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先生这下更吃惊了。
他一直以为在中还年轻,并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所以手指在琴键上活动的时候才会有些苍白无力。可他此时却见到了这个代表他爱人名字的纹身。
他听过中国有一个说法,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当他看到这个纹身的时候,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可能并不是没有那样震撼人心的经历,而是自己将这样的感情和记忆封存起来,没有通过手指传达出去。
“如果你能在弹琴的时候感觉到纹身的刺痛,那么你弹出来的曲子自然就有感情了。”
在中突然明白了他在弹琴时缺少的是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希望尽可能的不要去想起那些令他不开心的事,在弹琴的时候也刻意让自己的头脑完全清醒甚至一片空白。
看他慢慢找到了真正的手感,格林先生欣慰地在旁微笑。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因为什么而分手吗?”
他最终还是止不住好奇了。
“他家里不同意。”
“为什么?你是这么出色的一个小伙子!”
格林先生觉得难以理解。
“因为他拥有和我相同的性别。”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一直隐瞒的事却在格林先生因一时好奇问出来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实话实说了,说出之后才担心不知道格林先生是否会因此对他产生排斥。好在格林先生并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反倒对他如此年轻就勇于承担这样一份沉重的感情感到钦佩。
“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否则你不会离开他来到英国。”
格林先生这么说着。
他没再说话,低头用手指在琴键上轻敲起《鲁冰花》的旋律。
“你似乎很爱这个曲子,我以前从没听过。”
格林先生虽然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但这段时间下来渐渐不再陌生。在中很爱在练琴到十分疲惫的时候用手指不经意地弹出这首曲子,像是已经烂熟到倒着也能弹出的地步。
“是一首童谣。”
“一首……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曲子。”
格林先生微微一愣,随后微笑着拍拍他的肩。
龚如见到允浩将孙云舒带回家的时候,心里是十分震惊的。
允浩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她丈夫不清楚,她看在眼里却是十分心疼。她知道她的做法确实有些残忍,对于这两个还并不成熟的孩子而言,但这是她所能做的唯一的办法,她不能让他们将来承受更大的痛苦。
当她真的等到允浩将女朋友带回来的时候,心里虽然高兴,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堵在心口让她觉得透不过气。
孙云舒很腼腆地做着自我介绍,郑贤赫十分满意地点头微笑。
允浩心里清楚,父母最希望他找的对象,就是像孙云舒这样的女孩,单纯、简单、直爽,温柔懂事,对长辈尊敬有加。
这三年多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夫妻俩都没敢在允浩面前提起过在中的名字。龚如知道这个名字可能会对儿子带来莫大的刺激,而郑贤赫以为儿子始终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到不能再好的兄弟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他将孙云舒带回家的时候,孙云舒刚刚大学毕业。
允浩的研究生课程还有两年时间,但他打算再读一年之后就尽量提前毕业回到这里来,找个稳定的律师工作开始事业上的打拼。
在这一点上,孙云舒很支持他。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不温不火地进行着,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这次回来,孙云舒的父母已经帮她在本地的一家规模数一数二的幼儿园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她打算先回到这边来工作,然后等着允浩毕业回来。两人的工作都稳定之后,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
她知道在她和允浩交往的这段时间以来,不管再有多好的女孩出现在允浩身边,他都不会动摇分毫。所以即便她知道允浩心里应该还有以前伤害过他的那个人,也还是选择一再地包容了。毕竟除了她之外,他身边再没有更适合和他结婚共度一生的人。
这也是她坚持留在允浩身边的原因。
所以当她在厨房里帮着龚如洗菜做饭的时候,龚如问起他们是否有结婚的打算时,她说:
“我随时都可以,只要他点头。”
但允浩似乎一直铁了心要遵守当初的约定,等到毕业之后再结婚。
好在这不是一个太遥远的期限,她也不会等太久。
看着孙云舒的时候,龚如一方面觉得满意,一方面又觉得心疼。
因为她看出似乎是孙云舒迷恋自己儿子更多一些。
只是,允浩好不容易才愿意放开过去接纳这个女孩,她也会好好珍惜她。
当然,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孙云舒绝对是能够一心一意对待允浩的人。她作为一个母亲,决不会看错。
于是在允浩已经准备好提前毕业的时候,她就催促丈夫赶紧四处奔波看看,尽量帮允浩找到最好的工作。
郑贤赫虽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性急,但这一次他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也希望儿子能够尽快顺利地回来,那么他和妻子一直以来的期盼也就彻底圆满了,他们两夫妻可以安安稳稳地享清福。
龚如着手在办的,还有另一件事。
当允浩回到这个城市,开始在郑贤赫联系的那家颇有名气的事务所上班的时候,很快就被母亲拉着到市中心不远处的一个新建小区看房。
“我觉得这个位置很不错,离你工作的地方只有两站路,离云舒上班的地方也近。”
“妈……”
他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是在催促他们结婚。
孙云舒笑说这件事情用不着着急,可以等允浩的工作稍微稳定之后再办,但龚如却说亲戚朋友都知道他们俩好事将近,希望两个孩子争口气,别让父母脸上挂不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一拖再拖。
孙云舒只好转头望向允浩。
“妈,你怎么擅自就花钱买了房?那里的低价不便宜……”
“现在哪个孩子刚出来工作能买得起房子?你工作再好,没个三五年的都付不起首付,那你要拿什么和人家云舒结婚?何况我和你爸只是帮你出了首付的钱,以后的月供还得靠你们自己,这担子可不轻。”
他被龚如堵得无话可说。
就在他还想着再拖一阵子的时候,孙妈妈也找上了门。
“允浩啊,你和我们云舒也有好几年了,我们看了你这么久,早就把你当成女婿了。云舒那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这个当妈的只好出面了。你也知道云舒一心一意对你,你就算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也好啊。”
他真的开始觉得为难了。
三年多以前,他以为这三年内可能出现变数,甚至他最期盼的事情可能发生。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和孙云舒不但没有发生过矛盾,孙云舒对他更是一天比一天好。现在谁都知道他们是差不多要结婚的人了,这样拖下去,孙云舒心里肯定不乐意。
“这样吧,我刚开始上班,很多事情还忙不过来,领证的事情先等等再说,您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先办个订婚宴吧,等过几个月没那么忙了,我们就去领证,到时候亲戚朋友再聚一聚吃顿饭就行了。”
“嗯,成!那就这么定了吧!我周末就过去找你爸妈商量。”
算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孙妈妈也放了心。
龚如却对订婚宴这样的计划并不赞同。
“直接结婚不挺好?整什么订婚宴啊这么麻烦?你也真是的,早结晚结还不都一样,怎么就忙得一点时间都抽不出了?”
郑贤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着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都兴这一套,也就是为了多玩儿两回,在结婚前再多闹闹。反正他和云舒的事情已经是铁板上钉钉了,孙家人也没说不好,咱们有什么好说的?”
他倒是看得挺开。
的确,这几年,年轻人都兴什么“订婚”,把一次性就能搞定的结婚宴席分成好机会来整,非得要闹够才肯消停。
他只当儿子也想跟一回时髦。
整个订婚宴的过程允浩丝毫没有关注,只在吃饭的时间听父母念叨过几次。
离订婚宴的日子还有两三天的时候,他因为上网查资料所以顺道浏览了一下网页打发时间。等到十点过的时候,他打算关了电脑洗澡睡觉,QQ窗口突然提示有新消息。
是已经有一阵子没联系的朴有天。
[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向朴有天提过几次,但对方似乎不太感兴趣,这次倒是很新奇地主动问起了。
“几个月之后吧,这星期周末打算先把订婚宴办了,我爸妈催得紧。”
另一头的朴有天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发给他一句话。
[我上国外网站的时候看到一条新闻。]
“?”
他不明白朴有天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不沾边儿的事。
随后,窗口里出现一张截图,他把聊天窗口点击到最大化。
他的英语不错,标题上偌大的一句话他一眼就看懂了。
[A Remarkable Young Man Of Chinese Pianist.]
华人钢琴师的后起之秀。
钢琴师?
他忽略掉正文的内容直接往下拉,看到了一张国际钢琴大赛上颁奖的照片。
照片上的主角,是金在中。
他又网上拉了拉,才觉察到这整篇文章都是国外媒体对在中的报道,说他在刚举行的一个国际性质的钢琴大赛上拿到了金奖,然后都是一些关于他和他的老师——钢琴大师格林先生的故事。
这代表什么?
离开他之后,在中真的实现了梦想?完成了他母亲的心愿?
现在的他,已经成名,得到了他用这段感情换来的一切?
他再看了一眼新闻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在中穿着一身合身的高级西装,头发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更长一些,颇有些艺术家的气质。
其余的,都没变。
这样看着他,好像这几年在他身上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而自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真的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可能……真的该结束了。
朴有天一直没有等到他看完新闻之后的回复,本来想继续在QQ上发个信息给他,却看到他们一群高中认识的同学伙伴成立的那个群图标突然闪动起来。
点出来一看,是允浩发的信息。
[下星期六晚上的麻烦各位腾出来,我请你们吃饭。具体地点我会再通知。]
朴有天一愣,在看到下面有人回复了一句“好事将近了吧”之后,直接关掉了聊天软件。
在中从伦敦当地的一家电视台和格林先生一起接受访问之后回到了格林先生的住所,凌兮和里奇以及格林先生的另外几个学生已经准备了一个小型的庆祝party。
其实在中在这一年多两年的时间里拿了不少的奖,但真正把名气打响,还真的就是前几天的比赛。
比赛结束之后他便和格林先生在英国各地巡回演出了几场,然后回到伦敦接受当地电视台的采访之后,最终才回到了这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格林先生的家里,他找里奇借了笔记本。
他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朴有天,他并不知道有天已经知道了他得奖的消息。
打开MSN之后,有天的留言立刻弹了出来。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突然失了神。
凌兮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他兴奋过了头,走过来一看,才发现他的视线紧盯着里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嘭——”地一声,凌兮将手头的水杯往墙角摔去。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里奇赶紧叫保姆到墙角收拾碎片,然后拿着纸巾帮凌兮擦着身上的水渍。
“金在中,你犯贱啊?你脑子里还想着他?”
她用中文说着这句话,除了在中之外没人听得懂,但谁都知道这个向来活泼开朗和谁都能闹到一堆的东方女孩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里奇也吓得不轻。
“凌兮,我要回国。”
“你说什么?”
她走近,望着在中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我要回国。”
“你要什么?”
“回国!”
是的,他怕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发生,他本来以为他可以硬撑着装作毫不在意,等到他真的撑不下去,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凭他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那个时候他就算不想死心,也不得不死心。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就好了,他现在有名有利又能养活自己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以不用花一些闲下来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可是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仅仅只是朴有天的一句话,他已经支撑不住。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疲惫像泄了闸一样,关都关不住。
“疯子!你就是一个疯子!你爱怎么疯怎么疯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凌兮瘫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好好的一个庆祝party被搞成这样,最后只能是里奇来收拾残局。
格林先生像是明白了什么事,又像是不明白。
等到人都散去,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格林先生,里奇,凌兮,和在中自己,凌兮似乎平静了一点,转过头望向他。
“你现在回去又能改变什么?拉着他问他为什么变心,还是大哭一场又灰溜溜地回来?”
是啊……
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当初离开的是他,放手的也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去闹一场?
“如果你真要回去,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要亲眼看看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能彻底死心。”
凌兮说完这句话之后,转头用英文向格林先生说了他们要回国去一趟的打算。
“既然是这样的话……倒不如去中国办一场我和金一起的演奏会,顺道也能在中国打响名气,我也很早就想过去看看了,那边的音乐很有感染力。”
格林先生点头赞成。
“对,以演奏会的名义回国,就算你被那家伙弄得遍体鳞伤,也能给自己留点自尊。”
凌兮认为这个主意十分不错。
在中苦笑着点头。
他当然知道凌兮的想法,是希望他能用另外的借口回去,就算真的无法挽回,真的非得死心不可,也能挺着胸脯说一句“我是载誉归来只是顺道回来看看而已”,能够让他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凌兮没想到的是,他的要强比她所想的还要厉害。
回国的那天,在中一大早就出了门,和他们约好在机场见面。
等到整个演奏会团队的人到齐了,他才姗姗来迟,带着他的新形象。
一头银白色的狂妄发色,耳朵上也戴了耀眼的钻石耳钉,墨镜大得可以遮住半张脸,就这样上了飞机,还因为身上的金属太多被安检拦下强迫他摘了而定将那一堆金属放进托运的包里。
“这样还真像个大牌!”
同行的人忍不住惊叹。
“嗯,很少见到染成这种颜色还这么好看的人。”
也不管别人说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恭维应付,他都照单全收。
飞机上漫长的行程,他用眼罩遮住眼睛,却连一秒钟都没有真的进入睡眠。
凌兮也是一样。
尽管身边的里奇一直握住她的手,她也仍然平静不下来。
他和里奇并没有真的在一起,她只是默许了里奇的追求。
在在中真的得到解脱之前,她根本不可能扔下他自己去追求幸福,就像在中这几年都一直陪在她身边充当弟弟的角色一样,虽然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她知道里奇一直很纳闷她和在中之间的关系,但在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之前,她也并不打算对里奇解释什么。
下了飞机,演奏团的几个负责联系工作的就直接奔赴到之前联系好的剧场进行最后的演出商定,以及各方面的工作。
这一次,他们连所有的演出器材和乐队都是从英国空运过来的。
但是在中的心思,却并不在这次的演奏会上。
经过了前期的联系确认工作,真的踏上这片土地,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
朴有天告诉他的同学聚会,就在明晚。
“我可不会陪你去。”
凌兮说这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结果他只好硬着头皮只身前往。
幸好,整个聚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对即将步入婚姻礼堂的人身上,只有几个还算熟悉的人过来和他打过招呼,说他在国外得奖的新闻电视里都播过了,对他表示祝贺,随后寒暄几句,他便一个人压低了帽子坐在角落。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和允浩曾经有过一个约定。
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先结婚了,另一个一定要到现场,只是后来随着他们之间感情的变质,这个约定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现在,他又重新想了起来。
所以,他这也算是遵守约定而来的吧?
朴有天过来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借口替自己解释的。
他本来想等到整个聚会结束之后,再摘掉帽子和墨镜过去同那个人打声招呼,然后看到他惊讶道目瞪口呆的模样,可是还没等到那时候,他就提前离开了。
当那个名叫孙云舒的女人拿着话筒唱着那首在他看来只属于他们俩之间的故事的那首歌时,他很庆幸他戴了墨镜,否则就真的太狼狈了。
但他离开的步伐还是很狼狈,不知道他那么明显的仓促离开有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幸好,打开酒店的房门,凌兮和里奇在屋里,正等着他。
“这么早就回来了?”
凌兮看他的脸色不对,赶紧给里奇使眼色让里奇将事先准备好的加了参片的热茶端过来。
“凌兮,你说的对。”
“我说什么了?”
“就算我回来,又有什么用?我们早就结束了……回不去了……”
凌兮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想让他大哭一场,可他就这么躺了很长时间,也没流下一滴眼泪。
“我想进屋去睡了,明天开始就要排练了,肯定很累。”
“格林先生让我通知你,排练定在明天早上九点开始。”
凌兮觉得这时候说这个有些残忍,但格林先生在事前却吩咐她一定要说,而且早上九点这个时间比之前定下的早了好几个钟头。本来他们一群人从英国飞过来,应该多给点时间倒时差,结果这次格林先生却国外固执。
“好。”
里奇叹了口气,站起身。
“我要回房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不要怪我父亲,他只是希望金能够有更多的事情做,才可以不用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嗯,我明白,帮我谢谢他。”
凌兮抬头朝他微笑,随后也跟着起身,确定在中真的已经睡下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朴有天作为允浩的好友一直留到所有的同学都散去之后才过去同允浩和孙云舒打招呼告别,孙云舒朝他笑了笑,到后面的里间去拿包,他们也准备离开了。
“有天。”
“嗯?怎么了?”
“你刚才……有看见谁吗?”
“谁?”
有天条件反射地一问,才想起允浩十有八九是看见在中了。
就算在中换了装扮,努力把自己藏起来,但以他和允浩那么多年的感情和熟悉程度,恐怕就是化成灰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让允浩知道在中已经回国,况且他看到了已经从里间出来的孙云舒。
“我得先回去了,结婚的事情记得请我喝喜酒。”
允浩收回思绪,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孙云舒看出他的不对劲,他解释说是因为忙完了工作又过来应酬觉得很累,孙云舒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自己先上了出租车回家。
允浩一整晚都没睡着。
他不敢肯定他看到的那个背影是不是在中,因为他知道在中在英国,刚拿了大奖,这时候应该不可能会回到国内。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将他整颗心都拉扯起来的感觉,难道真的只是错觉?那个人如果不是在中,又是谁?
他想了一整晚都没有得到答案。
然而在两天之后,当电视新闻和街上广告栏都张贴了演奏会的海报之后,他才敢肯定,那天看见的人,真的是在中。
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一家人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谁都不敢先开口提及。
晚上,龚如看电视的时候电视里突然播放了演奏会的广告,她有些紧张地换了台。
郑贤赫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毕竟在中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也能算得上是他们当做儿子看待的人,总不能因为允浩和他之间那几年前的隔阂弄得不愉快。何况在中已经回来了,他们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我让局长去问问看能不能弄几张票,到时候咱们一家人都去吧。”
允浩没说话,龚如额头上开始冒汗。
“怎么了?你小子不会还在记恨在中吧?”
“哪里……”
允浩尴尬地扬了扬嘴角,转身回了卧室。
郑贤赫转头望着妻子。
“我估计局长不一定能弄到,这种演奏会的票肯定特别紧。我看如果到时候拿不到票的话咱就直接去艺术宫的剧场门口排队买吧,毕竟这也是咱干儿子在国内的首场演出,我们怎么都应该去支持一下。”
“嗯。”
龚如只好答应。
“可是这孩子,明明已经回国了,怎么就不会来一趟?”
郑贤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感叹着在中现在的成绩,说着当初支持他出国的决定是明智的,现在在中的样子才是他母亲最想要看到的。
龚如已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满脑子都是在中可能会回来探望他们的事情。
她突然很怕。
在中在这个时候回来,莫非是知晓了允浩和孙云舒即将结婚的事情?她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这世间上也确实太过于巧合。他这么几年都没有一丁点儿消息,却在这时候回来,还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那么允浩……真的有把握能够和孙云舒结婚?
她不知道允浩对在中的感情到什么样的程度,但她刚才也看出了允浩脸上明显出现的反常表情。
她带着这种担心的情绪过了好几天,一直到孙云舒拉着她一起到购物广场逛街,她也仍然还是心神不宁。
“阿姨,是不是太热了?”
“有点儿……”
她只好顺着孙云舒的话应对。
“那咱们去百货公司吧,不然去旁边的咖啡店歇一会儿?”
她是在没什么心思继续逛街,于是选择了后者,和孙云舒一起进了旁边不远处的咖啡店。
踏进咖啡店的那一瞬间,她就有种呼吸凝滞的感觉。
因为在角落的一张桌前,有一群人围着一个人签名合影。
那一头耀眼的银白色,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耀下格外明亮刺眼。
她看过电视里的预告,也看过街边的广告,知道这个银白头发的人是谁。
“阿姨?”
她怕突然慌忙离开反而会引起他的主意,便拉着孙云舒在稍远的位置上坐下。
孙云舒看出她今天脸色不太好,也不怎么说话,就一心以为她是被中暑闹的。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芒果沙冰,给她点了一杯玫瑰花茶,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那桌渐渐散去的人群。
“那个人好像挺出名,在国际大赛上拿了奖,是咱们市的人,听说很多人都把他成为咱们市的骄傲。没想到真人那么年轻,长得真好看。”
龚如抚着额头不说话。
“阿姨,您头疼吗?”
龚如摇摇头。
过了十多分钟,服务生才把她们点的沙冰和茶水送上来。和她们点的东西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两份甜点。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们点的。”
“哦,我知道,这是金先生请两位的。”
“金先生?”
龚如抬头来惊讶地望着服务生。
服务生点点头,转身指了指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
“就是那位,金在中先生。”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她们。
龚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面的孙云舒又在一脸兴奋地问她是不是和金在中认识,她便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在中很快便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干妈,您过得好吗?”
很客气的语气,但龚如听在耳朵里,觉得浑身发凉。
她知道她最怕的事情是什么。
现在的在中,站在她面前,可以骄傲地仰起头,因为他有令他骄傲的资本。但是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越是客气冷静,就越是令她感到紧张害怕。当她看到在中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孙云舒身上而孙云舒还很开心地朝他微笑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把孙云舒拉到了身后。
“干妈,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潜意识的动作。
“这就是允浩的那位吗?很漂亮,和他很相配。”
在中越是发自内心地笑,她越是觉得浑身冰凉。
“我最近很忙,有空会回去看你们,演奏会的门票我也会顺道带给你们,请你们务必到场来听听看,看看我的进步。今天这点下午茶算是我请你们的,不用跟我客气。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用。”
龚如颓然地坐下,任凭孙云舒在旁问话,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叫,什么都听不见。
即便她好几晚都睡不着,她担心的事情也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心里一紧,却还是抢在另外两人起身之前跑去开门。
果然如她所料,门口站着的,真的是在中。
但是和她前几天见过的又不一样了。
“干妈,不会我换了个发型你就不认识我了吧?我这是为了演出特地弄的头发,其他人都说之前的颜色太扎眼了,恐怕很难博得来听演奏会的那些儒雅人士的好感,我觉得他们说的对,就去弄了一下。”
银白色的中长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亚麻色的齐耳短发。
耳钉也都摘掉了,只有后颈上的头发,仍旧还是原来的长度。
“我是过来送演奏会门票的,怎么,不让我进去?”
龚如看不出他内心有多大的起伏,只感觉到自己现在进退两难。
由于他们在门口耽搁太久,屋里的两父子也因为好奇走了过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的同时都有些傻眼。
“这是在中?怎么站在外面?赶紧进来呀!”
郑贤赫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在中在客厅里站定,拿出装在外套口袋里的四张演奏会门票。
“这是给干爹和干妈的。”
转过身。
“这是给你和你妻子的。”
“在中,你知道了?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
允浩根本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自己的父亲打断。
“嗯,我和有天一直有联系,他早就告诉我了。”
听到这话,允浩惊讶地瞪大了眼望着他,却没能和他的视线对上。
龚如一直坐在旁边,拿着演奏会的门票,生怕和在中对上了眼神。
允浩则是盯着他的两只耳朵上的耳洞发愣。
反倒是郑贤赫不紧不慢地和他聊着这几年的事情,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钢琴学校的倒闭,凌秋生的过世,他经历了一次退学,在餐厅里打工,和凌兮挤在同一个屋檐下……郑贤赫的眼眶有些泛红,转头看妻子,发现妻子已经转头擦了一下眼泪。
这孩子,并不像他们所想的过得那么顺利。
在中低头看杯子里的茶水没了,起身拿了茶壶弯腰往茶杯里添水,也顺道把另外三人的杯子也添满。给允浩添水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后颈的头发。
他知道允浩一直在看着他,也知道他这时候背对他,这个动作肯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突然想跟自己赌一把。
所以他这么做了。
再坐回原位的时候,他用余光看到允浩的眼眶已经变得通红。
好了,他的自尊心回来了,他报复的快感也回来了……
然后他起身,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一下了楼,他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果然是疯了。”
当凌兮知道他莫名其妙笑个不停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去郑家兜了一圈之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得暴跳如雷,而是干脆直接转过身子不搭理他。
在中又是道歉又是赔笑,都丝毫起不了作用。
最后他没辙,只好告诉里奇,凌兮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正好是他表现的好机会。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总能看见里奇在凌兮身边转来转去,被凌兮不耐烦地吼了几次之后还是本着能吃苦敢受累的精神坚持不懈地当着专业跑腿。
格林先生担心凌兮一直到最后都不会接受里奇,那时候儿子肯定会十分受挫。
在中笑着告诉他不用担心。
“如果凌兮真不喜欢他,根本就不会让他在眼前转来转去。”
格林先生无法理解地摇头耸肩,表示现在这些年轻人的世界他已经弄不懂了。
里奇几乎花上了他所能花的一切时间来讨凌兮欢心,演奏会团队里的那些老朋友有不少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认为凌兮有点儿太硬心肠。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有一个像里奇这样优秀的男人这么体贴用心的追求者,怕是早就给套牢了。
只有在中知道凌兮的想法。
旁人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要拖着。
如果她真的也喜欢里奇,就会选个她自己认为最适当的时候表明态度。但如果这时候接受了,摆明了就像是被旁人逼迫下不来台只好接受,这种事情她不会做。
好在里奇有耐性,不管旁人怎么说,也还是每天笑呵呵地陪在凌兮身边。
如果他能再继续坚持一阵子,肯定能得偿所愿。
在中了解自己那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铁到不能再贴的女哥们儿,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其实已经对里奇动了心。
每天在中和里奇先生在酒店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大宴会厅里和乐队一起训练的时候,凌兮就负责端茶倒水的工作,而里奇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学普通话。
很快就到了演出前最后的彩排,所以的乐器都搬到了两天之后即将举行演奏会的本市最大的室内剧场,大家到场之后就开始找准位置找找感觉。
凌兮在附近找了家便利店,买了一箱子可乐,让里奇这个搬运工帮着搬进剧场。
进门的时候,她看到离剧场不远的路口站了个人。
拖在中的福,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极其深刻,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并不太清楚的身形,她也能准确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郑允浩。”
里奇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停下脚步。
“你停下来干什么?赶紧搬进去呀!他们肯定渴了。”
再看了路口的方向一眼,她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做她该做的事。
演出的这一天,来了不少人,前面第一排还坐了几个高官,但格林先生和在中都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整场演出做一些专门调整。
在英国演出的时候,他们没少见当地的一些官员,早就见怪不怪了。
在中只是迅速低头扫了第一排几眼,确认没有不想见到的人,才和格林先生一起坐上钢琴凳。
格林先生穿着一身黑西装,面前摆着一台纯白色的钢琴。而在中则穿着一身白西装,面前对着的是一台黑色镶了金边的钢琴。一黑一白,一白一黑,这样的画面分外和谐。演奏会还没开始,台下就已经有人忍不住鼓掌起来。
在中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台下的观众,转回头示意格林先生,自己已经准备好。
他知道允浩坐在什么位置,就在顺着数下去的第六排。
可他不敢看,他怕他一看,就没办法顺利地弹完准备好的那些曲子。
允浩坐在台下,右边坐着郑贤赫,左边坐着孙云舒,龚如坐在郑贤赫的右边,四个人的位置是紧邻的。
郑贤赫打听过,这场演奏会的票的确很难买到,他们这样第六排连号的四个位置的票卖出去价格都可以翻倍。
从知道要来听演奏会开始,孙云舒就十分兴奋。
从小学习钢琴,如今已经有十几年了,但她的这门特长只是在幼儿园里教小朋友们唱歌的时候会用到而已。她早就想亲自来见识一下真正顶尖的演奏会是什么样的,也想看看拿到世界大赛冠军奖杯的人水平能比她高出多少。
很快,演奏会正式开始。
当乐队演奏完开场曲之后,台上那个穿着白色西装,被台下一群女孩称作“钢琴王子”的人,开始弹奏一首名叫《梦幻曲》的曲子。临近Gao潮的时候,格林先生也加入进来,以他娴熟的琴技将整个Gao潮的音乐变得更有层次,更激动人心。
允浩眼里只有那个微闭着眼沉醉在音乐世界里的男人。
他那么耀眼。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他和在中的距离比起几年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不是他注意到了在中后颈的那个鲜红的印记,恐怕他此时也只剩下苍凉的感觉。
那个鲜红的“允”字,分明说明了很多事情,一份被在中刻意隐藏起来但又根本无法忘怀的感情。
他几乎可以肯定,在中从未忘记过他。
那么这些年,他在遥远的英国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无法去想象。
在中离开的这几年,他花了很多时间,很多精力,甚至用欺骗的方式告诉自己这段感情他必须放下,因为那个人已经放下了,他紧抓着不放只会更痛苦。所以他开始决定接受新的感情,甚至接受婚姻。
如果那个纹身不是假的,那就是他这几年的感觉都是假的。
在中心里根本不比他好过多少。
那他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会比遵守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承诺更加重要。
整场演奏会,唯一一个用心在听的人,只有孙云舒。
一系列的世界名曲之后,格林先生在在中的协助下特地为台下的观众送上了几首中国的民谣,引起台下观众的热烈鼓掌。
格林先生不愧是老将,只用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将几首曲子练得滚瓜烂熟。
所有曲子结束之后,台下观众还在耐心期盼着希望大师和徒弟能够再献上一曲,格林先生看观众十分热情,也就不打算推脱,在中有些担心地望向他。毕竟他们所准备的曲子都已经演奏完毕,实在想不出还能再弹什么。
格林先生叫来了站在一旁的翻译小姐,对着她说了一番话。
在中离他不远,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翻译接过话筒,将格林先生刚才说的用中文翻译了一遍。
“格林先生说,为中国观众准备的曲子就到这里了,希望大家听得愉快。可是看大家这么热情,他也不忍心扫了大家的性子,所以他要再和金先生一起为台下的观众朋友献上一首曲子。这首曲子他没有演奏过,只记得大概的旋律,是他的徒弟金先生十分喜欢的一首童谣,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格林先生在台上叫了一声在中的名字,随后示意他可以开始。
在中的手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可他知道这时候肯定不能让格林先生下不来台,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把手放到琴键上,心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让他们顺利地弹完这首曲子。
熟悉的旋律飘起来,坐在一旁的孙云舒突然惊叫出声。
“是鲁冰花,允浩最喜欢的歌!”
龚如抓紧了郑贤赫的手,郑贤赫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在中弹了几段之后,格林先生开始试着给他伴奏。
熟悉的旋律,勾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回忆。有不少人开始跟着曲子哼唱,到后来竟然形成了千人大合唱的壮观场面。
格林先生来了劲头,在第一遍结束之后,又再度凭着记忆弹了一遍。
等到终于结束了,全场不少人都起立为他们整个演奏团队鼓掌。
“我没想到在中真的这么出色!”
郑贤赫激动得拉着龚如的手,望着台上一直在对观众鞠躬的在中满脸惊喜。
允浩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三人一起进了停车场。
电台里刚才也在直播这场演奏会,这会儿电台的主持人正在采访已经回到休息室的在中。
龚如想换台。
“听听!”
郑贤赫看了她一眼,迅速地推开了她的手。
“首先恭喜金先生回到国内的第一场演出圆满成功。”
“谢谢。”
在中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这次的演奏会真的很特别,看得出格林先生是特地学了我们国家的音乐。”
“对,他真的是个天才。我们是临时提出回国来办一场演奏会,他竟然想得这么全面,还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弹得这么好。”
“那的确是相当了不起了!”
“嗯。”
“这次结束的曲子很特别,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鲁冰花。这应该不是刚开始就准备好的吧?我看格林先生似乎真的对这个曲子不太熟悉,可是您却是弹得相当棒。”
“谢谢。”
“格林先生说这是您最喜欢的曲子,能够跟我说说原因吗?”
“这……”
“是关于您……感情上的?和您喜欢的人有关系?不好意思,我看您似乎很犹豫,就擅自猜测了。”
“没关系。你说的也没错,的确和他有关系。”
郑贤赫听得津津有味,龚如却是连手心都被汗湿透了。
“其实今天弹这首曲子,也算是和他说句再见。以后我不会再弹了,今天就算是最后一次,就当做……给他的祝福吧。他找到了他的幸福,我应该祝福他。”
“这样啊……”
主持人的声音变得为难起来。
“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这次回来本来是想要一个答案,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那请问你将来的发展是在国内还是……”
“经过今天,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待在英国,当然,何时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演出。”
“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很欢迎你经常回来。”
“谢谢。”
“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格林先生,麻烦翻译小姐,请问格林先生来到中国觉得习惯吗?”
“……”
“爸,停一下!”
“啊?”
郑贤赫正听得带劲,就被允浩给莫名地打断了。
这会儿从剧场出来的人不少,走了几条街出来又正好是在市中心交通最拥堵的地方,车辆堵得看不见尽头,他索性拉了手刹安心听电台。
“我先离开一下!”
说完这话,允浩便拉开车门下车了,龚如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
她知道她最担心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无力去阻止。
允浩跑过几个街口再回到剧院的时候,一问才知道整个演奏团队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不过才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并没有赶上。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请问您知道他们下榻的酒店是哪里吗?”
他拉着那位貌似是剧场工作人员的老大爷不放。
“就那边!斜对面那条街的那挂五星的饭店!看见了吗?”
“谢谢!”
他喘了几口气,又朝着老大爷指的地方跑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追过去是要说什么做什么,可他知道在中一旦决定要走,就一刻也不会多留。
就像几年前那样,在他赶到的时候,在中早已经消失了。
在中当然不至于在演出结束的当晚就离开,毕竟还有许多后续事情需要处理,一些已经约好的访问和杂志拍摄,还答应和凌兮一起带着格林先生和里奇以及其他团队里的伙伴在这四处玩玩儿,起码还得等一个星期才会说返程的事。
回到酒店以后,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庆功宴。
“真的想开了?”听他在后台接受采访时说的那番话,凌兮心里揣测他这次是真的打算放下。
“不然呢?”
他有的选择吗?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做的那些无谓的努力和挣扎,只会让他看起来更惨更悲哀。允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对他死心打算重新开始,根本不可能答应和其他的人结婚。
他早该知道这一点。
“我出去透口气。”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觉得太闷,其他人又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不想自己一脸患了抑郁症的模样扫了大家的兴。
“行,透够了就回来,待会儿格林先生肯定要找你。”
“嗯。”
凌兮也不再拦着他,转头叫上里奇一起扎堆到人堆里去了。
演出成功,大家心里都是十分高兴。毕竟这还是他们整个团队真正意义上的在国外取得的第一场成功演出,也为他们今后在其他国家进行演出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格林先生也难得的喝了不少酒,看得出他心情非常不错。
凌兮过去向格林先生敬了一杯酒,随后转头正打算过去坐一会儿,却看到宴会厅大门被人推开。她原本以为式出去透气的在中回来了,正纳闷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没想到推门而入的却是另一个她好几年都没再见过的人。
她脑袋里空白了一阵,才终于想起这个男人的名字。
郑允浩。
允浩在大厅里询问到演出团队正在宴会厅里办庆功会的事,告诉前台自己是金在中的朋友,便被服务生带到了会场门口。
就在他进入会场四处寻找在中的时候,他注意到远处有个女人朝他慢慢走来。
“凌兮?”
她没怎么变,只是变得漂亮了,看着他的眼神也更加犀利。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知道凌兮对他不友善的原因,但他现在不想解释。
“他呢?”
“郑允浩,你现在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如果是来找在中,我告诉你,他不在,他也不会见你。你最好赶紧消失在这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只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我必须要问清楚。”
允浩知道凌兮话里的意思,但他现在的确只想要求证,在中当年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他心里根本也放不下。
“问清楚了之后呢?回过头又开开心心去结婚?郑允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觉察到不对劲,原本还陪在父亲身边尽量劝说父亲少喝点儿的里奇已经快步走过来。他以为这个男人和凌兮有什么关联,就一把将凌兮拉到自己身后。
允浩有些不明白情况,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想要见在中一面。
他只是想要弄清楚他在怀疑的那些事情,他不想弄得不明不白,更不想不明不白地就去结婚。更何况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那一个名字,根本容不下其他,什么结婚,根本早就抛在脑后,只想知道一件事。
在中根本就没放下他。
在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他已经怀疑了,听到在中的那番话以后他几乎可以确定。
他本来以为不管结婚还是其他,在中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已经过上更好的也是他更想要的生活。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不敢想象他做的事,他的决定,给在中带去过多大的痛苦,才会让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国,最后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弹完那首曲子。
“里奇,如果你去叫来保安把这个人赶出去顺便通知警察说他对我们整个演出团队造成骚扰,请警方能保证我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不再受到他的骚扰,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
允浩还没来得及用大脑将凌兮说的这段英文翻译过来,就已经被她身后那位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架出了宴会厅。
“抱歉,我不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但我只会按照她说的去做。”
里奇打了电话报警,顺便通知酒店的保全过来将他带走,等待警方处理。
在中从阳台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从大厅里回到宴会厅门口的里奇。
“金,恭喜我吧,她答应了。”
“真的?”
早知道那丫头迟早会迈出这一步,但在中还是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两人一起进入宴会厅,里奇看到凌兮,把她拉过来,告诉他已经通知警方将外面那个人带走。
“警察?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里奇说到警察二字,在中觉得奇怪。
见凌兮朝自己使眼色,里奇顿了顿,耸耸肩走到旁边去了。
“怎么回事?”
看出凌兮有事瞒着,在中更觉得奇怪。
看他好奇的模样,凌兮索性都告诉他,让他自己头疼去。
“有个姓郑的,刚才跑来找你,说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我看他态度不怎么好,怕他骚扰其他人,就叫里奇通知警方把他带走了,还让警方保证不会让他再来骚扰,直到我们离开这里为止。”
“他来过?”
看他突然有了神采的眼睛,凌兮在心里苦笑。
“对,这会儿应该在警局里接受盘问。”
在中顿了顿,转身要走。
“干嘛?”
凌兮赶紧拉住他。
“你这不是胡闹吗?”
“他不是律师吗?解决这种问题小菜一碟吧?”
在中压根儿不理他,直接出门询问外面的服务生最近的派出所在什么地方。
凌兮也不管他,转头拉着里奇聊天。
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他,可她又怎么不知道这俩人之间的孽缘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结束?虽然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心里真不希望这俩人之间再弄出什么纠葛,可这几年在中过得有多不愉快,她也是看在眼里。只是如果允浩还继续错下去,她就决计是死活都要将在中带走不再让他回来。
在中出了酒店大门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朝派出所赶去。
询问之后找到了允浩正在接受盘问的地方,还没进门就听到他正在焦急地向警察解释。
“我真的没骗你们,我是律师,只是证件没带在身上。我真的是金在中的朋友,并不是要去骚扰他。”
“你直接通知你家里人过来。”
坐在他对面的小警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中知道,以他的性格,哪怕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愿意让父母来替他解决问题。
“打扰一下……”
两个人回过头,看到他都是一愣。
“您好,我是金在中,刚才我朋友弄出了点误会,我现在接他回去,没什么问题吧?”
“哦!原来真是你朋友!还真是——你们怎么没弄清楚就报警?”
小警员松了一口气。和面前这位自称律师的人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早就觉得累了。
“行!你签个字,就把他带走吧。”
签了字办了手续,在中独自一人往前走,允浩随后快跑了几步跟上他。
“凌兮做得过火了点,我只是来替她向你道歉。有些事情他不清楚就擅自决定,我也觉得很头疼。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下一次我估计她还是会这么做。如果下次是干爹干妈来接你出来,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允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上次见面,他一头银发,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现在他剪了头发也染了个不扎眼的亚麻色,看起来反倒和以前的差别不大了。加上他在演出之后换了一身休闲装扮,站在他面前的金在中,似乎还和几年前一样,只是和他在闹脾气,而不是真的一走就是五六年。
“你怎么不说话?”
在中回过头来笑望着他,他才回过神,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因为在中的笑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藏有太多的情绪。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我?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在中自己都不知道,在面对他的时候,怎么可以装作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
“如果没话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拉回。
允浩望着他,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琢磨的眼神望着他,使得他只好转过头不和他对视。直到他感觉允浩的手指触摸到他的脸,他才恍惚地抬起头。
“你别笑。”
允浩只说了这句话。
笑?
他并不知道他自己在笑,只知道如果他真的在笑,那那样的笑容肯定并不好看。
顿了顿,拍开他的手。
“我不笑,难道要我对着你哭?我还真的一点都哭不出来。”
“在中,你别这样。”
“离开你的人是我,抛弃你的人也是我,如果我现在对着你哭,岂不是把我自己的脸面和自尊全都踩在脚底下?够了,郑允浩,你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对过去抱有什么美好回忆。”
“可我一点都不幸福!”
允浩猛地把他拉进怀里。
即便他变化再大,可当他被自己抱进怀里,允浩感觉得到,他还是那个金在中,一点都没变。哪怕再强颜欢笑,对着他不说实话,隐藏内心,他浑身的颤抖还是能够说明他嘴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逞强。
只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在中……我的在中……”
允浩红了眼眶,声音也开始颤抖。
听到他的话,在中强忍的眼泪也开始落下,抬起手抱着他开始嚎啕大哭。
他再怎么撑,再怎么装,现在这个男人先在他面前示弱了,他又怎么支撑得住?
过了许久,他觉得嗓子疼了,泪也干了,才用力将面前这个人推开。
允浩想去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干,他却触电般地后退一步。
“已经回不去了。”
凌兮并没料到在中会这么灰头土脸地回来。
“怎么?比起他,还是你的自尊心更重要?”
“别再说了。”
尽管知道凌兮每次这样冷嘲热讽都是为了他好,可这一次他听在耳朵里真的觉得很不好受。
凌兮叹了一口气,将一直兴奋地黏在旁边的里奇打发走,随后关了房间门,重新坐回他的旁边。
“其实一直以来,你心里应该都很清楚,我对你们俩的事情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是把你当成相濡以沫的亲人。我一直以为离开郑允浩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可现在看来,不管再过多久,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你都不可能真的开心起来。看到你这样,我又怎么能真的放心?在你面前,我从没因为年龄比你稍微大一点儿就摆姐姐的架子,可是这一次,我想以姐姐的身份,最后一次给你建议和提醒。”
在中转头望向她。
“有些东西固然重要,可这么多年了,你找到对你来说比郑允浩更重要的东西了吗?”
“我真的越来越不喜欢郑允浩,但我越来越清楚你根本不愿意离开他。”
“我也认了,不管你了。”
“只要你别再遇到麻烦来找我就行了。”
在中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
凌兮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完全放下顾虑说心事的人,如果不再找她诉苦,那一定就是他真的得到幸福,不再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这是凌兮给他的祝福。
只可惜……
“他已经要结婚了,你说的这些根本没用。”
“你问过他吗?他真的想结婚?”
他不敢问。
“算了,你好好收拾心情,明天开始我们就得一块儿出去玩儿了,别苦着一张脸,谁看了都觉得讨厌。”
“我不去了,我想好好静一静,你们自己去吧。”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旅游。
好在凌兮这次也没有强求,而是兴高采烈地拖着新男友里奇一起随大流地出去玩儿了,顺道摸着几年前的记忆给整个团队做导游。
其实在中打从心底里怀疑她作为导游是否会出差错,可她却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说什么这里好歹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结果还不到三个小时就打电话回来抱怨。
“这才多久啊就都变了!连人民公园在什么地方我都弄不清除了!”
早就知道会这样。
听说整个团队最终还是不得不去请了一个当地人当导游,凌兮虽然不甘心,却也没辙。
这么多年,太多的事情发生改变,即便这里是他们从小生长的地方,但走在大街上还是颇有种陌生的感觉。
听了凌兮的感慨,在中在几天之后,也出了酒店,打算四处逛逛。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他刻意避开了最熟悉的几条街道,到以前鲜少去的地方逛,心想即便不久之后要离开,也希望记忆里的这个地方能尽可能的清晰。如果真要把那段感情放在回忆中,也要记住那些最美好的部分。
允浩和孙云舒的订婚宴举行之前,为了有能够挂在会场里的照片,所以他和孙云舒到一家熟人开的影楼草草地拍了几张穿着婚纱西服的合照。孙云舒看他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拍什么婚纱外景,所以干脆就提出先拍室内的,等以后真的结婚了,再抽空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渡蜜月,顺道拍一套完整的结婚照。
允浩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答应下来。
除了订婚时放大的那几张照片,其余的都一直放在影楼,孙云舒找了一天放假的日子约上龚如一块儿过去取照片。
在中本来没注意到她们,他那时候正仰头看着对面大楼的宣传画。
是演奏会的宣传画,可能大楼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在中。”
他听见声音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站在面前的两个女人。
“上次的演奏会还不错吧?”
三人进了旁边的饮品店,首先开口的还是他。
“嗯,真的很谢谢你,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棒的音乐会。”
提起那次经历,孙云舒依然很高兴。
“我能看看吗?”
早就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写着影楼字样的袋子。
“嗯,当然可以。”
孙云舒看他翻着相册里并不奢华的照片,忍不住解释起来。
“允浩的工作很忙,我们暂时只拍了这样的,等以后忙了这一阵结婚之后,我们打算出国去拍一套完整的。这些看起来都不怎么好……”
从里面抽出一张加入了郑贤赫和龚如的全家福,他抬头望向对面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人。
“干妈,这张可以送我吗?”
“啊?”
孙云舒怔了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是这样的,我可能过一阵就要回去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和允浩,怎么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留作纪念。”
“那行!送你吧!”
自始至终,龚如都没有说话,直到旁边的孙云舒提醒她应该回去准备吃晚餐了。
在中起身结账,孙云舒已经先提着东西到店外等出租车,龚如站在原地,看在中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才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吧?”
上次在中来家里,她就听到了一些,直到他这几年在英国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顺利,在出名前甚至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那时候她听了觉得十分揪心,总感觉在中在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和她有一定的关系。
只是她那时的确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那天晚上,她本以为允浩追过去之后会发生她担心害怕的那些事,可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允浩回来之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比起这几年变得更加沉默。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跟干妈客气,你说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干妈。”
在中苦笑着看她一眼。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也帮不了我。”
就算当初龚如的紧逼迫使了他做下离开允浩的决定,但这也不是她的错。
做决定的人是他,后果只需要他一人来负责。
“干妈,他一定会幸福吧?”
龚如被他这句话哽得说不出话来,更是回答不上。
“如果跟我在一起,就得失去你们,那他一定会生活得很痛苦。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也认为和他分开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得由我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后果。”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在埋怨我。”
“换做是你,你能不埋怨吗?”
在中反问,忽而又苦涩一笑。
“我现在已经看明白了,也想开了,我的确撇不下他,我知道他也撇不下我。但是就算是这样,该怎么过日子,还是得照过不误。”
说完这话,他再看了龚如一眼,便转身出了饮品店。
龚如一直到晚上入睡都觉得心神不宁,她总想起在中在他面前说的那番话,也始终记得他说这话时一脸无奈的笑容。
允浩的变化她不是没看到,现在在中也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很多年以前,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伤了另一个。
现在在中嘴里说着看开了,实际上他这几年过得十分痛苦,将来也……
感觉到妻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郑贤赫拧开了台灯。
“你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一直都不对劲,这会儿都三点了……”
“老郑……”
“怎么?”
妻子实在不对劲,郑贤赫也根本睡不着。
“我有一件事情藏在心里好几年,我觉得我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我今天又见到在中了,那孩子看起来很糟糕。”
“在中?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郑贤赫听到她说的话,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很严重,干脆坐直身子起来摁开了大灯。
龚如扶了扶额头,转头望向丈夫,心里再三思索着这些秘密到底该不该说。
她也知道,这些事情一旦说出来,一定是一番不小的风雨。
在中被邀请到市政厅演奏的时候其实并不太清楚是出席什么样的活动,只知道参加这类演出的演出费比普通演出高出好几倍的同时,也能赚得更多名气。来谈演出的那位市政厅工作人员将这些利益一条一条分析给他听了之后,他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了。
一来,那群人还忙着四处游玩儿根本顾不上他;二来,他也的确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只是他没料到会遇上那个人。
他进门的时候那位之前找他谈过的工作人员带着他四处走动,为他引荐当地的那些高官。
似乎是有一批新来的干部,所以市政厅专门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
说是小型,能请来好几个演出团体,包括他这个刚在这个城市博得不小呼声的钢琴师,怎么着也算不得小型。
那位工作人员在给他介绍了几个人之后便消失了,似乎是去准备即将开始的演出。
在中的节目放在最后,他对台下的人并不感兴趣,所以只在最后演出结束起身鞠躬的时候顺道看了一眼。
正好就看到了最中间的那一位。
“市长”二字摆在他面前,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显得那么陌生。
会议厅并不大,所以他和那人的距离并不远,但即便是两人对视,那人也是毫不在意地转开了视线,随后转头和旁边的另一位官员聊起似乎挺轻松的某个话题。
会议和演出都结束之后,工作人员请他和其他人一起到楼下的餐厅用餐,他摇头拒绝之后打算直接到电梯口走人,却没想到也有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金市长,怎么不吃了饭再走?”
旁边突然冒出个服务员。
“不了,家里还有事。”
金诚德看着他进入电梯里,觉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毕竟旁边还有其他人在。
最后还是进去了。
只有六层的高度,没过多久,电梯就抵达了一楼。
金诚德直接到市政厅门口的停车位找车,而在中则站在门口等车。
金诚德将车开出来的时候,看他还在门口站着,便踩了刹车摇下车窗。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
在中转过头不看他。
“没关系,我现在有空。”
“你不是说你家里有事?”
看他词穷,在中心里反而有一丝快感。不过他还真担心这人接下来会说句什么“你的事不就是家事”之类的话来恶心人。虽说他们已经断绝了关系,但在法律上的确还是父子,这个人现在身居高位,早就学会了八面玲珑,怕是再恶心的话也说得出来。
像是知道他的处境般,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干脆直接拿着手机转身到旁边去接,余光看到金诚德的车在原地等了不到十秒便直接开走了。
“怎么了?又迷路了?”
凌兮最近三天两头的总打电话来抱怨。
[迷路找你有用吗?你演出完了没?赶紧回来,有人来找你。]
“找我?”
他不明白是哪位大人物找他不用自己出马反倒让凌兮当中间人。
[回来就知道了呗!赶紧的啊,别耽搁!]
别耽搁……
他挂了电话回头看刚才看过的那地方,已经没了车子。早知道他还真该搭这班顺风车,又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顶多就是压住了胃部别让它闹腾就行。这会儿要在这里打着出租车,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结果最后,市政厅门口站着的那俩保安见这位也算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在门口等出租车等了快半小时,实在觉得不太妥当,才打电话给了里面的某位工作人员。很快,就有人下楼来毛遂自交要给他当司机。
等他回到酒店换了身衣服到凌兮的房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心里暗自觉得这一天的确不是什么好日子。
尽管他并不知道郑贤赫找到这里来的原因,但光看他的表情不像平常那么和蔼可亲,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欢天喜地的大好事。
“郑叔来了挺久的了,等了你一中午,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凌兮在旁帮腔。
“那……干爹,咱们到楼下餐厅去吃点东西。”
“嗯。”
郑贤赫没有提出异议。
在中根据记忆里郑贤赫爱吃的口味点了几道菜,随后也陪着他吃起来。
郑贤赫看着满桌的菜,迟迟没有动筷子。
“干爹,您到这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没办法,你上次来的时候忘了给家里留个电话。”
在中顿了顿,放下筷子。
“我现在用的号码是回来之后临时才办的,等过一阵回了英国就不会再用了,所以留给你们好像也没有必要。”
“你真的打算一直在英国生活了?不打算再回来?”
面对郑贤赫,他还真不知道这问题该怎么回答才好。
在他看来,郑贤赫一直对他十分不错,几年前也曾经试图挽留他。但在那同时龚如也一再给他施加压力,所以对着郑贤赫,他最终只能说了一套想要完成梦想也让母亲如愿自己也希望朝着方面发展之类的话,最终作为长辈的郑贤赫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当然,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明智又成功的。
郑贤赫来问他这番话,似乎是有要阻止他再离开的念头,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他在中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干爹,我现在在那边发展很好,在这边……我想我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努力一把。”
“不说这个,只说你自己心里的看法。”
在中看他一脸认真,便没办法坚持刚才的说法了。
家里千好万好,谁又愿意一直在外面闯荡?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早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了。
见他为难,郑贤赫也知道了个大概。
本来龚如告诉他那些事的时候他心里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在中离开之后允浩的反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直持续了五年的时间。他只是觉得出了在中的不辞而别以外两个孩子之间应该还有些其他的误会,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可是在他看来,如果硬要说是个错,那么两个孩子共同的过错,却因为自己妻子的偏袒似乎都压在了在中一个人的肩膀上,作为父母来说,这种做法着实自私了点。
他今天来找在中,无非就是想要问清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想留下,那么自己就支持他留下,其余的事情另当别论可以慢慢解决。但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让他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实在令他感到于心不忍。
“你看,你和允浩从小一起长大,再过不久他就要结婚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却又匆匆忙忙要走,这……”
在中在心里苦笑。
“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也是你干妈告诉我之后我才明白。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情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么长的时间也已经够了,哪能长期待在外面?”
“干妈告诉你……”
在中觉得头脑有些晕眩,似乎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明白,人在懵懂的时候容易对身边最亲的人产生感情,你和允浩也是一样。”
“您认为我和允浩是懵懂的感情?”
龚如竟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郑贤赫,这让他觉得可笑。更可笑的是,郑贤赫竟然对他和允浩的感情下了这样的定论。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大哭一场。
没有像龚如那样,他是不是已经应该庆幸了?
“干爹,我不知道干妈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么多年以来我根本就没忘记过允浩。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对,是很懵懂的时候。可就算现在,甚至再过几年,几十年,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还是会觉得幸福,觉得开心。”
郑贤赫的脸色逐渐黯下去。
“我很羡慕允浩,因为你们很爱他,什么都替他着想。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像您这样的爸爸,可我除了允浩以外,什么都没有。就算我现在有了钢琴,有了崇拜者,有老师,有朋友,但是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很清楚,允浩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能相比。”
“如果您今天是来劝我看开,劝我放弃,那您还是回去吧。”
“我已经决定离开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看开了,我就放弃了。”
“他结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郑贤赫说不出任何话,一直到他离开,开车回家的路上,他都没能明白为何在中在面对他和颜悦色的劝说时会一脸泰然处变不惊。
这个孩子如今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郑贤赫到家的时候,龚如正在对着刚下班回家的允浩说些什么。
“怎么了?”
他一边脱鞋一边问。
“新房子的装修差不多了,我就说让他改天带着云舒一块儿去一趟家具城,选他们自个儿喜欢的买,他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让人家云舒一个人去挑。你说这孩子,人家结婚都是俩人一块儿,你们俩结婚,什么都让云舒一个人去办,哪有你这样儿的?”
“我真的没空。”
允浩还在解释。
“你一个新人哪有那么多大案子接不完?”
因为这样的事情,允浩最近没少挨骂。
“你就安安分分地给我好好陪着云舒把该置备的都弄好,别想一些有的没的。”
龚如见丈夫回来了,心想反正这事儿全家人都知道了,也不在乎在允浩面前捅破,正好能以此告诫他把握分寸。
“在中就要回英国了,该忘的你都给我忘了!”
郑贤赫也是一愣,没料到妻子会将这件事情摊开来说。
“在中……妈,你……”
允浩更是诧异不已。
“你们那些事情他出国前我就已经都知道了,如果不是你最近这么不懂事,我也不想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
“你早就知道了?”
允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那个时候,在中似乎说过坚持不下去之类的话……莫非……
“在中都知道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更应该清楚。”
郑贤赫想拦住妻子继续说下去,但龚如似乎是这几年憋了太久,并不打算到此为止。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你看,他现在也完成了他的梦想,回来的时候风风光光。你也应该学着点儿。你一个男子汉,何必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前途?我本来还以为你和云舒在一起这么久应该想通了,结果在中一回来,你就又——。”
“妈!”
允浩有些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他很少这么大着嗓子朝着母亲吼,龚如也是被他这一声吓得噤了声。
“我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
“啪——”
郑贤赫一直握紧的拳头终于化成一巴掌,下足了狠劲。
“你给我老老实实搞清楚!你现在到底应该对谁负责任!”
允浩动了动左脸,感觉到整个左脸已经发麻。
他曾经在好几年前想过这一天会是什么样子,时隔这么久,父母这样的举动比起他当年所想的要轻多了。所以他并没觉得这一巴掌有多重,也更不会因为这一巴掌而动摇。如果他前面还一直因为责任感压在身上觉得无法再重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么现在,这一巴掌反而彻底让他清醒。
“除了我,云舒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可在中除了我就谁都没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你怎么就能这么去想?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现在过得那么好,哪里还会想着你?他来家里的时候你没看见?他有正眼看过我们这一家子吗?”
“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允浩突然红了眼,龚如见了他的模样突然有些退缩。一直到她看到允浩冲出家门的瞬间才回过神来,冲上前想把儿子拉回来,却被站在后面的丈夫给拦住了。她诧异地转回头看望着丈夫,见丈夫也是红着眼眶。
“咱们俩也冷静冷静。”
郑贤赫说完这话,转身回了房。
允浩从家里出来,还穿着拖鞋,也没穿外套。好在裤子口袋里还放着中午吃饭时餐厅找的几十块零钱,足够他打车到在中所在的那家酒店。
很快到了酒店,这天值班的保全正好是上次将他送去警局的那位,结果对方一看见他就立刻叫上同事将他堵在外面,时刻盯防着他,最后他只好在酒店外的小广场上找了个长凳坐下。心里想着如果老天爷这次真能帮他,就让他在这个晚上等到在中从酒店里出来,如果他等一整晚都没等到……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该放弃了。早就过了和自己打赌的年龄,知道有些事情光靠等和碰运气是不可能成功的。
结果真让他给等到了,但在中并不是从酒店里出来,而是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
同车的还有格林先生,里奇和凌兮。
先看到他的是凌兮。
凌兮一看他十分落魄的装扮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很快,因为她的笑声,格林先生和里奇也都看到了他。
里奇记得这个人就是上次凌兮让他送去警局的那个,但这次凌兮似乎对他没有那种敌意了。
在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允浩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副离家出走的样子?你都几岁了还玩儿这一套?”
凌兮心里略微能够猜到是什么事。
白天郑贤赫来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从在中在这后半天的神情举止来看,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允浩又是这样一副装扮跑来,她想这人没准儿还真就是离家出走。
“你怎么还来这里?”
在中看见他,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格林先生和里奇是一头雾水,但凌兮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是一直在等着,如果等不到,就真打算灰溜溜黏着他回英国。
好在他等到了。
不知道为何,当她看到允浩穿着拖鞋和一件很薄的T恤,还时不时地吸着鼻子,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在中等到了。
这么多年,他终于在这一天等到了。
所以当在中还一直嘴硬要允浩打道回府的时候,她终于看不下去开了口。
“他这样摆明了就是无家可归了,冷成那样,还是先让他上去洗个澡吹吹空调,不然待会儿冻坏了生病了,看了也怪可怜的,你说是吧?”
在中本来还担心凌兮会说几句风凉话,没想到她这次却帮着允浩。
“上去吧。”
他没再多说什么,因为面前这人的感冒症状似乎越来越严重。
然后他看到允浩对着他笑了。
他已经想不起允浩上一次对着他笑是什么时候,似乎他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段,在他们最后有交集的那一段里,他们俩都很少这样由衷地笑。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时候都太笨,在一起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如今反而觉得有争吵有分歧的日子都是难能可贵的。
允浩洗完澡出来,看到沙发上放着的外套。
看来在中真的只是对他短暂收容。
刚把外套拿起来,之前去隔壁里奇房间里借用浴室的在中也回来了,穿着酒店里的浴袍,和他此时穿在身上的一样。用一条白毛巾擦着因为打湿颜色变成了深棕色的头发,耳鬓还在往下滴水。
他突然很怀念那时候洗完澡出来湿着头发就睡觉结果被他从床上拽起来擦头发的在中。
同样的人,不同的场景。
“我热了牛奶,你喝完之后就换衣服吧。你这样跑出来,干爹干妈肯定也很着急,就别再外面多闲晃了,早点回去。”
在中说完放下毛巾,起身到旁边把热好的牛奶和咖啡端出来,将牛奶递给允浩,自己埋头喝起咖啡。
允浩觉得眼睛很酸。
他的胃不好,在中一直都记得。
当在中喝完咖啡把杯子往吧台上放的时候,他也正好喝完了牛奶往上面放被子。原本遮住整个后颈的头发因为打湿的关系分散开来,纹身的地方正好暴露在外。他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个鲜红的字,终于,他触摸到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像个烙印一样,怎么擦也擦不掉。
在中感觉到后颈被他大力揉搓的疼痛感,正要转身,就被他从后面猛地抱住。
但他并没有推开。
这样久违的触感,他也想念了很久。
“疼不疼?”
很久之后,允浩问了这样一句话。
在中苦笑。
“你用那么大的力气,怎么不疼?”
允浩并没有继续接下去,直到又过了很久,他觉得肩膀已经开始发麻,允浩才说了第二句话。
“纹上去的时候,心里,疼不疼?”
他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允浩问的这句话,让他浑身都开始觉得疼。
所以他转身,用尽全力地抱紧了面前这个人。
允浩也感觉到了他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连他的后背都开始有疼痛感。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推开他,因为他知道,这是在中在慢慢妥协,在慢慢地原谅他。果然,很快就感觉到肩膀被他用牙咬住,感觉肩膀破了皮,或许还出了血。
尝到血腥味的在中终于找到了点理智,将额头抵在刚才咬过的地方,轻轻笑出声来。
“你要结婚了。”
他说。
“不,我不结婚。”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
抬起手,慢慢抚上他的脸。
在中的脸上已经湿了,不知道是头发上的水珠留下来打湿的,还是眼睛里的水将脸打湿的。他用浴袍的袖口去擦,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水更多。
终于,在中也渐渐抬起手,用浴袍的袖口帮他擦脸。
擦着擦着,两人对视,随后破涕为笑。
他把脸凑近,试探了一下,发现在中并没有要后退的意思,于是果断地吻住了他,很深地,一遍又一遍地吮吸甚至啃咬他的嘴唇。在中一直没有推开,甚至环抱着他后背的手臂越来越紧,然后从喉咙里传出很小的呢喃。
允浩稍微推开之后才听清他在说着什么。
“我的允浩,是我的……”
“是,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他再度用力将面前的人抱紧。
“永远都是你的。”
允浩醒来的时候,睡在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突然有些惊慌失措,毕竟昨晚发生的事情总让他觉得没有多少真实感。虽然他现在的的确确在在中的房间里,躺在在中的床上,但一睁开眼却看不见他,多少都有点不安的感觉。好在外面桌上的咖啡还是热的,行李什么的也都还在。
估计只是暂时离开一下。
他起身到洗手间洗漱之后热了杯牛奶,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电视。一杯牛奶还没喝完的时候,在中便回来了。
“我待会儿有一个采访,就不和你一起吃午餐了。”
“嗯,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办。”
那些事情总不能放着。既然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该由他自己去解决。他也不希望这会儿已经对他感到失望的父母再因为他的事情头疼,况且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最好是速战速决,再这么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在中心里大概清楚他口中所说的“有些事情”指的是什么事。
“那……要等你一起吃晚饭吗?”
允浩抬头望着他,从他的表情里便可以看出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担心,但他不愿意直接说出口,也想给他留有跟多的空间。
“嗯,我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
其实他自己也拿不准,毕竟这些事情都不是小事,他要办完任何一件都得花上不少的时间。但他听到在中说等他,他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酒店里等着,他就不想再多花费时间去处理其他事情,只想安安心心陪着他。因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连他在醒来的时候都会觉得缺乏安全感,更何况是在中?
果然,听到他的承诺,在中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只是,他仍然无法放松。
等到在中出了门,他才开始换衣服。
昨晚只穿了件T恤出来,今天还略微比昨天更冷一些,他只好穿上在中之前给他备好的衬衫和外套,鞋子也只能穿他的。好在他们的脚差不多大,在中的鞋他也能穿。
思量再三,他还是在出门之后打车之前给郑贤赫打了电话。
[真的决定好了?]
“嗯。”
经过一夜的冷静,郑贤赫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得你自己去解决,我不会帮你擦ρi股。如果你没有解决问题的能耐,就别对着父母理直气壮地说要对另外的人另外的事情负责。]
“好。”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了。
虽然不是赞同他,却也没有过多要反对的意思。
[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家了,你妈现在还在气头上,等过一阵子再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决定,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你的人生还长,不是只需要面对父母朋友,还有更多的难题在等着你。]
“谢谢爸。”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十分有风度也很有智慧的父亲。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办法把家人和在中拆分开了。因为对他而言,家人和在中,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可贵的两样存在,缺一不可。在中那时候就是怕他会因为要从中选择而为难,才会自己先做出选择。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例如他们之间的感情。
一直以来,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感觉,在中为他付出的,远比他自己本身付出的药多得多。可现在想起来,感情的付出不能用量来算。
至少,在五年前的时候他如果了解个中原委,绝不会容许在中做出那样的抉择。
他还有很多难关要过,这是他自己要负的责任,该他一个人站出来,他就得一个人站出来。
就像现在,他要面对孙云舒,还有孙云舒的家人。
这段时间以来,孙家人早就将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他要承受的,绝不会有多简单。
好在这一次,他真的完成了对在中的承诺。
这一次,他想从最细微的小事做起,重新建立起两人之间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他知道这很难,中间空掉的五年,可能需要很多个五年来一点一点弥补,但是这一次,他的信心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足。
虽然只是吹响了开场的号角,可这一天也折磨得他够呛。
在中很体恤他,等他回来之后直接叫了外卖,还帮他放好了洗澡水。
“你还记得学校门口有一家烧烤店吗?我今天路过那儿,看见那家店还开着。你知道吗?我下去买烧烤,那老板娘还冲我打招呼,给我刷了很多辣椒。”
允浩一边听着一边微笑。
他发现,在中说的这些原本已经被抛在脑后的事情,在经过稍微一回想之后,就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甚至可以想象,在中在吃烧烤的时候,一定像以前一样,被辣得满脸通红却仍然停不了口。
“明天你上班吗?”
“嗯。”
今天处理了一天的私事,还是一大早请的假。他是新人,手头没什么大案子,只是一些不需要太多精力的小官司,旁边也有前辈带着。请假一天不是难事,只要开口和前辈说一声就好,但也不能太频繁。
“那等你下班之后,咱们一起过去吃?”
“行。”
他也很怀念。
“你呢?你明天怎么打算的?”
演奏会已经结束一阵子了,最近他似乎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访问和演出邀请,但他只选择性地接一些,完全看心情。
“睡觉。明早你起来上班的时候可别把我弄醒了。”
听他这么说,允浩忍不住笑了。
撒娇的语气,像足了那时候只有十几岁的他。
“你笑什么?”
在中觉得疑惑,他却仍然是笑而不答。
第二天他因为手头的事情比预算的稍微多了一些,所以下班的时间有些延误,怕在中一个人在酒店里等得着急了,索性打电话给他让他先自己去学校门口的烧烤店点写东西吃,然后自己手头忙完了就立刻赶过去,这样更能节约时间。
当他赶到烧烤店的时候,在中正在埋头拉可乐罐的拉环。
“来得正好,我刚点了菜。”
递了一罐可乐给他,在中期待地望着老板娘。
“来咯!按照你的口味,加了重辣。”
老板娘端着一大盘子烧烤过来了。
“啊!”
他却突然惊叫起来。
“我忘了说,有一半不要加辣。”
允浩可不像他一样能吃辣。
“没事,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然后半夜痛得半死不活?”
他还记得有一次,上中学以前,他和允浩游完泳到游泳池外的一家小店里吃火锅粉,比赛吃辣椒,结果允浩上吐下泻还打了点滴,状况惨烈。
允浩没想和他争论,便坐在对面看着他吃,然后等着自己那份不加辣的端上来。
吃得撑了,在中却硬要AA制,说是回味学生时代的感觉,他也依了。
吃饱喝足的在中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连出租车都不想坐,拉着他散步到对面拐角的公交站台坐公车回去。
现在的公车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是投币的,几乎人人手头都有公交卡。允浩为了上班方便所以随身带着,在中却没有,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出零钱来,刚才吃烧烤本来可以找零,可老板娘说他们是老熟人,就把零头给省了。
“算了,还是散步吧,反正也不太远。”
允浩心想起码有六七个站吧这还不算太远?可他仍然是什么也没说。
一起散散步。
上一次一起散步是什么时候,两人都想不起来了。
正好是中学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一群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
两人互看了一眼之后很有默契地往台阶上移动,可还没走上台阶,一辆自行车就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本来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一前一后不到半米,结果那辆自行车一过来,就直接带倒了他们俩,当然也包括自行车的主人。
对方见撞倒了人,扶起车子就想赶紧跑路,却被允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道歉都不说一句就跑?”
他本来没想为难对方,毕竟对方也还只是个中学生,可自从当了律师,形形色色的事情看多了,自然也知道现在十几岁的孩子比起他们那时要复杂多了。
“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也没怎么摔着。”
在中拍了拍裤腿,抬起头,对方却惊讶地叫出声来。
“我认识你!”
在中好脾气地笑笑。
他还真挺喜欢被人崇拜的感觉。
“认识他也得先道歉。”
“不是——”
那孩子突然大声地反驳,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们俩都僵在了原地。
“我记得你!你是我哥!你叫金在中!”
“你是金晓飞?”
允浩突然反应过来。
这几年郑贤赫提过金晓飞几次,算起来也的确正好是上中学的年纪。
“对!”
金晓飞和在中有所交集的那段时间,得追溯到差不多十年前左右了。他记得那时候在中和金晓飞相处得很不愉快,也因此和后母之间结下了梁子,才会导致他后来高考缺考的事情,也间接导致了再后来的种种。
“你认错人了。”
在中回过神来,拉着允浩就往前快步走去。金晓飞本来还想骑着车子追,可骑上去才发现刚才摔到的时候车子也给摔坏了,最后只能作罢。
他只记得他有个哥哥叫金在中,知道最近很有名的一个钢琴师就是他哥哥,而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情,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他也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以前相处过还住在一起的哥哥,会对他这么冷淡绝情。
格林先生开始着急了。
两件事。
一,已经和允浩和好,那么也就意味着在中极有可能不会再去英国,而是找到一个稳定的职业留在国内;二,在中如果选择留下,他的准儿媳妇凌兮十有八九也会留下,他的儿子里奇是个情种,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跟着凌兮。
就在大家伙的郊游差不多彻底结束的这天晚上,格林先生拉着在中和凌兮到房间,说是要开个严肃的会议。
在中大概猜到最近他会提出这件事,但表面上还是很镇定,毕竟不想让格林先生感到太过失望。
“金,我想知道你今后的打算。”
凌兮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突然开始不安了,她大概猜到格林先生先问在中,接下来便是她。
里奇在旁拉拉她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在中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老师。”
他在这时候很严肃地称呼格林先生为老师,代表对他的尊重。
“其实我在回国之前就想过,我回来之后还会不会再回英国去。我母亲的梦想是希望我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这个……我已经达成了。接下来就只剩下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过的生活。”
“和郑先生?”
听他这么说,格林先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对。”
虽然早料到这一点,格林先生还是觉得需要一定时间来接受他的决定。毕竟在他所教过的学生当中,在中或许算不得资质最好的,但绝对是最勤奋刻苦的,否则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奖项。这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名学生,虽然已经到了很高的位置,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往前冲,毕竟还有更多的荣誉等着他去拿下。
“金,你要知道,现在是你最好的时候,哪怕你再继续努力两年,那之后再回来,成绩也会比现在更好。”
“我知道。”
但这的确没让他下太大的决心。
他本来就没想要多有名,有多少荣誉。他现在的位置,够了,他自己满足了,相信他的母亲也满足了。他从没把钢琴当成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顶多只能算作最重要的事前三名。前面还有过世的母亲,还有允浩。
“我也不想强求你……”
格林先生最终还是只能点头。
等凌兮接受询问的时候,在中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希望凌兮能够不受他影响作出选择。好吧,其实他从内心里更希望凌兮能够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他们俩一辈子都是拆分不开的好朋友,但凌兮要遇到里奇这么好的男人,实在应该懂得珍惜。里奇才是要陪着她过一辈子的男人,这种时候,她应该更尊重里奇,也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允浩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下班之后还得到孙家去,尽管他每次回来根本不提这件事,可在中看在眼里,哪能看不出点名堂?
孙家根本就不打算妥协。
独生女儿和这个男人恋爱了整整三年,终于谈婚论嫁,双方也都通知了亲戚朋友,连婚礼都在筹备中了,其中一方突然反悔,对方家里肯定是断然不能接受。但这件事既然允浩要一个人承担下来,他就该信任,剩下的就是等待。
不过另一边,他倒不打算让允浩一个人去担着。
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摁下门铃,开门的人却不是龚如或者郑贤赫。
“金先生?”
门里站着的人很是惊喜,还转头叫着“阿姨,金先生来了”。
看来允浩并没有把事情向孙家货盘脱出,也难怪拖了一段时间却仍然没有起色,因为任何人毫无理由地反悔,谁都接受不了。
孙云舒还帮他拿了拖鞋,然后进屋倒茶,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他现在倒对这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嫉妒感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这辈子所受的最大伤害没准儿就是他带来的。
“在中,你怎么来了?”
屋子里只有龚如和孙云舒,看样子郑贤赫是上班去了。
这下反而不好谈。
他和龚如之间,早在五年以前,就曾经摊开来说过,后来弄得不欢而散。虽然去英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但他自己内心里都不能排除龚如当初给他施压也是原因之一。本来今天过来是希望在允浩也已经摊牌的情况下再努力争取一回,就算是和干爹干妈面对面,他也做好心理准备。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讨论他和允浩的事。
不是不信任,而是允浩瞒着孙云舒肯定有他的道理,他得尊重允浩的决定。
“我只是来看看干妈。你别忙了,我坐会儿就走。”
孙云舒倒的茶,他又哪能喝得下去?
他这时候,趁允浩不在的时候来家里,龚如倒想到了另一层。
“你……是要回英国了?”
“嗯,我的确要回去一趟。”
他看到龚如眼里迸发出的希冀,但他不能隐瞒和欺骗。
“我的东西都在那边,也要回去收拾一下,都弄妥当之后估计得花上十天半个月,之后我再回来。以后就留在这边了,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句“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让龚如想要开口都说不出任何话。
倒是孙云舒解了围。
“是啊,这里才是你的祖国,外面再怎么好,都不如家里啊。”
在中略微尴尬地点头。
龚如听了他的话,便知道他和允浩肯定是已经言归于好。
经过这么多年,分开了都有足足五年的时间,他们却还是又重新在一起。这一次,恐怕不会再分开了。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起身说要离开的时候,孙云舒也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下午还要去一趟学校,结果两人只好结伴出门。
孙云舒一下楼,便不像之前在屋里一样面带笑容了。
“金先生,你知道允浩最近住在哪里吗?”
在中顿了顿,没说话。
他不想撒谎骗这个女人,却也不想告诉她实话。
好在孙云舒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上个星期,他突然到我家里来说要取消婚约,不想和我结婚了。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到我家里,想要说服我爸妈。他告诉我说,他根本忘不掉他以前的恋人,不想欺骗我。”
“其实我挺感谢他的,至少他没在结婚之后才反悔。”
在中看得出也听得出,孙云舒这会儿说的这番话绝不是她的心里话。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他心里有其他人,可那个人不出现,他身边就只有我,也只有我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硬要跟他在一起,硬要跟他结婚,结果还是不行……”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我想你和允浩是朋友,说不定你能给我建议。”
“抱歉……”
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他。
“没关系。”
“其实我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冲动做一件事,我很羡慕那个被他喜欢的人,真的。”
“我早就不想和他结婚了。既然他心里有其他人,而且那个人已经回来了,这样勉强结婚还有什么意思?迟早也是要完蛋的。只有我爸妈和他爸妈还在坚持,觉得他对不起我,应该对我负责任。大人们都是这么想,可你应该能明白,我不想这么勉勉强强。”
“嗯。”
他当然明白。
他现在弄不清楚的是,应该感激这个女人的大度,还是替允浩感到遗憾。
这么几年的时间,允浩选择跟她在一起,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他以后反悔了,也能这么冲到我家里道歉说想要再娶我的话,我想我还是会答应。”
他对孙云舒这样的女人无话可说。
“他是我的初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就对他念念不忘了,只是没想到,上了大学以后,这个一直记在回忆里的人又出现了。我还以为……这是我们的缘分。”
初恋?
听了孙云舒说这话,他心里梗得难受。
一直到他回到酒店里,也仍然在回想她说的这番话。
孙云舒的确是毫不知情,才会在他面前吐露心声。但他心里分明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能说。这个女人比他所想的还要爱允浩,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因此感到内疚,认为自己自私,但他也就只打算再自私这最后一回。
不管对不起谁,他也都认了。
允浩回酒店之前,在中先将房间里放着的餐包拿来勉强填了肚子,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凌兮金门的时候把他整个从沙发上拽起来,随后一脸严肃地和他面对面地坐着。
“说吧。”
他知道凌兮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啊,打算飞走了,不和你好了。”
她的说辞让在中哭笑不得。
得了,表达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可不想留在这里一辈子头疼你和允浩的事儿,这几年就没个消停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心甘情愿给我欺负,我考虑了一下,比起给你当事儿妈,嫁入豪门要好多了。”
“豪门?哈哈哈哈……你小心一入豪门深四海。”
原本是个挺沉重的话题,被凌兮用这种另类方式表达之后反而轻松了不少。他估计凌兮本来就是这样的用意,故意将即将分别的事情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虽然刚开始的确觉得好笑,可笑了一会儿停下来,心情却渐渐沉重了。
“要是以后他对你不好,打通电话给我,就算是凌晨我也冲过去给他一拳头。”
沉默了许久,在中说出这句话。
“这话该我说吧?”
凌兮笑着推他一下,眼眶开始泛红。
“好啦,我过去一趟,里奇这会儿正感动得流鼻涕呢。”
出来拉了门,凌兮静静地靠在墙边,泣不成声。
里奇站在一边,并没有靠近。
起初他还不能理解凌兮和在中之间的感情,以为他们暧昧不明,其实一直相互爱慕,所以刚开始追求凌兮的时候十分受挫。可离他们俩近了,也就渐渐了解,那种几乎可以称作亲情的感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不过他还真的随时有在中在凌兮心目中的分量在他之前的认知,否则会有吃不完的醋。
允浩回来的时候,心情显得十分不错。
在中响起之前孙云舒对他说的那番话,大概猜得到允浩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只是,他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允浩问过之后才知道,凌兮已经决定要在英国定居。
“她也算是得到她的幸福了,我们应该祝福她。”
“我知道。”
他会祝福,只是心里仍然觉得不舍。
“现在交通通讯这么发达,视频聊天什么的都很方便,放假的时候要出国旅游也很容易。”
“嗯。”
他知道,允浩在安慰他。
看他心里不好受,允浩最后选择干脆不去搭理他,让他一个人伤感一会儿,自己到楼下餐馆里打包了几样炒菜和两份米饭,回来之后见他正对着电视发呆。
电视里放的是整点的时政新闻,他不应该对这个有兴趣。
“金市长的家属也正在接受调查,具体调查结果还需——”
电视被关掉了。
“吃饭吧。”
在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坐到桌边之后反倒是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允浩知道电视新闻里放了些什么。他一大早刚到事务所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他的顶头上司还希望带他的那位前辈能够将这个大案子接下来。这样的案子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让律师名声大噪,顺带着也会让整个事务所的效益有所提高。
他心想,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被电视台报道,果然不出所料……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小时候,每次逢年过节,或者过生日,来送礼送红包的人都不少,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其中的问题了。”
贪污受贿,现在的官员经常被套上的代名词。
很多年前金诚德就是这样一个人了,何况是在现在,当他的官衔变大之后……
允浩心想,不管在中表面上关注与否,那人都是他的父亲,他心里肯定还是会有一些牵挂。如果前辈能够接了这个案子,他多少可以随时了解了解情况。
第二天,他刚到事务所不久,就接到了郑贤赫打来的电话。
本来以为郑贤赫打电话来是询问他和孙云舒的事情,毕竟孙家已经松了口,他再加把劲,多点诚意,事情应该不难解决。可郑贤赫开口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反而是说金诚德被拘捕和他的妻子家人被调查的事。
[他们家这一夜之间就垮了,落井下石的人多得是,他只能把晓飞委托给我,所以晓飞现在暂时住在家里,你看这事儿要不要给在中说一声。]
“嗯,我知道了,我先看看情况。”
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再怎么说金诚德也是父亲的老同学和好友,这会儿他一定是没什么功夫顾着自己这头了。
仔细询问过后才知道,金晓飞的妈妈似乎也帮着洗了不少钱,牢狱之灾怕是逃不过了。
这金晓飞,算是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其实他对金晓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上次见面也是匆匆一瞥,加之那时候是晚上,几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更早的时候,他也只记得那时候和在中到小学门口堵人,这孩子刚开始趾高气昂后来被吓坏躲到母亲身后的模样。
上一代人的事情,小孩子本来就无辜,何况金晓飞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个中曲直。
看他爸妈的意思,金晓飞父母出了事儿,怕是很有可能会暂时都住在他们家里了。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在中。
那时候,郑家也是这样成了在中的避风港。
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他总不能视而不见,于是空闲的时候回了家一趟,也看到了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金晓飞。金晓飞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和在中在一起的男人,很高兴地同他打招呼,然后又继续埋头赶作业。看起来十分懂事,可认真一看,才发现他正抄着没及格的试卷,估计是老师对他不及格的惩罚。
龚如和郑贤赫都在家里,因为金晓飞在场,有些事情便闭口不提。
其实他并没有和在中商量过,而是自己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想把晓飞接过去,等房子装修好了之后。”
那套由父母付了首付原本准备给他结婚用的房子已经快要装修完毕,这一阵子他和在中准备先暂时将就住在酒店里,等装修好了之后,在中也差不多把英国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那时候再搬过去。只是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父母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如今却换了别的用途,会不会让他们心里不舒坦。
“也好,住在酒店总不是长久之计。”
郑贤赫赶在龚如开口前先做了决定。
“谢谢爸。”
他知道这是父亲能够给他的最大限度的支持。
“不过,这件事情在中知道吗?他和晓飞……”
允浩摇头。
他其实也打算回来和父母商量之后再告诉在中,尽管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这么做了,就是他有点多管闲事固执己见。
金晓飞长得和在中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所以他在进屋看到金晓飞之后,心里的打算就更势在必行了。
在中那时候因为没有亲人,住到了郑家,在那之后过得并不开心。而金晓飞不同,他现在还有一个亲人,除了因为调查可能无法负担起照顾他的责任的母亲和姥姥姥爷。他还有个哥哥。
按照父亲得到的消息,金晓飞的母亲是非坐牢不可,而他的姥姥姥爷可能会被从轻处理,但绝对不会再有能力养这么一个正是青春期各项花费都很昂贵的外孙。在中嘴硬心软,就算短时间不同意他的做法,长久下去迟早会心软。
他只是……不想看到金晓飞重复在中走过的路。
郑贤赫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和在中商量一下才能做决定,他最终赞同了父亲的意思。
当天晚上,他很委婉地提了出来。
“你这什么意思啊?替我做决定?什么你要将他当弟弟一样收养,你有那权力有那能力吗?你还不就是一个刚出来没多久打了几场小官司的小律师,照顾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又不是养一只小狗小猫,说来就来啊?”
况且那也不是你弟弟是我弟弟……
这话在中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心里根本不记恨金晓飞,只是看着他的时候难免疙瘩。
父母的过错和孩子无关这种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要让他看着金晓飞像他那样流离失所的他也觉得不是办法,而要让金晓飞待在郑家,因为他和金晓飞怎么算都有那么些血缘关系,这会让他觉得对郑家有所歉疚。本来和允浩的事情还没解决,这会儿又欠下人情,哪怕不是他愿意认的,也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坦。
允浩见他咄咄逼人,可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真的生日,也算是放了心。
“他正在准备中考,等考上了高中,选一所寄宿学校,也就只有周末的时候相处两天。”
这已经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我管你的,反正别让他挡我道碍我眼。”
这就算是妥协了。
不过允浩暂时还是打算先让金晓飞待在郑家,等新房子装修好了之后再说接下来的事。况且金诚德的事情短时间内还出不了定论,没准儿将来还会有什么变数。不过他也提前给金晓飞打了预防针。
金晓飞倒是毫不考虑就答应了。
“我爸说,如果能够让我和哥哥在一起他就放心了,我也不想老麻烦叔叔阿姨。”
允浩觉得他懂事,笑着拍拍他的肩。
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子比起当年的在中更令人头疼。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金诚德为何会对金晓飞说出让他和哥哥在一起自己能放心这样的话,毕竟他作为父亲,根本一点都不称职,哪里有理由让在中原谅他?可他并不知道,在知道自己即将接受审判,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偿还对儿子的亏欠时,他已经做过一些事。
在中如他所料的根本不愿意原谅他,但是却也还是答应不会让金晓飞流落街头。
“不管我再怎么不愿意,血缘关系都是丢不掉的。我知道金晓飞是无辜的,这已经算是我能够接受的极限。那个人应该接受惩罚,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相信我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就摸着你的良心打这场官司,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是在允浩接下这场官司之后,在中所说的话。
金诚德最终还是抱有私心,也算聪明,知道这时候很多人都想要落井下石,大意地随便找律师辩护的话很有可能正好中了招,毕竟他能花的钱也有限,请的律师还保不准被谁收买,所以他选了他最能信任的一个。
允浩算是顶着各种各样压力赶鸭子上架的,很多人都觉得金诚德狗急跳墙找了个新手的做法十分可笑。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能找的,能信任的,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出来交到对方手里的,就只有这一个名叫郑允浩的律师。
在中跟着格林先生回了英国,允浩父母替他付清首付的那套两室两厅的小居室也在他离开之后不久装修完毕。
装修的钱是允浩自己出的,所以只是很简单地装了门刷了墙,稍微搁置几天就可以搬进去住。他也想早点搬进去,找了个环境监测的工作室到新家里检测了一下,各项污染指数确定都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他便带着金晓飞搬了进去。
郑贤赫总担心这屋子才装修好会有气味,去过一趟之后也算是勉强放了心。
金晓飞忙着准备中考,英语成绩一直上不去。允浩看过几次他的考试成绩,思索着如果他英语成绩能上去,考上一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实验中学这样的重点高中恐怕就有点麻烦了,除了英语需要提高之外,其它成绩的分数也要相应提高一点才行。现在的中学不像他们那会儿,基本上都是初中高中合在一块儿。现在初中高中隔得老远,还明确地分了等级,各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都不一样。
允浩想过给他请个老师补习英语,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能起到点作用,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在中的时候,在中在电话那头思索了一下,叹了口气。
“我再过几天就回来了,请那些老师多不划算,而且有的老师浑水摸鱼的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英语补习的费用又挺高。反正我刚回国应该手头也没什么事情,暂时先帮他补习,等他考完我再去找份工作。”
允浩想过这样划算又方便的办法,可没敢跟他提,没想到他倒是自己提出来了。
“你要是想请老师也行,不过费用得你自己出。”
“有免费的老师我哪能不用?”
他笑着答应。
后来的时间,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和前辈一起探讨金诚德的案子上,每天早出晚归的,等到在中回国之后才稍微好起来。
在中把英国那边的屋子退了租,又卖掉了钢琴,回来找格林先生介绍的一位前辈买了一架价格颇高的琴。
好在他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演出也存了不少钱,买一架好琴是不成问题的。
他和金晓飞之间似乎也没发生什么摩擦,允浩还以为他们真能一直相安无事,结果没过多久还是出了乱子。
这天郑允浩稍微提早一点下班,可到家的时候还是快八点了,在楼下买了点在中之前说过好吃的蛋酥点心,上楼正要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闹嚷嚷的。
“你们俩怎么了?”
没见着金晓飞的影子,倒是在中坐在沙发上气得不轻。
把蛋酥递给他,他也没什么反应地给放到一边去。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他!”
在中扯着嗓子喊,似乎是故意要让在房间里待着的金晓飞也听见。
“我昨天给他买了两本习题回来,然后给他听写单词,他错了一大半不说,习题也放在一边一道题没做。刚才吃完晚饭收拾完了之后我说看看他做得怎么样了,他找了半天都说找不到。你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吗?在你收拾好要卖的那堆废品里!”
允浩无奈地扶额。
和金晓飞想出了一阵,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不聪明,而是根本不怎么想学习。其实他的基础还算不错,只是英语稍微差了点。刚开始他提出要让在中帮他补习的时候他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等在中回来了,他看着自己哥哥面无表情的脸,知道这哥哥不是善茬,只好接受必须补习的事实。他还以为,这孩子能坚持一阵。
“晓飞,出来一下。”
在中在火冒三丈的情况下基本上很难处理问题,于是这事儿只好他出马。
很快,金晓飞便一步三回头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你要不要自己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晓飞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在中本来就在气头上,看他这样,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本来他并不愿意给金晓飞补习什么英语,毕竟他对金晓飞要和他住在一起的事情还在调试阶段。可他的确觉得允浩没有必要花这个冤枉钱请什么老师,而且现在那些老师补习也不那么令人信任,他才勉为其难提出自行上阵。既然已经答应,他觉得还是要尽到责任,起码得看到他成绩有所上升,所以斟酌了一下,特地到书店里帮他选了两本习题。那一大片琳琅满目的参考复习资料几乎被他翻了个遍,才最终买了这两本。
结果金晓飞并不领情。
他有种热脸贴人冷ρi股的感觉,这冷ρi股的主人还是他十分不愿意去贴的一个。
“你要是不想学不想上高中就算了!反正只管你到十八岁,在那之后你就自己自生自灭去!”
把书摔桌上,在中努力克制着脾气,进主卧拉了门。
“到底怎么回事?”
允浩总觉得金晓飞虽然任性调皮,却也不至于到这样的程度。
起码他虽然一开始很担心在中这个哥哥难相处,却也是满心期待能和他渐渐亲热起来。
虽然在中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你别挡我道碍我眼。
所以基本上除了英语补习这一点,他们两兄弟之间毫无交集。
“晓飞……”
“不是我不想做。”
金晓飞终于开了口。
“来,过来坐着说。”
金晓飞坐下后,又转头看了一眼主卧关上的房门,才回过头来望着允浩。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个……其实他买的那两本习题,不是我们学的那种。现在的课本也分很多种,不是同一个出版社的就根本接不上轨,他买的习题是教学同步的,和我们的课本接不上。”
原来是这样。
在中不是不够仔细,只是不够了解,连他也没想到过这一点。
“没关系,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
“我……”
金晓飞欲言又止,允浩也明白了个大概。
在中多半是发现习题被金晓飞藏在废品堆里之后就立刻火冒三丈开始发脾气闹腾,晓飞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解释。况且他一直对这个哥哥敬畏得很,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敢开口为自己辩解,估摸着在中也压根儿听不进去。
他又和金晓飞聊了一会儿,记下了他的教材名称和出版社名称,才拧开主卧的门。
在中还躺在床上生闷气,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却已经黑了。
“别气了。”
“不关你事。”
知道允浩铁定是来替那小子说好话,在中也没给他好脸色。
允浩顿时哭笑不得。
其实和金晓飞比起来,在中看起来也并没有大出多少,起码在这方面,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发一通脾气这一方面,没准儿比金晓飞还让人头疼。
“你呀,自己没弄清楚就乱来一通,把晓飞都吓着了。”
“我怎么乱来了?”
没好气地接了句。
允浩把前因后果都解释给他听,然后把写在纸上的教材名称和出版社名称递给他,看到他原本还鼓囊囊气着的脸蛋一下就焉了。
结果英语补习还是在第二天就不紧不慢地展开了。
允浩接到郑贤赫的电话,说是之前金晓飞的妈妈因为在接受调查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被送进了医院,这会儿正要出院,让他看看能不能带着晓飞过去接他妈妈出院。即便出院之后他妈妈会立刻被送去接受询问,但怎么着也能见上一面。
允浩接完电话,回头看了看在中。
他们俩正买了东西从超市里出来,他找不到理由将在中支开。
“我就在旁边看着,她还能把我怎么着了?况且她已经这样了,我又能把她怎么着?”
允浩无奈地笑笑,发动了车子。
他才刚出来,正存钱准备买车,现在开的还是郑贤赫放在家里暂时不用借给他的家用车。
把金晓飞从学校里接出来便直奔医院,一到医院问过之后才知道金晓飞的妈妈刚被警带走。马不停蹄地赶出去,正好遇上他妈妈挣扎着死活不上警车的一幕。
有几个警察下来动手准备用武力先把她押上车。
金晓飞愣在原地,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
允浩正打算先过去招呼一声,让他们稍微等一等,可才往前走没几步,就看到金晓飞的妈妈挣脱开直接朝马路中间跑去。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试图逃跑,可在她往一辆直直开来没有减速的载重汽车冲过去的时候,允浩才发觉不妙。
这时候那几个警员和允浩再冲过去显然已经来不及,在中在脑子里嗡嗡叫个不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晰的时候上前一步用手蒙住了金晓飞的眼睛,但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还是使得金晓飞浑身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允浩见警员已经冲进了医院,立刻飞奔过来,在在中的提醒下先将金晓飞直接拖进了自己的车里,担心金晓飞出事,他根本不敢下车,只能锁紧了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等着在中回来。
由于事发就在医院门口,急救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到了。
没过几分钟,在中便从事发现场回来了。
这时候,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
“咱们先回去吧。”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上副驾驶座,而是坐到了后座,金晓飞的旁边。
这天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上了新闻,说是前市长的妻子因为害怕牢狱之灾而选择了自杀。
那天在中过去了解情况的时候,只看了一眼,根本已经辨认不出这个女人的样貌。
他那时候才知道,有些事情他已经逐渐淡忘了,只是自己选择压抑不放。
金晓飞在允浩和郑家父母的陪同下参加了母亲的葬礼,随后一门心思地埋头到学习中,甚至在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里就将在中之后买回来的那本习题做完了,尽管准确率并不高。
金晓飞在事情发生之后,只在母亲出殡的时候哭过一场,其他时候都和普通的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比起以前勤奋了不少。
允浩一直担心这孩子憋得太紧会出什么事,只好叮嘱在中多注意着点儿。
没过几天,当允浩熬夜在事务所和前辈探讨案子的时候,在中突然打来了电话,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
“金晓飞发烧烧到肺炎,刚送进医院。”
在中的语气很平静,看来金晓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允浩本想赶过去,可想到在中并没有在发现金晓飞发烧就立刻打电话找他求助,而是选择先将金晓飞送到医院,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才给他打了这通电话之后,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更放了心。
可能在中自己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清楚。
在中已经将自己有个弟弟的这一事实放在了心上。
也就是说,他选择了正面面对,不再逃避。
孙家的那边的事情终归还是解决了,在中不知道允浩是用了什么样的话和行为一直坚持了这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只知道他的确努力将上海降到最低了。这个城市并不大,可能将来会再遇上孙云舒,但那没准儿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现在可以不用去想。
金晓飞差不多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病情才基本上康复。
在中和允浩心里都很清楚,表面上他是发高烧烧到肺炎,实际上他是把心里的压抑和痛苦都通过身体症状表现了出来。
允浩和他提过一次,说是金诚德这样的案子,虽然贪污的款项并不多,估计有一些钱的流向痕迹被清理干净了,他会努力争取,可能会入狱十二年以上。在中对这个并不怎么在意,有时候看允浩实在想听他说几句,也就顶多说说该承担的就得承担,他贪污受贿是事实,不管多少年,他都该受着。
金晓飞在一旁听他冷漠地说着这番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他不懂,可现在他也渐渐明白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对谁错,所以面对在中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他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尽量避免惹得他心里不痛快。
他们搬家之后,郑贤赫来过一两次,龚如是一次也没来过。
允浩知道自己的母亲心里一定还有个坎没过去,这么几年以来,母亲其实心里对在中感到很愧疚,现在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在中在英国的这段时间里,整整五年,他们一家人都以为他用母亲留给他的那笔遗产过着他想过的安逸的生活,也重新开始上学,重新开始弹琴。而当他五年后载誉归来,一家人更是以为他这几年过得十分不错,更是获得了极大的荣耀。
实则不然。
仅仅只是见过他一面,便都知道,这五年他过得很辛苦。
因为答应给金晓飞补习功课,所以在中打算在他考上高中之前暂时先不找工作。毕竟也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毕竟……他金在中现在也是个名人,要找个合适的工作应该不难。
其实他打从心底里是希望能够像凌秋生那样,优哉游哉地带几个学生,就能勉强糊口过上小康日子。只是他得注意了,不能像凌秋生那样为了学生操心,自己不顾及身体,以至于后来还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
因为有凌秋生的前车之鉴,他更得好好保重身体。
仔细想来,他觉得现在担心这些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他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就算再怎么折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病症。
可他很快就知道他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了。
允浩的胃不好,这个他很多年前就知道了。
要算起他的胃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隐约觉得,那似乎和自己还有脱不了的干系。
他爱吃辣的,爱吃口味重的,小时候总是拖着允浩吃烧烤、冒菜、火锅,什么辣吃什么。有的时候允浩会刻意捡清淡的吃,但为了照顾他那热火朝天的性子,很多时候允浩也会不扫兴地陪他吃,否则也不会有曾经和他大战火锅粉结果急性肠胃炎进了急诊的往事了。
以前他总在心里觉得允浩对他还不够,比起他付出的,还不够,可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他反而开始慢慢发觉这个男人和他印象中的并不太一样。
他总是很笨拙很不讨好地在帮自己。
例如金晓飞的事。
他的确是擅作主张了点,但仔细一想,也就知道他其实哪有那么多心思放在金晓飞身上,只是希望金晓飞的事情能够解决的同时,自己也能敞开心胸把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也能拥有一个新的家人。
重归于好以来,允浩几乎是在一心两用,甚至三用地生活。
一方面要顾着工作,甚至接下了金诚德这样的大案子;二来,还得随时留心他的心情,尽量避免让他接触到那些敏感的事情;再来,还要顾着金晓飞,毕竟是他自己揽下的活,尽管在中也如他所料地答应帮忙,但他心里哪能不担心两兄弟相处不好?
种种的因素加起来,可能就是导致他突然大病一场的症结所在。
其实这天早晨在中起床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早餐是十分可口的小米粥,配了两三碟味道不同的咸菜,一人一个咸鸭蛋,还有在中一大早就出门买的刚出炉的小笼包子。按理来说这样的搭配会让允浩胃口大开,怎么说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的口味和爱好自己当然是十拿九稳了。可允浩一直到出门为止,花了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餐,却连那一小碗小米粥都没解决掉,还剩下一小半,更别提咸鸭蛋和小笼包了。
出门的时候在中拿了个保鲜袋将还热乎的小笼包装了几个塞给他让他在路上吃,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虽然最终还是接过了袋子才出的门。
在中心存疑惑,却也没直截了当地问。
当天允浩并没有按时下班。
刚开始在中还以为他又是要研究案子所以得加班,可等到他和金晓飞都先吃了晚饭将允浩那份热在锅里,金晓飞开口说今早和允浩一起出门的时候提过会早点下班回来,他这才拿出手机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过去没人接,他顿了顿,没等到一分钟就又拨了第二次。
好在这次很快接通。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的允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待会儿到家了再说。
在中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已经通过电话,也就尽量让自己放宽心。
允浩很快就到了家。
除了出门的时候带着的手提包,他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塑料袋。
“什么东西。”
在中看他把那袋东西放到桌上,立刻拿起来看。
全是治疗胃病的,有口服液,也有每次服用剂量包起来的一个个的小纸包。
“怎么弄的?”
他这才注意到允浩坐下之后还用手撑着胃部,联想起早上他的那些反常,才明白过来,这人胃不舒服,还瞒着他不说。
“估计前几天加班给闹的,咖啡喝得多,也没怎么吃东西。”
“没吃东西?”
在中立马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记得他还特地叮嘱过,如果加班太晚的话要记得加餐吃宵夜,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是十有八九连晚饭都一块儿给省了。
热在锅里的干饭和红烧排骨粉蒸肉看来他是吃不了了。
在中看了一眼冰箱里的食材,好在还有些早晨没吃完的下饭咸菜,便给他熬了点白粥,就着咸菜勉强吃了一碗,才准许他睡觉。只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本来就睡得不熟的在中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辗转反侧睡不着,等过了一会儿他也意识比较清晰的时候,伸手摁开了床头灯。
“吵醒你了?”
允浩似乎有些尴尬。
“你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吧。”
在中总觉得不放心,后半夜就一直醒着,即便到了清晨天已经蒙蒙亮,允浩的疼痛没那么严重开始进入梦乡,他也仍然是睁着眼睛,内心不安。
结果闹钟一响起,他便起身并侥幸了允浩,拉着他要去医院做检查。
允浩这时候已经痛过了,觉得他着急的样子格外好笑,却也窝心。起码他知道在分别了这么久之后,即便他们俩人之间还有一些东西没有理清,有些事没有提起并不代表不存在,但在中却是真真切切地关心他,就像多年前一样。
金晓飞打开房间门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十块钱和一张字条。
[拿着这个钱去买早餐,我们有事先出去一趟。]
这段时间一直是在中在帮他补习,所以他认识在中的笔记,但这上面的明显比平常的字迹要潦草得多。
金晓飞微微一笑,将钱装进口袋里,也把那字条折好了放进书包,然后出门。
结果允浩被在中逼迫着打电话给事务所请了半天的假,然后彻底地检查了一番,也做了胃镜。允浩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才最终答应来医院,也以为自己昨天从早到晚的疼痛应该只是胃病复发,结果一查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胃病复发,他昨天到药店配的那些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阵痛的药让他在天亮后稍微好受了点。
胃溃疡导致的胃穿孔。
很常见的病症,但还是让允浩自己吓了一跳。
他没料到,之前的胃病没有办法根治,还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在中听到医生说不及时发现治疗有可能导致生命危险之后,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好在他今天硬拖着允浩来了医院,否则以他的个性,不痛到站不起来是不会抽出一上午的时间来医院做检查的。他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小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吃了辣的东西会胃疼,却一句话都不说,直到被送进医院。
好在允浩这是无腹膜炎发生的小穿孔,保守治疗就可以慢慢恢复,但输液是免不了的了。
在在中的眼神警告下,允浩只好又打电话请了两天假。
在中本来还想直接让他住院,可他觉得没这个必要,医生也没硬要求他住院。在中看他乖乖输液承诺这两天不去事务所之后,才答应他不用住院。
“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是不是?”
知道他是因为最近忙于金诚德的案子,在中心里更是不舒坦。
自己都没要求他尽心尽力,他倒是打算把身体都给搞垮了。
看他在旁边抓狂,允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由他去了。换一个角度来看,在中这样也是因为太过担心他的病情,他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开心。
允浩的突然生病并没有影响案子的进度。虽说金诚德指名道姓的要他来负责这个案子,可他的实际经历毕竟有限,也没着手过这么大的案子,事务所的老板对他不够放心,还是让前辈带着他,给他指导,帮他出主意。
所以在他请假的这几天里,那位前辈就尽心尽责地一个人继续调查整理。
允浩的身体逐渐好起来能够自由走动不再时不时都觉得痛的时候,他整理了之前前辈调查过的一些资料,和金诚德见了一面。
金诚德被关押起来之后,身体状况并不太好。估摸着是以前吃好的喝好的,如今到了有什么吃什么也没法嫌弃住处简陋的地步,自然而然就没法放宽心,也吃不好睡不好。长久下来,身体状况哪能还像以前一样硬朗?何况如今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身子骨不太禁得起折腾,又总担心有人落井下石陷害,夜里时常做些噩梦。
“我给在中留了笔钱,卡在你爸爸那儿。”
“你的钱?”
允浩担心来路不正反而害了在中。
“放心吧,是我前几年炒股赚的钱,存在那里本来打算他出国的时候给他,后来想了想还是没给,就说可能他以后回国也需要用钱,结果一拖再拖,现在倒是不好给出去了。”
金诚德一直知道对这个儿子有愧,可两父子已经明确断绝了关系,他就算是想要再出手帮忙做什么,也只会引发在中的反感。所以五年前从郑贤赫口中得知在中要离开这里到英国去,他就把手头的股票都抛了出去,然后将钱存在卡里,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将卡交给在中。他自己本身也担心在中不会接受,或者说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不会接受,所以犹豫再三最终并没有给出去。
如今,这笔钱对他反而是累赘了。
“在中恐怕不会接受。”
金诚德怔了怔,点点头。
“所以我才给了你爸爸,让他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你。”
“金叔……”
“你和在中从小一起长大,你说的话他应该会听。”
看来金诚德还并不知道他和在中的事。
也对,他至少也得面临十几个年头的牢狱之灾,这些事情瞒着他或者不瞒着他根本没什么区别,索性就让他在这十几年里心里能够舒坦一些。
“我倒是有个想法。”
金诚德抬头望着他。
他知道可能左右在中想法的就只有允浩,而在这样的关头能够帮他的也只有郑家的人。
“现在金晓飞的监护人是在中,晓飞马上又要上高中了,今后的花费很大。我看这笔钱就当做晓飞高中和大学的学费,如果在中有什么需要应急的,自然也会支配来用。这样能够给他减轻负担,他也比较容易接受。”
“那好吧。”
金诚德没有多加考虑便点头同意了。
探望了金诚德,将需要询问的问题也调查清楚,允浩整理了一下东西,回事务所和前辈一起讨论了两三个钟头之后,前辈因为家里有急事所以请假回去,他索性就带着还没整理完的资料回家。
还没到家就闻到了红烧排骨的香味,他还以为在中大发慈悲看他身体好多了便要给他开荤,却没想到一进门便看到玄关放着一双高跟鞋。
很时髦的款式,屋里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金晓飞正在房间里坐作业,在中在厨房里做菜,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打扮都非常时髦的女人,看起来似乎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当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该不会是龚如又擅作主张介绍给在中的女人?
可那女人看到他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随后站起来朝他微笑。
“你是允浩吧?”
她说。
可他并不记得他认识过这样的人,却又莫名觉得这个女人有那么一丁点儿眼熟。
“我猜你也不记得我了。”
女人落落大方地走过来,伸出手。
“我叫董江媛,是你的学姐,看你的样子是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吧?”
他是不记得这个女人,因为时隔这么多年,当初一脸青涩穿着校服如今却是一身时髦装扮画着浓妆,他怎么也分辨不出……但董江媛这个名字他倒是记得很清楚。学姐……恐怕不是学姐这么简单。这个女人,是在中的初恋情人。
他还记得那时候在中和她早恋,她比在中足足高了三个年级,大了三岁半,每天放学他们俩走在前,他和凌兮走在后。凌兮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之后还导致一系列的误会发生。
但是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出现,还是出现在他和在中的家里?
“嗯……有点印象。”
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们俩感情还这么好。”
董江媛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坐下了。
允浩放下文件包,打算进厨房询问在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金晓飞的房间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并不是金晓飞,而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过了几秒,金晓飞才慢悠悠地从里面出来。
“妈咪——”
小女孩儿笑着朝沙发的方向奔去,允浩有些不明就里。
可他还是很快就反映了过来。
这个小女孩儿,是董江媛的女儿,看起来年龄有四五岁了。这五年在中一直在英国,应该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那么她在这里的原因就不可能是和在中……那什么……言归于好,而是有其他的缘故。
“回来了?”
正想着,在中端着排骨从厨房里出来了。
“我也没怎么准备,就随便弄几样菜,准备吃饭吧。”
在中放下盘子,朝着客厅里的客人招呼着。
董江媛带着自己的女儿入座。
郑允浩算了一下,董江媛生孩子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岁左右。看来她结婚挺早,差不多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嫁做人妇了。
在中见允浩一直欲言又止,心里大概清楚他想问些什么又为什么没问出口,索性自己开口向他解释。
“其实我本来打算等这小子考上高中之后再去找工作,可你也知道,我现在算是名人了,知道我留在这里,就有一些人找上门来想聘请我。我想了一下,觉得当个钢琴老师还不错,就答应了一所学校,准备等到夏天的时候开始上班。正式上班之前,我打算先在周末带一两个学生试试,正好校长就推荐了个小孩儿给我,没想到是小蒙。”
小蒙是这小女孩儿的名字。
原来是这么回事,在中用简单的一段话就说得很清楚明白。
允浩放了心。
等到董江媛带着小蒙离开了,他打算和在中好好谈谈关于金诚德今天告诉他的那件事。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只要扯上金晓飞,这件事情在中就不会反对。只是他根本还没开口,就看见在中进了卧室。
“累了?”
在中摇头。
他几乎一整天都没出过门,哪里会累?
允浩看他似乎很疲倦的样子,坐到床边打算开口提那件事,顺手拿起床头摆着的在中最近正在看的一本小说,却从里面滑出一张照片。
“这个……”
是他和孙云舒当初拍室内婚纱照的时候和父母一起拍的全家福。
他自己都没见过照片,更不知道在中手里竟然也有。
“这是……我妈给你的?”
“是我自己找干妈要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
在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拿着的照片重新夹回书里。
“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所以打算留下来做个纪念。前几天没找到合适的书签就把这个拿来当做书签用用。”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允浩总觉得他有些刻意。
这本书放在床头,他随时可能拿起来看,在中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除非他是故意。
“你如果一辈子都用这个做书签,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
憋了这么几个月的问题,他终于问出了口。
在中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淡淡地反问。
“如果是,又怎么样?”
很难得的,在重逢又和好的这几个月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背对背而眠发生了。这一整夜两人都没睡好,但谁都不打算妥协。
允浩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餐就直接出了门。
在中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尽管他认为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算过火,他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想要爆发出来,可倘若允浩承受不住这股气,那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他终归还是放不下这个人的,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放不下。
到了下班时间,他给允浩发去了短信,问他几点回来吃晚饭。
允浩的回复并没有提到吃晚饭的事,而是一句让在中哭笑不得的话。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不辞而别。]
允浩见外面天黑才终于起身收拾东西打算回家的时候,拿起手机看到了在中发来的回复。
[那咱们就互相记恨一辈子,谁都不原谅谁。]
“好!”
他果断地回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在中那句话后面的另一句话。
谁都不原谅谁。
谁都不离开谁。
谁都撇不下谁。
在中最近对金晓飞的态度似乎还不错,最近做饭时也会询问他平常喜欢吃些什么口味的东西。金晓飞刚开始还很谨慎地说不挑食什么都可以,某一次大着胆子说想吃红烧排骨并得偿所愿之后,便开始时不时地要求改善伙食了。
“你别太过分,他上次弄那肘子弄了三个多钟头。”
允浩点了点金晓飞的脑袋,言下之意是这弟弟得寸进尺把某人给累着了。
在中本人倒是没有意见,只在允浩指责金晓飞的时候在旁微微一笑。
其实他心里很有分寸。
金晓飞马上就要中考,这种时候营养自然不能落下。他在家也就吃早晚餐,午餐肯定是在学校里草草解决。通常晚上得看书到接近凌晨,所以晚餐也得管饱,还要有营养。如果金晓飞提出的菜品还不错,他自然会照办,如果是什么垃圾食品,他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如愿。
允浩担心他累着,其实他几乎闲在家里没事做,哪里会觉得累?
临近每年六七月的考试期,气温开始升高,在中向来怕热,提早开了空调。
某天晚上,允浩因为案子即将开庭于是耽搁了许久几乎天亮才回来休息,卧室的空调开了一整夜,在中被他的声响吵醒,醒来之后便觉得呼吸不畅。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结果第二天起床之后嗓子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估摸着是空调开的温度太低时间又太长,结果发烧感冒了。
允浩实在忙不过来,金晓飞又要忙着准备考试,他只好打了个电话求助朴有天。
其实在在中决定留下之后和有天也私底下见过几次面,一来是因为他太闲,而来也因为这个朋友多年不见仍然那么健谈,时常聊得十分投机。
有天在父亲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型的证券公司,公司刚起步,他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听说在中感冒了,便给助理打了声招呼自己给自己放两天假。
其实他也是顺道找个借口想先歇一歇,毕竟已经连着忙了一整年都没休息过。
两个人找了家餐馆解决午餐之后,慢慢地往回走。
“他现在除了事务所的事情之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你以前总求之不得,现在得偿所愿了,感觉如何?”
看着他们一路走来,有天开始慢慢觉得恋爱是件辛苦的事。
想起以前和李璃在一起,那恐怕是他这辈子最投入的一回,可比起这俩人,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即便这么多年他也仍然对李璃的离开耿耿于怀,可再见面还是能做到笑着祝福。倘若那时候允浩和孙云舒真的踏进了礼堂,在中还是免不了受折磨。
他一方面很羡慕这样的感情,一方面也希望不要让他遇上这样的感情。
对他来说,太可怕了。
“是啊,这样的生活我是不是该知足了?”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并不觉得幸福?”
难不成到了现在他还是不信任允浩?
好吧,虽然他们俩磕磕绊绊这么多年,在一些事情上双方都犯过错,但这么多年不也再找不到比彼此更合适的对象了吗?除了包容对方的缺点,对彼此加以信任,似乎也不会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不知道。”
在中懊恼地摇头。
“以前觉得这样平平淡淡又衣食无忧的日子是将来最大的目标,无论如何都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现在辛辛苦苦终于盼来了,却又觉得太平淡了,没盐没味的。”
“你不是吧?平平淡淡还不好?你还想像以前那样闹腾?”
当然不是。
他说不上来,可总觉得心里还缺了一块。
哪怕只是芝麻大的一小块,却让他心神不安。
金在中,你是不是也太不知足了?
他最近常常这样想。
正要走回小区,有天却被一通电话给叫走了,在中看他的确有些愁眉苦脸,估计是他那公司里有什么急事,便催促他回去了。
“放心吧,我这么大个男人,还能被一个感冒给打倒了不成?”
把有天找来照看他,的确是允浩小题大作了。
结果回到家他才发现允浩小题大作的还不止这一点。
他记得出门的时候将门钥匙转了两圈,开门的时候却只反方向转了一圈便将门打开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发烧给烧糊涂了所以记性不太好,结果开了门,看见玄关处的女式皮鞋,才惊觉屋里有其他人。
女式皮鞋,他当时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把他自个儿给吓坏了。
这房子原先是预备给允浩结婚用的,所以孙云舒那里应该也有钥匙,该不会……
厨房里传来响动,他轻手轻脚地换了拖鞋,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才发现来这屋子的人并不是孙云舒,而是龚如。
距离上一次在郑家的见面,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
龚如也听见了门口的响动,一回头,看见在中站在厨房门口。
她显得有些尴尬,手里还拿着刚洗干净正准备切的土豆。
“干妈……你……”怎么来了?
龚如顿了顿,努力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地朝他笑笑。
“本来我打算最近和允浩的爸爸过来看看你们,打电话告诉允浩,他说你得了重感冒,所以我就想过来看看,带了些东西,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他只是小感冒,并没有多严重。
他本想这么说,可想着真要是这么说了恐怕龚如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便点点头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如果开口说要帮忙,两个人在厨房窄小的空间里怕是会更加觉得尴尬。
不过,龚如肯来这里,还因为听说他生病而特地过来做他爱吃的食物,光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也明白,龚如是要渐渐接受他和允浩将来都得这么在一起过日子的现实了。
他应该高兴。
金晓飞回来看见桌上的拔丝土豆、糖醋排骨、清蒸鲫鱼,还有两个色彩鲜亮的小菜,本以为在中生病晚上估计只能吃泡面的男孩儿高兴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同龚如打招呼。
龚如也有一阵子没见他,顺道问了一下他复习的情况。
晚餐桌上,三个人坐在方桌的三个方位,只有金晓飞不停地说着好吃,就是可惜没什么辣菜。
“你跟你哥哥一样,喜欢吃辣的,他现在感冒了,暂时要少吃辛辣。”
金晓飞并不知道在中爱吃辣菜,一听龚如这么说,笑着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在中。
“嗯,哥做的香辣鸡翅和麻婆豆腐最好吃了。”
龚如望着他笑了笑。
金晓飞在某些方面的确和在中十分相似。撇去外貌不谈,光是讨长辈欢心这一点,就会让她回想起小时候的在中。虽然总是调皮捣蛋,爱闹腾,可撒娇的本事却是一流,除了他的妈妈,谁都拿他没办法。
“你哥哥以前还跟着我学做菜,有些菜还是他从我这儿学去的。”
在中愣了愣,没说话。
如果不是那时候发生了那件事,恐怕他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觉得自己的这个干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之一。
即便现在想起来觉得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她都没有犯下任何错,可他还是觉得有道坎过不去。就算龚如现在愿意慢慢接受他,可估计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心里也同样会有些疙疙瘩瘩,没办法还像以前那样,一家人般亲密无间。
吃完晚餐,在中本要自己动手洗碗,却还是被龚如拦下抢先了。
要是以前,他就算正病着,硬是要去洗碗,龚如也不会拦着,可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客气了。
金晓飞在吃得撑了之后端着剩下的小半盘子拔丝土豆进了卧室,说是思考问题挺费体力,一边吃一边看书才有精神。在中由他去了。
龚如坐在客厅沙发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暂时先装作看电视,等等看在中是否会主动找话题,或是允浩下班回家。
结果允浩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沙发两头分别坐着自己的母亲和爱人,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一点儿交流。
果然,他的担心是对的,才会特地又把工作拿回家里来做。
看他回来了,在中便拿着抱枕说了声头很晕便回卧室里睡觉。允浩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先暂时把母亲送回去。龚如看起来还是很尴尬的表情,但没多说什么,跟着儿子下了楼。
送走了母亲,允浩回来打开卧室的房门,见在中正对着笔记本玩儿游戏。
“她有没有说什么?”
虽说认认真真地在玩儿,屏幕上却一直不断显示“game over”的字样。
“在中,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妈?”
“没有。”
他能理解龚如的做法,也从不觉得那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起码作为母亲,她是合格的。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允浩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到一旁翻看文件去了。
在中摸了摸被他揉过的地方,似乎有些东西开始渐渐明朗了。
允浩发觉在中有些反常。
自从他得了一场感冒之后,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
他觉得在中似乎有很多烦恼,却一个子也不愿意告诉他。他尝试让有天出面了解一番,可有天也只是说要给他时间。
时间?
好吧……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给,只要他愿意。
每天回家,看见在中坐在餐桌边给金晓飞补习英语,他觉得这样的画面十分温馨,就像他很多年前幻想过的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如今多了一个人。金晓飞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待在家里已经完全不会束手束脚。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又敬又怕的哥哥如今对他也是笑容相待。
周一的时候,金诚德的案子第一次开庭审理。
金晓飞在学校上课,关于这件事情,他几乎从没开口问过一句。他毕竟也是十多岁的男孩子了,有些事情不用说明他也能懂。何况,在经历了他母亲的事情之后,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而一直照顾他的允浩哥哥一定会尽全力。
而后,就是他不得不面临的中考。
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施加压力,可在进考场前,他还是觉得紧张。
旁边的值班室有一台电话,有的学生找不到准考证或是忘了带2B铅笔,焦急万分地打电话告知父母请求帮助。
他看了看手表,离进考场的时间还有五六分钟,瞅着刚打完电话离开的那个女同学,思索了一下,快步跑去值班室。
金在中正在家里看电视,手机放在茶几上,电话响了两声,他便摁了接听键。
“忘了带什么?”
[哥……]
“嗯?要我给你送什么?”
他小时候也爱丢三落四,粗心大意得很。允浩总是规规矩矩地用文具盒将钢笔铅笔橡皮擦挨个放好,每一样都有备份。他有时忘了带橡皮擦,就把允浩用过的那个掰成两半拿走一半,却不拿那个新的。允浩虽然觉得奇怪,可从没真的问过什么。
刚才,就这么坐着,他也在心里猜测金晓飞那么大喇喇的性子会不会也爱丢三落四,然后想起以前,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
[要是我考不上怎么办?]
在中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离进考场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金晓飞这时候打电话来,相比是这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考不上有考不上的法子。总之,你得尽你最大的努力。”
终究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任何一个同龄人,在进考场之前,都会思考同样的问题吧?只是金晓飞身边不再有人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作为一个不那么尽责的哥哥,除了照顾他的饮食给他补习英语以外,也根本没有关心过他的方面。
结果金晓飞如允浩之前预料的一样,差一点儿考上实验中学,于是选择了稍远一点需要住校的一中。
允浩本以为在中会因为度过暑假的两个多月之后就不用再和这个弟弟每天面对面而感到轻松,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淡然,似乎根本不在意金晓飞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到底是住在家里还是住校。
金晓飞倒是因为即将第一次尝试集体生活而兴奋不已。
“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有缺陷,长这么大,竟然没有住过集体宿舍。”
问起的时候,在中这么回答。
“你在英国没有住学校宿舍?”
“没有,我只读了一年,和凌老师一起住在钢琴学校里。后来凌老师病重了,我们就到了伦敦,为了节约钱,在遇到格林先生之前都一直和凌兮挤在一套小居室里。就两间房,我住外面凌兮住里面。也没有卫生间,就每层楼的楼梯边有一个公用的。”
允浩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知道在中在英国曾经过得十分艰辛,可知道是知道,亲耳听他说这些,心里还是觉得像被针扎一样。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中也从没提起过这些,他只能靠着凭空想象,想着在中曾经可能住过什么样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在中看他皱着眉,伸出手指揉揉他的眉间。
“我能吃饱穿暖,也没有沦落到流落街头乞讨的地步,而且还遇上了贵人,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也让我赶上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轻描淡写地说着,可回头一看允浩,仍旧是皱着眉一言不发。
金晓飞这几天都忙着和同学庆祝初中毕业,玩到很晚才回家。
允浩在八点过下班回来之后发现在中并不在家里,想起他并没说过今晚会外出,于是赶紧打他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在沙发上,并没有被他带出门。
刚开始他还以为在中或许只是出门买个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所以没带手机,可等了快一个小时,门口仍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他突然有些担心了。
这段时间,他总猜不到想不透在中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正常的交流对话没有什么不对劲,可不说话的时候,他就爱走神,笑起来也是应付勉强。他总觉得这样的情况会慢慢好转,要让在中完全对他敞开心扉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在中像今晚这样一声不吭突然消失,明知道他今晚下班回家大概会是这个时间,找不到人一定会打手机,却也把手机忘在了家里。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中平常把一些重要的东西,例如身份证、护照、信用卡之类的都放在床头柜里,他思索了一会儿,便进了主卧,打开那个床头柜。
那些东西都不见了,抽屉里只有几张水电气的缴费清单。
他拿起床边的那本书,翻了翻,里面的那张照片也不见了。
他终于知道一进门就有的不安感是从哪里来。
打了个电话给金晓飞,让他早点回来睡觉,拖掉衬衫换上T恤,他赶紧急匆匆地又出了门。
如果在中只是简单地出门买东西或者散步,又怎么可能带上护照身份证?
出门的时候给朴有天也打了个电话,得知在中的确没有找过他,才真的敢确认在中是真的在他毫不知情甚至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做着一件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尽管想不清楚原因,但他十分清楚,如果找不到在中,那后果绝不是他能承受的。
拿了护照会不会去机场?
于是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前前后后他都去找了,根本一无所获。通过工作时认识的朋友也查到在中并没有离开过本市,更没有买机票飞去英国,那么……
在中,是想用这样的行为,告诉他什么吗?
想到这一点,他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失去理智地胡乱找,肯定是找不到的,他必需好好想一想。
在中以前出走过好几回,每次都是自己把他找到,似乎每次,都是在……
广场。
以前的广场已经被拆除重建了,新的广场在另一个位置。
他不知道在中是否会跑去那个新修的广场,可如果在中的目的、想要表达的意思、想要传达给他的想法真的如他心中所想,那么,他应该在原来的那个地方。
现在似乎是……老年活动中心。
已经差不多到了凌晨的时间,老年活动中心也没什么人了。大门紧闭,只有外面的草坪边有几个人走过。
草坪的一个边角上坐着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抱着膝盖注视着地面,郑允浩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同时感到更沉重的感觉。
“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消失第二次。”
听到他的声音,在中抬起头,笑着松了一口气。
“拉我一把,我腿麻。”
允浩无奈地把他拉起来。
在中一边捶着腿一边慢慢撑着允浩的胳膊站起来,刚一站定,就整个人都靠到他身上,用手环住他的腰。
允浩将他推开。
“怎么了?这会儿没什么人,怕什么?”
“如果我今晚没找到你,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等一会儿我就打算回去了……”
在中无所谓地笑笑,埋头拍拍ρi股再抬头看允浩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路灯的光芒并不强,但液体却能折射出光芒。他看不太清楚允浩的脸,可眼睛里的湿润,却是看得格外清楚。
“既然你找到我了,就得抓牢了。”
“好。”
允浩仰头眨了眨眼睛,抓紧他的手,两人一起朝回家的路走去。
“这么晚应该没公车了,出租车也很难叫到吧?”
“走路回去不行吗?”
听到他略带撒娇的语气,允浩笑着点头。
“行,怎么都行。”
很晚了,回家的路上,很多路灯都已经挨个熄灭。两人摸黑一步一步走着,牵在一起的手一直没有分开过。
这点黑暗算得聊什么?
再艰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只要确定彼此不会再逃开不会再放手,还有什么能更黑暗呢?
“带着护照就算了,带着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你管我,我爱带什么就带什么。”
“小心!前面——水……”
“你怎么带路的?哇我的鞋!这是凌兮寄给我的限量版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还真是……我送你的手表不带着,倒是把凌兮的鞋穿着。”
“我不习惯戴手表!当然是什么值钱带什么,要是换你离家出走,你也把你之前的带上呗!”
“好。”
“不过你什么东西最值钱?上庭的那套西装?”
“你。”
“……”
“你。”
“……”
“你。”
“好了!不要重复了!我又不是哑巴!”
“……”
“好吧,是聋子。”
“……”
“不对,我不是聋子。”
“……”
“要笑就笑,憋不死你!”
“……”
还有什么?
不记得了。
终归,还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THE END-
网络版的就到这里啦><
书里应该会多一到两个番外
还有附赠的两个小短篇
追文这么久的辛苦了真的
我要鞠躬鞠躬再鞠躬~
关于《童言有忌》实体书的 可以戳我空间 也可以进群:39245627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