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阳距宜秋将近三百里,是个不远不近的路程。刘寅四人不分昼夜,顶着岁末凛冽的寒风,快马加鞭,来不及歇息,加上路途有新军人马来往,他们害怕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耽误了大事,尽量只顾赶路,少作停留。有时候遇到饭店,匆匆扒拉几口便饭,灌进一大碗水进肚,便又动身向宜秋疾奔。
尽管四人马不停蹄,也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第二天黎明,刘氏兄弟和李通、李轶灰尘满面、精疲力竭地赶到了宜秋下江兵军营。守营的下江兵见刘寅、刘秀是两位李将军亲自带来的客人,问也不问,便恭恭敬敬地放二人进了营寨。
进得军营,但见一座座帐篷整齐排列,扛枪巡逻的士兵一队队地往来走过,显得很有秩序。远远听见演兵场上喊杀声震天动地,一眼就能看出下江兵的军纪严明、强盛不衰,这更让刘寅充满了希望。
走出一段路,李通站住脚向旁边的一座营帐指了指,对刘氏兄弟说:“咱们连日奔波,实在太辛苦了,这下总算可以略微松口气了。要不这样,请二位将军先随二弟去帐中洗刷洗刷、歇息歇息,然后再吃上几口热菜热饭稳稳神,待我去禀告三位渠帅,给他们打个招呼,相见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突然。”
刘寅虽然心头着急,恨不得立刻见了王常等人,三言两语就带了兵去解救棘阳。但李通说的也是正理,只好强压急躁之心,勉强点头答应说:“那好吧,李将军言之有理,不过,你不也是和我们一样的赶路吗,还是一起吃完饭再去也不迟啊?”
“大将军、三将军,我们现在可是身兼重任,救棘阳刻不容缓,你们尽管随二弟进帐等消息吧!”李通边说边向王渠帅的中军大帐走去。
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奔波,四人都是累得半死不活,腹中空空,现在终于得以放松一下。刘寅、刘秀和李轶三人就这么在简陋的营帐中,因陋就简,坐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行军床上大吃大喝起来,真个是饥不择食,粗米糙饭也觉得香美无比。
李轶比起哥哥李通来,属于内向型性格,一向腼腆,遇事想得多说得少。他边往嘴里扒饭边皱眉思索,皱了半晌眉头,方才犹豫着向狼吞虎咽的刘秀提了个话头说:“文叔,三将军,上次咱们在宛城分别时,我曾向你提到过那个事情,或者说是一个请求吧,你考虑了吗?”
刘秀喜欢吃面食,他刚将一块面饼送到嘴边,李轶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使其张开的大口忽然又闭嘴深思。他绞尽脑汁搜索着记忆,却始终无法想起李轶提到过什么事,提出过什么要求。实在想不起来,他只好红着个大脸不好意思地说:“李轶兄弟,真是非常抱歉,你也是知道的,这段日子兵荒马乱的,只顾收拾残局,还——还真给忘了,不知李轶兄弟说的是哪回事?”
“都说文叔三将军聪慧过人、博闻强识,我看真是贵人多忘事了罢。不过刘兄的话倒也是实话,咱们在宛城相会时,我曾提到过,说有意加入将军的舂陵汉军队伍,只是后来宛城失败后,大家疲于奔命,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今日得以和刘兄见面,也是老天有眼,要是将军有意,现在我就能了却一桩心愿啦!”李轶说得很认真,刘秀听得也很细心,竟然忘记了手中的饼子,任凭饥肠咕咕翻滚,他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轶回忆往事。
刘秀似曾想起而实际仍未能真切地想起,好像李轶曾提出过这个要求。不过,眼下,自己刘家和他们李通兄弟素昧平生,而李通和李轶却对自己是何等的钦佩和信任,这不能不让他满心的感激!不过他想,李轶急切希望在我们汉军手下效力,但因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劫难,我汉军的性命都难保,何来精力考虑此事?刘秀仍不知所措的该答应还是婉言给推辞了。
恰在这时,刘寅放下碗筷客气地接上了话茬说:“李轶兄弟,我家文叔以前对我提起过你的想法,只是打起事以后,百事缠身哪!唉,好事坏事同时袭来,简直没有片刻心静的功夫,结果竟没能细细考虑此事,我也得向兄弟赔个不是。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李将军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兄弟心领了,可是李将军现在身居下江兵营中,我看混得还不错嘛,以你李兄弟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将来自然会有一番作为的,为何偏要投我们汉军门下呢?我们现在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投在刘某麾下,岂不受了委屈?”
刘秀也不解地问道:“李兄弟投奔下江兵不到一年就做了偏将军,可知深得下江渠帅的器重。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是青云直上时。那么,为何又非要投到我柱天都大将门下?”
李轶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世事无常啊!看事情往往不能看表面,二位只看到下江兵眼下气势颇显得雄壮,其实有所不知。下江兵多半是山匪草寇出身,以前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后来被官府四处捉拿迫不得已,才起而造反。将来会有什么结果?在兄弟看来,同样都是造反,但造反和造反又有很大的区别。君子造反胸怀天下,小人造反蝇营狗苟。现如今下江兵其实说白了,就是小人造反。他们胸无大志,只满足于和新兵兜圈子,占领一片小地盘得过且过,并没有多少发展前途可言。而舂陵汉军就不同了,柱天都大将军是大汉宗室,胸怀中兴汉室之志,有回转时代之魄,前程不可限量。家父曾有预言:‘刘氏复汉,李氏为辅!’我兄弟投奔柱天都大将军就是遵守家父遗言,虽眼下有些挫折,但终究必会前程似锦。只因上次情况危急,我们却也无计可施,才不得已而投奔了下江兵,但我们的目标始终没变,仍一心想跟随刘大将军,一举推翻王莽政权,创立一个崭新天下。这个天下,则是我们兄弟日思夜盼的天下呀!”
从来不好多话的李轶滔滔不绝地说出这番话来,尽管这拨弄是非的话让刘秀听着颇不顺耳,但他还是心烦面和地洗耳恭听。
“既然李兄弟不怕受屈,那就——”
当刘寅正要爽快地答应李轶的请求时,却被刘秀抢先拦住了话头,他心有所虑地说:“李贤弟果然见识不凡,就凭这一点,将来你也定有一番前程的。刘氏有你兄弟辅佐,必有复兴之日。”
刘寅立刻理解了刘秀的话意,急忙接茬婉转地说:“不过,现在你应该清楚,我们不是不情愿接收你,而是在这非常时刻,正是我们与绿林合兵之际,如果你转而投靠我们,必会引起下江兵的怨愤,对合兵之势也会造成不利影响,最后反而不美。我想,只要有心就不怕没机会,李贤弟先委屈一时暂留在下江兵内,待日后时机成熟再水到渠成的投我汉兵也不迟嘛!但此话切不可到处再乱说。”
李轶低头深思,事实确实如此,虽然有点大失所望,但最终还是狠劲地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下来:“好吧,末将听二位将军的安排,静候良机吧。”
三人就这么边吃边喝的闲聊着,李通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顺手拿了一块饼子边啃边口齿不清地说:“二位将军,三位渠帅特遣末将迎接二位将军大帐叙话。我看他们兴致很高,二位将军无须担心,只要说明来意,讲清楚双方利益即可。他们都是干大事的,这话一说都应该明白。”
“走!咱这就去。”李通的话说得刘寅心里美滋滋的,抹一把嘴上的饭粒站起身就走。
“哎哎哎!吃好了没有啊?”李通边嚼边缓口气说。
“好了,好了,走吧,这么好的消息让人无心再吃了!”刘寅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
“可我才刚吃了一口——”李通急了,狼吞虎咽地将手中的饼子往嘴里一塞,紧跟着追出帐外,四人相伴而行,一起向中军大帐走去。
他们沿营帐中间的大路急步走去,远远望见路尽头有一座营帐特别雄伟,辕门宽大,彩旗猎猎,显然是主帅营帐了。
四人忙加快脚步,来到辕门外,只见一面铁杆大旗直冲云霄,呼啦啦随风作响,数十员将校盔甲鲜明,在阳光下刀枪熠熠生辉,沿大帐周围列队整齐,气象分外森严。再走近几步,发现将校后边还有几个吹鼓手待命肃立,似有大庆宴饮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