来岁,穿件深色斜纹衬衣,熨烫妥贴,显得整个人干净而儒雅。相貌清俊,风度翩翩,有浓浓的书卷气息。
未欢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何许深!”
那人愣住:“你认得我?”
未欢颌首,缓缓说道:“你救过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何许深坐到床边,伸手轻轻帮她抚顺额上的发,笑叹一声:“为什么我们每次相遇时,你这丫头都有危险呢?”
是为了让你相救。
未欢这样想着,却没有发声,只是握住额上的那只手。她触到他指间淡淡的茧,摩挲着,心中有种奇异的快乐感觉。
这时,袁娉婷走了进来,看见未欢醒来,这才放下心中大石:“总算是醒了,真是吓死人,多亏许深又救了你一命,还不快谢谢何叔叔。”
未欢咬着唇:“谢谢……何许深。”
袁娉婷皱眉:“没礼貌!”
何许深哈哈大笑:“没关系,就叫名字吧。如果她真的叫我叔叔,我可要受打击了。”
未欢静静看着何许深,眼中蕴满笑意。
离开整整20年,这次回来,何许深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未欢便自告奋勇带他到处游玩,两人整天待在一起,相处地十分融洽。何许深幽默,风趣,博学,未欢喜欢靠在他身边,听他讲世界各地的趣闻;喜欢他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叫自己丫头的样子;喜欢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手。
那段日子很是快乐,未欢像是活在美梦中。
直到李逸致的死讯将她拖回现实。
将她推下楼梯后,李逸致当场便被逮捕,检查之下得知他精神方面有问题,便被强制关押在疯人院中。
没过多久,李逸致便被发现溺死在池塘里。
奇怪的是,据照料人员称,他平日特别恐惧水,根本不敢靠近池塘,不知为何,竟会在那个地方溺死。
闻讯,未欢心中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隔天,未欢便接到一个电话:“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李逸致再来骚扰你了。”
声音属于夜风,阴阴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未欢拿着话筒,呆了许久,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将手机关上,全身一阵战粟。
这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锲而不舍地在房间中横冲直撞。
未欢猛地接起,声音有些尖利:“是你杀了他!”
“对。”夜风的声音很平静,未欢甚至能够察觉到他正不以为然地挑眉毛。
可是,杀人。
杀人!
未欢颤声问道:“为什么?!”
“他差点就杀了你不是吗?”
“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不允许任何人动我的东西。”夜风一定是贴近了话筒,因为未欢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咫尺。
她猛地将手机丢出窗外,双手环抱着身体,不住发抖。
接下来未欢病倒在床上,高烧不退,总是梦见青色脸庞,七孔流血的李逸致来向她索命。未欢惊恐得大叫,幸而每次都有人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轻声安慰着自己。
未欢感觉得到,那是何许深。
一个星期之后,未欢的身体渐渐复原。
何许深提议带她去海边:“闷在家这么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未欢自然同意,无论哪里,只要有何许深,她都愿意去。
当下来到海边,只见一片碧海蓝天,景色柔和美丽,让人心情舒畅。
两人换上泳衣,于是,未欢第一次看见何许深背上那块疤痕。在肩胛骨上方,巴掌大小,经过多次的修补,已经大愈,只是淡淡一片深肉色。但细看之下,依旧能瞧出当年的惨状。
未欢抚上那疤痕,指间传来一阵凹凸不平的触觉。
那是属于她的伤,她轻轻摩挲着。
“你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来,我们去游泳。”何许深以为未欢正为他的伤疤内疚,连忙拉她到水中去。
没想到何许深看似文质彬彬,却也是名运动好手,游泳,冲浪,样样不落人后,两人玩得很是尽兴。
觉得饿了,便来到旁边的一间海鲜店中,叫上一桌子菜来大快朵颐。
未欢取笑道:“何许深,没想到你居然还保持着六块腹肌!”
何许深佯装恼怒:“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我们老人想得这么不堪。”
未欢正色纠正:“你才不是老人。”
何许深长叹口气:“可对你们这一辈来说,已经老了。”
像未欢这种长相,13岁时外形便出落得成熟。所以记忆中好像没有人把她当小孩子看待过,她曾为这点深深气恼。但现在,未欢反倒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年长些,以此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怎么突然不说话?”何许深仔细探看着未欢的脸色:“生气了?”
未欢摇摇头,微叹口气:“我想说我不是小孩子,但说了这句话反而表明我就是个小孩。”
何许深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朗声笑道:“原来你已懂了这个道理,以后我再不敢拿你当小孩看了。”
未欢展颜,笑容在脸上绽开,像朵娇艳的花。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变得僵硬,未欢看见,夜风正坐在小店一角,笑ⅿⅿ地看着他们。
“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那他就危险了。”
未欢想起那天的话,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夜风还在直直地看着他们微笑,笑容越是灿烂,未欢的心就越是冰凉。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几天之后,何许深便出了车祸。
是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幸而刚开出去便及时发现,只是车受损伤,何许深则毫发无损。
余承志大惑不解:“许深,照说你才回来,那里有时间得罪人呢?”
何许深释然一笑:“估计是弄错了对象。”
余承志嘱咐:“今后还是小心为妙。”
袁娉婷看着一旁的未欢,诧异道:“未欢,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何许深也关切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未欢置若罔闻,放在膝上的手却越握越紧,她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随后抛下错愕的众人驾车离去。
余承志奇问:“这孩子是怎么了,从没见过她这么风风火火的。”
何许深会意一笑:“是去会男朋友吧,恋爱中的女孩子,都这么患得患失的。”
余承志困惑:“未欢有男朋友了?没听说阿。”
何许深拍拍他的肩头,笑道:“承志,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搞神秘,你以为还像咱们以前似的,每场恋爱都人尽皆知?”
袁娉婷默不作声,只是复杂地看了何许深一眼,随即拿起咖啡,缓缓喝下。
夏日的黄昏,尽管已经没有了当头的烈阳,但空气仿佛吸收了一日中所有热量,全在此刻淋漓释放,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的口鼻,堵塞着身体的每个细胞,使人闷热难耐。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种衰败老旧的黄|色,如同年深日久的老式照片中的基调。天边那道残红,被这种黄|色所浸透,显得昏暗而凄迷。
山顶上,潮热的风缓缓流动,吹得人脸庞暗暗发烫。满山的叶子也跟着懒懒地摇动,杂乱无章,将蝉撩拨得疼痛不堪。
满山的蝉一起发出凄厉的叫声。
未欢站在山顶,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越来越近。
她紧握住提包中的东西,眼中一片坚毅。
到达山顶时,夜风看见未欢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迎风处,那随风飘动的蓬松长发仿佛抚过他的心上,痒痒的。
夜风走到她身边,凝视着那张线条柔美的侧脸,微笑道:“你居然会主动约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未欢看着前方,冷冷问道:“是你动的手脚?”
“何许深的车祸?不错,是我指使手下干的。”夜风毫不否认。
“为什么?”未欢从牙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夜风猛地将未欢抵在车上,捧起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说过,因为你爱他,所以,他便会很危险!……”
夜风倏地停顿下来,因为察觉到一把冰凉的尖刀正抵在自己腹部。
“你想杀我?”夜风并没有惊慌,反而将嘴靠近未欢耳边,缓缓说道:“那就动手吧,只要往前一推,我就没命了。”
但忽然,夜风气定神闲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他听见刀划破皮肉的声音,滋,滋,滋,快速而流利。随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他自小便熟悉的甜腥味道,温热而新鲜,血的气息。
夜风没有感觉到疼痛。
未欢的脸色也很平静。
但那声音还在持续着。
夜风猛地醒悟过来,赫然低头,却看见未欢正在一刀刀划着自己的手臂。
一行行淋漓的鲜血在手臂上流淌,蜿蜒交织成一副鬼魅的图纹,惊悚的红与白。
夜风快速将刀夺下,冷笑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就这么重要?”
未欢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说道:“在你没得到我之前,我就有这么重要,不是吗?”
夜风锐利地盯着未欢,脸上的神情错综复杂,这是第一次,他在人面前忘记了那真假不分的笑容。
未欢很清楚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这次,何许深受了惊吓,我划破自己的手臂。今后如果他再出什么意外……”她上前一步,将血淋淋的手臂放在两人之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伤得比他严重10倍。”
说完,未欢转身,准备离开。
一只手却按住她的车门,未欢抬头,看见夜风唇边那丝混沌的笑意:“未欢,你总会有求我的一天,我等着你。”
“是吗,那你就慢慢等吧。”未欢不再理会他,径直开车下山。
三
对于手上的伤口,未欢只字未提。
自然遭到父母一顿责骂,并勒令再不许单独出门。
何许深看见伤口,眉头深深皱起,眼中充满疼惜:“你这丫头一向多灾多难,怎么让人放心?”
未欢却只是看着他静静地微笑。
心中有个声音回响着,何许深,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那次之后,夜风再没有来纠缠过她,未欢因此得到一段安静的日子。
几场斜风细雨之后,夏天过去了。
转眼便是未欢20岁生日,这天何许深打来电话,约她晚上去餐厅吃饭。
未欢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的快乐,整个下午,她都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力求让自己呈现出最美的一面,在何许深面前。
餐厅坐落在半山腰,他们的位置靠着玻璃窗,一偏头,便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未欢有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若隐若现,人,餐厅,山,全是影影绰绰。只她和何许深两人,虚虚地坐在城市上空。未欢的心飘飘扬扬,快乐而没有着落。
何许深点完菜,一抬头,看见未欢,扬眉问道:“傻丫头,笑什么呢?”
未欢惊疑,连忙分辨道:“我没笑阿。”但依旧是不确信,手掩饰性地抚上脸,可不是,嘴角弯弯的,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今晚本来没指望你能来呢。”
“为什么?”
“以为你应该和男朋友度过。”何许深向她眨眨眼。
“我没有男朋友。”未欢认真说道。
何许深先是不信,后来见未欢要恼了,这才问道:“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年轻时不抓紧恋爱,以后老了没有回忆多可惜。”
未欢反将他一军:“何许深,为什么你没有结婚?”
“我也是差一点就结婚了。”何许深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眼中闪过一种温柔的情绪,然后又回过神来,调笑道:“怎么,你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未欢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相互搓捏着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响,她晃了晃身子,觉得喉咙不听使唤,试了几次终于开口:“我自荐,可以吗?”
说完,未欢鼓起勇气抬头,看见何许深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不。
未欢眼中的笑容滞住,何许深看的,是她的身后。
未欢反射性地回头,恰好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
“寒颜?”何许深喃喃唤道,随即迅速起身向着那女子追去,以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
就在这一瞬间,未欢像是察觉到什么,心中闷而酸涩。
她静寂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脸上一片木然。
未欢原以为这时的自己应该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没有,她依旧能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在猜测刚才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渐渐移开,人们一个个散去;能感觉到灯盏盏熄灭,一个人走来,小心翼翼说道:“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未欢独自返家,走在凉硬的石子路上,院子里秋虫唧唧,叫声短促而尖锐,划破这万籁俱寂。她打开大门,正踏上第一层阶梯,身后的黑暗中便传来一个声音:“回来了。”
未欢回身,客厅中的台灯正好打开,照亮了母亲那张秀丽的脸庞。
“和何许深出去的?”袁娉婷问。
未欢缓缓点头。
袁娉婷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未欢,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未欢不作声,隔了良久才问道:“妈,寒颜是谁?”
“戚寒颜?你见过她了?”袁娉婷微诧:“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今天,何许深看见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欢声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着摇摇头:“她注定是何许深命中的克星。”
未欢握紧双手,听着母亲说下去:“他们这一对,在当时也算是轰轰烈烈。曾经两次订婚,但到最后关头,都是戚寒颜临时变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许深也曾心灰意冷过,便试着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时,戚寒颜便会及时出现,只需在何许深身边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会一声不响离开。旁人看着也气也着急,但何许深就是吃人家这套,他心甘情愿,你去充什么太监。也就容着他们像演戏似的,这么三闹两闹,半辈子也就过去了。可见只要够本事,女人一样可以在感情上完胜。”
未欢心中冰凉,凄然道:“她很美?”
“模样自不必说,事业也成功,但这世上比她优秀的女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可但凡男人见到她,没有一个不心痒痒的。”
“为什么?”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属于任何人,这样一来,男人们便更有了兴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给的甜头恰到好处,不会腻,又足够吸引,若即若离,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欢吃这一套。”
袁娉婷劝解道:“何许深已经跟她耗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气去爱上其他人。未欢,趁着对他的感情还不长,就断了这个想念,阿,听话。”
桔黄晦涩的灯光一点一丝向外挣扎,终究冲不破黑暗,被困在狭小空间中。而未欢,则坐在光线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脸上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后,何许深没有再来找过未欢,也没有任何电话,就这样凭空消失。
但有关他的消息却通过父母的对话传入未欢耳中。
“听说最近许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计是真的,你看最近许深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唉,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个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
“那个戚寒颜也不年轻了,应该会趁这个机会安定下来吧。”
“那还是早早准备贺礼吧,免得到时候慌乱。”
未欢坐在窗台上,双手抱膝,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寂静地看着前方,眼神毫无焦距。时间久了,额角处一阵冰凉,直沁到心头。
袁娉婷推门进来,依着女儿坐下,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膝盖:“未欢,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装已经出来了,陪妈妈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游几天?”
未欢置若罔闻,依旧是低头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劝道:“未欢,放弃吧,你还年轻,今后还会遇见许多的人,到时候你才知道今天为他伤心是多么不值得……”
“我不会后悔。”未欢眼睛看着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后悔之前都说过你这句话。”
未欢转向她,固执地重复:“我不会后悔。”
袁娉婷知女儿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将未欢的手搁在掌间,一下下拍抚着。隔了一会,终于开口:“刘叔叔的儿子刘尚文最近刚从法国回来,我见过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没得说,哪天你们见见面吧。”
未欢抽回手,跑到床上躺下,用枕头捂住头。
袁娉婷动了气:“何许深究竟哪点好,值得你为他终身不嫁吗?”
何许深哪点好,未欢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重要,她爱他,这就胜过一切。
袁娉婷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未欢保持着沉睡的姿势,手摸索到电话,拿到耳边接通。
话筒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温热声音:“丫头?”
未欢依旧紧闭着眼,但眼角却淌下一滴泪,落在被单上,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丫头,生气了?”何许深问道。
“我没有。”未欢的声音很平静。她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自始至终。
“上次是我不对,竟把你一个人丢下。出来吧,我请你吃饭赔罪。”
未欢可以随便扯个借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气不理会他,可以有许多种方法拒绝这次约会。
但那便不再是余未欢。
所以她应允了,来到约定的餐厅中。
何许深已经在那里等候,待未欢坐定,细细察看她的脸色,发现无恙,试探问道:“当真不生气?”
未欢抿嘴一笑:“我生气与否对你很重要吗?”
“自然。有人曾说过,让一个花季少女不快乐是最大的罪过。”
“是吗?谁说的?”
何许深指指鼻子:“我。”
未欢扑哧一声笑出来:“第一,我早已过了花季。再者……何许深,花季少女这个词已经不流行很久了。”
何许深摊摊手,一脸无奈:“你得原谅我,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词语是种高级的赞美。”
未欢不以为然:“可是你在这个年代也生活了同样长的时间。”
“那就是我这个人过时了。”何许深自嘲:“原谅我这个老古董。”
未欢将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侧头看着他:“古董从来都不会贬值。”
“这句话从你嘴中说出,可真让我的自信心膨胀到最高点。”何许深从西装内袋中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迟到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吗?”
未欢打开盒子,里面是条单行铂金手链,镶嵌着一颗颗玫瑰切割钻石,精致而优雅。
何许深亲自为她戴上,问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未欢转动手腕,一颗颗小碎钻在灯光下发出璀璨的光泽,照亮她的笑颜:“喜欢。”
这时,何许深忽然说道:“丫头,今天我想给你介绍个人。”
未欢抬头,看着何许深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刹那间明白那人是谁,心中顿时一凛。
果然,何许深向她身后轻声唤道:“寒颜,这里。”
未欢没有回头,只是坐直身子,静静等待着。
四
何许深起身,殷勤地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这时,未欢看清了对面的戚寒颜。
毫无疑问,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身材匀称苗条,一袭黑色抹胸系带衫,套上件剪裁简洁大方的灰色外套,配着充满金属质感的腰带,显得优雅从容,一举一动充满成熟汝人的魅力。
精致的鹅蛋脸,五官干净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像猫一般,时时半眯着,带着妖娆与犀利。
戚寒颜上下打量着未欢,忽然说道:“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何许深微诧:“一样?她当初可是个60厘米长的小婴儿。”
“我是说,”戚寒颜看着未欢,语露深意:“还是和当年一样秥你。记得吗?她小时候除了父母,便只要你抱,别人稍稍一碰就哇哇大哭。”
“早不一样了。”何许深故意叹口气:“现在求她约会的男士早排成了长龙。还是我请求多时人家今天才肯赏面呢。”
戚寒颜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何许深接着说道:“我刚回来时,还被她吓了一跳,实在不敢相信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转眼就长得齐我耳根高了。”
“我倒不觉得诧异。”戚寒颜反驳:“毕竟都过了20年了。”
“但我却总觉得这20年一下就过去了。”何许深感慨。
“你是男人,后面的风光无限好,当然对时间不重视。”戚寒颜低头抚弄着手上的藕色蔻丹:“女人又不一样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20年一完,终究是要老的。所以必须精打细算地过,自然也不觉得时光如梭了。”
“如果你真的能老那就好了。”何许深将她的耳环夹在两指间抚弄着,动作自然而亲昵:“那时你想跑也跑不动,只能待在我身边。”
戚寒颜笑着推开他的手:“让未欢看见成什么样子?”话虽是对何许深说的,但眼睛却直直盯着未欢,眨也不眨。
“丫头,”何许深坐直身子,介绍道:“这是戚寒颜,和我一样,也是你父母的同学,当年看着你出生的。”
“久仰大名。”未欢迎向戚寒颜的目光:“早听家母提起过你。”
“噢?”戚寒颜微微侧头:“令堂说的是我的好话还是坏话呢?”
未欢淡淡说道:“是她的心里话……或者,是实话。”
“是吗?”戚寒颜扬眉,瞥到未欢手上的钻石手链,眼中一亮,陡然问道:“还喜欢吗?”
未欢愣住,一时不知她何许用意,只能答道:“嗯。”
“这手链是我让寒颜帮你选的。”何许深解释。
“……噢?真是谢谢。”未欢垂头,看着那条手链,只觉得一阵沉重与冰冷。
戚寒颜轻碰下何许深的手肘,向未欢努努嘴。何许深会意,拍拍额头:“该死,差点忘了正事。丫头,”他说:“我要和寒颜结婚了。”
未欢只觉心脏像被撕成两半,痛得无法形容。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笑容,直到嘴角酸涩。“是吗?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问道。
“不会太久。我将在明天的聚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怕你说我不够义气,所以提前知会你。”何许深脸上是明快的神色。
“未欢,你明天能来吗?”戚寒颜抚上她的手,带着突然的热情:“你知道,我和许深多希望你能为我们祝贺。”
天阴沉沉的,霪雨连绵,将整个天地洗刷成一片暗黄|色,昏暗而凄迷。
未欢低着头,呼吸着一阵阵寒意,缓缓向前走着。
已经忘记是怎么拒绝的他们,忘记是如何走出的餐厅,她心中只是茫然和凄酸。
何许深……要结婚了。
街道的地砖被雨水浸湿,亮闪闪一片,映照出世间变形的一切。地上,未欢的影子被一块块方砖拉扯撕裂,又合拢还原。
稍不留意前方,便和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女孩站稳,拍抚下胸口:“吓死我了。”
“对不起。”未欢道歉,声音却是空洞的。
“没事,刚才我也没仔细走路。”女孩定定神,忽然问道:“请问你知道天街13号刺青店在哪里吗?”
未欢呆滞地摇头。
女孩失望地叹口气,随即转身走开。
未欢也继续往前走,不知怎的,下意识便察看起了两侧的门牌号码,天街1号,天街2号,……天街12号。
未欢忽然停下脚步,她正站在街道尽头处,只见面前是一幢古朴的小砖房,房门上挂着一个古旧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天街13号”。
未欢本想叫回那个女孩,但一看人已经走远,便只能作罢,心下又不禁疑惑,她明明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怎么会没看见呢?
依照那女孩所言,这里竟是间刺青店。
未欢仔细一打量,这幢两层建筑历史悠久,灰红的方砖上被似水流年洗刷出道道印记,外墙四周爬满了灰绿的藤曼植物,一圈一圈,紧紧包裹着整座屋子。
未欢略一犹疑,决定进去看看。
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发出吱呀一声,类似人痛苦的呻吟。
门缓缓打开,显现出一片昏暗,未欢摸索着往里面走去。毫无预兆的,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黑色的鸟,直冲冲向她脸上扑去,未欢吓得差点失声大叫。然而及到面前,鸟的翅膀忽然幻化成柔柔的纺纱,抚过她的面颊。未欢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袭击她的不过是一袭被冷风夹卷的鸦青垂地纱帐。
未欢抚抚胸口,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帐,只见迎面是几具高大的红木书柜,顶端与天花板紧紧相触,像一堵堵墙,隔住人的视线。书柜摆放格局巧妙,使整个空间曲曲折折,像间迷宫。未欢顺着铺设出的路走下去,来到了房间尽头。她看见,在靠近窗户处有张书桌,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画着什么。低垂着头,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未欢正准备开口询问,但那女子却头也不抬地说道:“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好。”
未欢无法,只好转身观看起四周的书柜。
那是些年代久远的古式书柜,漆光斑驳,泛着岁月的色泽。柜身上雕刻着朵朵曼珠沙华,细长的花瓣像一只只凄丽的手指,挣扎着向外攀伸,妄图抓住什么。
美丽中带着些许狰狞。
书柜上摆满了画卷,未欢随意抽出一册,打开,发现上面画的是不同的刺青图案:华丽的,阴暗的,妖娆的,颓废的,诡异的,各式各样,不断跃动在眼前,瞬间攫去观者的全部心神。
“这都是以前客人所刺的图案。”正当未欢看得入迷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冷冷的气流在耳旁徘徊。
未欢被唬了一跳,迅疾抬头,及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更是一紧。
那是个高佻的女子,全身着黑,显得肤色如死水般沉静的白腻。一袭大大的披肩松松裹着身体,却丝毫掩饰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笔直柔顺的发长及腰部,额前留着等齐流海,盖住眉毛。阴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氲,这样的眼眸应该充满柔情,但那眼珠却是一片漆黑,纯净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宝石,让人感到一阵沁凉。整个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丝苍白,却无故散发一种浓艳的妖娆的美丽,像是……
未欢的睫毛不自觉颤动一下。
对,像是书柜上雕刻的曼珠沙华。
女子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将画册从未欢手中抽出,把那张新完成的画轻轻夹在里面。
未欢晃眼看见,那上面画的是只蝎子,尾巴直直翘起,如一根蓄满毒液的钢针,窥探四周,准备随时发出攻击。
依女子所说,这应该便是上个客人所刺的图案吧。
那女子轻启嘴唇:“你……想刺青吗?”
未欢沉吟片刻,最终颌首:“是。”
闻言,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笑中似乎有隐隐的悲悯意味。
未欢的心不自觉地抽痛。
“你想刺什么?”女子问道。
“我没想好,可以参考下这些图案吗?”
女子缓缓摇头:“那些不会是你想要的。”
未欢诧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一道奇异的光泽在女子脸上一闪而过:“但你一定知道。”
“我?”未欢不经意地抬头,和女子的眼睛对视,那秋日湖底的黑宝石。
看着看着,整个人仿佛被吸引进去,越走越深,深到不可测的尽头……突然,一团火焰像绚丽的纱巾蔓延着向她裹来,未欢后退两步,惊叫道:“火!”
“你想要火?”女子静静问道。
未欢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刚才的一切,她也分不清是什么。但她却听见自己笃定的声音:“是,我想刺朵火焰。”
未欢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背,那上面,新刺上的火焰栩栩如生,恍若正静静燃烧着,发出幽蓝的诡秘色泽。
未欢将钱放在桌上:“手艺很好,我会介绍朋友来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里。”
未欢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请慢走。”女子静寂地笑着,不再做声。
未欢微蹙下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蠕动下嘴唇,转身离去。
女子一转眼瞥见桌上的钱,手微微抬起,一挥动,钞票便消失无踪。
她重新回到桌边,坐下,开始画刚才的刺青图案。
才刚描出一个轮廓,她便像感觉到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搁下笔,起身来到楼上。
五
进入卧室,一眼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她不满地皱眉:“你永远只会不请自入。”
男子双手枕着头,闭着眼回敬道:“那是因为你永远都不会请我。”
她不再说话,自顾自在梳妆台前坐下。
那个男子缓缓坐起,闲闲地瞥一眼镜中的她:“又是一个?”
“是。”她轻轻颌首。
“那个女孩的结局是什么?”男子问。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男子下床,慢慢向她走来,脸上起了一层寒霜:“是你将她送上这步的。”
本来,她正一手握住一绺发,一手将木梳Сhā入发端,准备往下梳理。听见这话,便止住了动作,但双手依旧惯性地往下滑动。
木梳和发丝接触发出的“沙嘶”声在她耳边持续着,持续着,仿佛没有止歇。
但毕竟只是仿佛,及至发尾,声音嘎然而止,手中也只有一片虚空。
她忽然掉转身来,沉声道:“那些刺青全是他们心底深处的欲望,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那些欲望浮现出来。这是我的职责,我不需要受到你的责备!”
男子的脸柔和下来,他抬手慢慢抚上那张雪颜。这一次,她却没有避开,而是待在原地,听着他柔声说道:“但你却在心中责备你自己。”
雕花窗户中射入几缕黯淡的光线,在寂静的房间中久久游荡。
晚上7点,聚会准时在何宅举行。
照例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在上好的鱼子酱和香槟中,大家的话语无甚意义,笑容也过分热情。
但这并不会影响戚寒颜的心情,她从来都是主角。
而主角,从不会寂寞。
在舞池中,她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和何许深跳了一只又一只舞,直至香汗淋漓,才上楼到何许深的房间休息。
补妆完毕,戚寒颜步出浴室,也不着急着下楼,只悠悠地在床沿坐下。
轻轻用手抚摸着床单,戚寒颜会心地笑了。
自许深知道她最爱米色床单后,他的床上再没有出现过第二种颜色。
从来都是如此,凡她提过一次,许深便会牢牢记得。
不止是床单,正门前的雕塑,花园中的蝴蝶兰,厨房的银制茶杯,整个何宅都有着她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俯身嗅着枕头,上面有许深令人舒适的气息。
他是爱她的,所有人都知道。
这半生中,她遇见过许多男人,但没有一个像许深爱得这么浓,这么多。
可以无声无息地追随着她,走遍整个欧洲;可以因她随口说一句我想你,便连夜乘机飞到她身边;可以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下德加的画,送她做生日礼物。
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将许深夺走,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其他的女人不过是一支支Сhā曲,一旦她,许深生命中的女主角出场,她们只能黯然退下。
忽然,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戚寒颜猛地起身,凭借着浴室微弱的灯光,赫然发现未欢正静静站在角落中,美而精致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就这么阴沉沉地看着她。
戚寒颜觉得房间的温度顿时冷却下来。
未欢张口,冷冷地说道:“你根本就不爱何许深,为什么不放过他?”
戚寒颜定定神,缓缓起身,回敬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未欢一步步向她走来,面沉如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允许何许深属于其他女人,你要他完完全全只想着你,只爱着你!你之所以回来,只是想逼我走,然后,又会再次抛弃他,和以前一样!”
未欢在戚寒颜跟前停住,直视着她,话从齿缝中迸出,带着浓浓恨意:“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只想拥有,从来不会给予,你根本就没有心!”
戚寒颜平静地听她说完,并没有动气,反而轻轻鼓起掌来:“看看你为许深打抱不平的样子,多么大义凛然。”她嘲弄地说:“只可惜,你愤怒,不过是因为你爱他,却得不到他。”
“你说得对,我爱他,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未欢眼中有种决绝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须是我。”
戚寒颜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种恍惚的神色,“你知道吗?”她说:“很多年前,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未欢默不作声。
戚寒颜接着说道:“她叫周涵,是你父亲的情妇,同时……也是20年前那个想杀害你的女人。”
未欢浑身一震。
“那天被抓住时,她便大嚷着你刚才的话……一字不差,你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吗?”戚寒颜忽然趋近未欢的脸,缓缓说道:“她在监狱中割喉自杀了,听说,血溅满了整个屋子。”
两人牢牢盯着彼此,相互对峙,直到有人打开门,问道:“寒颜,准备好了吗?……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何许深。
何许深欣喜:“刚才我还一直担心你不会来呢。”
“怎么会?”戚寒颜转向何许深,嘴角微微扬起:“未欢怎么会错过我们的婚事呢。”
“是时候宣布消息了,我们下去吧。”何许深督促。
“未欢也一起来吧,没有你在场,气氛一定会减色不少。”戚寒颜边说边去拉未欢,谁知刚触碰到她的手,戚寒颜便失声叫起来,并猛地将手抽回。
“怎么了?”何许深赶紧问道。
“好烫,她的手,像烧起来一样!”戚寒颜赶紧低头察看自己的手指,却是光滑如故,没有一点伤痕。
但……刚才那种灼热的痛觉,却是那么清晰鲜明。
戚寒颜抬头,却发现未欢已经隐入阳台的黑暗中,静静地背对着他们。
“肯定是静电。”何许深不以为意,搂过她的肩膀,对着未欢唤道:“丫头,我们先下去了,你也快来吧。”
阳台上没有回声。
戚寒颜微皱眉头,最后复杂地看了未欢一眼,便被何许深带下楼。
没多久,楼下便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一浪一浪,嗡嗡作响,仿佛隔着很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未欢站在阳台,双手交叠抚在黑色雕花栏杆上,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长发趁势扬起,在空中狷狂地飞舞,放肆地纠结,如一条条沾满毒液的黑丝,狞笑地寻找着目标。
未欢忽然放开覆盖在右手背上的柔荑。
黑暗中,那朵火焰刺青正在燃烧着,发出一种妖异而鬼魅的幽光,照亮了未欢的脸庞。
还有,她嘴边那丝混沌的笑意。
一个面色严峻,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在前方,为未欢带路。
屋子位于郊外,很大,各处回廊上都安Сhā有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人,脸色阴沉,警惕地嗅着空气中可能出现的异常。
时值深秋,院子中枫树正盛,每一片叶子都凝聚着浓艳的红色,仿佛腥热的血液即将贲涌而出。
整个屋子没有一丝声响,死寂一片。
终于,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前。
男子停住脚步:“少爷吩咐过,请余小姐自己进去。”
未欢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未欢突然的提问,男子有些诧异,但依旧礼貌回答:“韩卢。”
“韩卢……一定是夜风为你取的。”未欢说道:“以后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韩卢清清嗓子:“我是说,余小姐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博物志》上有句话:‘韩有黑犬,名卢’。”未欢淡淡说道:“韩卢,是狗的名字。”
说完,未欢不再理会他,径直来到门前,轻轻吸口气,随即抚上把手。
喀嚓一声,门开了。
迎面便看见一张大床,铺着黑色真丝被单,而夜风正躺在上面,一手枕在脑后,两只长腿相搭,好整以暇地看着进入房间的未欢。
“你终于来了。”夜风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仿佛从一开始便知道有这一天。
“帮我。”未欢直截了当地说。
夜风锐利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未欢脸上仿佛蒙着层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让一个人消失。”她说,声音柔而平静。
夜风起身,缓步走来,在未欢面前站定,凝视着她:“那,你可以给我什么?”
声音是同样的柔而平静。
“你想要什么?”
夜风那双细长的眼睛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未欢,目光炯炯,燃烧着狩猎的欲望,“你。”他说:“我要你。”
未欢淡淡一笑:“那就拿去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夜风眯眼,伸手抚摸着未欢的脸颊,眷念地逗留了许久:“因为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一把将未欢打横抱起,搁在床上,迅疾而熟练地褪去她的衣衫。
赤祼的肌肤接触到真丝被单,未欢只觉一阵冰凉。
夜风忽然将她拉起,只手扣住下颚,逼她正视前方。
未欢这才发现,床前镶嵌着一大面幽绿色镜子,占据了整壁墙。
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夜风低声命令道:“看着镜子!”
未欢没有反抗,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不着片缕,雪白的肌肤与纯黑床单形成鲜明对比,恍然看去,竟有些刺目。
夜风吮吻着她的颈脖,双手慢慢上滑,抚过那光滑的脊背,转而握住胸前的柔软。
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镜中未欢的表情,想从上面欣赏到惊慌,痛苦,耻辱。
但是没有,未欢的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夜风忽然动怒,猛地将她推倒,覆压在她身上,一个挺身,动作粗暴,带有惩罚的意味,像急风骤雨般将她席卷……
半夜,夜风被一阵淅沥的水声吵醒。
打开浴室门,只见里面雾气腾腾,未欢正闭着眼睛泡在浴缸中。
夜风在未欢身后的平台上坐下,俯身亲吻着她的发顶:“弄痛你了?”
未欢缓缓睁眼,却没有做声。
一旁的水笼头并没有拧上,热水潺潺流下,又从浴缸边缘缓缓淌下,整个浴室地板上全是水。
“原来你洗澡时有这种习惯。”夜风笑:“不怕摔跤?”
“没摔过,所以不怕。而且,”未欢牵起嘴角:“摔倒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是吗?”夜风笑着低头,却发现了那个刺青,便拿起她的右手,懒懒地问道:“这么漂亮的火,你想用来烧谁呢?”
未欢静默了会,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亢奋,她如呓语般地低声道:“一切该烧的人。”
六
一个星期后,戚寒颜的死讯传来。
在山道的转弯处,她驾驶的车冲破栏杆,直直摔下悬崖。
车毁人亡。
粉身碎骨。
何许深悲恸欲绝,迅速颓丧下来,整日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让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彻底变了。
成天穿着胡乱搭配的衣衫,满脸胡髭,凌乱邋遢,醉酒后便大吵大闹,摔东西骂人。
以前那个衣着整洁,温和俊雅的男子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说,何许深完了。
这样持续一年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渐渐远离他。
除了未欢。
她一直待在何许深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整理房间,擦拭地板上的浊物,煮菜做饭,什么都亲力亲为,甘之如饴。
他经常发脾气,对她大嚷;因为缺课过多,她被学校退学;父母责骂,扬言和她断绝关系。
未欢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不再重要。
终于,何许深在一次醉酒后失手将她推下楼梯。
未欢只觉得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悠悠醒转时,却发现何许深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见她睁眼,何许深焦急而疲倦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未欢张张嘴,柔声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许深将脸埋入掌心,哑声道:“未欢,别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欢温柔地看着他:“我太爱你,我做不到。”
何许深并没有太大的讶异,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看清未欢眼中的爱意。
“未欢,我早就完了。”他颓然地说:“忘了我,找个全心全意爱你的男人,你会过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记,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了。”未欢伸手拉下何许深覆着面孔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唯一爱过的人是何许深,最后爱的人也只会是何许深。”
“何许深,你没有完,你只是累了,过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爱,却一无所获,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爱,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未欢紧紧握住何许深那双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动而泛起的热度慢慢将那掌心的冰凉融化。
也许是时间的作用下,何许深渐渐接受了戚寒颜已经离开的事实。也许是经过这次变故,他已经将一切看得很淡。也许是对未欢单纯的感激。
总之,何许深同未欢结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眸子却不再明亮而有生气,会时不时惘然地看着远方。
未欢知道他在想着谁,却并不为此黯然神伤。
因为,活着的人是她,陪在何许深身边的人也是她。
当然,未欢是快乐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许深怀中,静静呼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可以在睡觉时牢牢拉着他的手,做个安稳的美梦。可以缠着他一遍遍讲小时候的故事,他的声音平缓浑厚,像有魔力的音乐,让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后,未欢有了身孕。
何许深打开卧室门,只见未欢躺在那张紫色丝绒贵妃椅上,正熟睡着。不施脂粉的脸容有些憔悴,但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艳。
他在一旁坐下,将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鼓动。
那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
这时,未欢缓缓睁眼,“你回来了。”边说边慢慢撑起身子,8个月的身孕让她每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困难。
何许深替她调整靠枕:“来,我扶你去床上好好休息。”
未欢摇摇头:“不了,已经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会失眠。”
何许深帮她轻轻捶着后背,忽然说道:“谢谢你,未欢。”
“为什么?”未欢闭上眼,他娴熟的指法让腰部的酸痛渐消。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闻言,未欢浓长的睫毛猛地颤抖一下,身子顿时僵硬。
何许深继续说:“你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照顾我,让我振作,现在又将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由衷说道:“未欢,谢谢你。”
未欢搂过何许深的颈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一道异样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原来,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何许深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温柔。未欢紧紧环住他,幽幽地一笑。
卧室中的电话忽然响起,何许深起身去接听:“喂,请问找谁?……喂?”
何许深放下话筒,无奈地耸耸肩:“没人说话。”
谁知刚挂上没多久,铃声再次响起,何许深拿起话筒:“喂,喂?……”
“怎么回事?”何许深疑惑地皱眉:“总是不说话。”
“可能是线路问题吧。”未欢提议:“明天找人来看看。”
“也好。对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杏仁海绵蛋糕,在楼下,我去给你拿上来。”
“好。”未欢笑着看他下楼,拿起一旁的杂志看了起来。
这时,电话第三度响起。
不知为何,未欢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几通电话寻找的人是她?
未欢迟疑地接起电话,刚报上名字,那边便传来一个陌生而嘶哑的声音:“明天下午3点之前准备好100万元的现钞,否则,你丈夫就会知道是谁杀害了戚寒颜。”
未欢如坠冰窟,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当年受夜风指使去干这件事的人。不,应该说是受你指使才对。”那人冰冷的声音似乎传到话筒上,将未欢的手冻得瑟瑟发抖:“老子不过犯了点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灭口!没办法,只好来找你借点钱跑路了。放心,得到钱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好……好!”未欢重重地喘着气:“我答应你,但你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一言为定,明天下午三点我再打电话来告诉你地点。记住,如果敢通知夜风,我发誓你丈夫将会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声,电话挂断。
未欢一动不动,依旧将话筒放在耳边。整个人怔在原地,心中乱成一片。
为什么……怎么会……钱……只要给钱……现钞……下午3点……
忽然,听筒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属于另一个人,充满着绝望,战粟与哀痛。
未欢机伶伶打一个冷颤,她猛地站起,快速来到隔壁书房。打来门,顿时面如死灰。
书桌前,何许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双眼黯然,没有一丝亮光。一只黑色的话筒则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摇晃着。
何许深站起身子,缓缓向未欢走来,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清晰:“是你杀了寒颜?”
未欢将后背紧紧抵在门上,只觉得口中干燥无比,她不停地咽着唾沫,却说不出一个字。
“未欢,你不该这么做。”何许深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动,而是像对待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轻柔地责备着。
看着何许深的异样,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未欢心头笼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语音微微发颤:“许深,原谅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颜不爱你,她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才是爱你的,我才是爱你的!”
何许深捧起她的脸,深深凝视着,眼神像水一般温柔:“未欢,罪魁祸首是我。”他喃喃说道:“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害了寒颜,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许深脸上显出苍茫的神色,声音空而远,边说边推开未欢往外走。
未欢心中一阵紧缩,她死死将他拉住:“许深,你要干什么!”
何许深置若罔闻,只是直直地前进。
未欢又惊又惧,却无法阻止何许深,而此时,腹中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未欢只能松开拉着何许深的手,转而扶住栏杆。
佣人听见两人的动静,赶紧上前扶起未欢:“太太,你没事吧?”
未欢痛地两眼发黑,额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紧咬着唇,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他走,快去……找回来……快去!”
“先生刚开车出去了。太太,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之后,未欢的意识混沌起来。
她像是做了场梦,梦中充斥着人们焦急的交谈声,急救推车轮子吱呀吱呀不停作响,刺眼的手术灯,医生苍白的制服。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但手上刺青处灼热的温度,却像是在燃烧。
七
夜风来到病房前,停住,向身边那个戴着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韩卢,在这等着,不要让人进来。”
“是。”韩卢沉声应道,随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风打开门,只见未欢正静静站在窗边。
凉风袭来,白色的纱帘扬起,时不时将她身影遮住,整个人若隐若现。
夜风来到未欢身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未欢毫无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远方,眼神没有焦点。
“对不起,我没料到他竟会找上你。”夜风话语中透出隐隐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未欢静默着,隔了许久,终于开口,“何许深死了。”她的声音苍茫而空寂,像是在梦呓:“他们都瞒着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夜风轻吸口气:“那天从家里出来后,他驾车来到戚寒颜出事的山道上,然后……直直地冲了下去。”
未欢闭上眼,身子一阵细微的颤粟。她将双手死死扣住窗台,直至指甲齐齐折断。
夜风紧贴在未欢身后,按住那瘦削的双肩,俯身轻轻说道:“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你现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保护你的孩子。”
夜风不冷不热的话音继续在未欢耳畔响起:“刚才我去育婴室看过他,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未欢,你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闻言,未欢猛地睁眼,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淡淡说道:“可是我担心自己没有保护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护你们呣子……”夜风将鼻子凑在未欢发端,幽幽说道:“只要待在我身边,你和他便会很安全。”
未欢扭过头直直看着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记得吗?我曾说过,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夜风的手顺着未欢的双臂滑下,最终牢牢箍住她的纤指。
他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处有层薄薄的茧,透着冰凉。
“是阿。”未欢苍白的脸上挂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不惜一切代价。”
夜风步出病房,韩卢默默跟在身后。两人走到停车处,韩卢上前打开车门,夜风却忽然停住,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是,昨晚已经把尸体丢到海中。”
“他家里人呢?”
“一个也没留下。”
“很好。”夜风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远这么干净利落。”
韩卢略一垂首以表谢意,同时眉毛轻微皱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夜风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韩卢迟疑片刻:“我在想……余小姐会相信这件事和您无关吗?”
夜风抬头看着未欢的病房,白色的纱帘依旧被风撩拨着,正无力地飘荡。他缓缓说道:“那并不重要,无论她相信与否,都得待在我身边……因为现在,我手上握有他们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许深新丧未满三月,未欢便在夜风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纱。
走在洒满香槟玫瑰的红地毯上,未欢懒懒地抬眼扫视四周。
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就连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充当父亲角色的也是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给夜风无效之后,父母毅然和她断绝了关系。
一样的程序,一样的牧师讲话,一样的应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两样。
未欢麻木地接受了夜风的吻,成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进了那幢飘满血红枫叶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绿镜子中,她被夜风紧紧环抱着。
他舔吻着她胸前的柔软,双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动着。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后,未欢背对着他侧身而睡,夜风用手指亲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动:“明天我有事出门,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才刚结婚,你就出去找别的女人?”
夜风扳过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这么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欢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划圈:“那,什么事这么重要,竟让你在结婚第二天便抛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对方急着要货,只能赶着送去。”
“噢?”未欢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什么生意?”
夜风忽然一把将她的手紧握住,未欢大惊,抬眼,只见夜风那双漆黑狭长的眼中竟射出两缕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未欢定下心神,镇静地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关心你也错了吗?”
“但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给男人处理就可以了。”夜风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欢闭上眼睛,依在夜风怀中,许久之后,呼吸渐渐平稳。
夜风毫无痕迹地将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离开房间。
门刚关上,未欢马上睁开眼睛。
夜阑人静,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听地见钟表秒针的走动,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断的声响。
过道上漆黑一片,唯有书房门下透出一线亮光,在昏暗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未欢光脚走在地板上,像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前,屏气凝息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和对方联系好了吗?”
“是,7号下午三点。”
“这次货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确定带去的人都可靠?”
“还是按照老规矩,已经将他们妻儿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门打开,书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涌出,铺洒在地板上,韩卢站在光影里,看着角落中关得严严实实的卧室门,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书房,关上门,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余小姐已经回房了。”
夜风把玩着银灰色金属打火机,那丛青绿的火焰在他手掌间不断翻腾着。
韩卢见他无甚反应,只得接着说道:“余小姐下步应该会把我们交易的消息告诉警方。”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刚才听见的全是假的。”夜风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让她帮我整整那群警察,也挺不错。”
韩卢犹疑说道:“余小姐今后恐怕不会安分,留她在身边,您不觉得危险吗?”
“她没有动静,我才会觉得危险。如果刚才她没有来偷听,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稳了。”夜风凝视着手中的火焰,尽管微笑着,眼神却是尖锐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风和日丽,水天一色。
远处,一只海鸥正缓慢而优雅地翱翔,几个盘旋之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徒留下高而细的鸣叫,被风吹成只丝片缕,幽幽挂在空中。
夜风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静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涌着,船也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没有掺杂一丝白云,全是深深的蔚蓝色,浓到极致,竟让人有些发晕。
他闭上眼,问道:“什么时间了?”
“马上11点。”韩卢看看手表:“他们应该快到了。”
“警察那里有动静吗?”
“他们听信余小姐的消息,以为我们一周后才交易,现在估计正在办公室里慢慢商量部署。”
夜风轻轻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欢的反应,一定很精彩。”
韩卢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看着夜风,镜片上快速滑过一道亮光。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艘游艇,呼啸着向他们驶来。尖锐的船头划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层层白色泡沫。
夜风起身到船头,展开一贯笑容,准备迎接伙伴。
但随着游艇的驶近,夜风渐渐警觉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脸色骤变,大声命令道:“快开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惊,赶紧发动马达。但为时已晚,游艇已经驶达船边,几十个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扑上来。
船上人不愿束手就擒,纷纷拿起武器和警察对峙,一时间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夜风和韩卢凭着良好身手退到船边,开枪杀死守卫的警察,跳上游艇,迅速逃离。
及到远处,夜风突然叫停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
轻轻一按,那艘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顿时红光冲天,一团黑色的巨云摇滚翻腾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战的警与匪,一切的一切,瞬间化为灰尘,洒落在海面上。
夜风看着那片残墟,目露寒光,命令道:“开船吧。”
然而身后没有反应。
他心中掠过一阵异样,猛地转身,只见一管黑黝黝的枪口正瞄准着自己。
夜风先是愣住,而后忽然仰天笑了起来,渐渐笑声变得支离破碎:“未欢阿未欢,我终究是小觑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恶狠狠地瞪着韩卢,嘶声道:“你竟为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韩卢从牙齿缝中迸出几个字:“因为,我不想再做你的韩卢!”
韩卢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夜风胸口上荡出一朵纯艳的血花,慢慢浸透浅色衣衫。
夜风缓慢而踉跄地后退着,血不断从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腻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着韩卢,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随后,他向后倒下,激起一片混浊而腥红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
八
警方从韩卢处获得了夜家历年来的犯罪证据,将几个领头人一网打尽。树倒猕猴散,剩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整个夜氏一夕之间全数倾塌。
在一片慌乱之中,未欢静静地搬了出来,回到何宅。
宅子一直由专人打扫着,一切如旧。
未欢坐在床沿,拿起何许深的照片,用拇指轻轻抚摸着。
这时,佣人敲门进来:“太太,客人到了。”
“知道了。”未欢放下相框,起身来到书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韩卢,微笑道:“韩先生,你来了。”
“韩卢这个名字再不属于我。”韩卢轻轻纠正:“和你一样,我也摆脱了夜风。”
“他的尸体打捞到了吗?”未欢问。
“还没消息。”
未欢皱眉:“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你放心。”韩卢安慰道:“那一枪直击心脏,他绝不可能活下来。”
“那是自然。”未欢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神有些恍惚。
“今天我是来辞行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我会去一个新的地方,成为新的人。”
“祝你成功。”未欢顿一顿:“另外,谢谢你帮了我。”
“不,是我们帮了彼此……余小姐,保重。”说完,韩卢起身离开。
未欢坐在原地,将手缓缓放在胸上。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去浴室梳洗。
房间的浴室以灰白色调为主,装修清爽。未欢坐在梳妆镜前的木制高脚凳上吹发。
电吹风在耳边嗡嗡作响,股股热风笼罩在脸上,有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未欢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她关上电吹风,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不禁讪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于是耸耸肩,继续吹发,然而一转身,眼睛无意中瞥到镜子,未欢的血液顿时凝固,如见到蛇蝎一般,惊怖至不能做声。
镜子里赫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夜风。
“你看你,每次洗澡都要弄得满浴室都是水。”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未欢缓缓回头,看着夜风,只觉身子一阵细微的颤抖。
“很奇怪是吗?我竟然还活着。”夜风笑着,但笑意却传达不到眼中。
未欢颤抖着声音:“韩卢明明说……他击中了你的心脏!”
“那颗子弹距离我心脏还很远。”夜风一把掀开衬衣,露出左胸上狰狞的枪伤,用平静却令人心悸的语气说道:“我是镜面人,心脏长在右边。这一直是个秘密,因为知晓这件事的人早被我父亲给杀了。”
未欢握紧双手:“你想怎么样?”
“韩卢已经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价,未欢,现在该轮到你了。”夜风松手,一副黑框眼镜落在地上,在水中荡漾出缕缕血丝。
睹此情状,未欢反而镇静下来:“在动手之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你说。”
“那个打电话来威胁我的杀手,是你的棋子,对吗?”
“不错,他的每一步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我没料到何许深会自我了断。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动手。”
“你早就想杀何许深,为什么要等我和他结婚后才动手?”
“你曾说过,如果何许深出什么意外,你会伤得比他严重10倍――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那是何许深的孩子,冠着他的姓氏,流着他的血液,你会拼命保护他,不敢伤害自己。而事情也和我预料的一样发生了。”
“是,”未欢喃喃地说:“我早该想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夜风凝视着她:“那天晚上,你故意和韩卢在我面前表演那么一出戏,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韩卢早就把正确的交易地点和时间告诉了我,但是如果我不去偷听,你一定会起疑,不是吗?”
“我很好奇,你究竟给了韩卢什么好处,竟引诱得他背叛了我?”
“自由和尊严。对他而言,这比什么都宝贵。”
夜风微微一笑,眼中浮现出悚目的残忍:“未欢,你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女人,所以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掏出手枪,瞄准未欢,手指慢慢扣动扳机。
然而最终夜风没有能开枪。
他感觉到一股电流流遍全身,五脏六腑被焦灼得剧痛,然后,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
未欢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抬起,只见那只手中握着一根祼露的电线头,正滋滋地冒着火花。而手背上的刺青也幽幽地跳跃着,仿若鬼魅般地舞蹈。
余未欢,23岁,前夫何许深,已殁,生有一子。现任丈夫夜风,已殁。
警车上,庄志远看着手上的资料,啧啧称奇:“真不简单,半年之内,前任丈夫自杀,现任丈夫也死于她手上。”
“是夜风先想杀她,她这是合法的自卫行为。”身边的同事纠正道。
“是阿。”庄志远关上资料薄,闲闲地说:“法官也深信这点。”
“我倒觉得她挺惨的,听说是受夜风逼迫,不得已才在丈夫死了不到三月便嫁给他。父母还因此和她断绝关系。”
庄志远将手枕在窗沿上,眼睛微眯:“她或者是个悲惨的女人,或者便是个太不简单的女人。”
说话之间,车已经驶到何宅。
庄志远出示警员证,说明来意,佣人便将他们带到楼上的卧室,轻轻敲门:“太太,有两位警察想见您。”
里面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请他们进来。”
佣人打开门,庄志远一眼便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正爱怜地逗弄着手中的婴孩,神态温柔可爱,漂亮得让人目眩。
听见脚步声,未欢抬头招呼道:“请坐。李妈,去给两位倒茶。”
“不用麻烦,我们只想问余小姐几个问题,不敢多扰。”庄志远礼貌拒绝。
“请问。”
“根据我们的调查,夜风于15日晚9时先在何宅门外杀了正在取车的韩卢,然后又潜进屋中,想对你不利,可最终却反而触电身亡。余小姐可否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他进入浴室,掏出枪想杀我。我看见身后有根祼露的电线,地上又全是水,情急之下便将电线浸入水中。然后……他就死了。”
庄志远瞥她一眼,缓缓说道:“可是通过现场调查,我们发现那根电线是事先被人割断的,长度正好能够着地面,并且藏得很隐蔽,不易被人发现。……余小姐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闻言,未欢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一下,但脸上依旧是若无其事:“我也觉得奇怪。但对于我这种死里逃生的人而言,我更愿意把它看成上天的帮助。”
“是吗?”庄志远呵呵一笑:“我更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一旁的同事虽然听地云里雾里,却敏锐感觉得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圆场:“好了,志远,我们不要打扰余小姐休息了。”
“最后一个问题,”庄志远凝视着她:“夜风为什么要杀你?”
未欢缓缓抬起眼睛:“因为他爱我。”
“我不明白。”
未欢微微一笑:“可是我明白。”
庄志远点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身问道:“余小姐应该会搬家吧?”
未欢摇摇头:“我喜欢这里。”
庄志远诧异地抬眉:“可是,夜风死在这里……你不害怕?”
“有什么关系呢?”未欢唇边绽开个混沌的笑意:“他已经死了。”
庄志远愣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恭敬地鞠一躬,转身离开。
门关上,未欢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眼中盛满笑意。
孩子的眉眼,重复着何许深的影子。
未欢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面庞,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芒,她轻轻说道:“何许深,最终,我还是得到了你。”
刺青店之芳菲尽
一
初夏清晨,凉风习习。
轻纱窗帘微微鼓动,好似有只白鸽被困在里面,疲倦地扑腾着翅膀。
尽菲睁眼,略带迷茫地看着四周:房间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其余没有任何物件。
陈设竟简单至有些冰凉,毫无家的温暖。
尽菲怔怔了许久,这才想起暑假已经开始,她再没有借口待在学校,只能于昨日返家。
想起接下来这漫长的两个月,尽菲心中不由得一阵窒闷。
她微叹口气,强打起精神梳洗完毕,接着开门下楼。
走到楼梯口,尽菲停下脚步,偷偷看着厨房中尽芳向母亲温敏撒娇。
“妈,那条裙子真的很漂亮,给我买吧。”
“等你交了男朋友就买给你。”
“只要我穿上那条裙子,就会有男朋友的。”尽芳拉着母亲的手,嘴微微嘟起,不住恳求:“买吧,买吧。”
温敏伸手刮刮女儿的鼻子,慈爱而无奈地应道:“好好好,等会就去买。”
尽芳大乐,跳起来抱住母亲的脖子:“妈,我爱死你了!”
尽菲幽幽地看着她们,心中五味陈杂,羡慕,苦涩,缠绕交织。
尽芳无意间抬头,笑着嚷道:“尽菲,你醒了?”
闻言,温敏收敛起笑容,转身瞥尽菲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来吃饭吧。”
尽菲依言坐下,默默拿起筷著进餐。
尽芳忽然提议:“尽菲,等会我和妈要去买东西,你也一起吧,我们母女三个还没有一起逛过街呢。”
“不用了。”尽菲勉力笑笑:“等会我约了朋友去图书馆。”
“你呀,都快成书呆子了。”尽芳不以为然:“每个假期都泡在图书馆中,怎么,想考博士吗?”
“我……”
“尽芳,准备好了我们就早点出发吧,免得等会气温升高你又受不了。”温敏起身拿起皮包,漫不经心地打断尽菲的话。
“我已经准备好了。”尽芳连忙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匆匆说道:“尽菲,我们走了。”随即便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出去。
尽菲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食物,只觉心下一片黯然,食不下咽。
她,始终不曾正眼看过自己。
母女两人相携走出屋子,尽芳眼睛一转,娇声道:“妈,那家店里还有双靴子,和裙子可搭配了,一起买给我好不好?”
温敏笑着瞪她一眼:“就知道你这丫头打的是这个鬼主意。”
“嘻嘻,妈妈真好……咦?”
温敏察觉到女儿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院子前站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短短的头发,浓眉大眼,穿着牛仔裤与白色T恤,整个人干净而清爽,身上有股阳光的味道,让人感觉到温暖舒适。
年轻人走上前来,恭敬有礼地向温敏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叫叶歌。”
“噢,你好。”温敏答应着,心下纳罕,不知他意欲为何。
只见叶歌走到尽芳身边,拉拉她的衣角,悄声说道:“可以走了吗?”
尽芳满脸红晕,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叶歌!”这时,尽菲从屋子中跑出来,将叶歌拉到一旁,低声埋怨道:“你怎么来了?”
叶歌怔在原地,看看尽芳,又转头看看尽菲,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清灵的眼睛,尖尖下巴,面目清秀,身材娇小,眼前的两人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感觉自己像是面镜子,而左右两侧则立着人与影。
“这是我姐姐尽芳。”尽菲赶紧解释。
叶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双胞胎,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尽菲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敏冷冷打量着三人,忽然说道:“尽芳,我们走吧。”
“……噢。”尽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来到母亲身边。
叶歌连忙说道:“伯母慢走。”
温敏只微微点下头,径直带着尽芳离开。
叶歌看着她们的背影,开玩笑地说:“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尽菲垂下眼帘,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不,她不喜欢的人是我。”
叶歌转过头来,看见尽菲落落寡欢的样子,以为是责怪自己的突然造访,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对不起,没通知你一声便自己来了。但我实在太好奇,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家里的情况。”
尽菲凝视着他,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连你是双胞胎这么大的事情也觉得不值一提?”叶歌眨眨眼,调笑道:“你和你姐姐长得这么像,不事先告诉我,以后在婚礼上我抓错人怎么办?”
尽菲皱紧眉头,担忧地说:“你真的会认不出我吗?”
“傻瓜,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叶歌捏捏她的鼻子:“整天就会胡思乱想,走吧。”
尽菲挽着叶歌的臂弯,将头靠在他肩上,粲然一笑。
和叶歌在一起,是她唯一能露出笑容的时刻。
尽菲再次返家时,天已入黑。
走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尽芳和母亲的欢笑声。
像是被吸引,她不自觉地走到窗台下悄悄往里望去。
客厅中,尽芳正穿着新买的衣服在母亲面前转圈,母女俩乐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紫藤从二楼的阳台垂下,微风一吹,在尽菲脸上投下一条条缠绕纠葛的阴影。
她收回目光,缓缓来到院中的水池边。
远离了那些不属于她的快乐之音,这里显出庞大的寂静。
风景是凉寒的。
头顶的月亮被灰色的云缕缕笼罩着,四周有层毛茸茸的光晕,显出寂寥忧伤的意味。
月色如此清淡,不知为何,尽菲的眼竟有些酸涩。轻轻一揉,食指上沾染了些许湿润,滑腻冰凉。
头顶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叶子,枯黄,蜷曲,在空中徐徐打着转,飘到池中,顺着荡起的圈圈细小涟漪滑到那株并蒂莲旁边。
一枝碧绿的莲梗上长着两朵白色花蕾,含苞欲放,正是最美时刻。花瓣上散落着颗颗水珠,显得明净素雅,清幽可人。
这株并蒂莲是在她11岁时培育成功的。
她记得,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父亲和继母在去朋友家赴宴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遇难。尽菲原以为从此自己便沦为了孤儿,但紧接着,律师便郑重地宣布了一个让她惊愕不已的消息――她的生母尚在人世。
从小,尽菲便被告知生母在自己一岁时因病去世,这么多年来,她对此深信不疑。却再也想不到,自己会重新拥有母亲,以及一个双胞胎姐姐。
之后,她被律师送到母亲家中。
尽菲依旧记得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被律师牵着下了车,抬头,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端丽优雅的女人,穿着件米色薄呢及膝洋装,秀丽的脸庞上那双明净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时至今日,尽菲还是捉摸不出那眼神的含意。
之后……
之后并不是些快乐的日子。
和待尽芳不同,母亲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尽菲感觉得到,自己和母姐之间有层打破不了的隔膜,反倒是继父林志对她颇为关心。
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夜,尽菲独自坐在水池边,怔怔地看着那株并蒂莲发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继父沉稳慈祥的声音:“别小看这株并蒂莲,它可是荷花中的珍品,异常罕见,盛开几率只有十万分之一。看,两朵花长得一模一样,像不像你和尽芳?”
“我和尽芳又不一样。”尽菲缓缓摇头,低声说道:“尽芳比我好多了。”
“谁说的?”林志故意皱眉:“你们姐妹俩一样优秀。”
“那,为什么妈不喜欢我?”尽菲低头,幽幽说道:“今天,我和尽芳班上都要开家长会,可是……妈只去了尽芳那里。”
“妈妈今天一定是粗心忘记了。”林至掩饰着说道。
尽菲摇摇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不止是今天,妈从来都是这样。每天晚上她只会检查尽芳的作业,每次考试也只会询问尽芳的分数,每天放学……只有尽芳回来她才会微笑……”说到最后,眼泪渐渐在尽菲眼眶中打转:“叔叔,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所以妈那么讨厌我?”
林至将尽菲搂在怀中,拭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乖的小孩。你母亲是爱你的,只是……”林至眼中有种难明的神色,他微叹口气:“只是她现在有些迷惑,不过别担心,她总会想通的。”
年幼的尽菲不明白继父话语中的含意,但她清楚,继父的话从来不会出错,她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睹此情状,林至满意地笑了,为她指着那株白色的并蒂莲,郑重说道:“记住,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差。就像那两朵花,同株共生,根茎同连,一辈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伤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所以你和尽芳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才是。”
这些年来,继父的话一直徘徊在耳际。
但是,尽菲苦涩地笑着,自己和尽芳永远不可能一样。
如同眼前的并蒂莲,一朵迎着月光,散发着幽静的白。而另一朵,只能坠于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黑影,尽菲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竟赫然看见了自己的脸。顿时吓得呆在原地,一颗心怦怦乱跳。
二
而那张脸上也同样出现惊恐僵硬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嘴唇终于微微阖动:“尽菲,你干麻忽然回头?”
到这时,尽菲才醒悟过来:“尽芳?”
尽芳拍着胸口压惊:“双胞胎就是这点不好,晚上忽然看见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还真考胆量。”
尽菲淡淡的并不接口,只是微笑着。
尽芳搭讪地问道:“又在看那株莲花?说也奇怪,自从你来我们家后,就平白无故地开了这朵并蒂莲。记得吗?当时林叔叔好高兴,还常把我们和它相比。”
“当然。我还记得,叔叔很喜欢园艺,每个周末,都会蹲在院子一角栽栽种种。可是……他去世后,这里荒芜了许多。”尽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想触到她的心事,尽芳连忙把话岔开:“尽菲,过几天便是母亲节,你想好送妈什么礼物了吗?”
尽菲摇摇头,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以往她送出的每件礼物,母亲都不太喜欢,总是看一眼,便搁在一旁。
尽芳递给她一张从杂志上撕下的彩页,眨眨眼:“妈很喜欢这条裙子,我不和你争功劳了,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你!”尽菲几乎掩饰不住欣喜。
“这有什么好谢的。”尽芳笑着,然后眼睛忽闪一下,装做不在意地问道:“今天早上那个叫叶歌的男生,是你们学校财经系的吧。”
“对,他今年刚刚毕业。”尽菲抬眼看着她,颇感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曾在辩论赛上见过他,很厉害的样子。大家也都说他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尽芳顿一顿,试探地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尽菲脸上一红,轻轻点头。
尽芳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只得强打起精神说道:“原来是这样,恭喜你。”
见尽芳神色怪怪的,尽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八九分,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咬咬下唇,轻轻说道:“我先上去了。”
尽芳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想着自己那段心事。
清幽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小径上投下一地破碎的枝叶影子。尽菲便踏着这一路的叶影穿进屋中。
一进门,便看见母亲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折衣服。
在柔和的灯光下,那纤细优雅的双手上下翻动着。
尽菲痴痴地想,那双手一定是温暖的,所以,当它们碰触到尽芳的脸颊时才会引起她那么幸福的笑容。
只是,自己能有求证的机会吗?
她抿抿嘴,向楼上走去。
尽菲的房门刚关上,温敏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前方,失神许久。
透过超市的玻璃墙,尽芳看见了外面的情景。
盛夏来临,烈阳当空,阳光从四面八方刺入眼中,避无可避。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像是由冰做的,快速地融化着,真担心最后只剩下一堆残肢断臂在地上缓缓蠕动。
“……尽芳?”
尽芳回过头来,茫然问道:“什么?”
“我问你中午想吃牛肉吗?”温敏疑惑地皱眉:“怎么最近你总是魂不守舍的?”
“没有阿。”尽芳连忙急急掩饰着:“妈,今天是母亲节,当然是选你喜欢吃的菜了。”
“什么时候变这么乖了?”
尽芳心虚地笑笑,挽着母亲走了一段路,漫不经心地问道:“妈,你觉得上次那个叫叶歌的男生怎么样?”
“还不错,怎么了?”
“他是尽菲的男朋友,两人已经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听说叶歌家长还很喜欢尽菲,希望她早点嫁过去。”
温敏忽然停住,直直凝视着她:“嫁过去?”
尽芳轻呼口气,黯然道:“是阿,估计等尽菲一毕业他们就会结婚吧。”
温敏不再说话,只是双手紧握着,目光晦暗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