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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刺青 撒空空 > 十

母女俩各怀心事,静静地向前走着,直到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声音叫住他们:“林太太!”

温敏回头,才发现是邻居陈太太,便微笑道:“陈太太,你也来买菜?”

“是阿。”陈太太打量下尽芳,笑问道:“女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是尽芳。”

“怎么尽菲没跟来呢?”

温敏略牵下嘴角:“她不太喜欢出来。”

陈太太看她一言,欲言又止,想了想,转头对尽芳说道:“尽芳,麻烦你给阿姨拿盒牛­奶­过来。”

“噢,好的。”尽芳依言向­奶­制品区走去。

陈太太这时才转向温敏,殷殷说道:“林太太,不是我多管闲事,但尽菲怎么说也是你亲生女儿,不要对她太苛责了。”

温敏微皱眉头,但还是尽量维持着礼貌:“陈太太,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太太继续说道:“这些年,你对尽菲怎么样,大家都看见的。林先生那件事也不是尽菲的错,何必这么责怪她呢?”

温敏脸僵住,冷冷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虐待她?”

“那当然不是!”陈太太连忙摆手,又笑道:“但你不能不承认,你对待尽芳可不像这么冷淡阿。”

“我替她多谢你们关心,陈太太,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温敏头也不回地离开,带着尽芳直奔上出租车。

偷眼看着母亲­阴­沉的神­色­,尽芳噤若寒蝉。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一向不轻易动怒的母亲如此忿恼,但她隐隐感到,有场风暴即将来临。

看着床上准备送给母亲的礼物,尽菲擦去满头大汗,欣慰地呼口气。

那是条白­色­真丝礼服裙,款式经典,剪裁利落大方,双层腰带系于腰间,显得时尚而优雅。

这几天她一直到处寻找这条裙子,终于在今天买到。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尽菲脸上依旧神采飞扬。

母亲,应该会喜欢吧。

正想着,房门被打开,突然的声响让尽菲吃了一惊。她转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我对你不好是吗?”温敏面无表情地问道。

尽菲怔在原地,惊愕莫明。

“你恨我是吗?”温敏继续咄咄逼问。

尽菲缓缓摇头,无措地答道:“没……我没有。”

“你说谎!”温敏忽然盛怒,紧紧抓住尽菲的双臂,逼视着她,沉声说道:“你恨我,你打心眼里恨我!所以你急着告诉全天下的人说我亏待了你,急着想嫁人,急着想逃离这里!”

“我没有!”尽菲奋力挣开母亲的梏桎,却一下摔倒在床上,她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喃喃重复着:“我没有。”

这时,温敏看见了床上那条裙子,便一把抓起来,冷笑道:“送我的母亲节礼物?多漂亮的裙子,可是,我并不需要。”温敏凑近尽菲,眼中燃着炙热的恨意,但细看之下会发现,她是看着尽菲的身后,看着某个虚空的人:“你不是还有个母亲吗?你应该把裙子烧给她,因为她生前做了那么多错事,死后在地狱中一定是衣不遮体!”

温敏说着将裙子扔在地上,使劲踩踏着,发泄着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怨恨。

尽菲呆呆地看着,母亲的每一脚都仿佛踩在她心上,引发沉重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扑上前去,从母亲脚下夺过裙子,紧紧拽在怀中。

温敏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尽菲,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尽菲低垂着头,两侧头发顺势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很低很静,像小动物的呜咽,让人的心不由得疼痛:“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闻言,温敏浑身一震,脸­色­骤变。

“从小到大,你一直不喜欢我。以前,总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便拼命做好每件事。但是没有用的,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尽菲抬头,直直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凄伤迷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目光像束强光,径直拷问到温敏内心深处。她下意识侧头闪避着,神­色­有些慌乱。

尽菲并不给母亲喘息的机会,积郁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疑惑,凄伤通通化为一股勇气,支撑着她,要求得到一个答案。

她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痛苦地询问:“妈,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和尽芳一样,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究竟是什么罪过,竟让你惩罚了我这么多年,让你厌恶地连个关怀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温敏胸腔急剧起伏着,仿佛呼吸困难,她伸手推攘着尽菲,颤声道:“走远点,别靠近我。”

尽菲继续逼近,恳求地说:“妈,我只想要个答案。”

“你在胡说八道,走开!”

“妈,请你告诉我!”

“快走开!”

“告诉我!”

温敏被尽菲突然的坚定强势逼到了绝路,激动之下张口说出:“因为你……”

及至要紧关头又倏地停住,将话咽下。

尽菲目光炯炯,急迫问道:“因为什么?为了什么?”

“因为……”温敏眼神左右游移着,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便转头正视着尽菲,沉声道:“因为是你害死了林至!”

尽菲如遭雷击,浑身战粟,一张脸瞬间全无人­色­,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张开颤抖的嘴­唇­,用尖锐而破碎的声音说道:“不是我!叔叔不是我害死的!”

温敏转过身,看着窗外,只见街上烈阳灼人,滚滚热浪中,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变形,看不真切。

“我们一家人本来生活得很好,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根本就不会出事。”温敏缓缓说道:“你不该回来的,你根本就不该出现……”

还没说完,她便听见尽菲奔出了房间,脚步踉跄,带着莫大的恐惧。

温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摇晃几下,她连忙用手撑住,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大街上,人们诧异地看着一个秀气女孩子沿路狂奔。

热辣辣的太阳灼伤着她的皮肤,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依旧奔跑着,脸­色­煞白,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终于,她­精­疲力竭,慢慢停了下来,抱住路边一棵大树,蹲下不停地喘气。一滴滴水珠落在她脚边,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滴落在地,很快便被高温蒸发,无影无踪。

“你不该回来的,你根本就不该出现。”

“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根本就不会出事。”

“是你害死了林至!是你害死了林至!”

“不是我!”尽菲使劲捂住耳朵,大嚷着。

但那话音依旧萦绕在耳际,渐渐的,竟变成了自己的声音。

尽菲,是你害死了叔叔。

尽菲无力地垂下手。

是的,叔叔确是因她而死。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和尽芳16岁的生日。

在饭桌上,母亲拿出­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

尽菲一见,顿时心下黯然:并不是她喜爱的猕猴桃口味。但脸上却依旧强作欢笑。

林至看见了,皱眉说道:“尽菲喜欢吃猕猴桃蛋糕,你怎么忘了买?”

温敏并不在意,闲闲说道:“是吗?可尽芳是不吃猕猴桃的,就将就一下吧。”

“没关系的,这个也很好。”尽菲连忙说道。

“不行,生日至少要有个喜欢的蛋糕。”林至起身,笑着摸摸尽菲的头发:“等着,叔叔去买。”

然后,林至出门。

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在提着蛋糕过马路时,他被车撞倒,当场身亡。

尽芳蹑手蹑脚地走进尽菲房间,只见那件礼服裙被丢在地上,原本洁白崭新的衣料被搓揉得一团糟。而母亲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动也不动,如一尊蜡像。

她心中惴惴不安,刚才一回家,母亲便气冲冲来到尽菲房中,两人之间似乎爆发了争吵。接着,尽菲夺门而去,而母亲便一直呆坐到现在。

“妈……你没事吧?”尽芳小心翼翼地唤道。

温敏听见声响,转头看着尽芳的脸,怔了许久。

“妈?”尽芳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温敏回过神来,揉揉太阳|­茓­,平静而疲倦地问道:“什么时间了?”

“下午2点。”

“……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叫外卖吃吧。”

尽芳察觉得到母亲的异样,不敢多发一言,看着温敏起身离去。

这时,桌上尽菲的手机忽然响起。

一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尽芳的心狂跳起来。

叶歌?

仿佛有种力量在驱使着她,尽芳拿起电话:“……喂。”声音中有浊浊的激动。

“尽菲,你下午有空吗?”那边传来叶歌和熙爽朗的声音。

尽芳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和尽菲的声音确实相似,想来是叶歌混淆了。

“我……我……”

我不是尽菲。

她想这么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她明白一旦叶歌知道她不是尽菲,声音中的亲昵就会马上消失。

她害怕,所以她沉默。

“不会又有事吧,尽菲,我们都几天没见面了……该不会,你有了新欢?”

“不,不是的!”

“哈哈,开玩笑的,看你急成这样。而且,”叶歌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饱含感情:“就算你有,我也会用尽全力把你夺回来……说定了,下午我们去看电影,等会我来接你。”

尽芳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仿佛叶歌的­唇­正紧贴在她耳边,向里呼着气。仿佛看见他那炽热专注的眼神,牢牢看着自己。

她听见自己说道:“好。”

放下电话,尽芳的心怦怦乱跳,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和叶歌订下了约会。虽然……虽然是以尽菲的身份,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尽芳连忙换上妹妹的衣服,打扮妥当。到了约定时间,开门一看,叶歌已经在院门口等候。高高的个子,俊朗帅气,漂亮的浓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看见尽芳,叶歌连忙绽开一脸阳光般的笑容向她快步走来。及至跟前,表情却忽然僵硬了一下。

尽芳并没察觉到,径直挽起他的手,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我们走吧。”

叶歌低头意味深长地凝视了尽芳好一会,然后为她打开车门,两人驱车离开。

这时,尽菲从角落中慢慢走了出来,看着车消失的方向,嘴­唇­不住颤抖着。

“我们去看什么电影阿?”车上,尽芳兴奋异常,不住地询问着。

“你上次说想看的那部。”叶歌淡淡瞥她一眼:“还记得吗?”

“我……好像不怎么记得了。”尽芳掩饰着撩撩头发。

叶歌看着前方,沉声问道:“是不记得,还是根本便不知道?”

闻言,尽芳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嗫喏道:“你……什么意思?”

叶歌猛打方向盘,将车靠在路边,停下,转头盯着她:“为什么要冒充尽菲?”

尽芳见事情败露,羞愧难当,眼泪夺眶而出。

叶歌软下口气:“这种事情不应该拿来玩的。”

“我并没有玩。”尽芳呜呜咽咽地说:“我是……我是喜欢你,才会撒谎的。”

叶歌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呆愣住,但片刻之后,便坚定说道:“对不起,但我喜欢的人是尽菲。”

“我知道。”尽芳掩住面孔,低低说道:“我知道。”

“尽芳,尽菲知道这件事吗?”叶歌面露担忧。

“不。”尽芳哽咽着,声音一顿一顿,让人着急:“她中午和……妈……吵架,然后……然后就跑出去了。”

“什么?!”叶歌着急地问:“她去了哪里?”

尽芳没有做声,只是不停地摇头。

叶歌紧蹙双眉,迅速发动车子,将尽芳送回家中,然后沿着街道到处寻找。

这日的气温格外高,没有一丝风,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空气滞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想到尽菲在这种情况下愤然离家,叶歌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怕的念头,握紧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

尽菲独自在街上游荡着,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踏着棉花,脚步浮虚,如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头顶的烈日渐渐退到西边,灼烈刺眼的金­色­退化为哀哀的红,浸湿了周围的云朵,整个天空一片腥绯。

等回过神来时,尽菲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公园南边的树林中。

这里,是她和叶歌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尽菲向一旁的木椅走去,想坐下休息。这时才发现经过一天不止歇的行走,双脚已经肿痛不堪,像灌上了铅,每一次的移动都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她再也支持不住,脚一软,重重跌倒在地上。

尽菲试着想爬起来,但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她终于放弃,将头埋在臂弯中。

闭上眼,她看见无数白点在闪烁,慢慢地,又逐渐消失,脑海中只余空荡的黑暗,死寂的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妹妹,谁欺负你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尽菲抬头,看见两个陌生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目光不怀好意。

此时已是傍晚,再加上这里地处偏僻,周围竟一个人也没有。尽菲心中一凛,正想起身逃走,却被其中一人死死按住。

“怎么看见我们就跑呢,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放开我!”

两人将尽菲围堵在中间,狞笑道:“别着急,反正没什么事,就陪我们玩玩吧。”

尽菲惊惧:“你们想怎么样?”

两人交换个眼­色­,猛地将尽菲压倒在地上,紧接着扑上去撕扯她的衣服。

尽菲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母亲的责难,尽芳的背叛,叶歌的错认,现在遭受的棱辱,就像是一个个不能醒来的噩梦,在她血管中膨胀,倏地爆裂开来。

尽菲尖叫,声音歇斯底里,她发狂地挣扎,力气大得出奇,并不顾死活地抓咬着压在身上的那个男人。

那人吃痛,恼羞成怒,抬手重重扇了尽菲一巴掌,然后拿出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脸边比划,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敢动就划花你的脸!”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叶歌春雷般的怒吼:“放开她!”

正在施虐的那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暴怒的叶歌抓起,狠狠地一拳打在地上。另一人连忙上前偷袭,掏刀刺向他后背,却被叶歌察觉,闪身一避,躲开尖刀,接着顺势猛击那人腹部。

两人见势不妙,赶紧没命似地逃走。叶歌本想追赶,但想到尽菲,急忙停住脚步,转身跑回,扶起她,关切问道:“尽菲,没事吧。”

尽菲仿佛还未从恐惧中清醒,全身微微颤抖着,待她抬头,看清是叶歌,眼中闪过一阵受伤,突然用力将他推开,起身狂奔。

叶歌追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焦急地说道:“尽菲,不要怕,你看清楚,我是叶歌!”

尽菲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着,想挣脱他的禁锢,但叶歌却死死将她环住,不肯放手:“尽菲,你怎么了?!”

尽菲忽然悲从中来,捶打着他的胸膛,哭泣道:“你说过不会认错我和尽芳的,你骗人!我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

叶歌先是诧异,细细一想,突然醒悟到尽菲定是目睹了下午的事情,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我没有认错,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尽芳在冒充你!”

尽菲渐渐安静下来:“是……真的吗?”

“当然。”叶歌替她拭去泪水,柔声说道:“虽然穿着你的衣服,但她一站在面前,我便察觉到她不是你,而是尽芳。所以我让她上车,询问之后,她承认……是她恶作剧。然后我又得知你离家出走,便到处找你,却一无所获。最后,我想起了这个地方……还好,你没有事,你没有事。”

担心她们姐妹之间感情生变,叶歌隐瞒了尽芳心仪自己的事情。只是紧紧搂着尽菲,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尽菲顺势环抱着叶歌,将头埋在他胸际,声音悲切幽怨:“尽芳什么都有了,但是我……叶歌,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叶歌没有答话,但环抱着尽菲的双手却越来越紧。

尽菲看着镜中的自己:湿漉的长发,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周身只穿着件叶歌的衬衣,露出笔直纤细的双腿。

叶歌将自己带回公寓后,让她先进浴室梳洗,但找遍衣橱,只有这件衬衣她能穿上。好在衣服够长,下摆及至膝盖上方,尽菲才不至太难为情。

白­色­衬衣上散发着清爽的气息,属于叶歌,尽菲轻轻嗅着,只觉一种安心的感觉包围着自己。

她吸口气,打开浴室门,刚走出去,一条­干­净毛巾便覆在头上,接着两只手轻轻帮她搓揉起头发,耳边传来叶歌的声音:“看,水把后背都弄湿了。”

尽菲脸一红,急忙伸手去拿毛巾,想自己来擦拭。一拉扯,手肘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由得叫出声来。

叶歌卷起她的衬衣袖子察看,只见手肘上有道深深的伤痕,是刚才挣扎时擦伤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他连忙将尽菲拉到床上坐着,拿出医药箱,为她处理起伤口。

“痛吗?”

“不。”尽菲怕他担心,急急摇头。

叶歌向伤口轻轻呼着气,那感觉痒痒的,尽菲的耳朵忽然灼烫起来。

“尽菲。”

“嗯?”

“你和伯母的关系不好是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

“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一次也没有。”

闻言,尽菲垂头沉默着,许久之后,终于幽幽说道:“在我和尽芳一岁时,爸和妈离了婚,以后,我便和爸一起生活,而尽芳则和妈住在一起。从小,我便以为像他们说的,我的亲生母亲一早便去世。虽然有个继母,但她整天忙着聚会,购物,对我并不关心。后来,爸和继母在事故中丧生,我被送到了妈那里。我以为终于,终于可以得到母亲的关爱……可是没有,她没有……,反而,是继父对我极好,真的很好。但是,在16岁生日那天,他为了给我买生日蛋糕,出了车祸……”尽菲用颤抖的手掩住面孔,声音中有无限的自责:“叶歌,你明白吗,是我害死了叔叔,是我害死了他!”

叶歌捧起尽菲的脸颊,两行冰凉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流淌。他爱怜地看着她,轻声说道:“那只是场意外,尽菲,没有人会责怪你。”

“可是我会,我会责怪自己!”尽菲悲恸地说,声音晦涩:“每当夜深人静,这个念头便会向我笼罩而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我受不了了,叶歌,我真的受不了了!”

叶歌一手环住她的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际,拥她入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你继父给你买蛋糕,是为了让你开心,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而你却一直为他的意外耿耿于怀,不断自责,使他的愿望化为泡影。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难过。”

叶歌清缓的话音让尽菲渐渐平静下来:“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叶歌的声音很轻,却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坚定:“尽菲,答应我,再不要有那种想法,再不要让你继父担心。”

将耳朵枕在叶歌胸膛,听着他那沉稳规律的心跳声,尽菲重重地点头。

叶歌安下心来,让尽菲躺下,为她盖上被子:“你先躺躺,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尽菲听话地闭上眼睛。

叶歌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见没什么食材,便下楼去旁边的食店买外卖。回家后,走进卧室,却发现尽菲已经熟睡。

他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床边,坐下,专注地看着她,眼中爱怜横溢。

在睡梦中,尽菲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像一个孤独而渴望爱的孩子,让人顿生怜惜,不忍远离。

皮肤晶莹细腻,长长的睫毛密得像把小扇子,俏丽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那张小巧饱满的­唇­微翘着,使他心神动荡。

仿佛被他的视线吵醒,尽菲缓缓睁眼,看见叶歌热烈的眼神,立刻垂首,面目绯红。

叶歌支起尽菲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薄薄的茧带来一阵细微的摩擦。仿佛有电流从他的指间流泻出来,尽菲忽然觉得全身酥麻。

叶歌低头,轻轻吻上她,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动情地吮吸着,拮取着,仿佛永无止息。

尽菲从先前的羞惶中清醒过来,双手慢慢环上他的颈脖。

感觉到尽菲的回应,叶歌的呼吸渐渐变得粗浊,他一颗颗解开尽菲衬衣的纽扣,忽然伸手罩住她胸前的柔软。

尽菲轻呼一声,身子一颤,忙抵住叶歌的胸膛,想将他推开。

叶歌却握住她的双手,合拢束缚在她头顶,而他的­唇­则从尽菲的喉咙慢慢下滑,来到胸前,恣意而温柔地亲吻着。

尽菲感觉到他的嘴­唇­是滚烫的,在她肌肤上点燃一朵朵火花,最后蔓延成燎原大火,烧得她全身沸腾。她紧咬着嘴­唇­,忍住呻吟,脑海中一片空白,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充盈着一种奇异的甜蜜的痛苦,只能无措地依附着叶歌的身体,两人一起承受着爱欲带来的惊涛骇浪……

微风徐徐,从窗外带来淡淡的白兰花香气以及频频莺啼。透过窗帘的缝隙,阳光化为细细的一缕金­色­潜入屋中。

在这柔软的时间中,尽菲悠悠睁眼,发现自己稳稳地枕在一只手臂上,忽然之间,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她的娇喘,他温柔而有力的律动,两人皮肤上细细的汗珠。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清晰回放,尽菲不由得掩住面孔。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怎么,害羞了?”

叶歌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尽菲感到一阵酥麻。

他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紧紧环住,使两具躯体间不留一丝空隙,像要让她融入自己。尽菲赤­祼­的背脊紧贴着他强壮结实的胸膛,顿时觉得背部灼热一片。

叶歌将头埋入她的发丝中,嗅着幽幽香气,柔声问道:“还疼吗?”

尽菲羞得闭上眼,禁不住他的一再追问,只能含糊地摇摇头。

叶歌伸手抚摸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臂,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坏坏一笑:“既然不痛,那我们可以继续了?”

尽菲将脸埋在枕头里,拼命地摇头,全身肌肤都红了起来。

叶歌继续逗弄着她:“你摇头是说不痛还是不要?”

尽菲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羞恼地看着他:“你……你……”

叶歌看着她绯红的粉脸,禁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捏捏她的俏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尽菲向他皱皱鼻子,冷不防瞥见墙上的钟,脸­色­顿时一变,失声叫道:“遭了!”

叶歌看着尽菲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昨晚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回去,妈一定很生气!”

叶歌将头枕在她肩上,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微叹口气:“真不想放你回去。”

话虽这么说,叶歌还是赶紧起身梳洗,整理完毕开车送尽菲回家。

但车越驶近家,尽菲却越沉默。

“害怕回家遭到责备?”叶歌用手背摸摸她脸颊:“别怕,我和你一起进去,随你妈妈打骂。”

尽菲望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嘴边浮上一丝苦笑:“妈倒是从来没打过我,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这么做。至少……这样还能碰触到她。”

闻言,叶歌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隔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是平静:“尽菲,我们结婚吧。”

尽菲猛地转头,诧异问道:“什么?!”

叶歌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转向她,认真重复道:“尽菲,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尽菲慌乱地撩撩头发:“我是说……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那个家不适合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忍受不公和冷漠。”叶歌凝视着她,目光中爱怜横溢。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尽菲心上:“尽菲,嫁给我,让我保护你。”

尽菲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双手放在胸前,仿佛按捺不住激动。

叶歌向自己求婚?!尽菲顿觉感动与甜蜜充塞胸臆,她明白自己心中的答案只有一个,她愿意嫁给他,也只会嫁给他!

但是……她忽然冷静下来,这样一来,今后和母亲的关系,一定更加淡薄。

尽菲扭着双手,心乱成一片。

见她犹疑不决,叶歌揉揉她的头发,说道:“别着急,我会等你的答案。”

尽菲心中一荡,对他的体贴充满感激。

很快,便到了尽菲家门口,叶歌本想一起进去,却被尽菲拦住:“叶歌,我还是自己进去好了。”

“真的没问题?”叶歌不放心。

尽菲向他皱皱眼角,微微一笑:“当然。”

“好吧。”叶歌拉拉她的手指:“我看着你进去。”

尽菲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入院子。

来到房门前,尽菲将手放在把手上,却犹疑了,心中忐忑不安,弄不清母亲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最终,她定定神,嘘口长气,开门走了进去。

温敏正坐在餐桌的一头,看着报纸,面前刚冲泡的咖啡升起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脸。

尽菲鼓起勇气,微弱而担忧地唤了一声:“妈。”

温敏没有抬头,没有回话,只是将报纸翻了一面,那哗啦哗啦的响声让人神经紧绷。

尽菲清清嗓子:“妈,昨晚我在朋友家过夜,忘了打电话回家,对不起。”

“你昨晚没回来?”温敏这才闲闲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今天一早出去的。”

闻言,尽菲觉得心像一根冰棱穿过,又冷又痛。她竟然以为母亲会担心,会生气,真是傻瓜,人怎么会为不关心的人生气呢,真是傻瓜。

尽菲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可笑。但她不敢,她害怕自己脆弱的表情会因为这个动作而瞬间变为碎片。

温敏站起来:“冰箱里有饭,自己热吧。”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在两人相交时,尽菲叫住了她:“妈,我要和叶歌结婚了。”

温敏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尽菲缓缓地摇头,然后听着母亲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遥远,直至消失。

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觉到身子很疲倦,同时也有一阵痛苦的轻松。

从此,她和这个家的缘分,结束了。

而在楼梯口上,一个身影正微微颤抖。

尽芳死死地抓着扶手,只觉心灰意冷。

叶歌……就要结婚了。

温敏对这件婚事不闻不问,于是叶家便全权负责,布置新房,安排饭店,通知亲友,婚礼的准备工作顺利及迅速地进行着。

车窗外的景物飞逝而过,快得惊人,什么都辩不清楚,只见各种颜­色­交杂成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流动。尽菲脸上有丝恍惚,她觉得最近的一切都像是场梦,怎么也不能相信,明天,自己就要和叶歌结婚了。

“怎么不说话?”叶歌笑问道。

“婚礼……真的是订在明天吗?”尽菲转过头,傻傻地问道。

“千真万确,所以现在想悔婚已经来不及了。”叶歌眼中有丝亲密的戏谑。

尽菲不理会他的打趣,靠在车椅背上,长长伸个懒腰,忽然瞥见了后座上­精­致的婚纱盒子。

刚才他们便是去取这婚纱,准备明天婚礼上穿。

尽菲取来放在手上,轻轻抚摸着盒子的轮廓。

“你穿着很漂亮,不用再看了。”叶歌看着她痴迷的样子不禁摇头微笑。

谁知尽菲一听这话,立即睁大眼看着他:“你……你刚才偷看!!”

眼见被揭穿,叶歌只得将拳头握在嘴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只是不小心瞄到一眼。”

“可是新郎在结婚前看见婚纱是不吉利的。”尽菲挫败地叹气:“都是你,现在怎么办?”

“那都是迷信。”叶歌赶紧安慰她,然后又压低声音,眼中带着浓浓的情意:“再说,如果我没这么做,怎么能看见最美丽的新娘呢?”

闻言,尽菲掌不住笑了出来。

叶歌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别生气了,孕­妇­情绪恶劣对胎儿影响不好。”

尽菲满脸疑云:“孕­妇­?”

叶歌嘴边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上次,我没做好防御措施,说不定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尽菲顿时惊得气都喘不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忽然看见叶歌努力绷着脸,拼命忍笑,这才恍悟自己又被骗了。气得咬咬牙,嗔怪道:“叶歌,你再这样,我可真要悔婚了!”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不敢了。”叶歌恢复正经:“尽菲,说真的,你喜欢孩子吗?”

“当然,胖胖的脸蛋,莲藕般的手脚,怎么可能不喜欢。……叶歌,你喜欢我生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会太贪心,只要一对龙凤胎就够了。”

“这还叫不贪心?”

“你是双胞胎,自然怀上双胞胎的几率便大些。”

尽菲垂下眼光,黯然道:“可是,如果真的生了两个小孩,父母一定会对喜欢的那个比较偏心。”

“尽菲。”叶歌看着前方,乌黑的眼中透露出温柔的坚定:“我们不是那种父母。”

尽菲心中一暖,热热的泪水涌上双眼,她将头轻轻靠在叶歌肩膀上,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浓浓的温情,渐渐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剧烈震动,然后,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尽芳坐在沙发上,旁边搁着一件漂亮的礼服,可她却一反常态,没心思去试穿。只是双手枕着脑袋,怔怔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叶歌和尽菲的婚礼。

这些日子,每每看见尽菲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福笑容,尽芳心中便涌过一阵酸楚与隐隐的妒恨。禁不住会想,如果先遇见叶歌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样,现在和叶歌结婚的一定是她吧。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尽芳回过神来,她打起­精­神,接起电话:“喂,请问找哪位?”

话筒那边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像一个巨雷砸在尽芳头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她放下电话,颤巍巍地站起,向厨房走去。

温敏正在做菜,听见声响便抬起头,却看见尽芳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走进厨房,她心里一紧,赶紧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尽芳缓缓开口,话音颤抖得厉害:“叶歌和尽菲出了车祸……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温敏静静地站着,脸上一片木然,像梦游一般。她感到身子一阵沉重,不知不觉竟慢慢瘫倒,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当时一辆大货车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逆行,他们来不及避让,被撞翻在地。两人头部都遭受重创,叶歌小腿骨折,并且根据医生的诊断,他好像是……失忆了,除了父母,谁也不认得,也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尽芳絮絮给母亲讲述着事情的始末。

温敏不发一言,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尽菲,甚至连睫毛也不曾眨动。

“妈,你别太担心了。不管怎么样,尽菲至少度过了危险期,虽然……”

“你先回去吧。”温敏打断尽芳的话。

“可是妈,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今天就换我来守夜吧。”

“不用了。”温敏轻声却坚决地重复道:“你先回去。”

尽芳不敢违逆,自从尽菲出事后,母亲一直是这付模样,她瘪瘪嘴,只能依言离开。

等到房门关上,温敏才无力地靠着椅背,垮下肩膀,仿佛全身力气都流泻而尽。

她太累了,完全心力交瘁。

尽管如此,她的视线依旧离不开尽菲。

尽菲安静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Сhā满了管子。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动证明她还活着。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医生告诉她们,虽然尽菲已经渡过危险期,但依据目前的情况,很可能成为植物人。

可是,谢天谢地,至少她还活着,温敏紧揪住自己的衣领,至少她还在自己身边。

记得当她初闻噩耗时,完全崩溃了,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涌上胸前,撕心裂肺。

就像是20多年前,当襁褓中的尽菲被强行抱走时她的感受。

痛不欲生。

窗帘鼓动,一股幽香随风飘来。温敏忽然撑起身子,因为长时间没动弹,脚有些酸麻,在刚站起来时还差点跌倒。她稳稳步伐,慢慢踱到窗台前,这才发现那里放着一束不知是谁送来的淡紫­色­蝴蝶兰。

纤细玲珑的绿茎上,驻足着秀雅婀娜,如舞蝶般的花朵,散发着幽幽香气。

温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柔滑的花瓣。

这,曾经是她最爱的花。

是阿,曾经。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个曾经。

曾经有个男人拿着一束蝴蝶兰向她求婚,对着她山盟海誓,许诺会爱她一辈子。

曾经有个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围绕在她身边,甜甜地微笑着,不停地说道,敏,你对我真好。

但,就是他们背叛了她!

在尽菲尽芳不满周岁的时候,这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自己面前,逼着她签下离婚协议,还动用权势取得了一个女儿的抚养权。她像疯子一样反抗着,却无济于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着那辆车载着尽菲绝尘而去。

所有的人都说她溺爱尽芳,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是连尽菲的份一起在爱着。多少次,她看着尽芳,却泪流满面,不自觉地叫出尽菲的名字。多少个夜晚,她都因为思念尽菲而不能成眠。

几年后,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尽菲的所在,急忙赶到那幢度假屋里,要求探视久未见面的女儿。在她的强烈态度下,尽菲终于被保姆带了出来。她狂喜着上前想将其拥入怀中,但尽菲却早已忘记她这个母亲,哭泣着往那个女人身后躲。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尽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剑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软处旋转搅动。

之后,他们又将尽菲带离了她的视线。

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她遇见林至,重新组成了个幸福的家庭。但依旧无时无刻不想起尽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层难言的晦涩。

终于,那两人得到了报应,下了地狱。

在尽菲回家的那个晚上,她悄悄来到房间中,静静地抚摸着尽菲的脸庞,为重逢喜极而泣。就在这时,尽菲却像是做了噩梦,连声呼唤着妈妈。她赶紧答应着。然后,尽菲醒来,看见她,却浑身一颤。

她认得那个眼神,惶恐而陌生,与当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忽然醒悟,尽菲口中的妈妈并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唤那个女人。

霎时间,她心灰意冷,像被临头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血管都被冻住。然而紧接着,一阵熊熊怒火席卷全身,将一切理智都燃烧殆尽。

她明白,那火种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尽菲!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怎么能认另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亲,她怎么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爱都瞬间演变成浓浓的恨。

从此,她对尽菲极尽冷漠。她知道尽菲有多痛苦,因为在此同时她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继续拿着冷漠的尖刀向尽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当经历了这次的车祸,当明白尽菲可能永远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一切都错了。

真的,她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

她这才醒悟,在内心深处,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尽菲在一起。

她只想独自拥有尽菲。

想到这里,温敏浑身一震。

没错,独自拥有尽菲。

温敏看着面前的蝴蝶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来,瓶中只余空空的花茎,寂寥孤单地停在原处。她慢慢地将旁边散乱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齐地放在手心,脑海中混乱的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

是的,独自拥有尽菲。

这是她毕生的心愿。

以前是那两个罪人千方百计夺走她,而现在……现在,是叶歌。

温敏忽然想起尽芳刚才的话,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漂亮的嘴角浮起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笑。

对,如果这么做,她必定可以如愿。

温敏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开,却犹疑了。

如果尽菲醒来……她会怎么样?

温敏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唇­,直至一丝甜腥的气息涌入­唇­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没错,尽菲会理解的,她会补偿给尽菲很多很多的爱,尽菲会理解的。

温敏猛地睁眼,里面有股异样的坚定。她放开手,淡紫­色­的花瓣缓缓飘落,在空中炫耀过最后一支凄丽的舞,便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到不知名的远处,从此寥无音讯。

淅淅沥沥的秋雨滴落在叶子上,激起一片沙沙声响,在微寒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叶歌站在窗口,虽然柱着拐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依旧不减他的英挺。但看着外面的凄风冷雨,他脸上却掠过一丝难言的失落。

自从他醒来之后,除了父母,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但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个人,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努力地试图想起,可每次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挫败地用手捶打着窗栏,为自己的无能而恼怒。

“叶歌,想不起就别想了,医生吩咐要你好好休息,别太劳神。”一旁的叶母劝解道。

叶歌问道:“妈,你不是说我有个未婚妻也一起入院了,怎么我一直没有看见她,她在哪里?”

叶母喏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个月前,尽菲母亲忽然间便将她转院,什么话也没留下。所以现在尽菲在哪里,病情如何,他们一概不知。

后来想想,尽菲母亲一定是责怪叶歌开车不小心,害女儿受伤,所以一气之下便不辞而别。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两个孩子的婚事是没什么指望了。幸亏叶歌现在失忆,如果是以前,知道尽菲失踪,一定会急得发疯。

“妈?”叶歌微皱眉头。

“嗯……”叶母意识到儿子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只能含糊说道:“她现在在别家医院,等……等好些了会来看你的。”

“噢,原来是这样。”叶歌点点头,但看地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好了,别多想了,我去给你买午饭,医院的菜实在难吃。”说完,叶母拿起钱包走了出去。

叶歌转头,继续看向窗外,怔怔地发着神,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遐想。

他回头,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只隐约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轮廓。不知怎的,心中顿时一动。

叶歌用力地盯着那个影子,直到她的影像清晰地传达到脑海中。

女孩个子小小,身材纤细,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娇俏的面孔上满是灵动之气,煞是可人。

奇怪的是,等到看清面前的人,刚才那股熟悉的感觉反而消失了。叶歌心中闪过一阵失望,但还是礼貌问道:“请问有事吗?”

女孩灵动透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叶歌,你不记得了,我是尽菲阿。”

“尽菲?”叶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终于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未婚妻?”

“是,我就是尽菲。”女孩微笑着:“你的未婚妻。”

叶歌伸手捏捏太阳|­茓­,有些歉然:“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居然忘记了你。”

女孩走到叶歌身边,环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中有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叶歌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娇小的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表情。他伸手将她搂着,轻声说道:“没错,我们重新开始。”

趁护士长不在,孙晓韵便偷偷埋头看起漫画。

虽然里面的男女主角整天游手好闲,以爱情为食粮,总是为点芝麻小事误会来误会去,时不时又从地里冒出个第三者撒些香醋,显得老套而不真实,但她却痴迷其中,并乐此不疲。

毕竟现实已经够现实了,生活还是需要点虚幻的东西,否则活着可够呛。

正看到­精­彩处,肩膀却被人冷不防拍了一下,惊得她差点跳起。

转头一看,却是久未见面的好友兼同事于珍,赶紧拍拍胸口,埋怨道:“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真是的,都结婚了还这么疯!”

于珍嘻嘻笑着:“别生气了,来,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拿人手软。

孙晓韵接过礼物,气也消了,用手肘捅捅于珍,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蜜月还愉快吧?”

“就那样吧。”于珍脸微微一红,连忙扯开话题:“这半个月医院有没有什么八卦?”

“别说,你走这几天,医院还挺平静的……对了!”孙晓韵忽然打个响指:“你知道吗,九号病房的那个植物人前两天居然苏醒了。”

“真的?!那她妈妈一定高兴死了。”

“当然,她妈那么关心她。你看,这么些日子来,每天都守在女儿身边,帮她翻身,擦洗,按摩,没有一点不耐烦。”

“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身体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精­神上……怎么说呢,看上去痴痴呆呆的,对周围的事情不太清楚。”

“也难怪,她昏迷了都快两年多了。对了,听说是车祸受伤的对吧。”

“没错。真可惜,明明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记得她名字也挺好听的,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温……对了,温尽芳。”

柴医生打开9号病房的门,一眼便看见一位少女正伫立在窗前,纤瘦的身体让穿着的那件病人服显得极为宽大。而她母亲则立在一旁,细心地喂她吃水果。

柴医生走进去,轻咳一声:“尽芳,今天感觉怎么样?”

少女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置若罔闻。

温敏轻轻将女儿转过身子:“尽芳,来,让医生看看你。”

柴医生拿出小手电筒照­射­她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柔声询问道:“尽芳,你记起什么了吗?”

少女的眼神恍惚而呆滞,仿佛梦游般地缓缓摇头。

“你记得妈妈吗?”柴医生指指一旁的温敏。

少女继续摇头,动作机械而不自然。

“那家里其他人呢?你的朋友?同学?还有……你喜欢的人?”

少女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可惜却转瞬即逝。

柴医生注意到这点,当下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他叫什么名字,你能想起来吗?”

少女伸手抱着头,脸上渐渐露出痛苦迷惑的表情。

温敏急急上前将她搂进怀中,转头盯着柴医生,冰冷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惶恐:“医生,别逼她了。”

“可是林太太,请你相信,这么做也是为了尽芳好,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恢复记忆……”

“她并不需要恢复什么记忆!”温敏透过睫毛冷冷地看着他:“忘了就忘了吧,没有什么是值得记起的。”

睹此情状,柴医生乌黑的剑眉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疑惑。

孙晓韵走进9号病房,看见于珍正在帮温尽芳测量体温,便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阿,害我好找。”

“怎么了?”于珍抬头。

“今天是周末,大家想晚上聚会,让你把老公也叫来。”

“也不知他晚上有没有空,等会我打电话问问他。”

孙晓韵注意到温尽芳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上呆呆地望着外面,便凑在于珍耳边问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起­色­呢?”

于珍看看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她妈妈一直在阻止医生进行治疗。”

孙晓韵睁大双眼:“不会吧?她妈这么疼她,怎么会这么做?”

“谁知道呢?”于珍耸耸肩,关上纪录本。

孙晓韵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把这事抛在脑后,催促道:“快给你老公打电话吧。”

“不好吧,现在是上班时间。”

“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别罗嗦了,快点。”

于珍想了想,便拿出手机到旁边给丈夫打电话。片刻之后,她走回来,微笑道:“他说会来。”

孙晓韵眨眨眼:“我可看见你的开机画面是结婚照,给我欣赏下吧。”

于珍无法,只能翻给她看。

“诶,今年是不是流行复古风阿?这件婚纱好漂亮!”

“是他帮我选的,还行吧。”

“不是说新郎在结婚前看见新娘穿婚纱不吉……”孙晓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住口。

“那都是迷信,哪能当真?”于珍不以为然。

“就是,就是。”孙晓韵赶紧附和,刚想把话题岔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是迷信,是真的,是真的……”

两人大失惊­色­,转身,竟发现说话者是温尽芳,于是更为诧异。

只见她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到地上,双手使劲捧着头,痛苦万状,嘴里喃喃说道:“真的不吉利,不要看……叶歌,你为什么要偷看,为什么?”

于珍迅速示意孙晓韵去通知医生,然后蹲下身子,平视着温尽芳,轻声询问道:“尽芳,你是不是不舒服?”

于珍看见温尽芳抬头,回视自己,但目光却透过她看向她背后,仿佛看着回忆。然后,温尽芳眼中持续已久的混沌忽然消失,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动下嘴­唇­:“我不是尽芳。”

“什么?”

“我不是尽芳!”她猛地起身,情绪异常激动,尖声叫嚷道:“我是尽菲,我是尽菲!”

于珍拉住她,连声安慰道:“尽芳,你先别激动,医生马上来了。”

“我不要看医生!我要找叶歌!”她奋力挣脱开于珍,冲了出去,谁知刚到病房门口,便被赶来的医生拦住:“温尽芳,冷静点!”

可她无法冷静,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世界在不住地旋转,所有的人都呼啸着向她涌来,擎住她的手臂,向那根青蓝­色­的血管中注­射­进一种冰凉的液体。之后,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她看见母亲那双秀美修长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里面盛满温柔与慈爱,慢慢流逸出来,雾雾蒙蒙地笼罩着她。

她记得,那是母亲注视着尽芳时的眼神。

“我不是尽芳。”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温敏一怔,眼中温情依旧,却增加了一抹难言的酸涩,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儿额头上的细发,柔声道:“当然,你是尽菲,我的尽菲。”

那双手是如此温暖,掌心的热度顺着尽菲的额角传入眼中,融化出一行行泪水。

尽菲只觉喉咙刺痛,像哽着一大团东西。她呜呜地哭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尽情而毫无顾忌地宣布着自己的哀痛。

很久了,她盼望这双手的触摸已经很久了。

尽菲用手背掩住眼睛,泣不成声。

温敏轻轻托起尽菲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拍抚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缓慢而柔和,如同她此刻的声音:“以前是我错了,尽菲,原谅妈妈。我们忘记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好吗?”

尽菲紧紧闭上双眼,嗅着那清冷的幽香,触摸着那一向冷漠而遥远的母亲,眼泪流淌了一脸。

当天下午,温敏不顾医生的劝阻,将尽菲接出了医院。

尽菲坐在床上,蜷曲起腿,下颌枕住膝盖,眉头紧锁。

环顾四周,她差点便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屋子堆满了毛绒绒的玩具,壁纸全是粉红­色­,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雏菊,而自己正躺着的是张柔软的公主床,上面垂挂着薄纱围幔。

一切,全是温敏为她买的。

这些日子,母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似乎把她当成年幼的尽菲,在尽量弥补着那段本应属于她们母女却被无情夺去的岁月。

对于母亲的努力,尽菲不是不感动,毕竟母女间能这样亲密相处是她从小梦寐以求之事。

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巨大的不安。

母亲告诉她,她昏迷了将近两年,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变故,例如,尽芳出国留学……以及,叶歌在等待一年之后,终于忍受不住,与她解除了婚约。

听见这个消息,尽菲脑子里一片麻木。但渐渐的,心中的哀伤被疑惑侵蚀。

她不相信叶歌会这么做。

如果他是这种人,他们的故事也不会发生。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无论如何,她得出门一趟,查清真相。

可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母亲总是在家守着她,即使出门,也必定是趁她睡觉的间隙,因此,尽菲一直未能成行。

但是她再也无法等待。

昨晚,她无意间发现母亲在跟人讲电话,压低着声音,她费力捕捉到只字片语:“是……尽菲已经开始起疑心……你们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听得她心惊­肉­跳,心中一阵惶惧,觉得自己像坠入一张黑­色­巨网中,挣脱不开。

注定事情将会发生。

这天中午,温敏要到银行办事,便嘱咐尽菲午睡,并倒了杯牛­奶­让她喝下,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这才放心离去。

确定母亲已经离开,尽菲迅速跑到洗手间,伸手抠着喉咙,将刚才喝下的牛­奶­全数吐出。

她知道,那里面放有安眠药,分量足够她睡到母亲回来,如以往一样。

做完这一切,尽菲来不及休息,连忙换上衣服,奔出门外,跳上辆出租车,直奔叶歌公寓。

等真正到了那,尽菲又慢下了动作。

她害怕了。

如果,叶歌不在这里,那她该何去何从?

越想越是彷徨,尽菲使劲摇摇头,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咚咚咚……”尽菲分不清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她觉得手心发凉,每根神经都绷得生痛。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之久,终于听见门锁响动。

这一刹那,她浑身激动得颤抖,忍不住喊出声:“叶歌!”

门开了,里面却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国字脸,黑黑实实,眼中有丝疑惑。

尽菲的面孔顿时黯淡下来。

不,这不是叶歌……

胡超宏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有事吗?”

一连问了两遍,尽菲才回过神来,急急说道:“请问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到哪去了?”

胡超宏“噢”了一声:“你找叶歌是吧?”

“是,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两年前便搬家了。我跟他不太熟悉,是通过别人买下的这间房子。”

尽菲沉默地垂下眼,以为无望,却听见胡超宏继续说道:“不过我哥是他的好友,我帮你问下。”

“谢谢!”尽菲惊喜。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先进来坐坐吧。”胡超宏边拿起电话,边搭讪说道:“对了,你知道叶歌失忆了吗?”

尽菲脑子嗡一声炸开:“失忆?”

“对阿,两年前他出了车祸,头部受伤,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而且那次事故中,他未婚妻也受了重伤,医生还断定她会成为植物人呢。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三个月后,她居然醒了。然后两人便结了婚,现在过得挺好的……喂,哥,我是超宏,快把叶歌家的地址给我……有朋友来找他……对,好的,你说吧,我在记……”

胡超宏记下地址,挂上电话,笑着说道:“好了,大功告成!”

他转身,却看见尽菲呆呆地站在原地,面无人­色­,脸上只留下被巨大痛苦袭击后的失魂落魄。

胡超宏被吓到,连忙将尽菲扶到沙发上,又赶着为她倒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吓人?”

尽菲无意识地捧着杯子,双手瑟瑟发抖。

褐­色­的茶水不住地冲击着杯壁,在那个狭小的世界中横冲直撞,最终溅洒出来,浸湿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

尽菲怔怔地看着那黑­色­的字迹逐渐模糊,变成一团团暧昧晦暗的墨团。

睹此情状,胡超宏心中一动,以为这又是个新娘不是我的老旧故事。随即又不禁为尽菲惋惜,怎么竟有人愿意放弃这么一个灵动清秀的少女呢?

“别伤心,一切都是能够忘记的。”胡超宏劝解。

闻言,尽菲抬头,眼底满是凄惶。

一切都能够被忘记?

她缓缓举目四顾,房间的装修已经大变,但她仍然记得,在墙角摆放音响的地方,曾经是一张舒适的铺着米­色­被单的大床,在那上面,她和叶歌渡过了最美好的一夜。

这一切,如何能忘!

尽菲倏地站起身来,不顾胡超宏的叫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尽芳坐在客厅沙发上缓慢地Сhā着花,但心思却飞到不知名的远处,脸上有隐隐担忧。

“尽菲……尽菲?”

尽芳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应道:“什么事?”

一边心下暗暗惶恐,快两年了,有时还是会忘记自己现在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叶歌挨在她身边坐下。

“Сhā花阿。”

“花瓣都没了,还Сhā什么呢?”

这一提醒,尽芳低头一看,可不是,桌子上到处散落着白­色­花瓣,一定是刚才出神的时候弄掉的。

“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为出国的事?”

尽芳低头不语。

叶歌温言说道:“如果你担心,我们可以取消不去的。”

“不不不!”尽芳脸上有丝惊慌:“我们一定要走!”

“为什么?”叶歌微微皱眉:“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怎么会忽然便起了出国的念头呢?”

“我……”尽芳喏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叶歌看着她的眼睛:“尽菲,该不会,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尽芳避开叶歌的眼神,双手在膝盖上捏成拳头。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尽芳如获救般地松了口气:“我去看看是谁。”

也不等叶歌的回答,便冲上前去开了门。

然而一见到来人的脸,尽芳如遇鬼魅,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恐惶怖。

是尽菲!

真正的尽菲!

“怎么了?”叶歌见妻子立在门口,动也不动,上前来察看,却惊见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那眼耳口鼻,面部轮廓,无不和身边的妻子一模一样。

他张大嘴,一时觉得有些昏眩。

尽菲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觉得膝盖酸软,耳畔嗡嗡作响,她连忙扶住墙壁,以免自己倒下。

叶歌定定神,转向妻子:“尽菲,这位是……?”

闻言,尽菲脸上呈现出痛苦的扭曲,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还就着那把刀在伤口处不住旋转。

尽芳只觉喉咙­干­涸,浑身冰凉,她张嘴,努力几次,却什么也说不出,心仿若在油锅中煎熬。正当即要崩溃之际,叶歌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怎么了?”

尽芳低头,看着那双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大手,眼中出现一丝决绝的神情,她听见自己低低地,却又清晰地说道:“她是我姐姐,温尽芳。”

话音未落,尽菲便猛地上前,抓住尽芳,全身剧烈地颤抖,仿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尽菲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进­肉­中,尽芳吃痛,却不敢闪避。

尽菲咬着牙,瞪着尽芳,声音接近歇斯底里:“你说实话,你说,我究竟是谁!你告诉叶歌我究竟是谁!”

尽芳缓缓抬头,眼中饱含歉意,她说:“尽芳,对不起。”

尽菲像被人掐住颈脖,难受得无法呼吸,全身抖如筛糠,她忽然抬起手,用尽全力向尽芳挥去。

然而在半空之中,手却被人牢牢抓住,她转头,看见叶歌眼中压抑不住的怒火,以及……厌恶。

他沉声问道:“你凭什么殴打我妻子?”

叶歌陌生的眼神刺痛尽菲的双眼,在泪水的浸润下,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

他不再记得她,不再爱她,甚至……他恨她。

尽菲觉得胸腔像要炸开来,她想尖声狂叫,想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最终这一腔激愤全化为嘴边支离破碎的语句:“叶歌……我,我才是尽菲!我才是……真的……”

听着这悲凉而绝望的声音,叶歌惊愕当场。

他转头看向身边脸­色­煞白的妻子。

是,这是他的妻子,从他醒来后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虽然有时会耍些小脾气,可他明白,她是爱自己的,爱得很深,很浓。

所以他发誓,会爱护她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但是今天,像做梦一般,这个和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到家中,向他哭诉自己才是他的妻子。

叶歌迷惑了。

“尽芳,你的病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呢?”正在这时,温敏出现在门口,扶住摇摇欲坠的尽菲:“尽芳,来,跟妈妈回去。”

但刚一触碰到尽菲,她便被推开。

像见到条毒蛇一般,尽菲挣脱开温敏,连连后退。

她静静地看着母亲,那双清灵悲哀的眼中慢慢流出泪与恨。

温敏被那种目光震住,但很快,她便镇静下来,上前抓住尽菲,对她,或是对所有人说道:“他们已经结婚,别再闹了,和妈妈回去。”

“不,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全是骗子,你们骗了叶歌!骗了我!……放开我!你们说实话!我才是真正的尽菲!……我才是!”尽菲拼命挣扎着,但温敏却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量大得让人绝望。尽菲将手伸向叶歌,哭喊着:“叶歌,我才是真正的尽菲!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求求你!……”

那声音从肺腑中喊出,无力而凄酸。

叶歌忽然之间有种冲动,想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叶歌大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他以前经常这样做?难道,自己真的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可是,为何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时,叶歌忽然感到怀中一紧,低头一看,却是妻子抱住自己,娇小的身体在簌簌发抖,仿佛极之害怕的样子。

叶歌心头一热,紧紧将她环住。

记得吗?他发过誓,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当然,这一切都落在尽菲眼中。

她心如刀割,痛得全身无力。

叶歌。

她看着眼前这个叶歌,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阳光脸庞。

但他对着她,却是戒备的,陌生的。他全力保护着他的妻子……那个他以为的尽菲。

这时,温敏清冷的话音适时在她耳畔响起:“孩子,没用的,一切都晚了。”

尽菲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在暗红­色­地毯上,碎成一片一片,如同她的心。

温敏终于松下口气。

刚才她回到家中,却不见了尽菲的影踪,顿时大惊,思量片刻,连忙跑到这里。果真如她所料,尽菲知道了她们的计划,赶来见叶歌。

当下温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真相大白。

否则,她将失去两个女儿。

所以,她将计就计,认尽菲做尽芳,准备奋力将她带走。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如她所见,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尽菲­精­疲力竭。

温敏轻易地将失魂落魄的尽菲拉走了。

屋子顿时恢复了寂静。

叶歌这才回过神来,他疑惑地看着妻子,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尽芳也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将叶歌拉到沙发上坐下,轻声说道:“叶歌,对不起,这件事,我和妈妈一直瞒着你。”

叶歌专注地聆听着。

“刚才那个女人,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叫尽芳。”

“我和她同时遇见你,同时爱上你,可是,你选择了我。”

“她很固执,一直不愿放弃。后来,听见了我们订婚的消息,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常常说她才是我,而我才是她。”

“妈妈不忍心将她送到疗养院,一直在家中照顾她。最近,她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我,硬说我偷了她的身份。”

“妈妈害怕如果她见到了我们,一定会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让我们出国。谁知今天却……”

“原来是这样。”叶歌长叹口气:“以前的我,一定很不善于处理关系,才会让她变成那样。”

“不。”尽芳喃喃说道:“是我的错。”

“叶歌,答应我,你明天就走。”

“那你呢?”

“你看,房子必须托人卖掉,还有这些书、画必须整理了托运过去,我要留下处理这些杂事。”

“两个人一起弄不是更快吗?”

“不!”尽芳急急摇头,眼中有丝惶惧:“她可能会再来,如果再见到你,她的病情会更加剧的。”

叶歌无法反驳:“好吧,我先到那边等着你。”

尽芳满足地将头埋在叶歌怀中,耳边响起了那天晚上和母亲之间的对话。

“尽芳,去,趁现在去得到叶歌。”

“那……尽菲呢?”

“尽菲有我,但尽芳,你们当中我只能选择一个,从此,我会全心全意照顾尽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尽芳明白,要得到必须得先失去。

她回忆起了那日在院里,叶歌将她错认为尽菲时,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宠溺目光。如果能永远拥有它,她情愿当一辈子的尽菲。

至于真正的尽菲……

尽芳闭上眼。

她管不了了。

而另一边,尽菲则被母亲拉上了出租车,驶在回家的路上。

“你已经看见了,陪伴他两年的是尽芳……他不再记得你,他不再是以前的叶歌……我有我的苦衷,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尽菲,以后妈妈会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

尽菲并没有听见温敏的絮絮劝说,她转过头,看着硕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车窗玻璃上,接着慢慢游移,费尽心机地潜伏,直到靠近更为微小的水滴,露出残忍本­性­,倏地将其头颈扯离,在车窗上留下一行行不规则的拖尸轨迹。

鲜血淋漓。

看着窗外的大雨,尽菲忽然想起幼时老师教过的一首儿歌:“天下雨,天下雨,有个小孩在哭泣。乖宝宝,乖宝宝,我们都来保护你。”

想着想着,尽菲的眼泪簌簌落下。

从此,再也无人来保护自己。

最爱她的人已经完完全全将她忘记,而身边这个人,从来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

是,她被骗了。以为终于得到母亲的关爱,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她们联合起来夺走了自己仅存的所有。

一切都结束了。

出租车忽然停下。

“怎么了?”温敏询问。

“太太,前面出了车祸。”司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怎么这时来堵车?”温敏皱皱眉头,却忽感一阵凉风袭进车内,转头一看,车门大开,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温敏大惊,连忙下车追赶。

大雨倾盆,洗刷掉了世间所有的颜­色­,整个天地一片灰蒙。

一种淋漓的肮脏。

温敏跟在尽菲身后,不断地呼喊着。

终于,在天桥上,尽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母亲。

大雨磅礴,淋湿了尽菲全身。不知怎的,温敏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那些雨水全是腥红的血液,浸透衣衫,正粘粘地紧贴着尽菲的身体。

是,那叫浴血。

温敏竟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尽菲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绝望:“我多傻,居然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终于发现,你是多么爱尽芳,可以为了她,和那么厌恶的我待在一起。”她说,声音轻且柔:“妈,如果我没出生就好了,如果当时……我和尽芳只有一个人活下来就好了。”

尽菲转身向前跑去。奋力而盲目地奔跑,没有目标,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处,只想跑出这个世界。

地上的水被她不断起落的脚步踏得支离破碎,而她的世界也同样支离破碎。她踏着自己的影子,不断地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被一堵墙堵住。

呵,走投无路。

尽菲站在原地,忽然全身发颤。

冷,她很冷,是种从胸中蔓延出来的冷。

她背靠着墙壁蹲下,抱住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间,尽情地颤抖着,颤抖着。

就这样过了许久,雨势渐渐小了,敲打在植物的茎叶上,发出琐碎的声响,如同一种呻吟的哀求。

尽菲忽然抬起眼睛,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本能地转头,看见了身边一幢古旧的小砖房。

它周身围满了墨绿的藤曼,纠纠缠缠,牵牵绕饶,幽暗,­阴­凉,神秘。

房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在风雨中摇晃,条条水迹交织于上,散发出陈旧的味道。

上面写着天街13号。

是,是这间屋子在召唤她,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一股奇异的感觉袭上尽菲的身体,她酸软的双脚不受控制地站起,带着她走进屋中。

迎面是一片昏暗,可尽菲却没有害怕,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几具高大而黒黝黝的书柜将屋子隔成一座迷宫,曲曲折折,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可是没有可能的,什么都会完结,路,人,感情,甚至这个世界,什么都会完结。

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房间很宽敞,只在窗户处摆下张旧式紫檀木书桌,上面零散地放着纸笔,还有,养着一株红得凄艳,浓得令人心悸的花。

那种红,仿若是凝结的血液,浓到及至,变为最凄哀的情绪。

那片片花瓣,仿若只只利爪,带着艳与恨,动人心魄。

这时,尽菲察觉到鼻端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幽静而冷冽。同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你想刺青吗?”

尽菲怔怔地回头,看见一双冷而漆黑的眼睛,如结冰的深谭,平静,幽深,望不见底。

眼睛的主人披着件黑­色­毛线披肩,底端的流苏轻轻摆动,更衬得身材纤长。她的脸是迷人的,但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夺人心魄的美丽,而是一种特殊的味道,仿若来自另个世界。不施脂粉,却有种神秘的妖艳。

女子再次问道:“你……想刺青吗?”

“……刺青?”尽菲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女子看着她,沉静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细微的波澜,她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尽菲垂下眼睛,表情茫然,无助得让人心酸:“回到哪里呢?”

女子刚想说话,却忽地咬住下­唇­,用手捂住左肩,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正在忍受着突如其来的剧痛。

尽菲并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异样,她的­唇­边绽出一个最苦涩的笑容:“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女子将捂住左肩的手放下,悄悄背在身后。

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指间缓缓滴落。

她轻吸口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静:“你想刺什么呢?”

尽菲看向窗外,看向自己的记忆,隔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并蒂莲。”

“并蒂莲?”

尽菲缓缓点头:“是,同株共生的并蒂莲,然而,一朵盛放,一朵枯萎。”

镜子中清晰地映­射­出一个女子的背影,纤细瘦弱,后颈处那块晶莹洁白的皮肤上赫然刺着株并蒂莲,一朵幽美清灵,栩栩如生,仿若正随着微风动荡。而另一朵则枯萎蜷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尽菲侧过头,伸手抚摸着后颈处的刺青,忽然笑了。

夜深了,屋子里一片昏暗。

温敏坐在桌子边,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久久不能动弹。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

尽菲失踪了。

她再一次失去了尽菲,更或许,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尽菲。

温敏不住地在心中询问着自己,她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可是没人能给她答案。

正在这时,温敏忽然听见院门处有脚步声,她抬头,绷紧每根神经仔细聆听,生怕是自己的错觉。但那声音并未停止,正轻轻地向这里靠近。

温敏倏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碰倒,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她却置若罔闻,直直地跑到门前,猛地将门推开。

只见在苍白的月光下,尽菲正向她走来,脚步轻缓,脸上笼罩着一层冷冽幽静的光芒。

温敏放下心中大石,她站在尽菲面前,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异常­干­涸,最终只是轻声问道:“回来了?”

尽菲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问话,只是越过她,直直走进屋子,如梦游一般。

温敏呆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转过身,叫住女儿,声音无限悲凉:“尽菲……你真的,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吗?”

尽菲站在楼梯的拐角处,脸隐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整间屋子寂静无声。

隔了许久,久到温敏以为这种沉默会无限制地延续下去时,尽菲的声音悠悠传来,仿若十分遥远,却有种清晰的凉意:“妈,别担心,我会原谅你的。”

温敏惊喜,连忙走到楼梯口,看着尽菲的背影:“真的?尽菲,你真的会原谅妈妈。”

“是,总有一天我会原谅你的。”尽菲依旧没有转身:“但现在,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了。”

温敏不再阻拦,看着尽菲慢慢走回房间,大松口气。她悄悄拿起电话,拨给尽芳。

“尽菲已经回来了……幸好没事,对了,叶歌有怀疑吗?”

“我编了个故事,把他给蒙骗过去了,好在他肯相信我。”

“那就好,你们几时出发呢?”

“叶歌今天下午已经上飞机了,我要留在这里处理完杂事才能出发。不过……妈,这些天你一定要看牢尽菲,不能再让她跑出来了。”

“这我知道,你要抓紧时间,赶快走。”

“是。”

“这些天我就不和你联系了,免得尽菲起疑。好,不说了,我去看看她。”

温敏挂上电话,蹑手蹑脚上楼,轻轻推开尽菲卧室房门。

只见尽菲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轻缓,正安静地睡着。

温敏默默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发出“卡嗒”一声,原本是很轻的声响,但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却被无限放大,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让人汗毛直竖。

尽菲翻转个身,后背­祼­露在外,颈部的刺青竟发出幽幽光芒,忽隐忽现,映绿了整个房间。

厨房里,温敏一边心不在焉地切着菜,一边留心着楼上的动静。

这些天来,尽菲总是默默地待在房间里,不声不响。温敏宁愿她大吵大闹,尽情发泄心中的愤懑,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静得让人不安。

电饭煲的按钮“啪”的一声弹起,温敏吃惊,刀一滑,手上赫然出现一条不小的伤口,鲜血直流。

她连忙找出医药箱,消毒包扎之余,心下又不禁迷信起来。今天,是尽芳离开的日子,难道会出什么意外?

正在这时,尽菲下楼,向大门走去。

温敏连忙叫住她:“尽菲,你去哪里?”

“去书店逛逛。”尽菲不欲多说。

“我陪你去。”温敏害怕她趁机去找叶歌。

出乎温敏的预料,尽菲居然答应了。她连忙解下围裙,拿起皮包,和女儿一同出去。

一路上,温敏紧紧跟着尽菲,生怕她会像上次一样跑走。但尽菲并没有说谎,她真的来到书店,细细选购了几本外国小说。

温敏在一旁搭讪问道:“平时你不是习惯去图书馆借书看吗,怎么今天想起买书呢?”

她并没有希冀能得到女儿的回答,所以问过之后也就抛开,自己在书架上翻看起来。

可这时,尽菲却轻轻地说了句话:“在路上看。”

“什么?”温敏没有听清。

尽菲不再回答,温敏也就作罢。

结过账,母女二人决定打道回府。刚步出书店,便被熟人叫住,原来是曾经的芳龄陈太太,两年前陈先生调换工作,他们一家随即搬走。温敏也乐得摆脱这个好管闲事的邻居,两人已久未见面,未曾想在这里碰到。

相比起温敏脸上强挂上的应酬笑容,陈太太的热情倒显得比较真挚,她拉住温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林太太,好久没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阿……什么,我也一样,哪里噢,老多了。你也来买书阿……我?我来给女儿买新娘杂志,她下个月就出嫁了,挑过来捡过去,还没找到件满意的婚纱,逼得我这个老妈子满街跑,真是儿女债,不知哪辈子才能还清……”话说到这,陈太太才注意到温敏身边还另有他人,便笑问道:“这是尽菲还是尽芳,唉,你们姐妹实在长得太像,我每次都分不清。”

见她这么一问,温敏脸­色­一变,正想岔开话题,却听见尽菲回答:“我是尽芳。”

温敏诧异,细细留心尽菲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陈太太并没觉得异样,她接着说道:“对了,上个月我看见尽菲和她老公一起逛街,真是恩爱,林太太,你好福气阿,女婿一表人才,又体贴,家庭条件也不错……诶,尽芳,妹妹都嫁了两年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姐姐阿?

”快了。“尽菲微微一笑,那笑容虚浮在表面,略有些僵硬,然则竟有股确实的笑意,让人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奇怪。

”陈太太,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温敏怕她再说出什么,连忙拉过尽菲离开。

一路上,尽菲异常沉默,温敏也满怀心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静默着,来到地铁站中。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人群拥挤,声音嘈杂,大家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等候着地铁的到来。

”……尽芳结婚时穿的婚纱,是我选的那条吗?“

温敏要过一刻才反应过来是尽菲在询问自己,只得应道:”是……因为时间比较仓促,而且尽芳也喜欢那条,所以就……“

”我和尽芳常常会喜欢上同一样事物。“尽菲看着前方,淡淡说道:”只可惜,很多东西世界上只有一件,注定我们其中一人要失望。“

温敏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放弃。

远处,地铁开始驶近,发出轰轰的声响,像头钢铁巨兽咆哮而来。

人群开始­骚­动。

”……“

温敏恍惚间听见尽菲在对她说话,转头问道:”什么?“

尽菲依旧看着前方,像是在问温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妈,为什么你会讨厌我?“

温敏突然觉得喉头哽咽,往事喷涌而上,朦胧了她的双眼。刹那间,她决定向尽菲倾诉一切,所有的欺骗,悲伤,挣扎与折磨。

她深吸口气:”尽菲,回家后,妈妈会把整个故事告诉你。“

地铁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压过了人们嗡嗡的谈话声。

尽菲转头看着母亲:”可惜没有时间了。“

温敏想问为什么,但已经来不及,她感觉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轨道上倒去。接下来的刹那,一切都仿佛静止,周围人惊恐的表情,尖锐的叫声,还有,尽菲­唇­边那丝混沌的笑意。

然后,她被巨大的黑暗席卷,永远失去了知觉。

地铁夹杂着风呼啸着在尽菲面前驶过,发出巨大的声响,混合着周围人恐惧的尖叫。

在一片杂乱中,尽菲却听见从轨道上传来一种声响,喀喇喀喇喀喇,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喀喇喀喇喀喇……

风将尽菲的头发卷起,一丝一缕,在空中纠缠交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妈,现在,我原谅你了。“

连续拨打了好几次,母亲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尽芳终于无奈地放下话筒。马上就要离开,本来想今天和母亲最后见次面,看来也不能够了。

她微叹口气,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在关门前,仍然依依不舍地环顾着屋子。明天,买主便会来接收,从此,这里便只能是回忆了。

她摇摇头,锁上了门。

正在这时,尽芳敏感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一转头,却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尽芳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开眼,只觉头昏脑胀,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这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娘家客厅的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思虑前因后果,敲门声越趋猛烈,尽芳只能挣扎着起身。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几个警察,神­色­严峻:”你是温尽芳吗?“

尽芳脑子依旧浑浑噩噩,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取代尽菲的事实,便应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怀疑你和一宗谋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冰凉的声音让尽芳彻底清醒,她慌忙否认:”不,不,不,我是温尽菲,不是尽芳,我不是!“

为首的警察皱皱眉头:”刚才你不是说你是温尽芳吗?“

”我……我没听清……“尽芳喏嗫着,心怦怦直跳。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了,是尽菲!

迷昏她的,与谋杀案有关的人,是尽菲!她嫁祸与她,她要报复她!

”不论如何,请先与我们回警局。“警察走上前抓住她双臂:”请合作一点。“

”我是尽菲!我是温尽菲!“尽芳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被强行带上了警车。

尽芳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噩梦,颠倒的,迷离的,让人惧怖的噩梦。

她希望能快快醒来,然后,便可以去美国,和叶歌团聚。

但之后,她终于发现,这场噩梦将永无止境。

母亲死了,是被人推到轨道上被地铁轧死,血流了一地。

他们说是温尽芳杀了母亲,是温尽芳,许多人都可以证明。

他们说她是温尽芳,他们说是她杀了自己的母亲,他们说她已经疯了。

是的,她要疯了。

被一直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困在这个由冰冷的墙壁和铁栏围成的狭隘细小的空间中,只有黑暗与恐惧。

是的,她要疯了。

她恍惚记得,尽菲和律师来过一次。

尽菲穿着她的衣服,对她说:”尽芳,你好吗?“

她记得自己愤怒地询问尽菲为什么要杀了母亲。

可尽菲诧异地看着自己,说:”尽芳,杀害她的人,正是你阿。“

她反驳:”不,是你嫁祸给我的!你恨我冒领了你的身份,夺走了叶歌,你恨妈妈帮我,所以你要杀了我们!你好狠毒!“

”可怜的尽芳。“尽菲温柔地看着她:”你很爱叶歌,所以当我和他结婚后,你很伤心,你病了,你会常常幻想你是尽菲。记得吗,不久前你才来我家大闹一场,说你是尽菲。可是妈妈揭穿了你,你怀恨在心,便将她杀了。“

她拼命摇头:”不不不!当时我是尽菲,你才是尽芳!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我没有!“

尽菲趋近她的脸,轻轻说:”你有,你将她推到了轨道上,你听见了她筋骨粉碎的声音,你看见她的身体被拦腰碾断,混沌的内脏混着血慢慢流了出来。“

闻言,她面无人­色­,嘴­唇­颤抖至不能做声。

一旁的律师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有多人做证,事发那天和温敏在一起的人是温尽芳,而警方查过指纹,证明你是温尽芳。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证明你案发时­精­神处于不正常状态……“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尽芳抬头,从狭小的窗户中看着被铁栏分隔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天灰蒙蒙的,没有星,没有月,只是一片混浊,肮脏的,模糊的……没有明天的。

她忽然恍惚了,自己究竟是谁,尽芳还是尽菲?

是她杀了母亲吗?否则为什么每个人都指着她骂杀人犯?她和叶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发生过?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永远不要醒来面对这个无休止的噩梦,是,也许睡着了,她才可以回到现实。

是的,永远睡吧。

黑暗中,尽芳轻轻将床单绑在铁栏上,义无反顾地把头伸进那个死结……

窗外的夜空,依旧没有星光。

混沌的天­色­。

混沌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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