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A座,沈清觉得自己很好运地租到这个单位,因为这栋房子的前面再无别的遮挡,视野极其开阔。穿着吊带睡衣在屋子里肆无忌惮地来回走动,窗帘大开,却不必有随时可能春光外泄的担忧,这便是高层住宅的好处。
正当沈清喝着矿泉水,打开冰箱找吃的的时候,门外传来隐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不是敲她的门,而是找对面住户的。来人放弃使用门铃,手掌拍在门板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沈清随意套了件外套,打开门探出头去。
手里捧着PIZZA盒的人穿着店里的员工制服,应声回头,带着一脸不耐。
沈清笑了笑。
她开门,只是因为急促的拍门声影响了她午餐的心情。她并不想多事,看清究竟后,随即再度掩上门。
可就在她的门堪堪将要关上时,对面“喀”的一声,深红色楠木门开了。
沈清一怔,隔着不大不小的门缝,看着对面门边倚着的人,一身黑色衣裤,戴深色墨镜。
是他?!
沈清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对门住的竟然就是这个男人。
送PIZZA的小弟明显已经很不耐烦:“您点的六寸PIZZA,共55元,麻烦签收。”说着,PIZZA盒已递了出去。
沈清微微皱眉,因为她发现那个男人的脸色白得吓人。只是她不懂,为何大白天在家里,他也带着墨镜。
许倾玦靠在门边,将身体的大半重量交给门框,眼前是一片惯有的漆黑。听出对方的不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百的钞票,没什么表情地递出去。
“不用找了。”他说,“东西放在地上就好。”
”还有,”他习惯性地侧了侧头,再度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在哪里签收?我看不见,所以请给我笔,并告诉我正确位置。”
话音落了,对面一阵沉默,显然是有些愣住。许倾玦耐心地伸着手,等着。
“呃……笔在这里……在这边签个名……”送货小弟也没料到顾客是盲人,好半天才回过神,递出单据和水笔,交到许倾玦手里。
然而,此刻比他更吃惊的,也许要算沈清了。
看着对面仅隔了几米远的男人,她的眉皱得更厉害。
难怪昨天他对她的注视若无所觉,难怪现在她在这里站了许久却也没惹来他奇怪的眼光。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什么也看不见?
沈清微微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看着他在送货小弟的帮助下找到签名的位置,她看着他用行云流水的动作写下名字,然后,轻步转身离开门边。
她让门虚掩着,因为怕关门的声响惊动他。她不想让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因为这很失礼,而且或许会伤人。
也许,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完美。吃饭的时候,沈清想。
(二)
退进屋内,从CD架上拣了盘牒放进播放机,苏格兰风笛声立刻弥漫在整间屋子里,这时沈清才记起门没关严。
由于刚才的事还留着不大不小遗憾和震惊,沈清赤着脚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从门缝往外看了看。
下一刻,便怔在原地。
对面的门仍大开着,门边坐着一人,微低着头,一脸诡异的白。
沈清二话不说几乎想都没想地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喂,你还好吧?”她微微弯下身,问。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张脸,沈清不得不承认,即使眼睛看不见,即使此刻苍白得像鬼,这个削瘦的男人仍是好看到了骨子里。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仍穿着长袖衬衫,沈清再度确认:“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仿佛等了很久,才得到一句淡淡的回应:“不用。”声音带着明显的低哑和虚弱,听得沈清心头一跳。
这人明显不舒服,那么她不能因为他的一句“不用”就真的拍拍手走人。
索性半蹲下来,不理会他的拒绝:“是你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扶你?”
将脸稍稍偏向声音的方向,许倾玦沉默片刻,才无言地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
沈清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动作僵硬缓慢,但至少他还有力气自己站起来,看来应该没有大碍。只不过,看着面前这张冷漠的脸,她又觉得可笑。自己从来不是热心多事的人,今天难得好心一回,却又碰上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对象。
从来不喜欢自讨没趣,既然对方拒绝她的帮助,又能自己站起身,沈清便转身想走。抬脚的时候,却正好踢到PIZZA纸盒。
那个PIZZA,仍然安静地躺在送货小弟摆着的位置。
“喏,你的东西。”弯腰拾起盒子,沈清递过去。好人做到底,对方眼睛不方便,总得照顾着点,沈清在心里说。
“……多谢。”许倾玦凭感觉伸出手,接过。
哈,连道谢都说得不冷不热。沈清撇撇嘴,下意识地,也放冷了声音:“不客气。”
她想,如果不是邻居,如果不是他恰好长得足够好看,眼睛又看不见,她也没那么多闲心来帮一个像他这样冷漠又不知好歹的人。何苦自讨没趣?
当面前的楠木门板在鼻子前方关上的时候,沈清又想到了许君文——那个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太阳般光辉的耀眼的许君文。如果说他是火的话,那么这个男人绝对就是冰。又好像,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一个光明,一个黑暗……
接二连三的比喻之后,沈清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无休止地对比下去。风笛声从自家门里飘扬而出,她低头看看赤踝踩在磁砖地上的脚,再往上,是白皙的小腿,膝盖,半截大腿,沈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粉色半透明的半长吊带睡裙就冲出了家门。
幸好他看不见。
往紧闭的对门瞥了一眼,她抱着双臂,合着音乐轻哼着走回屋子。
许倾玦为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流进胃里,带来一阵轻微的挛缩。他扶着桌沿坐下,手边是连盒盖都没打开的PIZZA。
这种烘烤类的东西,其实是不适合他的。只因为午餐时间到了,他才随便拣了个外送的电话,打过去。他的胃,需要的是长期温和的调养,而他无心去做这种事,也无力做到。刚才之所以会坐倒在门口,只因为胃痛的厉害了,实在无法走回房间,却没想到引来新邻居的关心。
许倾玦今天才知道,原来搬进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有低柔的声音,还有温柔纤细的手指,这是他刚才接过他的午餐时无意中触碰到的。另外,她的身上有很淡的香气,也许是洗发水的味道,清新自然。
如果换作从前,也许他不会有这么多发现,可是自从失明之后,身体其他感官却一下子灵敏起来。
许倾玦不禁想起刚才她说“不客气”时的语调,是故意压沉了声音说的,透着冷意,明显是在回敬他冷淡的态度。
他侧了侧头,薄削的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在搬家后的第二个星期,沈清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
当她摆脱几乎长达四十分钟的地铁人群包围后,在小区的意式餐厅外意外地看到了许君文。曾经也预想过多种见面方式,却没想到此刻就这样碰上了。
仅仅愣了半秒,沈清便隔着餐厅的落地玻璃轻轻拍了拍:“嗨!”
玻璃的那一边,许君文侧过头来,带着惊讶。
夜色中,沈清笑靥如花。
“原来的房子到期,有朋友介绍租过来,租金不算太贵,并且这里环境很好。”面对许君文的询问,沈清随意扯了个谎。
“听说你也住在这一区?”沈清侧着头故意带着此许不经意,看着并肩同行的许君文的脸——与几个月前的校友会时并没太大变化,依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许君文点头,“我搬来已经三年了。”
沈清伸手指着前方淡黄|色外墙的大楼,“我就住在那里。”
“那一栋?”许君文颇有些讶异。
“对,十九楼,A座。”报出自己的准确住址,沈清希望许君文能记住。
“真巧!”许君文愣了愣,笑道。
沈清不解:“什么?”
“没什么。”许君文想了想,应道。
沈清挑眉,带着些疑惑。不懂为什么许君文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到了。”两人在楼前停下,许君文双手穿在裤子口袋里,抬了抬下巴,“上去吧,改天电话联系。”
“你知道我的电话?”沈清有些吃惊。
许君文随便报出一串数字,然后笑道:“没变吧?”
沈清连忙摇头,并尽量控制住心头的惊喜不让它表现在脸上——没想到,他竟能随口背出她的手机号。一时间,一天的劳累仿佛都烟消云散。
“那,晚安了。”
“晚安。”
沈清笑着挥挥手,迈步走进大楼厅堂,走向电梯。
她知道许君文还在身后目送自己的离开,所以,脚步特别轻快。
沈清哼着歌抬头盯着头顶上方不断向上跳动的红色数字,直到“叮”的一声,电梯停下。
回去给林媚打电话告诉她今晚的事,是沈清目前最想做的事。只不过,当她好心情地一脚跨出电梯门时,才发现过道转弯处堵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沈清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皱眉。因为她看到那副冷然的脸孔,还有一张泫然欲泣的娇颜。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瞟到年轻女子用力绞扭在一起的青葱十指,沈清仍在心里暗叹一声:想不到,她的冰山邻居对着一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标准淑女竟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然而,这也是沈清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长相。
今天的他没带墨镜。一双眼眸黑如墨玉,配在那样一张脸上,五官果然是少有的完美。只除了,那双眼没有神采,空茫而无焦聚。
即使长得再好,让女人伤心的男人终究不是什么好男人。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角,她侧着身打算从两人的身边擦过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磁砖地板上,格外的响,沈清对着此时面对面一时无语的男女低低说了声:“借过”。
没人答话,那个女子向旁边稍稍让了一步。沈清恰好看见她半垂的眼眸,那双漂亮的眼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
“你走吧,他还在餐厅等你。”
就在沈清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凉的嗓音。虽然从不凑热闹,但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倾玦……”那女子的手伸出来,似乎想握对方的手,但最终停在半空。
“走吧。”
沈清在这个角度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能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一贯的冷漠。但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总觉得这次除了冷淡之外,她还听出了一点决绝和……心灰意冷。
但是很快,她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心灰意冷?沈清斜眼觑着那个连背影都能显得清冷和淡漠的男人,这个词也许是永远不能被放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的。
钥匙仍然捏在手里,她却直到那个女人最终沉默着低头走进电梯后,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这里窥视他人的隐私。
为自己反常的行为耸了耸肩,沈清转身开门。手还没碰上门把手,身后又传来低低的声音:“好看吗?”
“呃?”她再度回头,男人已经转过身,冷峭的唇边带着一抹嘲讽的微笑。
无端的,她有些生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八婆!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转念想到明明就可以在几秒钟之内进屋关上门的,便连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毫无说服力。
“对不起!”她叹了口气,低声说。
许倾玦其实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不过因为刚才并没有听见开门和关门声,所以猜到这位新来的邻居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与喻瑾琼。他只是随口问了声。他嘲讽的并不是她,而是自己。
听见对方的道歉,许倾玦淡淡地摇了摇头,凭着长久以来的印象和感觉,朝自己家门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外,还有一阵熟悉的眩晕。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最严重的。因为此刻,让他预料不到的是,胸口处竟涌起一片久违了的抽痛。
迫不得以,许倾玦伸出手,摸索到一旁的墙壁,撑住虚软的双腿。
下一刻,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自己移进。接着,右手臂边多了一双温暖柔软的手。
“你怎么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慌张。
说实在的,沈清是有些慌,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体似乎很不好。否则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苍白得要死的脸色!早在看见他伸手扶住墙壁的时候,她就已经快步走上前来。
半个身子靠在墙边,许倾玦摇头,他在等待眩晕的消失。他想开口让她离开,但是,心口窜起的疼痛让他连出声说话都会吃力。况且,现在这个症状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他不确定在没有备药的情况下真能凭自己的力量支撑着走回去。
“你能走吗?我扶你。”这一次,沈清说得坚决,不像上次那样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因为这一回的情形明显比那天严重得多。
许倾玦微微侧了侧脸,然后点头。
沈清轻轻吁了口气。抬起那条低温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同时伸手环住他的腰,动作小心地向不远处的房门移去。
“水在哪?要不要吃药?”沈清Сhā腰站在客厅里,看着斜靠在沙发里的人。
许倾玦的手按在胸口,微微皱着眉,过了一会才说:“饮水机在厨房,温水,谢谢。”
沈清迅速倒了杯水,将杯子递到他手里,“没有药?”
“不用,老毛病。”喝下一口温水,许倾玦闭着眼,神色间恢复如常的淡然。
那些药,全都放在卧室里。而他并不想麻烦她。
沈清无声地张了张嘴,对于许倾玦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漠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明明看来病得不轻,却又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她摇摇头,退后一步,问:“那么,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许倾玦仍然维持着半坐半躺的姿势,只是睁开了眼睛,将脸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不用了。今天多谢你。”
看着那双完全没有焦聚的黑眸,沈清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看不见东西的他平时是如何一个人生活。然而,也正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她此刻才得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沈清看见,那张瘦削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疲倦。她看见他的眉心仍然微微蹙着,他的右手仍然抚在胸口上。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问了。
这本不关她的事,但她忍不住。
许倾玦沉默,将脸侧回来。
这次的心悸似乎发得得过于久了,他需要尽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在旁人面前喘息。眩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太阳|茓上一波接一波的抽痛。
她问他哪里不舒服。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如今还有哪里是真正健康完好的。
过了好一会,许倾玦冷冷一笑,自嘲地低语:“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沈清一怔。
许倾玦接着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声音间,虽然仍然不改惯常平淡,但却也少了一份拒人千里的冷然。
“今天谢谢你。”
沈清走后,屋子里重回宁静。
许倾玦倚在沙发里,右手摸索到之前被随意丢在一旁的喜贴。
修长的手指在纹路细致的纸面上慢慢抚过,虽然看不见,但他几乎可以想像出它的样子。大红,烫金,贵气,优雅,同时散发着清淡却悠长的香气。
——许家长子的订婚请柬,自然要秉承这个家族一直以来所格外注重的高贵和隆重。
削薄的唇再次微微挑起,许倾玦让自己的手指停留在请贴的正中央。这里,应该印着两个人的名字——许君文和喻瑾琼——他的大哥,以及他的前女友。
欢愉,意外,离弃,背叛,这样的定式,又有多少人能幸运地逃得过?
对于这一点,早在三年前车祸发生、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许倾玦就已经想得透彻。喻瑾琼,从来都是精致高雅的女人,让她今后永远陷在照顾一个盲人的生活中,他相信她做不到,而且他也不会让她这样做。所以,当初当她在医院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仅短短一个月之后,她却再度挽起许家另一个男人的手。
想到几个小时前,喻瑾琼将她的订婚请贴递过来时的那份小心翼翼,许倾玦撑着身体坐起,捂着胸口皱了皱眉。
他确定自己已经不再爱她,却没想到仍旧在今天喻瑾琼走后,许久未犯的心悸狠狠地发作了一次,令他猝不及防。
明明早已经放下一段感情,却又为什么还会为从前的人和事牵动心神?
许倾玦想不出理由。
他只知道,如果今天没有沈清的帮忙,也许自己此刻还无法舒服地坐在沙发里,想着这个令他不解的问题。
站起身的同时,许倾玦试着慢慢地深呼吸。他发现,周围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很清新的味道,就像第一次他从沈清的头发上闻到的一样。
三天后。
沈清仍然保持着与许君文再次巧遇时的好心情。虽说这是一段从未想过要求得到回报的感情,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像回到大学时代一般,时不时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发展和未知的惊喜。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清绕到西饼店买了一小盒草莓鲜奶蛋糕和一块抹茶口味的提拉米苏,一路拎着回到公寓大厦,敲开许倾玦的门。
“嗨!”门打开后,她轻快地打招呼。
许倾玦努力将视线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然一切只是徒劳。在沈清看来,他只是侧了侧脸,眼睛越过她的肩头茫然地“望”向前方不知名的某一点。
她有点难过:“是我。”
“我知道。”许倾玦点头,他听得出她的声音。
“我买了蛋糕,要尝一尝吗?”沈清很自然地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又补充道:“抹茶的,新口味。或者,你喜欢草莓的?”
“我想不用了。”许倾玦停了一下,脸上才露出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谢谢。”草莓蛋糕?这个目前他还不知道名字的女人,难道是在把他当作小孩子对待吗?
沈清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这应该是第一次,她对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主动示好。就连当初刚认识许君文时,她都不曾这样过。而刚才在西饼店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买了两个人的份量,然后很自然地来敲许倾玦的家门。沈清发现,眼前这个人,似乎能够很轻易地让她付出生活中细小的关注,而又能使这一切变得非常顺理成章。
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沈清犹豫着问:“你……确定不要?”屋里清清冷冷,完全找不到晚餐时应有的气氛和痕迹,她确实有点怀疑他平时究竟会不会按时吃饭。
“确定。”许倾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才说:“即使我饿了,也不能把它们当作晚餐。”
沈清一愣,明知道他看不见,却仍不免觉得自己刚才窥探的行为被人抓了个正着,她不禁看向此刻正站在对面的许倾玦。
沈清早就知道他很高,以至于170公分的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抬着头,从许倾玦额前削薄的黑发开始,一路看下来,带着点肆无忌惮的意味。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薄而淡色的唇正因为此刻的表情而微微上扬着,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然而,让沈清不禁迷惑的是他的眼睛——墨色的眼眸黯淡没有光采,完全不能对上她的视线,更谈不上任何交流。可是,却奇异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望着那双早已失了神采的眼睛,几乎差点陷在那一片失焦的淡漠里。
“在看什么?”
“……呃?”
微低的男声唤回沈清的意识,她眨了眨眼,定下神。
“你刚才在看我?”
“……”
沈清看着许倾玦怀疑地侧着头,窘迫得无言以对。现在她相信,盲人的感觉也许是真的很准确。
“如果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休息吧。”许倾玦似乎并无意追问到底,只是淡淡地说。
“嗯,那我走了。”咬着下嘴唇,沈清轻轻吁了口气。
听见远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许倾玦才转身带上房门,神色之间带着点萧索和漠然。
虽然沈清之前帮助过他,但直觉地,他并不认为她是会个很热情且热心的人。那么,带着蛋糕主动敲开连彼此姓名都还不知晓的他的家门,除了是顾及他的眼睛及身体原因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会让她这样做。
然而,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同情及刻意关注。
(三)
深夜,沈清穿着上周新买的吊带刺绣裙,踩着暗红色的细跟凉鞋,站在十九楼的阳台上吹风。
捧着一杯冰水,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身上来回划动,她一边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一边回忆几个小时前的那餐饭——她与许君文,刚刚享用完一顿轻松愉快的晚餐。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单独相处,在沈清看来,似乎一切都没变,却又像一切都变了。许君文仍然健谈幽默、意气风发,整晚他们聊着从前大学里的生活,谈论他们所熟悉的曾经的风云人物,一下子仿佛过去的生活又都回来了。只是,许君文变得更成熟,更世故,并且眉目间和言语中常常不自觉地带出点圆滑来。这一点,让沈清觉得有些失望。她喜欢有能力的人,可是又不忍见到曾经的单纯如今完全蜕变成世故复杂。然而,她深深清楚,这一切都是无可避免的。在这样的社会,一个纯洁毫无心机的人,的确难以立足,尤其是在许君文所处的尔虞我诈的商场。
所以,她选择忽略那让自己不甚满意的一小部分。她知道,总的来说,今晚算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隔天,沈清约了林媚逛街。她需要为新居购置几幅挂画,装点空白的墙面。
一路上,两人间或聊着天,直到走进一间精致雅典的画廊。
立于闹市,却能如此宁静雅致。沈清以美术系的专业眼光环视这个蓝白基调的空间,不自禁地挑眉赞叹。
画廊的经理人是三十出头的女人,高雅得体,以礼貌的笑容迎接她们的到来。
沈清拉着林媚慢慢走过长而宽的走廊,仔细看着|乳白色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画作。这其中,不乏当代名家的作品。可是,这些都不是沈清所喜欢的——几乎从走进这里的第一眼起,她的注意力便被画廊最角落的一张画所吸引。
灰蓝的天空,灰色的道路,两旁是秋末冬初的树木,一个女子站在路的尽头,远远的,看不清长相,及背的长发随风吹向一边,透出无尽的萧索和落寞。
——这是一幅没有激烈色彩冲突的画,画里的一切都是阴沉灰暗的,那个女子甚至连脸孔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它却在几十幅风格各异色彩强烈的画作中成功地抓住了沈清的目光。
她慢慢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缓慢和而有节奏。在那幅画的面前停下来,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画里的女人,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孤独和寂寞从心底升上来,令她诧异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林媚来到一旁问。
“我喜欢它。”
“什么?”
“我喜欢这幅画。”沈清微微侧头,视线仍然放在画上。
林媚也抬头,“……灰暗的风格,和你的新家配吗?”
沈清摇头,不配又怎样?
“我想买下它。”她转头向跟上前来的经理说。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这幅画是非卖品。”
“为什么?”沈清再次抬眼看了看,如果不是所有的画作都禁止触摸,她几乎忍不住伸手抚上那被涂上灰色颜料的画布。
“这是我们老板规定的。”女经理很抱歉地笑。
沈清怔了怔,才道:“真可惜。”
话音刚落,画廊里端的一扇门开了。
沈清还没来得及转头,已听见身边林媚一声赞叹的轻嘘。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年轻男子,有着苍白却英俊的脸孔,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
“那位就是我们的老板,姓许,如果小姐您真想买,或许可以直接跟他说。”也许是看出沈清对那幅画所表现出的不一般的着迷,女经理好心地建议。
沈清看着许倾玦将手杖向前探着,摸索地迈步,她怔了一下,然后点头。
女经理出声唤了声“许先生”,许倾玦微微侧头,停在原地,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沈清这才慢慢走上前。
“这位……”经理想要说明情况,突然发现还不知道客人的名字,只好看向沈清。
“我姓沈,沈清。”说话的时候,她注意到许倾玦脸上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显然已经认出她的声音。
女经理接着说:“这位沈小姐很想买下您的那幅画。”
“对不起,那幅是非卖品。”许倾玦听了后,说。
他的画?!
沈清像是没听见许倾玦的回答,还在回想刚才女经理的那句话。她说,那幅画是他的!——难道,是那他画的?沈清怀疑地微微挑眉。
没有听见回应,许倾玦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那一幅,如果这里还有哪幅画是沈小姐喜欢的,可以随便挑了带走,当作是我送你的。”
“送我?”沈清转头看了看林媚,后者仍保持一脸惊艳的样子,明显还没回过神。
她笑了笑:“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也许是因为那幅“非卖品”太合她眼缘的缘故,以至于其余的都不能让她满意。此外,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冷淡的他,今天会突然提出愿意将自己画廊里的画送给她。
“不客气。”显然并不习惯表现得太热情,得到沈清这样的答案,许倾玦也只是淡淡地回应。
不但买不到喜欢的画,沈清还带着一肚子惊讶和疑问。她没想到,原来这家画廊竟是许倾玦开的。更没想到是,很可能他就是那幅画的画者。
看那画里透露出的沉郁和灰暗,倒是很配他的性格。拉着林媚离开的时候,沈清暗想。
由于上午在许倾玦画廊里受到的心底的震撼,在逛了整整一天后,沈清一无所获。
午餐的时候,当林媚得知许倾玦便是她之前电话里提过的极品男人,并且好巧不巧地住在她对门时,当下便要求周末
搬来和她共住两天。对于好友的要求,沈清当然笑着接受。只是,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许倾玦不肯卖出那幅画?
回到小区时,已经华灯初上。沈清拎着小巧的提包,踏进充满意大利风情的餐厅。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巧遇许君文的。只是今天,当她准备找位子坐下来时,在靠墙的一桌,看见了许倾玦。
“真巧。”她走过去打招呼。一天之中遇见两次,确实不能不算凑巧。
原本靠在椅背里出神的许倾玦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微微抬头,“沈小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沈清——简单而好听。
摆在许倾玦面前的只有一杯水,沈清想了想,说:“不打扰你了,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坐在这里吧。”许倾玦摸到水杯,修长的手指握住光滑的杯身。
今天在画廊遇见沈清,勾起了他很多久远的回忆。那些记忆过于令人沮丧,他不想独自一个人待在屋里去一遍遍回想它们,所以才会选择来到餐厅这样有人气的地方。现在,他反倒希望面前有一个人,能打断他的思绪,让他不用陷入对过去的回忆里。
沈清斯文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偶尔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人——他沉默,若有所思。并且除了一杯水之外,他并没有再要别的食物。
“你不吃东西吗?”终于,沈清放下刀叉,问。
“来之前吃过了。”许倾玦倚在椅背里闭了闭眼,眉目间已然显露出倦意。两个小时前,他在画廊外的中餐厅里点了最清淡的菜,却也只吃了几口。他并不觉得饿,或许,他的胃如今只能容下那样少量的食物。
“我饱了。”放下餐巾,沈清借着幽暗的灯光觑了眼那张苍白倦容,问道:“一起回去?”
许倾玦点头,摸到一旁的手杖,站起来。
“你真的喜欢那幅画吗?”电梯里,许倾玦突然问。
“嗯。”沈清用力点点头:“可惜,你不肯卖。”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许倾玦把脸转向她的方向,低声问:“为什么会喜欢?”
沈清想了想,歪着头,眯起眼睛努力寻找理由:“……说不清。我通常相信第一眼感觉,而那幅画给我的感觉很强烈。”
“什么感觉?”
沈清一愣,看见许倾玦专注的神色,她才回答:“孤独。”
“是一种很寂寞很灰心的感觉。”她补充道。其实,除此之外,她还感到了伤心,那种心灰意冷的伤心。
许倾玦再次陷入沉默,并且这一次,久久没再说话。
电梯上到十九楼,沈清配合着许倾玦的步子,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
“你不喜欢欠人情?”
“什么?”许倾玦也停下脚步。
“你主动提出送我画,是因为我帮过你?”这是她突然想到的,否则,她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来给许倾玦上午的举动作解释。
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淡色的薄唇边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许倾玦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想送画给她的原因之一。但是,这只是极小的原因。
“我猜对了?”看见许倾玦的表情,沈清有些无奈地呼气。难道他就这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一点点帮助么?以至于会用价格不菲的画作来还她的人情?
“算是吧。”许倾玦并没有多作解释。以手杖点地走向自己家门的时候,他道了声“晚安”。
坐进沙发里,许倾玦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回想电梯里沈清说过的话。
——孤独,寂寞,灰心。
他画那幅画时所想表现的东西,她竟几乎全都体会到了。
没想到,他竟和她,在这幅画上轻易地找到了共鸣。虽然无法用眼睛去看沈清,但他可以确定她对艺术有自己的欣赏能力,并能用心体会画家所想表达的竟境。真正好的作品,只有找到懂得欣赏的人,才算拥有其完整的价值。而这,才是他想送画给她的主要原因。
(四)
听见门铃声,许倾玦从浅眠中醒来,睁开眼,仍是一片无止尽的黑。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他按着隐隐抽痛的额角。也许是因为昨天从画廊回来的时候吹了风,他发现自己正在低烧。
“倾玦。”
打开门,听见熟悉的声音,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向后让开一步,让门外的人进来。
许君文走进屋子,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的脸上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开口:“两个星期后的订婚仪式,希望你能去。”
闻言摇了摇头,许倾玦倚在墙边,“我想上一次,我已经和瑾琼说得很清楚了。”背抵着墙壁,一阵阵寒意从背后涌来,许倾玦不自禁地五指收紧。
“我知道。”许君文挺直地站着,语气一如往常地平缓和坚持:“但是别忘了,你是许家的次子。我订婚,你出席,这是规矩,同时,也是父亲的意思。”
许倾玦静静地听着,并不作任何反驳,只是唇角讥诮地微微勾起——他几乎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听人提起那位许家的权威,是在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应该已经被那人排除在许家成员之外。
“还有,”许君文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那天,你让瑾琼哭了。”
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许倾玦淡淡地反问:“你很在意?”
“她是我的未婚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君文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许倾玦沉默了半晌,缓缓问道:“既然并不爱她,又何必娶她?”虽然当初喻瑾琼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但他仍不希望她将来都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
“她也并不爱我,不是吗?”许君文毫不在意地一笑,盯着眼前这张过于完美的脸,接着说:“一切都只是为了双方利益的需要。这一点,你我和她,大家都清楚得很。”
这只不过是一场互利的联姻,与爱情无关。喻瑾琼虽然现实精明,但她家庭富裕,气质高雅,又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与她结婚,身为许家长子的许君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见许倾玦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问道:“你该不会仍然爱她吧?”当初许倾玦和喻瑾琼的关系有多好,他很清楚。
沿着墙边摸索到沙发靠背,许倾玦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扶着扶手慢慢坐了下来。冰凉的手心里有些微冷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他低垂眼睫,语气淡然:“你们的订婚礼,我是不会参加的。还有,你回去转告他,许家所谓的规矩和约束,从来都与我无关。”说完,他闭上眼靠进沙发里,脸色苍白。
许君文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许倾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你是打算,从此都与许家脱离关系?”他微微抬高音量。
淡淡地轻哼一声,许倾玦疲惫地闭着眼睛。除了生来带着这样一个姓以外,他确实想不出他与那个家还有什么关联。
对着这样淡漠的态度,许君文深深吸了口气:“家里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至于你是否还想认这个家,那是你的事。所以,有任何决定,也希望由你自己回去说清楚。”说完,他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仍旧无动于衷的人,大步转身离开。
沈清愣愣地站在虚掩着的门外,来不及作任何反应,里面的人已经大力地把门拉开。
“嗨。”在看见许君文的时候,她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来不及掩饰的吃惊。
就在刚才,她从电梯里出来要回家的时候,听见从许倾玦的屋里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她直觉地停下来,因为她认出那个声音是属于许君文的。其实,她也只听到了一句,就是许君文开门前说的话。可是却几乎能从中推测出,他与许倾玦竟是一家人!
许君文的手还搭在门把上,看着沈清,他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就住在对面。”因为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而且被抓了个正着,沈清有些手足无措。
“我记得。”点点头,许君文笑道。
“你……要走了吗?”这一刻,窘迫的沈清其实无比希望许君文立刻离开。
“嗯。”似乎对她站在门外的举动并不介意,许君文微笑:“今天公司还有事,改天,欢迎我去你家喝茶吗?”
“……当然。”歪着头,沈清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大声喊着谢天谢地。至少,她没在许君文的脸上看出生气的表情。
“路上小心。”
“会的。”
许君文离开后,沈清仍然面朝电梯的方向站了一小会。然后,耸耸肩,刚转身,便听见侧后方传来一道低凉的嗓音:“你们认识?”
沈清回过头,就看见许倾玦双手Сhā在长裤口袋里,站在门边,神色间带着莫名的沉郁。
“他是我的学长。”
许倾玦沉默了片刻,才转身伸手扶在门上,似乎已经想要关门进屋。
“诶!”沈清出声叫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和他不合适。”在关上房门的前一刻,许倾玦淡淡地留下一句。
沈清洗完澡后,一直坐在窗台上吹风。从十九层的高度看下去,各色灯光星星点点。
傍晚时,许倾玦在门边留下的那句话一直如一根微小的刺卡在沈清心里。什么叫做“你和他不合适”?总觉得许倾玦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别有的深意。
捻灭小半截烟头,沈清胡乱套了件上衣拉开大门。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许倾玦皱着眉。这个女人深夜跑来敲门,见面第一句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下午说的。”沈清懊恼地撩了撩头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地真来问个究竟。“你说我和许君文不合适。”
许倾玦略怔了怔,随即了然地舒展开眉头,挑起唇角:“你三更半夜过来,只为问这个?”
“我和他只不过是朋友,哪来合不合适之说?”沈清仰着头,很清楚地捕捉到那张削薄的唇边一抹戏谑的冷笑,心里不由得更加羞恼。就好像,她一直以来的小秘密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识破一般。
倘若今天换作是其他人,也许她并不会这样在意。只不过,许倾玦与许君文,很明显是一家人。沈清实在不愿意自己多年来的暗恋心思就这样暴露在他们面前。
“我和许君文,只是朋友。”即使承认自己这一刻很没种,但沈清仍旧语气僵硬却执拗的申明立场。
“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许倾玦并没有反驳。而事实上,虽然他看不见,但下午和许君文说话时沈清声音里自然流露出的喜悦和关切,已经足以让他猜出八九分。许君文对于女性来说有多少魅力,作为同父异母兄弟的他,不会不清楚。
半个小时前吃下的药已经完全发挥了药效。一阵倦意袭来,许倾玦打算结束这场无谓的讨论。
眼看着面前的门就要被关上,沈清下意识地伸手抵上门板,固执地又问道:“既然和你无关,那下午为什么又要说出那种话?”许倾玦不像多管闲事的人,而她也不算太迟钝。女性的敏锐正在提醒她,他的那句“评断”另有深意。
感觉太阳|茓又开始抽痛,许倾玦发现这个女人有时候真是执着得可怕。想要尽快打发她离开,可是张了张嘴,最终他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既然不关他的事,为什么自己又要多事地去提醒她?心里有一些混沌的想法冒出来,却又一时无法理清。
深夜十一点,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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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沉默并没能持续太久,便被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鸣笛声划破。
一声接一声的警铃声在四周响起,沈清一时有些发懵。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许倾玦,发现他正凝眉,仔细地听着。
“是火警警报。”皱着眉,许倾玦没想到竟会遇上大楼火警。
“啊?”沈清一愣。
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耳边的警铃声像是催命一般地响着,同时对面安全通道里已经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想到自己此刻身处十九层的高度,沈清有些慌。
“下楼。”头顶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
她转头,许倾玦已经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脸上仍旧没太大表情。
三三两两的人快速奔下楼梯的脚步声慌乱而急促,沈清侧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并排的男人,他的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气息,并不见任何惊慌和无措。心里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突然很感谢有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看见许倾玦眼神无华扶着墙壁,沈清已经没有思考便伸手握住他身侧冰凉的手,“这边!”拉着他,走向安全通道。
修长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动,并没有太大挣扎,许倾玦任由自己的手被她这样牵着,迈动脚步。贴在自己湿冷掌心上的,是一抹久违了的温暖。她的手,很暖很柔软,这样握着他,几乎让他觉得身上的寒意正在渐渐远离。随着她的方向和步伐,许倾玦默默地走下楼梯。
也许是受了许倾玦平静淡然的表情的影响,当沈清看到与她擦肩而过的众人的惊慌时,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害怕。为了配合许倾玦,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两人渐渐落到后面。多次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又远去,她只和他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明明是才刚相熟不久的两个人,忽然间竟让沈清觉得有那么一点生死与共的味道。
下到将近一半的时候,终于得到消息。十层的住户发生小火灾,触动了大楼的警报,如今火已扑灭,警报解除。
已经下去了的人们又开始陆续往上涌,有些人脸上还带着劫后重生的夸张喜悦。沈清也暗暗松了口气,和许倾玦一起退到一旁角落,将路让给显然已经陷入兴奋的邻居们。
背抵在冰凉的磁砖墙壁上,许倾玦闭着眼睛。沈清和他近在咫尺,两人的手牢牢还握在一起。背脊处窜上一股寒意,熟悉的眩晕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
“虚惊一场。”他听见沈清在他旁边说。
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出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呢。”耳边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好像正在渐渐远离。
“……”
“……我们上去吧。”
这一次,连动一动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喘息了一下,许倾玦抿着嘴唇,伸出手抵在墙上努力想要撑起身体。才一动,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在一声惊呼中,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右腿膝盖猎猎生疼。
“……你怎么了?!”听见沈清惊惶的声音,他想回话,却出不了声,感觉另一股黑暗正在迅速向自己靠拢。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最终,许倾玦只是嘴唇动了动,然后不可遏止地失去仅存的意识。
(五)
摘下口罩,林媚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说,他高烧烧成这样,竟然还和你步履平稳地走了九层楼的楼梯?”
“我并不知道他发烧。”沈清苦着脸抚额,望向病床上沉睡着的人。当时只知道他的手很冷,还以为是正常情况。直到他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她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想到半小时前毫无预兆的那一刻,沈清有些担心:“他现在怎么样?”
“没太大问题。”林媚顺着好友的目光,看了看那张俊逸平静的脸,“输完液后烧就会退了。倒是之前似乎听到他的心脏有杂音,具体情况还要等详细检查报告出来才知道。”
无声地点点头,沈清才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正事办完,林媚突然换上一脸奸笑,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反正我值夜班,顺便还可以看护大帅哥。”生平头一次,她对于当初半途改行学医的决定无比满意。和这种男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丢了个白眼过去,沈清径自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显然没打算离开。
“林大医生!”见林媚还饶有兴趣地盯着许倾玦,沈清忍不住开口,并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工作时间,小心被投诉。”
瘪了瘪嘴唇,虽然不太情愿,林媚还是放轻步子带上门离开了。
单人病房里安静昏暗,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亮着,散发着淡黄的光。沈清靠在椅背里长长出了口气。这个夜晚过得也算是丰富了,先火警再医院。手表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倒挂着的输液瓶,沈清才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地向床边靠了靠,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扎着针头的那只手上。干净,修长,指节均匀而优美。沈清忽然想到下楼梯时握着它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轻轻站起来,将窗户关上,沈清才隔着玻璃望着深沉黑暗的天空发呆。
许倾玦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浑身上下充满了熟悉的无力感。才微微动了动右手,便不期然碰到了沈清的手臂。指尖所及的微凉触感让他不自觉地轻轻蹙眉。
“……沈清。”他试探性地低声叫了句。
听到动静,沈清几乎立刻从浅眠中惊醒。昨晚奇迹般地没有困意,所以睁着眼直到五点多才稍微趴在床上睡了一会。
回过神,立刻对上那双没有光华的黑眸,沈清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你醒了?好点没有?”
“你一晚没回家?”声音虽然无力却仍旧清冷。
点了点头才发现任何动作在许倾玦面前都是徒劳,沈清这才“嗯” 了一声。
心中仿佛有异样情绪滑过,许倾玦没再作声,只是静静地将头扭向一边。
“你醒了!”门外适时飘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许倾玦双眼毫无焦聚地朝向门口的方向。
“我叫林媚,上次在画廊见过的,昨晚你的针还是我扎的哦。”已换成一身便装的林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床前。
“多谢。”淡淡地点头道了声谢,许倾玦才又开口说:“林医生,我要出院。”
“不行!”两道女声同时冒出来阻止。
许倾玦微微一怔,既而苦笑一下。什么时候他的行动要被两个女人管制了?
不再说话,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针头,作势往外拔。
“喂!你搞什么鬼!”眼见尖细的针划破皮肤,涌出细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强硬态度的手。
“病还没好,哪有这样胡来的?”鲜红的血衬在苍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皱眉。
“许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签过来,按在细小的伤口上,虽然不如沈清的气急败坏,却也是一脸的不赞同,“虽然输液退了烧,但你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所以请留下来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么报告。”冷冷挣脱沈清的手,许倾玦掀开被子径自坐了起来,神情坚持,“我要出院。”
医院,病房,药水的气味,医生公式化的语言,全部都是他厌恶到极点的东西。自从三年前那次车祸之后,他便拒绝再进医院。
看着一脸冷然的许倾玦,沈清无奈地以眼神寻问林媚。
很少遇到这么固执的病人,林媚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就让沈清去帮你办手续。不过,回家后要注意好好休养。”如果她的专业水准没出差错,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体质极差,而且虽然检查报告还没到手,但大致情况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结论就是,她几乎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竟可以独自活这么久。
“报告还要多久才出来?”走出病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清问。
“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嗯。”跟着林媚走向办公室,沈清一路上带着气。一想到那个男人固执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针头的举动,她就没来由地生气。
在办公桌前站定,她问仔细看着结果的好友:“怎么样?”
“要听专业数语吗?”
“你知道我对医学词汇一向不感冒。”
“好吧,说通俗点。”林媚扫了一眼报告书,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眼睛看不见,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脏更不好。”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她看着沈清:“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很辛苦。”
无力地和林媚对望,沈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一直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也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可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所有情况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她摆了摆手,向林媚告别,去给那个不听劝的家伙办手续。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林媚在身后说:“病才刚好,如果可以,这两天最好有人照顾他。”
“我知道。”闷闷地应了句,她低着头走出去。
计程车在大厦门外停住。许倾玦下车后一时之间无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轻轻的握住。
这一次,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变得自然而习惯起来。牵着他的人没有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跟着走上台阶,进入大厅,进而走进电梯。事实上,沈清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后,只闷闷地说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讲话”,从那之后,她便真的没有再开口说话过。许倾玦知道她不开心,却不清楚其中原因,毕竟许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然而即使这样,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尴尬地摸索,让他得以顺利地回家。
进门后,许倾玦坐进沙发,而沈清则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连同医生开的药片一起递到他的手里。
“吃药。”她不冷不热地说。
握着杯子,许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药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从。
许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谢谢你。”
接过杯子,沈清并没答话,只是细细地盯着那张略微憔悴的脸。从没见过这样固执的男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生气。再一次想起之前从林媚那里得来的诊断报告,沈清发现胸口泛着连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紧涩。
听不到动静,许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赶走心里的异样,沈清“嗯”了声,然后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着许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许倾玦摇头,“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里生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担惊受怕了两次,就当是补偿也得听我一回吧。”
许倾玦苦笑:“火并不是我放的。”为什么两次都要算在他头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来,“谁让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实休息怎么行!”
不去挣扎,许倾玦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由所谓的“心情不好”转换为“蛮不讲理”。想到昨晚她送他进医院,今天又帮他办出院手续,来来回回折腾,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并不怎么坚持,随着她来到卧室躺下。
帮许倾玦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沈清才轻步退了出去。她发现,要对付这种像冰一样冷、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也许胡搅蛮缠外加强词夺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扶着床头柜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围的声音——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他什么也听不到。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快得连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郁下去,许倾玦扶着门框打开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想给自己倒杯水。瞬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扑面而来,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声,低柔、轻快,显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么?”许倾玦靠在门边问,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觉地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然是做饭!”沈清笑着用锅铲敲了敲锅子的边缘,同时满意地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做饭?许倾玦挑了挑眉,这才发现空气中确实隐隐飘动着饭菜香,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涌上来。
他凭着感觉走到厨房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今天礼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锅里倒上油,然后走过来轻轻推他,“没事去客厅待着。”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有他站在一旁,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会逼向她。
“我从不用厨房,你哪来的材料?”被迫坐回沙发里,许倾玦仍不忘问。
“当然是从对门我家拿来的啦。”沈清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怎么这个男人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她匆匆忙忙回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所以忽略了许倾玦眼边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无的温暖笑意。
“我失败了!都是因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着脸。虽然她承认自己的厨艺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失败。
“你害我紧张,影响了水准。”她把错怪在许倾玦身上,却没发现当她对着他时,已然习惯了下午那种蛮不讲理的态度。
“有什么好紧张的?”许倾玦脸色平静地吃着寡淡无味的西红柿炒蛋,就好像完全没发现这是一盘没放盐的菜。
被他一问,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是做顿饭罢了。以前也不是没做给朋友吃过,为什么今天会紧张?
解释不通,索性放弃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让你看我的真实水平。”
一旁的许倾玦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
一顿晚餐,虽然两人都不会刻意找话题聊天,气氛却奇异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边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偶尔侧头看看坐在客厅里的许倾玦。
他坐在沙发里的姿态闲适而安静。沈清发现,他似乎总能给人安定的感觉,虽然有时很冷漠,但却仍然莫名的稳妥安宁,就好像昨夜火警时那样。
水流哗哗地响着,沈清仔细地洗着盘子,隐约听到客厅那边传来声音。
“你在叫我?”她向后仰着身子,侧头去看许倾玦。
许倾玦点了点头。
“什么事?”她大声问。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边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被水声掩盖,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你等等。”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了手,才走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看着许倾玦问。
“……没什么。”许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摇头。
“耍我啊。”瞪着那张英俊的脸良久,沈清才嘟囔着走回厨房继续她将完成的工作。
夜风从窗口卷进,带着令人舒心的凉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见星子,但今夜却有两三颗闪烁在黑沉的天际。
沈清将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毕后,仔细回忆,终于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是什么了。
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今天的晚饭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餐。”
(六)
林媚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上午来到沈清家。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现烤的栗子蛋糕,她的脸上就已然现出惊异之色。
那个前阵子还冷如冰山的男人,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沈清家的沙发上,神色宁静而平和。
“你好啊!还记得我么?”一边伸出拇指对好友比划了个赞叹的手势,林媚一边笑嘻嘻地和许倾玦打招呼。
许倾玦微微侧头:“……上次的医生?”
“真荣幸你还记得!”林媚脸上的笑容更大。放下手提包,她一把拖过沈清,来到阳台。
“关系进展得不错嘛。”
“你想说什么?”看着那一脸暧昧的笑,沈清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明明前两次见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怎么才短短几天功夫,就登堂入室了!”
“少乱说!”沈清伸出食指去点林媚的额头。什么登堂入室?只不过是正常朋友的交往,偏偏被她一形容就变了味。
“当初也是你叮嘱说他需要人照顾的。今天我休息,正好邀他过来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对?”
“我可没指责的意思啊!”林媚突然换上一脸正经,看向客厅,“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如果有机会,可别错过了。这样的男人,到哪去找?”
“除了外表,你还对他了解多少?”沈清继续翻着白眼,对于好友的提议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起回到屋里的时候,她看着许倾玦,心里突然划过许君文的影子。并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多久没想起过那个贯穿了她整个大学生活的男人了?
因为林媚的到来,一餐饭显得格外热闹。直至饭后甜点和水果时间,许倾玦的话一直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在默默听着两个女人轻快的交谈。沈清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入耳里,偶尔,他的脑中会不自觉地勾画着沈清的样子,想像有着这样声音和性格的女人,会有怎样的笑容。
午后的时光安静而轻松地缓缓滑过,直到一通意外电话的到来。
原本正漫无经心看着电视的林媚不经意转头,恰好看见接完电话的沈清一脸沉郁和讶异。
“怎么了?”她问。
沈清不答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盯着许倾玦。
感受到异样的沉默,许倾玦也抬起头。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许君文和你是什么关系?”
突然听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名字,许倾玦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平静地“看”向沈清的方向,“他是我大哥,怎么?”
“你早知道他要订婚的,是不是?”沈清咬着嘴唇,轻轻地问,声音里还带着刚才听见这个消息时的低落。
许倾玦的心微微一震,他几乎听得见那道声音里隐约的颤抖。许君文的婚事,打击到她了吗?心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流动,他只是默然地点头。
沈清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带着埋怨,“你从没告诉过我。”他是许君文的兄弟,他就住在她对门,而她却直到订婚仪式的前三天才得到消息。以至于刚才在电话里,面对许君文,她竟一时间措手不及。
听出她的不满,许倾玦只是用力握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温水正在慢慢变凉,他平静而漠然地开口:“我早说过,你和他不合适。”
听着他冷淡的语调,沈清略一皱眉,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她轻轻嗤笑:“哈!你的提醒还真够隐晦,算我理解力太差。”
林媚已经站了起来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她只是盯着那张依旧冷然、依旧波澜不惊的脸,震惊、酸楚,还有一点点不知名的难过正在心里逐渐扩大。
最后的最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于是默默转身,重重甩上卧室的门,将自己独自留在更私人的空间里。
沈清根本不知道许倾玦是何时离开的。在林媚进屋安慰继而离去后,她从冰箱里翻出几罐啤酒,心情郁闷至极地喝了个精光,然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黄昏。
头晕脑胀地晃到洗手间,沈清才从镜子里看见一个双眼浮肿,头发凌乱纠结的自己。用冷水拍在脸上清醒了一下,再想想昨天许君文的那通电话,想到在自己内心驻扎多年的男人即将取别人为妻,她有些意外地发现,其实心里也并没有太大伤感。
那么,昨天发的脾气,又是为了哪遭呢?
不期然地,那张英俊却冷淡的脸在脑中浮现出来。沈清对着明亮的镜子摇了摇头,深深吸气。
一些模糊的感觉涌出来,一时之间竟连她自己也形容不清。
随后两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沈清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情更是降到谷底。
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她站在许倾玦家的门前停了片刻。算算也有三天没有见到他,想到自己之前那次态度,也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在还弄不清楚自己发脾气的真正原因前,她虚心地承认,这次是她不对。
因此,沈清拎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披散着带着水汽的头发,呆呆地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主动向那个男人表示点什么,例如稍微道个歉之类。
两分钟后,她终于还是轻轻按了门铃。
其实不关他的事。
等待的同时,沈清在心里暗暗说。
实在不应该把气撒在他身上。
再说,他当时也的的确确提醒过她。只不过,那个“提醒”太隐晦。
沈清站在门外,一边低头看着自己高跟鞋上的几个小泥点,一边在心里想着待会该怎样道歉才能不失轻松而又达到效果。
可是,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放弃地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音后,沈清才转身走回自己家。
酝酿了半天,该说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去,心里难免有些若有所失。
门铃响了三声,接着又是轻轻的几下敲门声。
许倾玦躺在床上,听得很清楚,却没办法过去开门。
等到门外重新恢复平静后,屋外的大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许倾玦微微皱眉,尝试移动僵硬的身体,却引来腰间一阵带着寒意的疼痛。
——当年的意外留下的后遗症之一,使得他在这种天气里无法自如活动。
抬手按响了床头的报时器,18:42分。这个时间来按他门铃的,极有可能是刚刚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为痛楚有所缓解而刚刚舒展开的眉又不自禁地轻蹙了一下,许倾玦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手机铃声在响,沈清裹着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时,意外地看到许倾玦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突然想起,几天前,正是她亲手在他的手机里输下了自己的号码。
“是我。”电话那头,仍是极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这也太巧了!她才找过他,他就来电话了!
“……嗯。”
“哦……我刚才还去找过你。”
“有事?”
“那个……”沈清摸摸鼻子,随意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闭上眼,仿佛头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来的感觉。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该向你道个歉。”
她说完,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这一次,许倾玦的声音似乎变得更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