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溪被连人带猪笼抬到池塘旁边。
这池塘就在雷家后院,雷家的霹雳弹天下独有,为了防止宵小偷盗,后面一片都是茫茫的水域,却并不是死水,而是最终汇入钱塘江。
雷家点了许多火把灯笼,照得一切彷佛白昼。波光粼粼,彷佛闪烁着无数的星光点点。方棠溪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双腿又已残疾,只能引颈就戮。
那几个仆人在猪笼上绑了两块大石,「噗通」一声,便将猪笼连同大石一齐扔入水里。石头拖着猪笼,直直沉入水下。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几乎是在同时,有一个人厉声大喝。
众人纷纷惊呼:「你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
「有刺客!大家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方棠溪听到这人声音,不由一喜。
他不识水性,何况猪笼上又绑了巨石,明知自己必死,但在沉入水前仍然深吸了一口气在口中,虽然内力不在,但也能支撑一时半会。此时情绪激动之下,张口便要呼唤,水便从口鼻中灌入。
岸上的打斗声隔着一层水,离他似乎很远,几乎听不清了。但还能依稀看到火光流溢,似乎灯笼被打翻,燃烧到了一路低垂的帏幔。
口中的气息越来越少了,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部和头颅疼痛异常。
吹寒若是不能摆脱这些人及时下水相救,他也要死在这里。
此时此刻,他却是无比平静。
许多事情,陌生的,熟悉的,铺天盖地而来。他记得当年对蓝吹寒死缠烂打,每年都要去皓月居几次,他还记得对吹寒下瑃药,只求共度一夜春宵,结果被吹寒赶走,他还记得薛神医薛大哥给了他苗疆的情蛊,种在吹寒身上,结果那情蛊害得吹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而被雷凤章趁机陷害,两人跌入悬崖……
原来临死之前,果真会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这一生做对了很多事,但也有不少做错。
以吹寒的性格,决定和他在一起,大概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爱情。
而这个谜,大概随着他的死去,再也不能解开。
蓝吹寒一剑刺死一人,拔剑时血溅到身上,他也顾不得闪避,很快身上鲜红一片。
他傍晚才离开杭州,就接到方棠溪失踪的信息,知道是霹雳堂派人下的手。带人赶到霹雳堂,却发现方棠溪已经被人沉了塘,再也顾不得暴露行踪,便要拔剑救人。
他虽然蒙着面,但此时顾不得掩饰身分,已有人看出他的剑法,叫道:「是皓月居的人!」
「皓月居?不是和我们霹雳堂同属江南同盟么?怎么可能下手?是不是假的?」
「不是!我认得……」
他一句话没说完,蓝吹寒一剑已刺穿他的喉咙,拔出长剑,大喝道:「霹雳堂灭门于今日,众弟子听了,胆敢反抗者立毙!」
同来的十几个弟子从未见过蓝吹寒神情彷佛地狱修罗,容貌却又有摄人之美,面面相觑。耳听得对方大声呼喝,却见对手都已露怯意,已有不少人转身逃走。
蓝吹寒杀出一条血路,随手扔下长剑,几步纵身,跃入水中。
之前已看到沉水的位置,好在岸上火光冲天,映红水面,水下依稀能看得清楚。
笼子里方棠溪银发漂浮在水里,白衣如雪,俊逸的容颜却是颇为颓败,双目紧闭,满是痛苦之色。
他当年见他时,蓝裳少年,且正风流,而今却因他困顿如此。
蓝吹寒奋力游到他身边,双手抓住竹笼,用力一扯,便把竹笼扯裂,将方棠溪抱在怀里。
在水里的身躯显得更轻,他似乎昏迷,被他抱住时毫无反应,彷佛一具尸体。
他对准方棠溪的唇,想渡一口气过去,但人此时已昏迷,渡气也是无用,于是抱着他的身躯,拚命往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游到岸上,此时有个弟子来问:「门主,我门已经查到囤积霹雳弹的仓库在何处了,该怎么办?」
蓝吹寒此时满心震怒,冷冷道:「人都杀了,还留着霹雳弹做什么?全炸了!把这里炸得寸草不留!」
他抱着方棠溪微冷的身躯,让他伏在自己腿上,吐净了腹中的泥水,发现他呼吸微弱,显然活着,登时喜不自禁,紧紧抱着方棠溪,叫道:「棠溪!棠溪!」
原先他曾想过,绑在方棠溪身边,这一生注定不得清静安宁。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只要方棠溪能活着,已是他此生大幸,再也不做他求。
若是方棠溪刚才溺死在塘里,身体冰冷,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上岸的勇气,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天地皆空,自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方纔他跃入水中救人,什么也没有多想。此刻却忍不住咬紧牙关,浑身发抖。他想到倘若方棠溪竟然溺死在塘里,这时怀中抱着的唯有渐冷的尸身罢了。登时胸中一阵裂痛,眼前发黑,四周时明时暗,似乎一个支持不住便要昏倒。
他让方棠溪躺在自己的怀里,依然无法让自己平复心绪。耐不住心绪煎熬,在方棠溪唇角额上胡乱吻了又吻。
方棠溪醒过来时,睫毛上仍然沾着水珠,许久才轻轻眨了眨,看着火光下照耀下浑身湿淋淋的吹寒,极为虚弱地一笑:「吹寒……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便再也没有气力。
「不要说话,你先好好休息。」蓝吹寒还没发觉他语气上的不同,见他醒了,便让弟子们留下来处理霹雳堂的后事,随即牵了一匹快马带他离开。
方棠溪浑身都是冷的,根本睡不着,虽然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悲苦。
蓝吹寒让他坐在马背上,他挽着缰绳慢慢走着。方棠溪身体不适,自然不能快马疾行。于是他在野外找了个干净的空地,烧了一堆篝火。
他的衣裳用内力便可以蒸干,但方棠溪如今中了软筋散的毒,自然不能将衣服上的水逼出。蓝吹寒将把他湿透的衣裳解下来,但要扒下他的裤子,他却摀住,死活不肯。
他嘴唇冻得青紫,牙齿咯咯地打架,却道:「就这样可以了,很快就干了。」
蓝吹寒皱眉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见过?快脱了,我帮你烘干。」
方棠溪笑了一下,说道:「吹寒,你别骗我了。」
「你说什么?」蓝吹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转过身,看着他。
他盘膝坐着,篝火照着他赤祼的半身,躯体依旧修长柔韧,长发披散下来,他苦涩地道:「我都想起来了。」
蓝吹寒嘴唇动了动,似乎耳边一阵轰鸣,他听到自己说:「棠溪,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什么?」方棠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黏在腿上,腿上的伤口似乎已有些裂开,时有痛楚传来。篝火蒸着身上,雾气升腾,说不出的狼狈,「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你当初在庙会时离开,我就应该回去的,却是因我受伤,累得你一直照顾我。」
蓝吹寒急切地道:「我照顾你,都是心甘情愿。」
「你对我好,我心里很感激,但你不必委屈自己。你越是委屈自己,我就越不痛快。」
蓝吹寒走到他面前坐下,静静看着他:「如果我说,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你肯定是不信的。」
方棠溪笑了一下:「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其实现在我对你的观感和以前大为不同了。只是我也说不出对你是愧疚多些,还是怜惜多些……是不是掺有杂质的感情,你就不能接受?」
方棠溪苦笑:「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我们都痛苦而已。大家都各退一步,反而好些。」
「小时候的事情你不肯说,我也早就忘记了。」蓝吹寒似乎没听到他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彷佛要将他看到自己的心里,轻轻道,「以前总觉得你游手好闲,说话轻薄,但这段时间,你失去记忆以来,我日日和你亲近,才知道你……你其实很好。却不知为何你以前在我面前,总是那般模样?」
方棠溪自嘲道:「承蒙你看得起了。那个时候想着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些,谁知越是想好一些,就越惹你厌恶,真是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那么……现在呢?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已经放下了?」蓝吹寒有些恍惚地看他轻笑的神情,感觉心尖颤抖时的疼痛彷佛痉挛般传来。当初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欢,才会不由自主的手足无措,说得再多的甜言蜜语,自己却当是轻薄的话。
如今想来,那么年轻的方棠溪,如今也只在梦中存在,如今就是想念,也已经不能回头。
方棠溪缓缓说道:「从我决定成亲那时起,我就已经完全放下了,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万里迢迢地来找我,还和我有了一夜……欢情。那一次的回报就已经够了……真的,够多了。我当时和你一起去庙会,其实就是想说服你离开的,你不用担心我,我虽然断了腿,但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但在庙会上没想到你会忽然生气离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才去追你,没想到会遇到雷夫人。现在都说清楚啦,我也松了一口气。」
蓝吹寒脸色渐渐变得十分难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棠溪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震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我是说,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发现分开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事,你不必勉强自己……」
蓝吹寒按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是后悔了么?你……你……」他脸色铁青,喉咙发出干哑的响声,却是无法说出话来。
方棠溪几时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模样,直觉地便要挣开,反而被他按倒在地上,强吻住嘴唇,似乎在索求自己还痴迷爱恋着他的事实。
方棠溪紧闭双眼不去看他,任凭他如何吸吮舔舐甚至啃咬着自己,终究不肯 启齿。
渐渐地感到嘴唇麻木疼痛,似乎已被他吻肿,浑身上下都被他按压在地上,手掌粗鲁地爱抚着身躯。
方棠溪咬牙一声不吭,忍受着他的粗暴。
蓝吹寒几时被他如此抗拒过,心里怨愤至极,使尽了浑身解数,非要他开启 嘴唇。但他所会的无非爱抚和亲吻,方棠溪紧闭双眼,却是无动于衷。
他微微一起身,余光瞥到方棠溪满脸无奈,忽然感到有一股绝望传到四肢百脉,让他瞬间没了力气。
在感情上,他只是一个开始学步的孩童,方棠溪虽然稚拙,却早已走在他前面,并且不打算再等他了。
他抱着方棠溪,鼻端渐渐有些奇异的酸涩之感,一滴泪水滑落,倏然滴到方棠溪俊美的脸上,像是怕惊动了方棠溪一般,他慌忙用手擦去了。
方棠溪以为是下了雨,疑惑地睁开眼睛,却撞到他目光的深潭里。
蓝吹寒痴痴地看着他,低低地唤道:「棠溪……」
方棠溪没有回答。
「棠溪……」他终究再也不能忍,泪如雨下。
方棠溪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痛苦的表情,即使是在他失忆时,蓝吹寒对他的照顾也是混合了一丝隐忍和被动接受,怎像他今日这种类似于伤感和绝望的依恋。
「怎么了,吹寒?」他担心蓝吹寒是不是身体不适,半支起身体,靠近他低问。
「不能离开我……」他低低地说,「棠溪,你绝不能离开我……」
他低下头吻上了方棠溪的唇,方棠溪听到自己心底发出的一声叹息,认命地接受蓝吹寒的亲吻。但蓝吹寒此时的动作却极为小心翼翼,将他微肿的嘴唇上的血迹舔干了,再轻轻亲吻他裂开的唇角。
「棠溪……你等等我……」他声音低低地,彷佛哀求一般,「我一定能赶上你的,我……我待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等等我,好么?」
方棠溪勉强自己狠下心来,推开他的拥抱,转过头去看跳跃的篝火,轻声道:「我已经等了你二十年,如今梨花染鬓,而你却仍是海棠之容,我们在一起,必会让人看笑话。这又是何必?我虽然倾心于你,但却不想让你为难。等我回了塞外,便不会再来江南,今后各自珍重吧。」
他目光流转,嘴唇微肿,蓝吹寒彷佛被梦魇住了似的,手指颤抖着触碰那被咬破的唇:「棠溪,你到底我要怎样才肯答应我?我不想离开你,你绝不能这样离开我……棠溪……」
方棠溪从未见过他如此,拒绝的话无法再说出口,只觉得心绪一片混乱,蓝吹寒轻轻抱他在怀里。
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抑或是彷佛面对幻景的迷茫,他知道蓝吹寒既然已经这么说,自己再也不能拒绝他,除非日后他自己反悔。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如今灭了霹雳堂满门,若是再与我同行,必然会遭来仇家。我们惜花山庄庙小,却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若一定要在我身边,从今往后,你就只能以李蝶儿的容貌见于人前,否则我们便分开吧。」
「棠溪,你嘴上说得凶,其实在担心我的安危,让我暂时易容也是为我好,我又怎么会不听你的话?」蓝吹寒轻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霹雳堂的人若是胆敢寻来,也不过多杀几个人罢了。」
方棠溪没想到蓝吹寒看出了自己心思,仍旧宜然不惧,不由气得咳嗽起来:「你……咳咳,你……」
蓝吹寒见他气恼郁闷,却已不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立刻高兴起来。不由亲了亲他的面颊:「棠溪……棠溪……」他呼唤他的名字时,似乎已动了情yu,怀中抱着这具温暖的躯体,脑海中尽是方棠溪在他身下妖艳扭转呻吟的情景,但想到苏大夫之言,却是不敢稍动,只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但对于蓝吹寒而言,却是又熬了一夜的酷刑,但这酷刑却是让他甘之如饴。
霹雳堂如今已是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基业,已在一声爆炸的巨响中,灰飞烟灭。
雷家这一代的家主老太夫人正是雷堂主的母亲,雷堂主多年专心于能伤人于无形的霹雳弹,武功早已放下,旁人知道霹雳堂的厉害,等闲也不敢来惹事。堂内上下自恃有火器护身,也无人在意防备。这一夜皓月居骤然来袭,一概人等皆无防范。只在半个多时辰之间,居然将鼎鼎大名的霹雳堂屠戮殆尽。
蓝吹寒当时满心仇恨,造下杀孽,却是毫无悔意。当晚皓月居的弟子就打扫了火场,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但从火场上却是没有雷凤章的尸首。
他知道是走漏了风声,让雷凤章逃脱了活口,他也并不在意。这一切的结果都是雷凤章造成。
雷凤章当年对他下毒,在路上埋下霹雳弹,害得他和方棠溪坠下山崖,便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家破人亡的结局。即使雷凤章他日要报仇雪恨,他也会恭候雷凤章的大驾。
由于泡在冷水里太久,方棠溪当时又不肯脱衣裳,回到苏州时便染了风寒。等到养好了病,已是过了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两人整日腻在一起。方棠溪自然是看出蓝吹寒似乎对他情动,他也颇为意外。
毕竟蓝吹寒禁欲自律,这一生寥寥可数的欢爱都是和自己,还全部都是因为下药下蛊的原因。唯一的一次没有下药,就是在方棠溪成亲那夜,蓝吹寒抢婚时彷佛发泄的那一次。
养伤三、四个月,腿上的伤口早已长合,只留下一道疤痕,那道疤痕又经蓝吹寒天天擦药按摩,早已消掉大半。
方棠溪发现他每天帮自己擦药时,抚摸自己身体许久,面颊泛红如血,却仍然恪守苏大夫所说的不越雷池一步,既是感动又不免有些好笑,屡次劝了他无用,便也罢了。
好在时间很快就过去,两人仍然在江南逗留,白天也都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晚上才相聚。蓝吹寒晚上在他床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方棠溪屈指一算,便知苏大夫恐吓的半年时间到了,看蓝吹寒满怀期待又怕他拒绝的样子,方棠溪便不由一笑,阻止了他即将离去的脚步。
「吹寒,晚上就在这里睡吧,别回去了。」
蓝吹寒垂目注视着他,目光平静,只在微微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内心的意动:「只怕你身体还没好……」
「早在两个月前就好了。」
「……你的话怎么信得?你这人,这么不小心。」他微微皱眉,已有些责备的意思。
「好啦,都是我的错。吹寒,你要是不信,便自己来检查就是。」他微微一笑,慢慢解着自己的衣裳。他原本只穿了一件绛紫的袍子,从外面看不到中衣的襟口,蓝吹寒还只当他是睡得久了,中衣揉搓在里面皱成一团,此时他解开衣裳,胸前那两粒红色小点若隐若现,蓝吹寒才知他竟然没有穿中衣,只披了一件袍子。
蓝吹寒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只觉得呼吸急促,不由上前一步,阻止他再脱衣服:「你、你……」
方棠溪目光却是一直注视着他,似乎看出他内心的挣扎,笑了笑道:「我怎么了?」
蓝吹寒垂下眼眸不敢逼视,道:「穿这么少,就不怕着凉……」他收回抓住他衣领的手,正要收回,却被方棠溪搂住了脖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却是不说话。
他一时情不自禁,忍不住抱住方棠溪的腰,让他慢慢躺在床上,亲了亲他的面颊,看了他许久,才低声道:「我怕不小心弄伤了你。」
方棠溪看他额角渗出细汗,明明是忍耐到极点,只得道:「没事,慢慢来……」
蓝吹寒苦笑道:「慢不下来……我怕我,慢不下来。」
他俊美的容颜露出痛苦的表情,让方棠溪十分吃惊,有些尴尬地道:「我可以把这认为是你是在赞美我么?」
「我真该死,竟然没有说过赞美的话。」他亲了亲他的嘴唇,似乎有些难为情,顿了一下才道,「如果现在再说,不知道来得及么?」
方棠溪却是有些尴尬地道:「你若是夸得太狠,我会怀疑你说的不是我。」
有些说不出的感动慢慢溢出在心底,蓝吹寒忍不住吻上了他的嘴唇,心里无一处不欢喜,无一处不快活,亲吻着他时都似乎感到蜜一般的甘甜滋味,缠绵不绝,彷佛他每一次的皱眉都会激起他更深的温柔,而他每一次的呻吟,都会引起他更多的眷恋。
蓝吹寒果然如自己所说的十分克制,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做了一次,再多便不肯了,只是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棠溪,你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可笑我以前,竟然是错过了。」他低低地说,「从今往后,我必会让你一生一世快活。来生来世见到你时,也会怜惜你,爱护你,不让你有一丝难过。」
方棠溪心里一颤,抬起头看他,却见他注视着自己,目光温柔脉脉,心里不由得一荡,却见他的吻已慢慢印到了唇上,就像印上了他所有的誓言。
《完》
番外一
方棠溪迷迷蒙蒙地,似乎又梦到了自己刚成亲时。
那个早上,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到窗棂,柔和得悄无声息。
昨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过了一晚上,那个与他颠鸾倒凤的人已经不见,似乎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方棠溪苦笑了一下,本来两个人就是没交集的,自己肯答应父母大张旗鼓地举办婚事,其实也只是想在成亲前再见他一面。
他到最后终于肯来,自己也算是无憾了吧。
心情无意中被他知道,被他捏住把柄,以后就是想装做根本不在意他也是不能了。以吹寒的恶劣性子,自己若是多有什么轻薄举动,多半是要被他藉此挖苦。
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实是不该再多想那个人。要在母亲发觉之前把新娘送走,然后再跑到一个地方躲起来,等母亲消气。
新娘?
方棠溪此时才发觉现在是什么时刻。昨天他背着蓝吹寒成亲,结果蓝吹寒忽然出现,让他心情激荡,竟然忘记了本来应该存在的新娘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何方,到时父母问起,他该怎么交代。登时冷汗涔涔,从背上滑落。
吹寒生性冷酷,不知把新娘塞到哪去了。
方棠溪正在焦急,门外有人姗姗走了进来。
这是个相貌秀丽的女子,看到方棠溪醒了过来,她脚步便微微停了停,朝下人摆了摆手,让在门外等候的人退下。
「李……李……李姑娘?」方棠溪吃惊地看着眼前做少妇打扮的女子。虽然他只和那个秀才打过交道,没见过李姑娘,但在成亲之前,母亲给他看过李姑娘的画像,因此他一看便知,这正是与他成亲的新娘李蝶儿。
与别人缠绵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见新娘,恐怕没多少人的婚事像他这样的。
如果新娘一直在床底下没有离开,那么……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听到了?
看到李蝶儿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近,方棠溪尴尬至极:「妳……」
「棠溪,你认不出我了么?」
方棠溪一听,登时说不出话来,竟然是蓝吹寒冷淡缓慢的声音!
「你忘了我会易容么?我照你的意思,把新娘带去给她的意中人了。但你父母很难应付,所以我想回家了。」
方棠溪吃惊地看着蓝吹寒半晌,渐渐明白蓝吹寒话里的意思——吹寒知道他成亲的目的只是为了安抚父母,但吹寒的性格并不喜欢待在这里,他昨夜来此,只是为了回报他一片痴情,再帮他解决他这件为难之事。
虽然李蝶儿的名节无损,但秀才那边却未必相信,蓝吹寒将人半夜送走,乃是成全了这一对儿女。于是点了点头:「好,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他捡了衣裳披到身上,「我让人去送你。」
蓝吹寒看着他尚未完全遮住的胸口,上面还有昨夜欢爱后的痕迹,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不是我一个人要走,是你跟我一起回去。」他说到此处,自觉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不由得微微咳了一声。
「啊?」方棠溪目瞪口呆,竟是不知所措。蓝吹寒见他满脸呆滞,不禁笑了一下:「你嫁给了我,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回皓月居去吗?」
方棠溪张大了嘴,失惊道:「这……这是为什么?」
他心念一转:难道吹寒真的对他动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了?这……这不会是真的吧?蓝吹寒向来对他不假辞色,这一下骤然回心转意,简直莫名其妙。他心中喜悦未生,却先已经惊疑不定。
蓝吹寒看着面前傻乎乎的男人,难得十分耐心,徐徐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总要跟着我过,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在方家的山庄待一辈子吧?现在我是给你一个面子,扮成你媳妇的模样,但这件事早晚会露出破绽。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和你爹娘解释,要么我去和他们说,他们儿子现在是我的人了。」
方棠溪更是震惊,瞪着眼前「秀美端庄」的「贤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空茫一片,心中不断自问:『什么?是……是我嫁给了吹寒?为什么是嫁给吹寒?难道现在不是吹寒嫁给我么?』
方棠溪看着蓝吹寒半晌,脸上的表情也变个不停。他不明白吹寒既不耐烦扮成新娘的模样,又要威胁自己与爹娘坦诚,可为什么偏偏作茧自缚、要去主动扮成了他的妻子?
蓝吹寒此时心意昭然若揭,但方棠溪从未受过他多少温存,哪里猜测得到?胡思乱想之下,只觉得怎样也无法解释。他心中迷迷蒙蒙,兀自呆想:『他与我已成了亲,却还一口一个『你爹娘』,未免令人伤心……唉,可是吹寒有这种心意,那么可见他心里是有一些在乎我的——』
他这样一想,忍不住又高兴起来:「吹寒……」
「怎么?」蓝吹寒本来正在瞧着他发呆,可这时被他眼光一碰,不由得震了一下。他连忙避开方棠溪的目光,冷冰冰地回道,「如果这两个你都不愿意选,那就赶快和你爹娘辞行,跟我回皓月居去。」
「原来说来说去,吹寒还是想要回家。」方棠溪勉力一笑,心中本来起的一阵欢欣鼓舞,剎时间没了一半。但吹寒既然愿意让他进驻皓月居,也算是一大进步。蓝吹寒的性子十分冷情,方棠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机缘居然能让他有这种改变。
若说吹寒同情他双腿不良于行,断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他细小枯萎的双腿,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提起他的残疾。
虽然自己是不介意断了腿,但难保别人就不会歧视,与吹寒在一起,别人看吹寒的眼光自然会有些异样。蓝吹寒乍一说起娶他之事,他虽觉得怪异,毕竟还是高兴。但稍过片刻,他便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俊美少侠,而变成了一个残废小老头。吹寒何等丰神如玉,和他这个废人成双成对,便是江湖上的人不去留意,自己也觉得太也不堪。
然而他这想法,居然也没有胆量对蓝吹寒坦白。只怕蓝吹寒认为自己婆婆妈妈、懦弱无聊,更加瞧他不起。
他料定蓝吹寒的决定多半只是一时冲动,想来自己对他一往情深,更不能让他因为一时意气而终身负累。
心思千回百转,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随即只是一笑说道:「吹寒,你看我们新婚……那个燕尔,又常年不在父母膝下承欢,贸然离开的话,我爹娘一定会担心,或许还以为我被人挟持了,不如……在我家住上一段时日,让他们安心,再启 程回皓月居怎样?」如果直接阻止,吹寒心高气傲,必定不肯答应,只得先拖延时间,再慢慢劝他。
「男人扮女人不容易,要是露馅了你负责吗?」吹寒冷冷道。须知方棠溪历来对他千依百顺,现下他为了挽回情缘,不惜易容妾妇,谁料对方反而抗辩起来。他双眉轻蹙,薄怒微生。
负责?看着蓝吹寒气势逼人,方棠溪心里一寒,他向来不会违抗吹寒的意愿,但如果蓝吹寒不扮女人,被爹娘知道昨天晚上是假凤虚凰,也许他会被立刻和个女人绑在一起,困在方家一辈子出不了门。
方棠溪只好硬着头皮,讨好地道:「吹寒,我只求你一次,好么?只要你肯答应,以后随便你想怎样都行。」
蓝吹寒本来就已不快,皱紧了双眉道:「随便我怎样?」他易容过后,本貌的表情虽然生动,依旧大打折扣。何况素来情致寡薄,这一句话出口,面上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瞧不出半点心绪。
看着蓝吹寒不以为然,方棠溪心里有些发凉,却厚着脸皮,拉住他的手掌,在脸庞边蹭了蹭道:「对,任你处置,怎样?」
蓝吹寒凝视他片刻,说道:「我可以扮成女人一个月,但你以后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方棠溪听到蓝吹寒避重就轻地不提刚才的戏言,紧张的心忽然放松下来,他虽然爱开玩笑,但像这种明显带着情Se意味的却是极少,更何况如今处于劣势,开这种玩笑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有点不知廉耻的意思。但蓝吹寒的话又让他有些失望,吹寒虽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但对他情薄之际,连欲望也稀薄得可以。
蓝吹寒向来十分冷情,在性事上并不看重,这倒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昨天晚上他肯为了自己做那种事,虽然不知是为了什么,可一定也是也纡尊降贵、十分委屈的。
方棠溪暗自嘲笑自己一阵,却发现蓝吹寒一直在盯着他。他不禁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怎么啦,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