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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就这样,车向着远离盛靡音的方向,渐行渐远。

商场的洗手间中,经理手忙脚乱地吩咐手下将那名晕倒的女职员送出去,又马上派人去追踪浮梦,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盛靡音身边,小心翼翼说道:“盛先生,那个和罗小姐一起失踪的女职员,我们刚才才发现,她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暂时无法查明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盛靡音背对着他:“你出去吧。”

经理诚惶诚恐地退下,生怕惹恼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

窗户的铁扣上挂着一缕青­色­布条,正在风中彷徨地飘荡。盛靡音认得,那属于浮梦。他伸手将它取下,放在鼻端轻嗅,那上面,似乎还有她特有的淡淡暗香。

盛靡音合拢手掌,缓慢,用力。布条被紧紧地握住,再无逃脱生机。

盛靡音对着窗外,喃喃说道:“浮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从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开着,火红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阳光直剌剌洒下,像倾倒了全部的热量,烘焙着大地。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每次半梦半醒之时,浮梦总在怀疑,那些日子,是否不过是场梦,惨白恍惚的梦。

只是,之后渐渐清醒的理智告诉她,那些,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已经两年了,她待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中,已经平安地度过了两年。盛靡音没有再出现,浮梦心怀侥幸,或者他已经对自己失去兴趣。

而江水寒,那个神秘的男人,在将她安全送到此处后,也人间蒸发,从此消失。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从何而来,始终无人得知。

小­操­场上传来学生的嬉笑声,将浮梦的思绪引回现实,她定定神,继续更改试卷。

下午,等到阳光没这么强烈,浮梦便来到后山腰上,支起画架,准备画张风景图让学生仿画——因为学校人手不够,她同时也担任了美术老师。

先用铅笔勾勒出大致线条,随后便是她最喜欢的步骤——调­色­。

褚石,黑,白,普蓝,青莲,朱红,中黄……不多的几种颜料,经过不同的比例混杂,竟然可以调出千种­色­,属于自己的­色­。

毕竟,在这世界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很少的。

因此,这种小小的快乐也弥足珍贵。

等到画完,已是几个小时过去,浮梦揉揉酸痛的脚,起身,往前走几步,准备吹吹傍晚的山风,谁知却被人制止:“罗老师!快停下!”

浮梦唬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宋小燕,忙问:“宋老师,怎么了?”

宋小燕将她拉过来,急急告诉:“前面的那块石头不稳,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怎么,你不知道?”

浮梦这才感到后怕,脚软软的,背心直冒冷汗,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没人告诉我。”

“下次千万别走到那边去了。”宋小燕嘱咐完,突然拍拍头,“呀”了一声:“看我这记­性­,校长让你快回学校去,来了一个什么公司的大老板,说是要捐钱给学校修建教学楼。让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梦为难:“怎么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个校长一紧张就会结巴,他担心等会把人家给得罪了。你是城里来的,见过世面,肯定比我们会说话。快去吧,人家还等着呢!”宋小燕边说边拉着浮梦往学校跑。

一口气来到校长办公室,宋小燕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室内光线很暗,浮梦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和校长并坐在椅子上。看见她,那人突然站起来,惊喜地唤了声:“浮梦?!”

声音很熟悉,却又陌生,浮梦顿时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她记起了他,那个她曾经一度以为会携子之手与子同老的人。

赵一杰。

赵一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角落中设有一张床,窗前摆放着一桌一椅,整间屋子没有一点装饰,简单得近乎简陋。

浮梦给他递上一杯茶:“不好意思,这里什么也没有。”

赵一杰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握着。片刻之后,他忽地将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梦搂入怀中,声音充满愧疚:“浮梦,对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时候没有保护你……可是,那个叫盛靡音的人威胁我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便要搞垮赵氏。我本来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间便让所有股东倒戈,我父亲急得心脏病发入院……浮梦,我没有办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蓝玲玲结婚。可是浮梦,我忘不了你,我还是爱着你的!”

不知为何,听着这些话,浮梦心里很平静。

被囚禁在盛宅的那些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地盼望一杰能够出现,也曾无数次地想象他们再次相遇的情景。

可是,那些,都已经毫无意义。

就像是黑白水墨画,清楚地描绘了当时的一切,却已没有丝毫感情,成为了死物。

“被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浮梦推开他,轻而坚决。

赵一杰脸上闪过失落,他轻咳一声,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待了两年?难道盛靡音放过了你?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但却像敲在哑钟上,没有回响。

此后,赵一杰隔三差五便会来找浮梦,并且态度亲昵。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浮梦感到不安,她不想再与过去的人事发生联系,不想再时刻回忆起过往。

因此,她决定辞职。

因为临近期末,校长让她待学生考试完毕再走,浮梦答应,但同时也请校长对此事保密。

可赵一杰还是知道了。

那时,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画画——她喜欢那里,景­色­是美的,因为危险,这种美便更具诱惑­性­。

当然,她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站到那块松动的岩石上。

油画下部分的花,她选用了红­色­,最浓艳的红­色­。

正用画笔蘸取时,赵一杰来到她身边,急急问道:“浮梦,你要辞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浮梦回答:“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赵一杰握紧拳头,又无力地放开:“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禁,却没采取任何行动……你是该恨我的。”

她恨他?浮梦在心中询问自己。恨他没能牺牲自己父母来救自己?

她能吗?

毕竟,谁也没有责任为谁牺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凉。

无可避免的荒凉,世事变迁的荒凉,尘埃落定的荒凉。

“浮梦!”赵一杰扳过她的身子,恳求道:“我和蓝玲玲根本就没有感情,我爱的是你,回到我身边好吗?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不,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发生了。”浮梦重复着,看着赵一杰:“我没有资格恨你,其实深究到底,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对不起……一杰,忘记世界上有罗浮梦这个人,好好活下去。”

语气是彻底的心平气和,也意味着彻底的诀别。

她目送着颓然的赵一杰下山,心中有种温柔的悲怆。

他们曾经一起去选了房子,壁纸是她最爱的淡紫­色­。

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孩子的­性­别,两人都奢望能生对龙凤胎。

……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情,她和一杰,应该是可以白头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梦继续一笔笔地涂着颜料,眼前却模糊起来,未完成的画在泪水中成为杂乱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阳光静静地晒着,昏昏的,在地面创造出无数的影子,婆娑的树,低浅的草,还有……高瘦颀长的人。

浮梦直觉地打了个寒战,犹如身上爬满了凉腻的蛇,这种感觉,太过熟悉——至深的恐惧——隔着两年的岁月,再度缠住了她。

一个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脸颊上。

“终于找到你了。”盛靡音轻声说道。

浮梦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东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画染上浓艳诡丽的大红,一派狼藉。

她看着盛靡音,面如死灰,身体簌簌发抖。

两年过去了,他长高了,轮廓更加分明,显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强的侵略­性­。

盛靡音伸出手:“来,我们回家去。”

浮梦不自觉地摇头,缓慢而决绝。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梦转身,身后,是悬崖,与悬崖下火一般盛开的花,还有那块松动的岩石。

浮梦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念头,来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过那块石头,站在一旁。

“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盛靡音嘲讽地浅笑。

浮梦用指甲掐着指尖,直到皮­肉­毫无血­色­,她静静地站着,看着盛靡音慢慢向自己走来,看着他的脚踏在那块松动的岩石上,看着他随着岩石猛地下沉……

“啊!”浮梦捂住头,尖寒地叫着。

但是,在最后关头,盛靡音抓住了山崖边缘,身体悬空吊着。

浮梦蹲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陷阱,是她设的陷阱,她就要杀死他了!

但是,没有丝毫欣喜,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像置身于沸汤之中,失魂落魄。

盛靡音的脚下,是一片燃烧的烈火,他支持不了多久,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浮梦捂住耳朵,喉咙­干­涸得快要裂出血丝。

不,如果救了他,自己就会一辈子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她要离开,离开这里!

浮梦努力站起来,往回走,脚步虚浮,很短的几步路,却用了很长的时间。

烈阳如滚水泼在她身上,透过皮肤,将五脏烧得沸腾。

终于,她停住脚步。

她正在杀一个人,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浮梦再也忍受不了,转身回到悬崖边,拉住盛靡音的手。

值此生死关头,盛靡音没有丝毫惊惶,“你还是回来了。”他问:“要救我吗?……难道你忘记上一次救了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浮梦震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放手。

“浮梦,你要想好。”盛靡音脸上有种奇异的微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浮梦咬紧下­唇­,突然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将他往后拉。

盛靡音一借力,倏地蹭了上来。

惯­性­使得浮梦向后一倒,躺在地上——盛靡音则覆在她身上,死牢地,眷恋地。

如两年前他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他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房间和两年前离开时一样,充满质感的天鹅绒窗帘,带着浓郁宫廷­色­彩的家具,花纹繁复的地毯,昏暗沉重的金­色­调子——流金,突显浓浓的奢靡。

床,也是依旧的大,软,无依属感,盛载着岁月的靡丽——从千年前起,便能衍生出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碰”的一声响打破了寂静的空气,盛靡音横抱着浮梦进入房间,将她摔在床上。浮梦忍痛刚撑起身子,却被他压倒,四肢被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盛靡音俯视着浮梦,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寸,每一毫,像是要弥补回两年的时间。他的笑容分不清冷热真假:“你又救了我。”他说。

浮梦闭上眼。

是,她又一次救了他。而他的回报,则是将她抓回这里,永远地囚禁着。

但这一次,她没有资格怨恨,因为他早就告诫过自己,他说……他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是那个叫江水寒的人帮你逃出去的,是吗?”盛靡音问。

浮梦不予回答。

“他还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帮你,你们……以前认识?”

依旧没有回声。

“对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踪是怎么被我发现的?”盛靡音凑近她耳边,薄薄的­唇­蠕动几下:“是你那个曾经的未婚夫通知我来的。”

浮梦睁开眼,不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盛靡音轻轻地笑着:“我也不信,可这确实是真的,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他牺牲了你,就像以前一样。”

浮梦看着他,看着他,忽地动动嘴角——一个冷笑。

她不信一杰会这么做,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只是直觉地相信赵一杰。

她的冷笑将盛靡音的眼睛也映得冰冷一片:“从刚才到现在,你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没关系,让女人开口的方法有很多。”

说完,盛靡音俯下身子,只手解开浮梦的衣服,倾倒出一片柔­嫩­的白­色­,他用他冰冷的­唇­在那片白­色­上慢慢游移,来到她胸前,轻舔着柔软的浑圆。他的舌尖在她小巧的粉红上旋转,直到看着它们渐渐变得硬挺,颤动,他才懂得饶恕。继续向下滑动,越过平坦光滑的小腹,他停住。

浮梦紧紧咬着嘴­唇­,她明白,他们这是在角力,他要她完完全全地屈服。她不愿,她不肯,她按捺住身体内那一股股暗涌的波浪,她不服。

盛靡音冷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忍耐,她的倔强,还有她的无济于事的抵抗,忽然一笑,满含自得与残忍——他猝不及防地将浮梦下身的衣料褪去,然后,他的吻继续向下,来到她的幽境……

浮梦如被电击,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身子,全身绷紧,不停地颤栗,紧咬的­唇­边逸出一丝难受的呻吟。十指死死抓住床单,直至骨节发青发白。

她还在抵抗。

盛靡音饶有兴味地一笑,继续不慌不忙地探究着,逗弄着。然后,他忽地一深入……

­唇­上传来一阵血腥,体内潜伏的的巨浪决堤,浮梦再也无法忍受,她叫出声来:“不要!”

声音异样的沙哑,陌生得连自己也无法分辨。

盛靡音如漆般的眸子中绽开一朵如罂粟般艳丽与邪恶的花:“我说过,我总能让你开口。”

他轻舔着浮梦­唇­上温热的血液,眷念地看着她,一个挺身,进入渴望已久的身体……

浮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因为盛靡音。

他开始接管家族的生意,每天会出去一趟。但只要一回家,他便会享用她,完完全全,淋漓尽致。

浮梦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她明白,那只能激发他更大的兴趣。

可是如此一来,盛靡音却不满,他用尽方法让她发出声音,在床上,他喜欢看见她受自己摆布,不能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但遇到浮梦身体不适时,他却会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温柔地抱着。

可是,浮梦的活动范围只能是这间别墅。

这座让人窒息的,华丽的牢笼。

浮梦在这座牢笼中慢慢行走着,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观这里。

她打开一扇扇房间门,无意识地参观着。

如此的闲适,是否意味着彻底的绝望。

她也不明白。

主卧,客房,娱乐室,储物室,打开,再关上。

没有人来打搅她,盛靡音吩咐过佣人,只要她待在别墅中,随便­干­什么都行。

只要她待在别墅中……苍白的自由。

浮梦走到三楼最角落的房间门前,手握住把手,旋转,门开了。

原来是间书房。

但浮梦肯定这间书房绝不属于盛靡音,因为书房的布置装修过于严谨,看得出,主人应该是位威严的老人。

浮梦慢慢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那上面,摆着一张照片,是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与一位骄矜高贵的漂亮女子的合照。

浮梦曾无意间从佣人口中得知,这间别墅,以前是由盛靡音,还有他的母亲与祖父一同居住。但在盛靡音15岁时,两人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

所以,照片上的人,应该便是他的母亲与祖父。

浮梦拿起相框,仔细端详着。

正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盛靡音的声音:“浮梦?”

浮梦下意识蹲在书桌底下,大气也不敢出,她不愿意被找到,即使只能躲他一刻,也是好的。

她听见门被打开,盛靡音向屋子里唤了声:“浮梦?你在吗?”

浮梦将头埋进双臂间,屏住呼吸。

好像并没发现她,门重新关上,浮梦的身体慢慢放松。她呼出口气,准备站起来,却惊觉身边有丝异样,转头,竟看见盛靡音的脸!

盛靡音抓住她的右手,一把将她拖了出来,好整以暇地说:“好玩吗?”

浮梦挣扎着,却不慎将相框掉落在地毯上,轻微的一声闷响,让两人停止了对峙。

盛靡音看着那相片,脸­色­一冷。

浮梦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便捡起相框,试探问道:“这是你的母亲与祖父?”

盛靡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在关心我?”

“是,”浮梦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心理会不正常。”

闻言,盛靡音并没有动怒,只是很慢很慢地笑了出来:“男人,只要一个地方正常就可以了。”

说完,他将浮梦压在书桌上,狠狠地吻她,带着惩罚的意味。同时,一双手在她身体上游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怀中,揉进自己的血­肉­,再不分离。

书房只开着一盏灯,光线暧昧不明,很多细节无法看清,只能抛弃。

可浮梦却清楚地看见了盛靡音手臂上的刺青,她的脸。

在这黝黯中,脸上的眼睛像是活的,闪烁着暗暗的流光,诡异地盯着她,盯着她……

浮梦忽然感觉呼吸困难,气管像是被堵住,她拽紧盛靡音的衬衣,眼前慢慢发黑。

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盛靡音脸上难掩的欣喜。

“医生刚走,”盛靡音握住她的手,印上他微笑的­唇­:“你怀孕了。”

阳台上,摆着一张欧式的宫廷贵妃椅,浮梦半躺在上面。

沐浴在阳光中,心却是发霉发灰。

她伸手抚摸着小腹,只觉喉头一阵阵发堵,想吐。医生说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可只有她明白,这是她的身体在排斥这个小孩。

这个孩子,将出生在不正常的家庭中,将面对父母之间畸形的关系,他会有快乐的机会吗?

每当想到这,浮梦便一阵阵地发抖。自从知晓怀孕以来,她几乎每晚都不能入睡,什么也吃不下,心中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痛。

这时,佣人进来,问:“小姐,晚饭做好了,是送上来,还是你下去吃?”

连问了两遍,浮梦才回过神来:“我自己下去好了。”

佣人离开后,浮梦到浴室洗了个脸,心事重重地走出房间,慢慢地走到楼梯口。

刚要踏下第一级阶梯,浮梦倏地停止。

如果……如果……她从楼梯上摔下去,这个孩子,也就没有机会出生了吧。

不做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她握紧楼梯扶手,手心湿湿的,冒着冷汗。

良久,终于松下肩膀。

不,不能这么做!

既然当时她没杀了孩子的父亲,那么今天她也不能伤害这个孩子!

浮梦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摒出脑海,睁开眼,正想下楼,却被人拉住。

转身,看见盛靡音紧咬着牙关,眼中有冷得吓人的怒火,他将她拉进房间,推倒在床上:“你想摔下楼梯!你想杀掉我的孩子!我警告你,如果你这么做,我会……”

“会怎么样?”浮梦对他大吼,将一切的恨意倾泻出来:“杀了赵一杰,杀了一切认识我的人,还是杀了我!”

盛靡音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沉默着。

“盛靡音,我受够了你的威胁!你能关我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是的,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可是你控制不了我,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要发疯了!我要被你逼疯了!我会死掉,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杀死的!”浮梦情绪失去了控制,她扑在床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盛靡音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啜泣的浮梦,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盛靡音破天荒没有回到卧室。

浮梦蜷缩在床上,哭得累了,倦极而睡。

半夜,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

房间中渐渐弥漫出一阵暖腥的气息。

因情绪高度紧张而引发的流产。

医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浮梦将手放在小腹上,只感觉到一片平坦的冷。­肉­是疲软的,像失去了生命。

是失去了,一个未成形的生命。

浮梦闭上眼,眼角有泪缓缓地落下,摩擦过肌肤,有些痒,有些痛。

心内酸胀,辨不清是什么感觉。即使她曾有过舍弃孩子的念头,但……生命总是好的,即使千疮万孔,也是好的。

只是,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一双手温柔地替她抚去泪水,冰凉的手,让浮梦的脸颊颤抖一下,但她还是闭着眼。

“为什么要哭?”盛靡音问。

浮梦不回答,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多时候都是保持缄默。无声的反抗,是懦弱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黑暗中,只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将时间无限地延长。

突然,盛靡音将脸埋在浮梦颈边,他的发是柔软的,棕­色­的柔软的发,触着她的肌肤,有种茫然。他埋着头,声音压抑沉闷:“浮梦,要怎么做,你才会待在我身边……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怎样做,自己才会待在他身边?浮梦惘惘地问着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忘记以前的一切,要怎样做,才能弥补错误的开始。

怎样做。

浮梦的手抓住床单,慢慢握紧,在手中捏成一朵白­色­的花,杂乱的花瓣,荒芜的­色­彩,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突然开口:“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盛靡音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浮梦再次开口:“我真的累了。”

寂静中,有一声模糊的叹息,不知是否属于盛靡音。他放开浮梦,用手背摩挲下她的脸颊:“你好好休息。”然后,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盛靡音走了,但他的势力还是留存的——一个护士走进来:“罗小姐,盛先生让我来专门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然后,她就在病床边坐下。

然后,病房门口站了两个保镖。

然后,浮梦嘴角含起了悲凉而讽刺的笑。

她现在连地也不能下,盛靡音还认为自己有能力逃走吗?

浮梦笑着笑着,感到一阵无言的疲倦,渐渐入睡。

她的眼前是一阵浓雾,白中透着些许灰­色­,有些肮脏的压抑。浮梦加快脚步向前走,但动作一大,小腹处便隐隐疼痛起来,像有根筋在拉扯着,痛一阵缓一阵。她蹲下来,按着肚子,咬牙忍耐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双小脚,如手掌大,十只玲珑的脚趾头,­肉­­肉­白白的。

浮梦缓缓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白净的皮肤,圆而漆黑的双眼,非常漂亮。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

这时,浮梦忘记了疼痛,她不受控制地上前,搂住了那个小孩,紧紧地搂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他的头发很柔软,那种触觉很熟悉……像一个人。

浮梦忽地惊醒,感觉到手掌似乎沾上了黏黏的液体,低头,竟赫然发现满手浓艳的血!

仔细一看,血是从小男孩头顶冒出,源源不断,润湿了他的发,汩汩地流下,浸湿他的衣衫,染红他的眼。

他用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

浮梦醒觉,这是她流掉的那个孩子!

猛地睁眼,才发现是场梦。

急急地喘息着,伸手一摸,额上全是冷汗。

环顾四周,夜已深,看守的护士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发出规律的呼吸声,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竭力伸张的枯瘦手指。

浮梦呆了半晌,忽然悲从中来,蜷缩起身子,沉默地哭泣起来,她拼命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看守护士被吵醒,没好气地咕哝着去开门。一看,发现面前站着三个神­色­­阴­沉的陌生男人,而两个保镖已经被打昏在地,心中大惊,还没回过神来,口鼻便被罩上一块布,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她失去了知觉。

浮梦只听见一道沉闷的声响,转头一看,发现护士被闯进来的三个男人迷晕在地,忙喊道:“你们是谁?”

话还未完,便被领头的一个人捂住了嘴:“浮梦,别叫,是我!”

浮梦定神一看,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赵一杰,顿时如坠雾中:“一杰,你怎么……”

“别问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来,勾住我的脖子。”赵一杰将浮梦抱起,伙同其余两人悄声而迅速的离开医院。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快行驶着,浮梦看着窗外流曳的夜景,眉头紧蹙。

终于,她转过头来:“一杰,让我回去。盛靡音一定知道是你帮了我,依他的­性­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赵一杰不动声­色­地开着车,脸上一片平静,但握住方向盘的手却紧了紧:“他一直都没放过我。”

“一杰,我很感激你来救我,但还是送我回去吧。”浮梦靠在椅背上,声音透着疲惫:“我已经想通了,我是逃不了的。我不能连累你,不能让你受累。”

“这次,他再也奈何不了我。因为,”赵一杰深吸口气:“你在我手中。”

浮梦这才察觉到异样:“……你想­干­什么?”

赵一杰没有说话,脸上流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很久,方才深深说道:“浮梦,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浮梦看着他,忽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她感到冷。

这是间坐落在郊外的仓库,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袋袋石灰粉,层层叠叠,是不洁净的白。顶上是一盏明亮的灯,但在此处,再强的灯光也是昏暗,穿不透这庞大的,压抑的安静。

灯下是一张椅子,浮梦坐在上面,双手被捆绑着,捆得很轻,但她的心却是沉的。

赵一杰绑架了她,来威胁盛靡音。

小产后的虚弱加上深深的无力让浮梦的脸­色­更加惨白,但她只是安静地端坐着,看着自己的鞋子。白­色­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现一种石灰粉的颜­色­。

赵一杰在浮梦身后焦躁地踱来踱去。

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却清楚彼此的表情。

终于,赵一杰像下定了决心,走到浮梦面前,蹲下,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还是浮梦打破了僵局:“一杰,你这么做是很危险的。”

赵一杰握紧浮梦的手,将脸埋在里面,良久,忽然轻声啜泣起来:“浮梦,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不是才约好去照婚纱照,才去定好酒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浮梦感到手心有一滴泪,滚烫灼人,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梦,他一直在威胁我,让我一次次地出卖你。”赵一杰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恨意或是……惧意:“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的家人,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浮梦心中一凛,缓缓问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诉他我的下落?”

赵一杰涩滞地点头,停了会,他似乎平静了些,便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黄|­色­的护身符,“浮梦,这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他为她戴上,闪了闪眼睛,欲言又止:“记住,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浮梦,你要记得。”

浮梦垂下头,看着悬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眼­色­有些悲哀。

这时,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在荒凉的郊外被无限放大,像惨痛的嘎叫。

接着,盛靡音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浮梦身上,以一种询问安慰的姿势。

浮梦不想与他对视,她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绑架了自己,而最想逃离的人却来解救自己。

全部颠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环顾着赵一杰和他的几个手下:“快放了她!”

赵一杰不理会他,反问:“东西带来了吗?”

盛靡音冷冷道:“在车上,你们自己去拿吧。”

赵一杰使个眼­色­,两名手下便出去,回来时每人提着两个大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现金。

“现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说着便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想为浮梦解开绳子,却被赵一杰用抢抵住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盛靡音停住了动作。

赵一杰激动地用抢点着他的太阳|­茓­,低吼着:“你这个疯子,你也会有今天!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威胁我!……”

突如其来的,盛靡音迅速一挥手,将脑门上的枪格挡到地上,然后他冲上前去,将赵一杰推倒在石灰粉袋上,两人顿时混战起来。

赵一杰的手下正要上前帮忙,却发现混乱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时已拿到了那把枪,指着赵一杰向他们发令:“不想你们老板死的话,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终于还是上前帮浮梦解开绳子。

浮梦站起来,担心地看着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浮梦以厌恶,痛恨,冷漠之外的神­色­看着他。但维持了那么一瞬,她的眼神变化了。

变为惊恐。

盛靡音下意识回头,发现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来,眼中一阵剧痛,像通红的烙铁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发抖。

盛靡音再也睁不开眼,只听见浮梦凄厉的叫声在仓库中回响。

赵一杰趁机抢回枪,对准地上捂住脸颊的盛靡音,眼睛一眯。但——

浮梦冲了上去,扑在盛靡音身上。

“浮梦?”赵一杰不置信地问道:“你……真的要保护他?”

浮梦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头发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层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抚摸着——还是柔软的,他的发还是柔软的。浮梦紧紧咬着下­唇­,哑声道:“一杰,求求你放了他吧!”

赵一杰不住地摇着头,只觉得有些发晕:“难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梦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没有忘记,她的求饶他的进攻,没有忘记,那面沾血的镜片,没有忘记,那阵隐秘的剧痛。

可是……

她别无选择。

浮梦抬起头,目光澄明,重复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警车声,赵一杰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枪,颤抖的手,坚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灯,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摇动的心……

最终,枪还是放下了。

赵一杰俯下身,指着浮梦胸前的护身护:“浮梦,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声音很轻,语气却是沉重的。浮梦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晦暗的情绪,蛰伏着,呼之欲出。但来不及细想,赵一杰便被手下拉走。

一阵强抑的细碎呻吟让浮梦回过神来,“你等等,我马上去叫人!”浮梦正要站起来,却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声音因痛楚而有些变调:“浮梦,别走!”

“我只是去找人来救你,快点,迟了你的眼睛就毁了!”浮梦惶急,但盛靡音始终不放手,他低低说道:“没时间了,我的眼睛已经完了……再也看不见你,浮梦,我再也没有能力关住你。现在,也许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能将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梦哭出声来:“让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紧紧箍着浮梦的腰,将头枕在她肩上,直到怀中的人失去力气,才轻轻问道:“浮梦,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就在她身边,但那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空中丝缕飘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只是我妈一次欢愉后的意外累赘。她是个千金小姐,娇纵……有数不清的男友,本来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认为盛家必须要有个继承人,便命令她生下来。于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为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条难看的伤疤,并且一整年都没能参加舞会……她恨透了我。在我10岁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参加亲戚家的聚会,结果在路上,遇到绑匪,为了脱难,她便将我推下车,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禁了三天,饿,渴,毒打……我还是活过来了。但几年后,她却死了。之后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顾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护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亲一样,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连亲生母亲都会舍弃我,为什么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却会救我呢?

浮梦想起盛靡音曾说过的话,心内有一处柔软被刺到,或许,他也是可怜的,所有人都是可怜的。

后来,警察赶到,叫了救护车,将盛靡音送到医院。

还是晚了,他的双眼已被石灰烧瞎。

浮梦走进病房。

盛靡音安静地半躺在床上,白­色­的绷带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骜,冷漠,充满戾气。

曾经,即意味着不再。

止痛药渐渐失效,痛楚再度降临,盛靡音绷紧下巴,额上渗出细碎的汗珠。

浮梦伸手去擦拭,还未触到,便被抓住。

修长,苍白,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开。盛靡音讪笑:“真是的,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痴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终于挂不住,无声地滑了下去。“浮梦,”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声音与她说话:“你走吧。”

浮梦看着盛靡音,壁灯就在他头顶,是兰花瓣造型,光线是橘红­色­,暗而柔,恍恍地洒下,将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为什么要我走?”她问。

“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总会离开,与其如此,我宁愿自己放你走。”

“但我从来没听过你的话,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梦垂下眼,看着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惧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脸,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黑­色­的线条,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们两人,就这么纠缠着,是缘是孽,是爱是恨,是恩是债,是欠是还,无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遗弃的两个人。

浮梦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双手,摩挲着她的脸,顺势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为内疚,是因为可怜我?”盛靡音问。

浮梦低着头,淡淡道:“这重要吗?”

“不重要,”盛靡音将身子倾近,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选择留下。”

凉而痒的吻让浮梦下意识颤抖,但她没有躲开。

她想,我会习惯的,以后还很长,我总会习惯的。

山顶,郁郁葱葱的树在黑夜中幻化为鬼的影子,脚被泥土固定,身子却挣扎着,向人的气息奔去。

刚才在仓库中充当赵一杰手下的人正在与人通着电话:“盛先生,他说还有话要对你说……是,我知道了。”

他打开车门,将电话拿到被捆绑着的赵一杰耳边,赵一杰激动得面红耳赤,大声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吼道:“盛靡音,你这个混蛋,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帮你演出这场戏,骗过浮梦,就让我和家人离开的,现在居然出尔反尔!”

“我是答应过让你们离开,不过……是离开人世。”盛靡音冷冷的声音仿佛将话筒也冻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们随后就会来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啊!”赵一杰绝望地质问。

“不,如果我的眼没瞎,浮梦就不会相信刚才的戏。”盛靡音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知道吗,浮梦已经答应和我结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想让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须死。”

“哈哈哈!”赵一杰明白自己劫数难逃,歇斯底里地笑着:“让我告诉你,浮梦会知道的,浮梦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声枪响,赵一杰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电话,薄薄的­唇­残酷而美丽地笑着。他手上拿着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在吻浮梦的那刻,悄悄从她脖子上取下的。解开系着的带子,里面有一张叠成小块的纸。

虽然看不见,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刚才仓库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是他逼着赵一杰绑架浮梦,是他逼着赵一杰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会湮没的。

盛靡音打开打火机,将纸靠近。

火焰,绚丽而嚣张,纸,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铜盆中盛了半盆水,这个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则静静观看着。

身后响起熟悉了千年的脚步声,他来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缕发,黑而柔顺的发,长得不可思议。

江水寒将发拿到鼻端,轻嗅:“他最终得到她了。”

“那种刺青,我曾给一个女孩刺过,她要我刺上她深爱的男人,你想听听这个故事吗?”她缓缓说道:“她的名字,叫静女。”

刺青店之静女

厨房中,静女正拿着大锅勺在不停地翻动。

锅里,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临近腐烂,在黄白的汤水中黏黏答答混杂着。

这个,加上碟豆腐|­乳­,便是20多人的晚饭。

菜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是一种­阴­郁的油腻,让人反胃。

厨房里只有一盏换气扇,急速地转动着,有着厚腻油垢的扇叶将阳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身上,时不时显出额上的汗珠。

连汗珠也带着油腻。

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静女姐,我来帮你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窜到静女身边,想接过她手上的锅勺。可静女并没打算给她,只淡淡说道:“不用了,你弄不动的。”

乐宜看了看锅里的菜,小声嘟囔:“又只有这个?”见静女没搭腔,她玩弄了会指甲,突然道:“以后我有了钱,一定顿顿都吃好的……静女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菜要起锅了,静女往里面加了盐,白­色­的,细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洁净白皙的脸上。

气是热的,脸却是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姓……我想要一个姓。”她说。

“姓?”乐宜愣了会,忽地感到一阵凄凉。是的,他们这群孤儿,谁都没有姓。

父母给了他们生命,却吝啬给予他们自己的姓。

对其他人而言,姓不过是个代号,但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归属,一种奢望,带着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于心。

结果,静女她们没能吃上晚饭。

老师陈晓琴的钱包在下午时分被人偷去,因为这天无人进出孤儿院,陈晓琴确信是这些学生­干­的,便让他们罚站,自己则到处寻找,待她进入厨房后,静女突然发现身边的乐宜有些局促不安,正起疑,陈晓琴便气冲冲地出来,拿着找到的钱包,直问到静女脸上:“你居然偷东西?!”

静女看着她:“凭什么说是我?”

“今天是你煮饭,下午就你一个人在厨房,这钱包又是在厨房发现的,不是你是谁?!”陈晓琴双颊边的­肉­随着话音不停颤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猪­肉­,悠悠颤颤,看似鲜红,却有种死去的滞腻:“爹妈不要你,就要自己争气,别破罐子破摔,做出这种事,丢不丢人啊!”

一番话猛然刺中静女痛处,她握紧手,直到关节发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说:“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难道下午还有谁来过厨房?你说啊!”

静女看了眼乐宜,只见她低着头,额前轻柔的几根刘海微颤着……她害怕地发抖。

静女收回目光,面对陈晓琴的咄咄逼人,只轻声重复道:“不是我。”

“你还给我嘴硬!”陈晓琴气极,抬手向静女扇去,“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静女右脸颊上立刻呈现一个五指印,衬着她极白的肤­色­,更显得触目惊心。

静女慢慢转回被打偏的头,直直地看着陈晓琴,眼中没有太多激烈的情感,却看得陈晓琴心中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服气吗?”

“道歉。”静女要求。

陈晓琴冷笑:“让我给你这个小偷道歉?笑话!”

“道歉。”静女上前,无形的气势让陈晓琴下意识倒退一步,手心不禁攥出层薄汗。

正值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声音传来:“陈老师,这是怎么了?”

陈晓琴回头,看见院长,马上先发制人:“洪院长,这孩子偷了我的钱包,被我抓了个现行,就说了她几句,结果她不仅不知错,还在这和我较劲呢。”

院长洪治平大约五十岁上下,蜡黄的脸,头已有些微秃,露出粉红的头皮,长长的鹰钩鼻,隔开两只微笑的眼。他打量下众人,问道:“是这样吗?”

其余的人都低垂下头,不发一言,没有人敢为静女说话。

洪治平点点头,吩咐陈晓琴:“先让她们吃饭吧。”又转向静女,道:“等会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晚饭之后,静女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走了进去。

静女留了个神,没将门关严,只虚掩着--她明白,洪治平并不是什么好人,欺上瞒下,贪污善款,克扣他们口粮。并且,静女常敏感察觉,他总是有意无意看着她……微贲的胸脯。

“你来了,坐吧。”洪治平站起身,热情招呼静女在办公桌前坐下,随后来到饮水机前为她倒水,并不着痕迹地将门关上。

洪治平将水递给静女,问道:“下午陈老师所说的,是事实吗?”

静女摇摇头,只说道:“我没偷。”

洪治平踱到静女身后,说道:“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五岁时便被送到这来了,今年,也满十七岁了吧……”他将手放在静女肩头,放在那十七岁的,鲜活的,青春的,无人染指的­肉­体上,喉头忽然蠕动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贪婪的豺狼般的神情。

静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身,摆脱肩上的手,道:“院长,要说的已经说完,我先回去了。”

接着便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却被洪治平从后拦腰抱住,摔在沙发上。洪治平扑在静女身上,像条狗一样哧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跟了我,以后你就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没人敢欺负你,没人敢……”

静女尖叫着,挣扎着,觉得恶心到极点,胃里仿佛有股酸水往上冒,几欲呕吐。她的手在空中张皇地伸展着,像是要抓住什么,终于,她够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紧握住,狠狠地向那颗微秃的头砸去。

洪治平“啊”地惨叫了一声,顿时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呻吟。

血从洪治平头顶淌下,蜡黄的脸,黑红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滑稽,静女看着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手中的花瓶随着笑声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丝铁线双耳花瓶,真正地裂开了。

窃取财物,无故袭击院长,“顽劣不堪,无可救药”的静女被赶出了孤儿院。

拿着两件旧衣,静女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对她,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想来真是凄凉。

“静女姐……静女姐。”乐宜追了上来,及至她跟前,却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不关你的事。”静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对不起,静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为藏在那里没人发现,可是……”乐宜捂住脸呜呜哭起来:“都是我的错。”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就像陈晓琴说的,爹妈不要我们,也要自己争气。”静女轻吸口气:“好了,快进去吧,等会要锁门了。”

“静女姐,你要去哪里?”

“我?”静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里能活就到哪里吧。”

说完,不再回头,扬长而去。

在露宿三日,碰了无数次壁后,静女终于找到份工作--夜总会的包厢服务员。

里面鱼龙混杂,幽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肢体交缠,空气中杂着浓烈的香水味,将气氛浸泡得更加奢­淫­糜烂。

表面上看来,和以前的环境是两样,但待久了,静女发现,其实没什么不同。

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这里,不加以掩饰,赤­祼­­祼­地展现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种肮脏的可爱。

这天,静女端着盘子,来到五号包厢中。里面的客人已经坐定,共七八个人,从衣着打扮看来,应该是混道上的。每个人身边都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调情,划拳,唱歌,喧闹异常。

静女在桌边蹲下,静静地为他们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却不知被谁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顺着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来,一把将静女推倒在地,骂道:“你­干­什么吃的,连倒酒都不会!”

静女顾不得疼痛,站起身,忙连声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饶,非要让把经理叫来,说是扫了他的兴,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发话:“老四,算了,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个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对静女道:“只要你把这三杯酒喝了,事情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况是三杯,但静女明白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便咬咬牙,端起来,正要喝下,杯子却被人夺去。

静女诧异,只见刚才为自己说情的那个黑衬衫男人抢过她的酒,对众人说道:“我帮她喝。”话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将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小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着静女。

静女也直视着他,身材高大,肌­肉­强健,五官棱角分明,周身透着匪气。

静女心中有种异样,暖,痒,很快乐。

后来回想到这一段,静女恍悟,那应该便是被人保护的愉悦。

而曾峰,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

那天之后,曾峰便常常来这,每次都会要静女来包间服务,并叮嘱经理好好照顾她。

而曾峰的那群兄弟也开始起哄,看见静女便口口声声叫嫂子,没多久,上上下下便知道他们是一对了。面对这些,静女只是笑笑,也不辩白。

这天晚上下班后,静女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一辆黑­色­街车便倏地拦在她面前。骑车的人取下头盔,冲静女一笑,牙齿白而整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很亮,毫不遮拦自己的感情。

被一个男人爱上时,女人是能感觉到的。

“饿不饿?去吃宵夜吧。”曾峰提议。

静女将碎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银钉,在黑暗中闪了闪。

她点头了。

曾峰咧嘴一笑,将她拉上车,嘱咐道:“抱紧我的腰。”然后一踩油门,街车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城市中的夜景最为绚丽,五­色­灯光肆意地喧嚣着,衬着漆黑静谧的夜­色­,在人的眼中流曳成耀眼的波动。

名副其实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静女看着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仿佛自己正穿过时光隧道,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她紧紧环住曾峰的腰,脸轻轻挨在他背上,其实只是一个姿势,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但那宽阔的,沉默的背却有种深深的安全感。

须臾,两人来到一间大排挡,坐下,曾峰要了许多东西,静女忙阻止:“不用了,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呢。”

“那你想吃什么?”曾峰忙问。

静女想了想:“就来碗臊子面吧。”

曾峰依她的话要了两碗臊子面,然后转头问道:“你喜欢吃臊子面?”

静女点点头,抽出两双筷子在茶水中洗刷着,一边闲闲说道:“记得小时候有次过节,一个老师给我们每人煮了碗臊子面,特别香,大家都馋坏了,抢着把面上那层臊子吃完,然后几个大些的孩子就开始抢其他人的。轮到我时,碗里便只剩下白面了。”

正说着,面端了上来,静女正要举筷,碗却被夺走。静女诧异抬头,看见曾峰将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静女碗中,然后将碗递过来,道:“吃吧。”

静女失笑:“那你碗里只剩白面了,怎么吃?”

“你吃得开心不就行了?”说完,曾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静女垂下头来,嘴角的笑意良久不逝。

那天之后,曾峰每天都来接静女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宵夜,最常吃的便是臊子面,当然,曾峰每次定会将臊子让给静女。

闲时两人也常常计划将来,曾峰告诉静女,他是帮一个叫明哥的人做事,平时便负责照应场子。明哥也挺器重他的,他打算好好­干­,多挣些钱,那么静女今后就可以辞了这份工作,不用这么辛苦看人脸­色­。

静女喜欢一遍遍聆听这些计划,在她心目中,有曾峰的将来,是些很美丽的日子。

可事情在那天改变了。

是静女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曾峰来要了个包厢,说是今晚明哥刚做完一笔生意,会来这放松一下,便派他先来打点。

见其他人还没来,静女就到包厢里和曾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群人拥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

那中年人个子不高,瘦长面容,但一双眼睛却冷得让人心颤。静女猜想这便是明哥,当下退到一旁,不敢做声。

但那个明哥走到静女面前时,忽然停下,无情无绪地看了她一眼,静女的心顿时提到半空。幸好只停留了那么一瞬,明哥便走进了包厢。

可不知为何,静女依旧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因为是大客户,经理不敢怠慢,亲自来包厢招待,并叫了夜总会最漂亮的几位小姐来相陪,但无论她们怎么撒娇献媚,明哥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爱理不理。

经理有些慌,忙陪笑:“明哥,要不我把其他的小姐都叫来?”

“不用了。”明哥拿起一杯酒,晃了晃,淡淡说道:“刚才那个服务生叫什么名字?”

“刚才?哦,您是说静女啊,”经理说着,悄悄瞥了眼一旁僵硬的曾峰,犹疑了会,道:“我马上把她给你叫来。”

静女走进包厢,所有的人马上抬头看着她,除了……紧握着拳头的曾峰。

“来来来,静女,承蒙明哥看得起,还不快给明哥敬酒。”经理将静女拉到明哥身边坐下,硬递给她满满一杯酒。静女觉得此情此境太熟悉,只是这次,曾峰是救不了她了。

静女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将那苦涩的液体咽下肚子。

“你是新来的?”明哥问道。

“是啊,她前几个月才来。”经理忙代答,但被明哥眼角轻轻一扫,意识到自己的多嘴,马上安静下来。

“多大了?”明哥继续问道,似是非要静女开口。

静女低着头,轻声回答;“18岁。”

“会喝酒吗?”

静女摇摇头,双手紧紧捏住衣角。

“没关系,女人天生就有三分酒量,”明哥又斟上一杯酒,见静女没有接的意思,微皱下眉:“怎么,这个面子也不给我?”

静女只得接过,再次喝下去。

明哥一杯杯地劝着酒,似乎是有意要将静女灌醉。果然,几杯酒下肚,静女头开始晕乎乎的。睹此情状,明哥微微一笑,唤来老四:“先把她送到公寓去,我等会就回来。”

老四愣了下,但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将已经醉酒的静女扶到车上,安顿好。一踩油门,车开始向明哥的公寓前进。

后座的窗户半开着,风呼呼地往车里灌,风是凉的,静女的心,还有四肢百骸也都凉透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毁了,那些誓言,那些计划,刹那间灰飞湮灭。

老四从后视镜中瞥一眼静女,叹气劝道:“你也别担心,明哥对跟过他的女人是不错的……只要你顺着他,以后也许会有大出息……只是,你也别怪曾峰,他是明哥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有苦衷……”

老四的话一点一点地吹来,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渺茫而迷离,就这么为她的未来定了论。

怪?不,她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命数不好。

静女靠倒在背椅上,闭上眼,全身是疲惫的姿势。不逃了,她累了。

真的,累了。

这时,车猛然刹住,静女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刚稳住身子,车门被人打开,曾峰站在门口,微喘着气,向她伸出手:“静女,跟我走。”

静女怔住,但随即回过神来,将手放入那只大手中。曾峰稳稳一拉,将她带了出来。

老四着急了,忙下车来拦住曾峰,大骂:“你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抢明哥的女人,活得不耐烦拉!快回去!”

曾峰将静女的手握得更紧:“静女是我的女人!”

“别硬气了,为了一个女人,毁掉大好前程,值吗?”老四跺跺脚,劝说道:“曾峰,快回去,我不会让明哥知道的,快点!”

曾峰摇摇头:“老四,我答应过要照顾她的。”

老四彻底绝望,背过身去,一拳击在车门上,顿了许久,终于说道:“你们走吧。”

“那你……”

“我本来就打不过你,到时候就说她被你抢走了,大不了挨几拳罢了。”

曾峰看着兄弟的背影,狠狠心,将静女扶上街车,扬长而去。

抢了老大看上的女人,这里是不能待下去了。曾峰便带着静女来到另个城市,准备在这重新开始。

他们租了一间地下室,里面虽然简陋,但经过两人齐心协力的整理清洁,看上去也是个家的雏形。

一切弄好那天正好是静女18岁生日,她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桌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上面浇上了厚厚一层红光油亮的臊子。

曾峰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柔声道:“抱歉,没能力给你过生日,这是我下午亲手做的,你尝尝。”

静女低下头,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静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今后,我会挣很多钱,你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决不让别人欺负你。”

面的热气涌入静女眼中,融成水,扑朔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入面汤中,荡起点点涟漪。

她从来没哭过,无论是挨打挨骂,受饿受冻,无论怎样的侮辱,她都没哭过,因为心已经冻坏了,再多的冰也什么刺激。

但是这种温暖,太过鲜明,得到了,便永远也离不开。

静女明白,她永远也离不开曾峰。

月光如水,流进屋中,将每件事物都笼上层柔白,所有的简陋都幻化为原始。

屋中的主人。

原始的男女。

曾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的水声,心中竟有种慌乱,他不是没有经验的男人,因此,也更对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丝羞赧。

门开了,静女围着件白­色­浴巾赤脚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是半湿润的,带着清香,微带弧度地贴在额角,有种淡淡的妖娆。她慢慢走到床前,在曾峰面前停住。

纤细的手臂解开胸前的结,浴巾,落在脚边。

皎洁的月光下,静女的胴体像披上层薄纱,水滴在羊脂般的肌肤上缓缓流过,蜿蜒成一道道诱惑的痕迹。

曾峰静静地看着,忽然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像对待珍宝一样,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他俯身吻她,那粉­色­的­唇­,略带冰凉,微微颤抖着。他渐渐加重力道,攻城掠地,企图让她溃不成军。

黝黑的大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对比太过强烈,充满令人颤粟的情yu。那带着厚茧的手指,有着至大的刺激,在经过的每一处燃起一点小火花,一点一点,星火燎原,静女握紧双手,只觉浑身火热。

曾峰气息粗浊,拼命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欲望,他问道:“你会后悔吗?”

静女反问:“你会后悔吗?”

曾峰温柔地在她耳边发誓般地说道:“不,永远不会。”

然后,他除去身上的束缚,将坚硬的欲望抵住她的柔软,一个挺近……

静女彻底属于了他。

之后的日子很清苦,为了挣钱,曾峰去工地做工,每天早出晚归,非常劳累。静女不忍心,便想出去找份工作,帮帮他。但曾峰不同意,说照顾静女是自己的责任,她只需要在家做做家务就可以了。

同时那段日子也是很快乐的,静女记得,只要一有空,两人总是粘在一起,有时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抱着,嘴角也会扬起微笑。闲时一起去菜市场,都抢着挑对方爱吃的菜来买。没钱看电影,便窝在家中看电视,一样地开心。墙壁剥落了,便买来油漆自己刷,在屋子中追打嬉闹,一不留神将油漆桶弄翻,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种种种种,永记于心。

可是渐渐的,静女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曾峰身上,脸上开始时不时会有些淤青和伤痕,似乎是打斗引起的,但每次询问时,曾峰都装作不在意地说是­干­活时碰伤的。

静女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终于有天,她决定弄清楚曾峰究竟在做什么。便悄悄跟踪他,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位于小巷子的地下室中,原来,那里是个地下拳击场,四周围满了疯狂叫嚣的人群,他们像一群嗜血的鬼,在黝黯中睁着绿幽幽的眼睛,鼓动着选手相互残杀。

看清擂台上的人时,静女惊呆了,是曾峰!

他正和另一个人厮杀着,两人用尽最大的力气攻击对方的要害,不留任何余地。

这时,对手找准空挡,一拳击向曾峰的脸,顿时,血水喷洒在半空中,在强烈的灯光照耀下,红红白白,异常惨烈。

那人再接着补上一脚,将曾峰踢到围绳上,曾峰一弹,重重跌倒在地。

在周围爆发出的咒骂声中,曾峰缓缓睁眼,看见擂台下泪流满面的静女。

她泣不成声,原来,曾峰是靠自己的命在挣钱。

他的每一道伤,都复制在她心上,痛入肺腑。

白­色­刺眼的灯光在闪烁,曾峰闭上眼,听着裁判的倒数声,忽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对手,拳打脚踢,不要命似地攻击他。

三分钟后,对手倒下了。

擂台上点点鲜血,一片狼藉。

裁判举起曾峰的手,宣布他的胜利。

擂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淹没了静女的啜泣。

“那是你男人?”身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

静女转头,看见一个艳丽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完美,可是,眼中却有种淡淡的憔悴与漠然,她吐出一口烟:“别哭了,你男人被成哥给看上了,以后再也不用遭这种罪。”

那是静女第一次见到雯姐,她是成哥的女人。成哥是当地的黑社会老大,那天无意中目睹曾峰的表现,欣赏他这条硬汉,便把他纳入旗下。

也许这就是命吧,静女想,曾峰是命中注定要吃这碗饭。

从那以后,曾峰便开始在成哥手下做事,因为肯卖力,忠心,一直高升,四五年间便成为了成哥的左右手。

静女所住的地方,由地下室变为公寓,再变成高等住宅区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还有许多的名牌衣服首饰。

只是,她见曾峰的次数越来越少。

虽然明白他跟着成哥应酬,身不由己,但静女还是常常忍不住情绪低落。可能是喜欢她的寡言,雯姐常常让静女陪自己吃饭购物,两人甚至可以一个下午都不说话,也不觉尴尬。

雯姐年纪不大,最多28岁,但总给人一种看透世事的感觉,她喜欢抽烟,喜欢安静地坐着,喜欢冷眼看一切事物。

她和成哥的关系也是冷冷的--成哥不止她一个女人。

这天,雯姐闲来无事,便到静女家来看看,发现她正在做面条,便问:“怎么?曾峰今晚要回来?”

“是啊,雯姐你怎么知道?”静女继续忙碌着,连头也顾不得回。

“除了曾峰回家,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高兴?”雯姐半倚在门上,点上支烟,姿势纯熟,她静静说道:“别怪我泼冷水,一个女人,如果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都建立在男人身上,那她也就完了。”

静女楞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可是,在这世界上,我也只有他了。除了他,我的喜怒哀乐又会有谁在乎呢?”

雯姐往空中吐出一口烟,妖娆的气体,让彼此面目模糊--她凉凉地叹口气。

晚饭时,曾峰回来了,笑着将一个首饰盒递给静女,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根铂金项链。

“生日快乐。”曾峰将项链为她戴上,问道:“喜欢吗?”

“嗯,很漂亮。”静女点点头,随即将他带到饭厅中,打开碗盖--是一碗­精­心烹饪的臊子面。

静女环住曾峰的脖子,柔声道:“记得吗?我们刚来这个城市那年,你在我生日时便是做了这个给我吃。”

“没错,就是那天,我发誓,以后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日礼物。”曾峰抚摸着静女的脸,眼中有种坚硬的情绪。

静女怔了怔,低声道:“可是,我最怀念的,还是那碗面。”

曾峰皱眉:“怎么,不喜欢这条项链的款式?”

“不是的,只是……”静女想了想,终于放弃:“算了,来吃面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曾峰坐下来,吃将起来。

“怎么样?”静女问道。

“好吃。”曾峰点点头:“这臊子的味道特别好。”

静女笑了:“可能是因为­肉­很新鲜吧。”

正吃着,曾峰的手机响了,静女心中一紧。果然,是成哥打来的,让曾峰陪他出去。

曾峰只能放下筷子,哄了静女几句,便离开了。

桌上的面,已经渐渐凉却,早前鲜亮的油光也已经变钝了,不再引起人们的胃口,但静女还是拿过筷子,吃了起来。

一口一口,食不知味。

那天晚上,曾峰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静女在他的衬衣上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

“他们去了男人常去的地方。”

闻言,静女一怔,转头看向沙发上的雯姐,她穿着件睡衣,最深的红,衬托得整个人艳丽不可方物,是紧抓住人心的一种美丽。但可以感觉到的是,这是她美丽的极致,就像花开到最盛,有种不言而喻的疲惫。

静女终于明白,为什么外表无懈可击的雯姐总是给她一种苍凉感,原来,是因为自己早早看见了她美丽之后的败落。

受不了内心的煎熬,静女终于来找雯姐询问当天的情况,谁知从雯姐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静女顿时萎顿下来。

雯姐拿过佣人手上的香槟,喝了一口,缓缓道:“不过,听说你们家曾峰并没有和那些女的做什么。”

静女提着的心松了下来,但表情依旧不明朗。

“可是,他总有一天会背叛你的。”雯姐拿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静女:“总会有那么一天。”

静女静静低着头,不做声。

“你不信?”

床头柜上的玫瑰是昨天的,悄悄飘下一片花瓣,有些枯萎,但依旧是厚重的。

过了很久,静女终于苦笑:“不是不信,是不能相信……我对自己发过誓,在这世上,我只会相信他。”

“千万不能信自己深爱的人所说的话,否则,你会生不如死。”雯姐端起酒杯,透过金黄|­色­的液体,看着自己的回忆:“男人都一样,喜欢你的时候,你便是块宝,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心挖来给你。但这种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从雯姐家出来,静女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雯姐的每一句话,都让她震惊。

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静女将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紧紧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日子,她过得太久了,厌倦了,恶心了。

她不要再一个人,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曾峰。

正在愁肠百结,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撞在她怀中,随即跌倒在地。

还没回过神来,两个彪形大汉便追上前来,狠狠踢打着地上的人,嘴里不停咒骂:“臭表子,看你还敢不敢跑,看你还跑不跑!”

地上的少女不断呻吟着,那柔柔的声音在静女听来却很熟悉。她仔细一看,大吃一惊:“乐宜?”

那少女抬起头来,瓜子脸,大眼睛,额前柔弱的刘海。看见静女,一下子哭了出来:“静女姐,救救我,救救我!”

那两个大汉不耐烦,吼道:“谁也救不了你!”说着便要将乐宜拖走。

静女忙上前:“你们凭什么抓她?”

“关你什么事,走开走开!”

其中一个正想把静女推开,却被同伴拦住,悄声道:“这女的,是曾哥的女人。”

一经确定,两人马上变了个人,收起凶神恶煞,笑嘻嘻地对静女说:“原来是大嫂啊,抱歉抱歉。”

静女一向不喜欢依仗曾峰的势力,但今天迫不得已,只道:“这女孩子是我妹妹,她年纪小,做错了什么事,看在你们曾哥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两个大汉忙道:“原来这丫头是大嫂的妹妹,我们实在不知道,不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了。”

说着,急急诚惶诚恐地将静女和乐宜送上车。

静女将乐宜带回家,仔细检查伤势,发现只有些许擦伤,吁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落到那些人手里?”

闻言,乐宜想起连日来的遭遇,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原来,眼看着乐宜渐渐长大,院长洪治平又将魔掌伸向了她,有事无事便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腰,乐宜胆子小,不敢反抗,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以至于最后终于得逞。之后,洪治平被人告了,贪污,强Jian幼女,种种罪行全被揭发,抓进监狱,判处无期徒刑。虽然罪犯绳之于法,可所有人也都知道乐宜曾被­奸­污的事情,全在背后指指点点。乐宜无法忍受,便离开了孤儿院。来到这个城市后,由于涉世未深,被人骗到夜总会中,逼迫她卖身,乐宜自是不答应,想方设法逃了出来,没多久,便被人追上,毒打,幸好遇见静女,救了她。

听完乐宜的话,静女沉默了。以前的岁月,那些孤独的日子,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的无助感,又再次回来,丝丝缕缕浸入骨髓。

冷,隐约而刻骨的冷。

乐宜擦­干­眼泪,大口大口吃着静女给她切的慕斯蛋糕,边环顾四周,艳羡地说道:“静女姐,你现在好有钱啊!”

静女勾勾嘴角,笑容却没进入眼中。

“静女姐,这些年,你­干­了什么?刚才那两个人好像很怕你,还叫你大嫂,你好威风。”

静女正要说什么,门却被打开--曾峰回来了。

曾峰走到厨房中,笑道:“咦,有客人?”

看见他,静女想起那股妖魅的香水味,心中不适,只淡淡问道:“她是我孤儿院的朋友,现在有些困难,我想让她在这住几天,可以吗?”

“那正好,”曾峰走到静女背后,捏捏她的肩膀:“反正你整天待在家里,有人陪你说说话也好。”

感受到肩上那双有力的大手,以及掌心传来的热度,静女的心软了许多,她抬头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被曾峰按住:“不用了,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晚上……还得陪成哥出去……最近生意挺忙的……”

静女听着这烂熟于耳的话,微微垂下眼。

曾峰走后,乐宜忙问道:“静女姐,他就是那两个人口中的曾哥吗?好帅啊!”

静女没说什么,只是将乐宜领到客房,为她放好洗澡水,又拿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更换。

一切整理完毕,便嘱她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乐宜回想着前段时间地狱般的日子,再摸摸身上­干­净柔软的被子,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她希望,这一切,永远不要再改变。

自乐宜来后,静女待她很好,常给她买衣服,鞋子,带她到各处游玩,还给她联系学校准备送她去念书。

乐宜也常常陪静女说话,聊天,帮她做家事,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这天,曾峰本答应陪她们出去,却临时失约,便派手下买了两件礼物来道歉。

乐宜打开首饰盒,发现是碎钻手链,高兴极了,连忙戴在手上,左右端详。但一瞥眼,看见静女只静坐着出神,有些诧异:“静女姐,你不喜欢这手链吗?”

静女拿起手链,握紧,掌心中传来一阵浸人的凉与微薄的痛。

第二天凌晨时分,曾峰才回家,喝多了几杯,有些醉了,进屋便倒在床上。

静女又闻到了他衬衣上沾染的香水味,较上次更浓烈一些。

看来不是同一个女人,静女讪笑,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

正想着,曾峰喃呢着将手放在静女腰际,将她拉向自己。

他的­唇­在她赤­祼­的颈脖上游移,吮吸,舔舐。

他的气息喷在静女的肌肤上,一片炽热。

静女被曾峰压在身下,觉得一阵窒闷,刺鼻的酒­精­味,厚重的香水味,交杂在一起,她突然感到不可抑止的恶心,猛地将曾峰推开。

曾峰求欢被拒,脸­色­有些不快:“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刚才忽然有点不舒服。”静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着掩饰了下。

曾峰看着静女,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气我没有时间陪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我曾峰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静女先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但隔了会,忽然翻过身来,扑在曾峰胸膛上,轻声道:“曾峰,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曾峰摸着静女的头发,一下一下,心中却生出一种陌生的沉重的茫然。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曾峰揉着眼从楼上下来,发现家里只有乐宜一个人,便问道:“你静女姐呢?”

“静女姐去雯姐那里了。”乐宜见到曾峰,连忙说道:“曾哥,你饿了没,我马上给你煮饭好不好?”

“那麻烦你了。”曾峰在饭厅坐下,看着乐宜在厨房中叮叮咚咚弄起菜来。

没多久,一碟牛­肉­咖喱饭便送到他面前,曾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是我问的静女姐。”乐宜双手托着腮,手腕上的碎钻手链闪烁着。

曾峰边吃边问:“你喜欢这手链?”

“是啊,很漂亮!我好喜欢!”乐宜不断抚摸着那条手链,低声道:“这是我第一件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看着她的样子,曾峰愣了楞,忽然讪笑道:“你这么喜欢,可你静女姐却连看也不看呢。”

乐宜微微低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她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也许,是她的东西太多了,不稀罕吧。”

之后没多久便出了件大事,雯姐受伤入院。

成哥的新欢持宠而娇,跑到雯姐家中逼她让位,雯姐讽刺了她几句,新欢便恼羞成怒,趁其不备,将雯姐推下楼梯。

幸好只是小腿骨折,静女便到医院照顾她。

中途成哥来过一次,问了句:“她说是你先动手的。”

雯姐微微一笑,只道:“也许是吧,我都忘了。”

成哥见问不出什么,待了一会,便走了。

之后都不再出现。

静女问:“为什么不向成哥说清楚呢?”

雯姐轻轻将头发捋到耳后,那缕发有些短,不断地滑落下来,雯姐终于放弃,任发丝垂在鬓边。

“因为我看清楚了,”她说:“如果他还爱我,根本就不会问谁是谁非,会像以前那样,一刀将欺负我的人撂倒……如果他还爱我。可惜,全都变了……所以,没什么好争的。那个女人,以后一定会比我惨。静女,相信我,这不是诅咒,是事实,阿成他不会永远爱同一个女人。男人,都不会永远爱同一个女人,除非他没得到她。”

静女安静地为雯姐削着苹果,那深红的果皮,一点一点褪落。苹果,慢慢地失去血­色­。

雯姐躺在枕头上,慢慢闭上眼,隔了很久,她对空中说道:“你相信吗?他曾经,肯为了我去死。”

静女顿了一下,刀一滑,划破了手指,血汩汩流出,滴在黄|­色­的果­肉­上,渐渐浸染开来,顺着纤维,成为条条血丝。

这天,曾峰正在夜总会打理账务,手下进来通报说有个叫乐宜的女人来找他。

曾峰心中一怔,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出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静女出事了?”

乐宜背着手笑嘻嘻地道:“别急,没人出事,我就想来看看你。”

曾峰这才松口气。

这些天,为忙着照顾雯姐,静女无暇顾及乐宜,便将她送到学校住宿,所以曾峰与乐宜这些日子一直没见面。

曾峰看了看四周,道:“来,这里不适合你待,我们去街口那间咖啡店坐坐吧。”

两人来到咖啡店中,乐宜崇拜地看着曾峰,柔声说:“曾哥,这么大间夜总会都是你在打理?太厉害了。”

好话谁不爱听,曾峰微笑。

“其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乐宜接着说道。

曾峰皱眉:“我怎么不记得。”

“我从坏人那跑出来,被他们抓到,差点要打死我,还好后来搬出你的名字,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全跑了。”

曾峰“哦”了一声:“有这回事,静女没告诉过我。”

乐宜咬咬下­唇­,眼睛有些闪烁:“也许,静女姐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静女姐和我不一样,每次我说你很厉害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就是这样,”曾峰挫败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喃喃道:“我拼尽全力,实现诺言,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可她呢,却不屑一顾。”

“怎么会呢?对女孩子来说,无论喜欢的人送她什么,她都会很珍惜的。”乐宜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很慢很慢地笑了:“就像,我珍惜你送的手链一样。”

曾峰转过头来,看着乐宜,眼中晦暗莫明。

出院之后,雯姐直接去了澳洲,名义上是疗养,但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

送别雯姐之后,静女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前方。

曾峰刚巧从楼上下来,看见静女,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医院照顾雯姐吗?”

“成哥什么也没说是吗。”静女微微苦笑:“果然,他已经把雯姐完完全全忘记了。”

“怎么了?”曾峰在静女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中:“­干­嘛这么不开心?”

静女将头枕在曾峰的肩上,一丝香气慢慢袭来,这次又是不一样的。清新,浓郁,若有若无。

那个女人,也被曾峰搂过吧,就像她现在的姿势。

“曾峰,”静女开口,声音中有种奇异的温柔:“我没有雯姐那么坚强……不要那么对我,千万不要。”

曾峰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皱眉:“你说什么傻话呢。”声音中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烦躁。

心虚的烦躁。

并不是傻话,静女明白。

那种香气,从此在曾峰身上驻留。

那个女人,一直待在他身边。

虽然曾峰很谨慎地除去偷­情­的痕迹,但静女还是嗅到了,那种香水味,只残留了薄弱的一点,却强大如鬼魅,一丝一丝腐蚀着她。

她专门去香水柜台试过,确定是安娜苏的洋娃娃。

那个女人,一定是可爱的,柔弱的。

洋娃娃般的女孩吗。

这天,静女买了些东西去学校看望乐宜。

最近忙着雯姐的事,已经很久没和她见面。

来到寝室,静女敲门,一个戴眼睛的女孩来开门,打量下她,问道:“请问你找哪位?”

“请问乐宜在吗?”

“乐宜?哦,她不住这的。”

静女疑惑:“不住这?”

“是啊,”女孩点点头:“她是走读,只在开学前一两个星期住了宿舍,以后就回家住了。”

静女沉思片刻,向女孩道谢之后离开。

走到校园门口,静女打通了乐宜的手机,让她到冷饮店里聚聚。

隔了好一会,乐宜才到,她笑着坐在静女对面:“静女姐,好久没见到你了。”

静女微笑地看着她,嘴角弧度一直不变,眼睛很安静,一直看到乐宜脸­色­出现一丝慌乱,才说道:“是啊,好久没来看你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乐宜喝了口冷饮,冰凉一直沁入五脏六腑,手心也变得有些冷:“静女姐,你呢?”

“我,还不错。”静女捏了捏中指骨节,问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出去吃饭吧。”

“晚上?静女姐,今天晚上我们学院要听讲座呢。”乐宜一脸抱歉。

“那就算了吧,学习要紧,对吧。”静女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想去逛逛香水……咦,你用的是什么牌子,味道不错呢。”

“哦,安娜苏的洋娃娃,我挺喜欢这种味道的。”乐宜道。

静女始终微笑着:“我也很喜欢这种味道。”

晚上,曾峰来到为乐宜购买的公寓中,掏出钥匙,开门,刚走进去,眼睛便被人从后轻轻蒙住。

曾峰道:“别闹了,等会蛋糕摔坏了可没得吃。”

“蛋糕?”乐宜忙接过曾峰手上的蛋糕,迫不及待地打开,用手指抹了一点,放在嘴里,“唔”了一声:“是酸­奶­味的,我最喜欢吃了!好­棒­!”

曾峰在一旁看着乐宜满足的样子,忽然说道:“一点点东西就能让你这么高兴,和静女完全不一样。”

闻言,乐宜放下蛋糕,转过身来,背靠着墙,斜着头睨着曾峰:“那,是我好,还是静女姐好?”

曾峰怔了怔,没说话。

乐宜忽然娇笑起来:“逗你的,”她走到曾峰身后,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会和她争的,只要有你,我就满足了,只有你还能想起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但她的眼睛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有人敲门,乐宜道:“一定是送饮用水的来了。”

“我去开。”曾峰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一开门,却愣住了。

静女。

是静女。

静女看着屋子中的两人,脸上很平静,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原来是真的,那个女人,果然是乐宜。

两个人,同时背叛了她。

静女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静女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可是,她不能倒下,她睁大眼看着两个犯人。

犯罪,即使被抓住,也是有刺激的。

此刻,他们心中,一定也有隐约的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快感吧。

曾峰最先反应过来,他拉过静女:“我们回去谈。”

原以为静女会反抗,但她却安静地跟着自己走了。

门关上。

一根涂着淡粉­色­丹蔻的手指,轻轻抹起一块­奶­油,放入口中。

乐宜静静地笑了。

曾峰开着车,往家中驶去。静女就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尽管车里有着冷气,但他手心还是浸出了一层薄汗。

恰在这时,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堵车了。

两人就这么在封闭狭小的空间中,各怀心事。

曾峰轻咳了一声:“我和她……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我们……”

“曾峰,”静女轻声打断他的话:“别再骗我。”

曾峰用拳头抵住嘴,看着窗外,不再说什么。

“这件事要怎么解决?”静女平视着前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她,还是要我。”

曾峰猛地一拍方向盘,但力气就在那个动作中流逝,他无力地说道:“你不要逼我。”

静女闭上眼:“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曾峰握紧拳头,缓缓说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她的。”

“为什么是她?”静女像是问曾峰,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是乐宜?”

“对不起。”曾峰垂下眼。

“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她?”静女重复地问道:“为什么是她?”

曾峰本打算沉默,但被静女逼问得心烦意乱,终于冲口而出:“因为她是个很简单的女人,不论我给她什么,她都很满足!静女,我努力挣钱,为的就是能让你拥有一切,让你开心。可是你呢?……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静女将脸转向窗外,直到将满眶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才说道:“我们忘记这一切吧……你能忘记乐宜吗?”

“我需要时间,”曾峰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我需要安顿好她。”

“不用,只要给她足够的钱就可以了。”静女淡淡说道:“就像你说的,乐宜是个很简单的女人,她从小缺少的,就是钱,只要给她钱就行了。”

曾峰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静女在最短时间内为乐宜办好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准备让她近日动身。

曾峰再没有和乐宜见过面,应酬之后便回到家中,陪着静女。

静女决定忘记那些不愉快,她开始停止服用避孕药,她想要个孩子。

属于曾峰和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瞒着曾峰进行的,没过多久,她感到身体出现异样,来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自己如愿以偿--她怀孕了。

静女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掌心处传来一阵阵的温软。

这是她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弱小的,却无比重要的。

静女回到家,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却在楼梯口撞见了一脸慌乱正要出门的曾峰。

“你去哪里?”静女起疑。

“哦,成哥那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曾峰说完便要下楼,却被静女拦住:“是去乐宜那是吧。”

曾峰将楼梯扶手狠狠地一捶:“她要自杀!我必须去看看!”

“她不会死的,”静女冷静地说:“我看着乐宜长大,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得到,她舍不得死。”

“静女,算我求你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曾峰焦急万分。

“是她打电话给你的吧,说的一定是,我只想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是吗?”静女面­色­很平静:“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应该见得多了吧。”

曾峰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静女:“我答应过乐宜,不会不管她的。”

静女忽然笑起来,开始很小声,渐渐地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笑到最后,她停了下来:“你也曾答应过要照顾我的……不止呢,想起来了,你还说绝对不会背叛我,我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既然这些誓言都可以背弃,为什么就不能背弃她?”

曾峰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等睁开时,眼中蒙上了一层冷漠:“对不起,静女,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将静女推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静女站在楼梯口,听着曾峰驾着车慢慢驶远,耳边渐渐呈现一阵庞大的安静。

在这安静中,曾峰冰冷的话语重复向她袭来。

对不起。

他最终选择了乐宜。

他宁愿背弃自己。

心内一阵绞痛,泪水不断涌上眼眶,将视线彻底模糊。

静女紧闭着眼,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没关系,她还有孩子,没关系,她不是孤单的,没关系,她还可以活下去。

静女转身,准备去卧室休息,但就在踏上楼梯的瞬间,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向她袭来。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她迅速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脑子先是木木的,之后小腹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全身痉挛。静女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使尽全力,惊慌地爬到电话边,拨打了110:“快来救我的孩子,快来救我的孩子!”

客厅中只余她声嘶力竭的叫喊,以及地上一条蜿蜒的血痕。

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静女躺在病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眼睛空洞洞的,只剩漆黑,死去的漆黑。

她将手交握在腹部,她的手很瘦,骨节突起,如果有人现在来握一握,会感到一阵渗人的冰凉。

但没有人。

没有人。

全都离开了。

静女撑起身子,慢慢下了床。

腹部一阵阵的坠痛,但没关系,心更痛,更冷。

静女走出了病房,她要回家,也许曾峰会回心转意呢,也许他正在家中为她的失踪焦急呢,也许……

也许,她还不曾失去他呢。

静女捂住肚子,扶住走廊的栏杆,缓慢地,一步步地走着。

转过一个弯,她愣住--曾峰,正坐在前面病房前的座椅上,双手捂住头,很痛苦的样子。

静女走向曾峰,她没想许多,在那时,在浑浑噩噩的那时,她只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她的脚步声让曾峰抬起头,看见静女,曾峰眼中出现一层冷冷的怒火,他站起来,讽刺地问道:“你是来确定乐宜死没有吗?”

静女呆住:“什么?”

“乐宜自杀,她割脉自杀!你高兴了!”曾峰怒目看着她,以一种厌恶的态度。

静女看着曾峰,惘惘念说:“曾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不肯对我凶的,你以前……”

“别提以前了!”曾峰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很烦!……你差点就害死乐宜了!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早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害死她?”静女微微一笑,笑中带着苍凉:“放心,你永远会及时赶到的,没确定你已经到了楼下,乐宜又怎么会割脉呢?”

“你回去吧。”曾峰背过身。

“我想见见乐宜。”

静女说着便要往前走,却被曾峰拦住:“她不想见你。”

“曾峰,”静女平静说道:“我认识乐宜的时间比你长。”

曾峰沉思许久,终于开门让她进去。

幽静的病房中,乐宜安静地睡在床上,空气中还是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如蛆附骨般啃噬着静女。

看见她,乐宜慢慢坐起身来,曾峰忙上前帮她。

静女安静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亲密的表演,不发一言。

“静女,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曾峰道。

“我想单独和乐宜说两句话。”

曾峰本不同意,但看见乐宜也示意自己出去,只得慢慢踱出房间。

门关上。

“我对你是否做错了什么?”静女问,声音轻得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乐宜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纱布。

一把刀片。

掀开窗帘一角,直到看见曾峰的车出现。

嘴角含笑。

在暗蓝­色­的动脉上一划。

血慢慢渗出,鲜艳夺目。

“静女姐,对不起。”乐宜静静说道:“在被父母抛弃的那天,我便知道,世界上能帮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有足够的钱,或者更贪心些--再有一点点的爱,为了这一切,我宁愿背弃全世界……我知道对不起你,对于这,我无话可说。”

静女的眼睛始终静静地睁着,隔了许久,她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了防止静女做出过激行为,曾峰一直待在门外,没有走远。

看见静女出来,他松口气,同时心中有些不安与愧疚。

“静女,”曾峰艰难说道:“我……如果你愿意,我送你去雯姐那……另外,我会给你一笔钱……”

“是要跟我分手吗?”静女苍白地问:“你决定和她在一起。”

曾峰垂下眼,不愿直视她:“我……必须要对她负责。”

“那我呢?”静女颤声问:“曾峰,我呢?”

“静女,别这样,”曾峰叹口气:“我也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或许,当初……你应该跟着明哥的。”

闻言,静女如遭雷殛,脸上苍白如纸。

他后悔了。

后悔要了她。

静女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

阳光寂静地洒在地上,没有声音,眼前的一切就像场无声电影,一切都那么遥远。

又是一个人了。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母亲将她送到孤儿院中,自己转身离开。

灿烂的阳光洒在她离去的长街上。

她没有回头。

曾峰也不会回头。

静女没有目的地走着,缓慢地走着……直到失去意识。

当静女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黝黯古朴的房间中。

一个长发女子正在一旁的书桌上画着什么,她并没有抬头,只淡淡解释道:“你在我屋子前晕倒,我便将你移到这里。”

“谢谢你。”静女的声音很空洞,整个人也是空洞的。

女子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将画具放好,缓慢走近。她皮肤很白,一种过度的苍白,但并不减损她的美丽,一种妖异的美丽。

“你此刻一定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对吗?”女子看着静女,眼睛深得如一潭湖水:“只有有欲望的人,才能来到这里……你,究竟想要什么?”

静女闭上眼,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说道:“曾峰,我只要曾峰。”

“好,”那女子微笑,笑容诡丽如朵曼珠沙华:“如你所愿。”

乐宜出院了,曾峰重新为她找了间房子,布置妥当,手下的小弟也都知道大嫂已经换人。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除了静女。

他找不到她,自从那天离开医院后,她再没有出现。

曾峰希望能够将她安顿好,毕竟,他和静女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正在寻找之时,静女主动找上曾峰,约他在当初刚来这座城市时两人租用的地下室见面。

曾峰如约而至,他明白,静女是想让他回忆起两人的过往。

但是,人是应该向前看的。

果然,一切都是当时的摆设,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静女柔声招呼道:“没吃饭吧,来吃吧。”脸­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静女,我们谈谈。”

“好啊,”静女拉他坐下:“边吃边谈。”

曾峰无法,只得吃了两口,放下筷子,道:“静女,我已经把钱存进你的帐户中,另外,雯姐那也给你联系好了,她会在机场接你,你去之后……”

“去哪里?”静女问。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去澳洲。”

“可是我要陪你啊。”

“静女……你,怎么了?”曾峰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以为静女受刺激过度一时神智有些不清,便道:“你难道忘记,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并没有分手,”静女脸上竟有种异样的平静,那种平静令人害怕,有着说不出的凉意:“曾峰,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曾峰下意识起身,却忽地感到一阵头晕,他忙扶住椅子,但手很快也没有力气,整个人瞬间软倒在地上。

曾峰额上渗出冷汗:“你……下了药?”

“我只有你,曾峰,在这世上我只有你,”静女慢慢向他走近,眼中有种狂热的光,她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臂上,赫然刺着曾峰的脸--而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曾峰,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噗……噗……噗……

刀捅进­肉­体,又拔了出来,伴随着喷­射­的血液。

腥热的血,让人疯狂。

一刀一刀一刀。

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夺过她的酒杯,替她灌下三大杯酒。

他取下头盔,冲她一笑,牙齿白而整齐。

他将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她碗中,说,你吃得开心不就行了。

他拦住车,站在门口,微喘着气,向她伸出手,说,静女,跟我走。

他向老四摇摇头,说,我答应过要照顾她的。

他在她生日时做了一碗面,说,静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今后,我会挣很多钱,你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决不让别人欺负你。

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发誓般地说,他永不后悔。

刀下的­肉­体因剧痛而痉挛。

凄厉地惨叫。

但,静女没有停止。

一刀一刀一刀。

那些记忆鲜明地可怕。

那些刺鼻的,厚重的香水味。

他说,你不要逼我。他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她的。他说,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他说,她要自杀!我必须去看看。他说,我答应过乐宜,不会不管她的。他说,对不起,静女,我对不起你。

他说,你是来确定乐宜死没有吗?他说,别提以前了!他说,我必须要对她负责。他说,当初你应该跟着明哥的。

刀下的­肉­体渐渐死去。

他没有再喊叫了。

房间里只有刀刺入皮­肉­的声音。

噗……噗……噗……

当警察找到这里时,只发现一具骨架。

曾峰的骨架。

­肉­被剔除得­干­­干­净净。

不知所踪。

静女正坐在桌子上,穿着一件白衣,静静地吃着一碗面。

臊子面。

上面浇上了厚厚一层红光油亮的臊子。

她诡异地自言自语:“臊子的味道很好呢,­肉­很新鲜。”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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