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梓……”芮铭忍无可忍,“你给我,立即马上迅速滚回平南王府!”
假如这是明星文(不负责番外)
36
终身制奴才不负责任恶搞番外之
拍摄现场与JQ
(以下内容含部分不准确剧透。慎入!以下内容含部分非专业YY,慎入!!!)
“卡!”
导演助理拍拍手,冲着影棚内喊:“OK!换下一场,376-1-01,中元夜宴,肖冬青等众影卫与芮夕力搏……”
导演那边布置着,阿瑞已经弯腰把温若庭从地上扶了起来。
“温哥,辛苦了。”本来是句客套话,但是阿瑞说出来,倒是带了十分的真意。搞的温若庭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还好。”温若庭脾气一向很好,微微笑着回了一句。
就这一会儿功夫,旁边等着的四个小助理已经冲过来,拿毛巾的拿毛巾,递水的递水,还有两个人夸张的蹲在地上,照着温若庭的膝盖就是一顿狂揉。
阿瑞已经被众人挤到了一遍,但是眼睛还是没办法从温若庭的身上移开。
“阿瑞。”经纪人JOY拿着一打文档走过来,“看温若庭啊?”
“嗯……”阿瑞应了一声。
温若庭已经往化妆间的方向走过去,几个小助理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被跟着的经纪人训了一顿,温若庭倒是一点都不生气,还在回着话。
“你要是有一天能跟他一样,我就可以安享晚年喽。”JOY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说的好像阿瑞出道之后给了他多少麻烦似的。
“啊……”阿瑞耸耸肩膀,转身也往化妆间走。“就还好嘛!”
“什么叫还好!”JOY恨铁不成钢,“温若庭是实力派,演艺圈谁见到他不要叫一声大哥诶。你这样子吃青春饭,迟早有一天会被OUT的。”
“知道啦。”阿瑞进了房间,往椅子上一甩,化妆师立即过来补妆。
“阿瑞,公司这次走了大人脉才找到温若庭和涛哥(芮惊涛挥手:是俺是俺)给你捧场。可别太丢面子了。而且温若庭还放下身段演卫十二,整天对着你跪来跪去。”
“折寿死了。”阿瑞翻白眼,“你都不知道他那些粉丝……就是自称温水的,上次守在片厂门口对我扔鸡蛋。”
“怕折寿就给我认真点!”JOY叹气。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来?”阿瑞突然想起来,问他。
“哦。你今天不是还有一场戏吗?晚上临时安排了一个晚宴。还有下个季度几个代言,BOSS说让你先看一下。”
“不去。”阿瑞看都不看一眼。
JOY早就料到,笑着回他:“迟了。已经签约了。”
“什么!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吧!”
JOY拿着厚厚的文件狠狠的砸了一下他的脑袋:“想要挑三拣四,先做到温若庭那个水平再说吧!”
估计因为今天几场戏都算顺利,以粗暴狂野著称的梅导也没怎么发脾气,还破天荒的给他们讲戏。
“接下来的这场戏,跨度比较大,应该距离最初两人相遇,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了。无论是芮铭还是卫十二,都经历过一个漫长的磨难。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要体现出沉淀的内涵。”
阿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剧本早就看过了,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么。反正就是个八点档的狗血剧,演到小女生尖叫就好了。
温若庭倒是一脸认真,时而还点头表示赞同。
“时间么,是芮铭冲破了无量神功第九层,已经真正绝情绝爱,阿瑞,表现上绝对不可以再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要冷,要无情。”梅导对他说。
“嗯,这个我明白。”阿瑞回神,夸张的点头。
“至于卫十二,则因为主人将其抛弃,充满了种种的痛苦。两个人情绪碰撞激烈,反差极大,要认真揣摩。”
“梅导放心吧。”温若庭笑着回答,“我尽力而为。”
这场戏安排在四号的影棚,整个背景是乌云密布的无量山,雨水由场景组诸位努力奔洒在每一个角落,远处还能听见暗沉的雷鸣不断的传来。
温若庭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跪在地上,还专门加了许多泥泞。头发早就被倒了两桶水,湿漉漉的粘着脸,嘴唇也被刻意修饰的菲薄苍白。
梅导看着屏幕,深呼吸一口气。
“ACTION!”
天空一声惊雷。
跪地的温若庭浑身猛然一颤,缓缓抬眼,茫然的不知道在注意何处。苍白发青的嘴唇在微微发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废迷茫。
阿瑞撑着伞站在摄影机后面的时候,就佩服他的演技。
温若庭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那是给他的信号。
阿瑞闭眼,再睁开眼睛,浑身散发出来一种凌厉之气。此时他便是芮铭,芮铭便是他。
他的任务很简单。
撑伞从雨地里走过去,经过温若庭的身边。台词也只有一个字:“滚。”
全场气氛全靠温若庭一人卖力支撑。每每看到这样的剧本,阿瑞自己也有些汗颜。
温若庭咳嗽两声,血在手心里一片艳红。把血攥紧了,茫然的看着地上打旋的雨窝。
远处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于是连忙抬头,急切地看着回廊那头。
不久,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撑着伞走了过来。
本已绝望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往旁边挪了挪,照旧跪着,却露出了石板路。
阿瑞从那边走过,早已瞧见了雨里跪着浑身微微发抖的温若庭,却连正眼看都没看,径直往前走去。
“主人!”温若庭抖着声音,伸手拽住了阿瑞的衣摆。接着仿佛想起自己手里的血迹似的,连忙松开,又唤了一声:“主人。”
阿瑞停了脚步,撑着伞,居高临下的冷眼蔑视着跪地之人。
“主人……”温若庭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可曾记得当年在岩洞内,许过卫十二什么吗?主人说过,绝不会对属下放手。”
阿瑞面无表情,却似恶毒的嘲笑,一扯衣摆,已经翩然而走。
“主人!”温若庭的声音凄绝,让阿瑞的心里打了个突。
“主人……”温若庭在身后叩首,苦苦哀求,“求您……求您留下十二吧……”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阿瑞只要说一个字:“滚。”这场戏就可以过了。
但是他看着额头发红,泥泞顺着温若庭的脸上留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痛苦挣扎的神情,把他的心狠狠地揪住。
竟然说不出来。
阿瑞着了魔似的,弯腰想要把温若庭扶起:“你……”
“咔!”梅导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阿瑞愣了愣,这才惊觉竟然是在演戏。
“温哥……”他低头看到自己抓着温若庭的手臂,烧着了一样的退后。“不、不好意思……”
温若庭拨开挡着眼睛的头发,温和的笑着:“没事儿。再来一次就好了。”
但是阿瑞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那个“滚”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以至于NG了26次。
温若庭一次一次跪倒在雨地中,浑身后来都真的发抖。他周围那几个小助理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给活剥了。
但是温若庭却一直很温和,说着没事儿。
这倒让他更加尴尬困窘了。
“咔咔咔咔!”梅导抓着剧本拧成团一把摔到地上,怒吼起来,“阿瑞,你在干什么?!绝情绝爱!绝情绝爱是这么体现的吗?!”
他头痛的叹气:“对不起。”
“你好好揣测一下人物的心理好不好?!选秀出来的偶像明星都是这素质吗?小学语文你及格没有?!”梅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阿瑞低着头,默默的听训。
“梅导。”温若庭却突然打断了训骂,“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您觉得合适与否。”
演艺圈的一哥开口,就算是梅导也不能不给面子,最后他沉着脸开口:“你说。”
“其实我翻过许多次剧本了。我觉得编剧在这个场景的设置上,对于芮铭的内心把握,并不到位。对于芮铭来说,卫十二是特殊的存在。这样子体现……反而突兀。不如……”温若庭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抚平了导演的盛怒。对剧情的修改建议,也恰到好处。
阿瑞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这个人转悠,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有些忘怀了。
最终,梅导接受了他的意见。
而修改过的情节,也因为这个原因,顺利的K.O了。
(此处涉嫌剧透,被XX屏蔽)
“温哥,谢谢您。”温若庭上车的时候,阿瑞追出来鞠躬道谢。
“你不用谢我。我也是希望让工作顺利。”温若庭和蔼的说,反而显得十分客套。
“谢谢……”最终阿瑞也只能这样感谢。
第二天的拍摄,温若庭没来。
听说是因为前一天长时间浑身湿透,出去吹了风,就发烧了。现在在医院里打吊水(就是打吊针)。
阿瑞十分内疚,就和JOY商量,打算抽空过去看一下。
JOY听了,却拍拍他的肩膀:“等他来片场了,道谢就行。你去,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阿瑞不明白。
“温若庭是GAY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根子深,别人撼不动。你一个新人,正在上升期。被狗仔队拍到你和温若庭在一起。到时候说你借一哥上位就算好听。说你是GAY,以后偶像剧还拍不拍了?”
“……”JOY的话让阿瑞想不到什么话反驳。
又这么过了几天。
温若庭却一直没有出现。
阿瑞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似的,沉甸甸的。
拍戏到晚上十一点多,出了片场才发现下了大雨。就好像那天在四号影棚里一样。
温若庭那张温和客气的脸不停的在阿瑞的脸上闪过。他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来,翻到温若庭的号码,久久看着。
最终叹了口气,拨了过去。
“喂?你好,我是温若庭。”温若庭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估计是感冒还没有好。
“温哥,是我,阿瑞。”阿瑞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那个……你的感冒好了吗?”
“阿瑞?”温若庭的声音依然很温和,“多谢关心,已经差不多好了。”
“那个……”阿瑞仰头,看着车顶,“不知道温哥现在又没有时间,我、我想过去看看你。行吗?”最后两个字都带上了祈求的口气了。
温若庭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在电话那边笑起来,笑的声音很轻快,最后他说:“好呀。”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
阿瑞的嘴角向上翘着,成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下档,踩油门。
小车在雨地里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弧,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未来驶去。
一个眼神
37
然而说归说,朱小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紧跟左右。
只是这次变了话了。
每日只念叨着:“小舅,你把卫十二送我吧?你送我,我就回京城。”
芮铭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每天玩命赶路,遇见城镇,从不歇息,专门挑些个荒郊野外下榻。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露宿乱坟岗,芮铭眉头都不皱一下,且转挑了最差最乱的地方。
朱振梓是被他折腾的面带菜色,脸颊消瘦。只是他自己也是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
在这种“损人一千,自伤八百”的速度下,去郴州本得八九天的形成被缩短至四日。九月初十,几人就已踏入郴州界内。
原本沿着官道直奔郴州城内,即可到达武林大会召开之地。芮铭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应是从官道下来,绕着郴州走一个大圈子,引着一干人等入了永州范围内。
随行几人,也见怪不怪,皆以为芮铭是为了折腾朱小魔头故意为之。
芮铭早有打算。
进了永州郡城内,难得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芮铭便唤了禇十一与郑七二人单独说了何事,卫十二被支使开去,不得旁听。朱振梓带着了机会。
“卫十二,你多大了?”
“回小王爷,属下廿五已满。”
“卫十二,你武功高强不?”
卫十二看了朱小王爷一眼,道:“比起主人,还是差了许多的。”
“那你想不想练武?”朱振梓又道,“你如果愿意跟我去京城,我把天下最好的师傅给你请来。我的武功就是他们教的。”
“小王爷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卫十二推拒道,“练武不似挑瓜捡枣,见一个拾一个。”言下之意就是,小王爷您的武功其实就是照猫画虎,遇见真把式了还是不行。
“哎!所以才要卫十二你这样的人来保护我啊!”朱小王爷道,“小王爷我不但体恤贤才,而且床第之间也定比小舅有情趣的多。”
“……”卫十二这次倒不再答话了。
过了三刻,只见芮铭一人从屋子里出来,
“咦?郑七和十一呢?”朱振梓看了一眼屋内,空了。
芮铭似笑非笑的扫了朱振梓一眼,伸了个懒腰冲卫十二道:“走,今日咱们去逛逛。”
“是,主人。”
两人出了客栈,一前一后,在大街上晃悠。
朱小王爷自然紧跟其后。芮铭今儿倒不烦他了,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了路人永州最好的制衣坊,大摇大摆就带着依旧穿着黑色短打的卫十二直奔过去。
那制衣坊上下三层,临界而建,三个饱满洒脱之字书于牌匾之上:“锦绣坊。”走进了可看到落款乃是“逍遥侯温如玉”。
进去一层,中间两派乃是多款棉布布匹,柜台之后则摆满了颜色纷呈的各种绸缎。店内进出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确实不错。
小二也是机灵,见了芮铭气质不俗,身后还带了两个跟班,连忙上前迎接。
“可有成衣?”芮铭环视后问。
“有有,二楼乃是成衣,还有裁缝,可根据客人尺寸改大小。”小二笑着回答。
“嗯。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我们慢慢选。”芮铭出手倒是大方,便说着一两银子就打赏了小二。
永州地偏,寻常家庭一年花销也只三两银子多。小二见了那赏银,连声道谢。知道来人不俗,便连忙叫旁的从后面唤了掌柜。自己引了这三人直上了三楼雅间。
那三楼设计也算奇巧别致,被来去隔成许多错落的小间,屋内摆设大方风雅,更是设了单独换衣试料的暗房,可供客人使用。
三人在里面等了不到一会儿,掌柜的就进来。
“不知是哪位客人要定成衣?”
“哦,给他买些衣物。”芮铭指了指站着的卫十二。
“咦?”朱小王爷本无聊的打着哈欠,听见了这话,一下子来了兴致,上下打量了卫十二两眼,“不错啊,小舅,他那身体修长,腰臀也是挺翘有力……”说了一半,“啧啧”两声。
“真是惯的你。”芮铭皱皱眉头喝了口茶。
“京城那个贵族子弟不会这些呀。”朱小魔头嘿嘿笑道。
“既然如此,那一会儿你来结账吧。”芮铭道。
“这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几套衣服吗?能要几个钱。”
卫十二还是低垂着头微微站在后面,仿佛他们说的于己无关似的。
掌柜的已经唤了裁缝上来量了卫十二的尺寸,下去选些样衣上来。
“不知道客人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裁缝问道。
卫十二思索了一下,最后道:“黑色,打斗时方便的款式即可。”
“不准。”芮铭把茶杯重重放下,“黑色衣物皆不要。短打劲装也不准穿。再选!”
裁缝愣了,看看卫十二,又看看芮铭:“啊?那……”
“是。”卫十二又想了很长一会儿,才道:“那便暗紫、深褐。款式……胡服即可。”
“亦不合适。”
裁缝额头上有了汗:“那那那……”
“真是个木头。”芮铭叹气,“振梓,既然你给钱,你便帮他选选。把京城那套纨绔子弟的风范使出来。”
“谁纨绔了……”朱振梓嘟嘟囔囔道,“裁缝。我跟你说,此人身形较好,平日里自然是浅色简单款式更衬托气质,然而若是出席重要场合,比如朝拜天子,宗族祈福,婚嫁丧娶……自然是各种衣物都办置才妥当。且我瞧着你家各种冠做的亦是精美,定要配上几个。”
裁缝听得更是汗颜,心道:我哪儿知道这位什么衣服都没有啊?
朱振梓遂跟着裁缝下楼选了几套款式。
“主人,其实属下也没什么机会穿那些衣服……”卫十二过了一会儿为难道。
芮铭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没什么机会?”
卫十二不再说话,只在芮铭身后抬头,看着芮铭的背影,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陆续有人将各种衣物送了进来,芮铭便催了他去换。卫十二进了暗间,过了好一大会儿,才低头走了出来。
他穿的乃是直裾浅蓝色深服,腰间简单系了个丝带,长袍大袖,本身冷冽的气质,这番下来反倒显得有些神似摘星仙人了。
“嗯。不错嘛。”芮铭本就见过他穿这种衣物的,满意点头,“再换换。”
卫十二又连续换了几套,皆是些日常衣物,不是深服便是直缀,偶尔送上几套深色系的窄袖,穿起来也显得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风味。
朱振梓早就从楼下回来,看了卫十二这样子,也嘻嘻哈哈的拍手,连番点头。
一会儿从楼下由掌柜的端上一套衣物,单看绣工已经美轮美奂,再看各种搭配之物,亦是不俗。卫十二拿着衣服去试了。
朱振梓在一旁看着道:“小舅,你看这套吧!肯定迷死了你不可。”
“看了才知道。”芮铭笑道。
然而这一下子等的,芮铭的茶都喝了三四杯了,方才看到卫十二掀帘子出来。
“主人。”卫十二的声音有些绷紧,似乎有些紧张。
芮铭却一下子停了呼吸。
连朱振梓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声响。
只见卫十二发髻Сhā祥云玉簪,头戴双凤朝鸣金冠,身着暗红色长中衣,外穿深红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金丝紫边回纹宽边,暗红色绣花宽腰带,黑色绣花蔽膝。仿佛梦寐之时方才能遇见的寒梅仙人般,雍容华贵,冷冽孤傲。
那套衣服,平常人家是用不上的。若不是贵族皇亲,谁能找到合适的场合穿着。然而卫十二却有这般的气质,便是这样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是合适万分。
芮铭从惊艳中回神。
心里暗叹朱振梓不愧是纨绔子弟,品味非凡。
想着便顺势去瞧朱振梓,却在看到了朱振梓盯着卫十二的眼神之后,心中一惊。
芮铭很熟悉那个眼神,他在铜镜里,从自己的脸上看到过无数次。
那分明是几个月前刚对卫十二有了兴趣时的自己的眼神。
欺瞒主上
38
衣服叠了几摞,从里衣到外套,从簪子到软鞋。
来去自是花了不少钱。
朱小王爷听了价格,眉头也不眨的下去结账。京城的纨绔子弟做派一览无余。
卫十二换回了黑衣短打,默默站在一旁。芮铭坐在前面和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说掌柜,门口那块儿牌匾倒是写的不错,一看就是大家笔法。”芮铭不经意道。
“噢,您真是有眼光。那可是皇亲国戚的墨迹啊。”掌柜笑道,“温侯爷您知道吧?”
“温侯爷?谁呀?”
“逍遥侯温如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听我们东家说,当初这锦绣坊开业之时,温侯爷还入了股的呢。”
“哦……你这么一说,如雷贯耳。他住永州?郡城里有府邸否?”芮铭又问。
“有有,客人抬脚转弯儿就能看到。不过温侯爷住逍遥山庄,每月十五有大集市的时候,应许会到城里来住上几天。这两天估摸着也快到了吧。”
“呵呵,兴许还能遇见呢。”芮铭瞧了卫十二一眼,笑道。
卫十二莫名。
三人领着送货的伙计回了客栈。
禇十一与郑七已经在客栈等候多时,芮铭避了其他人,与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出来后,也不多说什么。
看看天色已晚,便转身回房间。
路上遇见朱振梓,朱小王爷聒絮如往,上前就道:“小舅,把卫十二给我——”
芮铭挥手就点了他的哑|茓,走了两步,回来冲朱振梓道:“要想要卫十二,先打过我再说。”
朱小王爷在后面抓耳挠撒。芮铭倒冷笑着回了房。
卫十二已在屋里摆了晚饭,正等着芮大堡主回来。芮铭笑着坐下,心情倒似十分之好,看他还站着,便道:“十二,来,坐。”
卫十二后退鞠躬:“于礼不合。”
芮铭的笑容微僵:“你不是没吃饭么?一起吃吧。”
卫十二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芮铭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命令你坐!”
“……是。”卫十二起身,在芮铭下首坐下。
“来来来,多吃肉。”芮铭夹菜给他。
“多谢主人。”卫十二拘谨道。
“再吃点青菜。”芮铭乐在其中。
“多谢主人。”卫十二不自在回道,他不敢坐全,微微斜着身。心里倒十分纳闷芮铭的想法。
又是买衣服,又是同桌吃饭,仿佛是在对自己献殷勤一般。只是又有什么难处需要对影卫献殷勤?
他倒不明白芮铭的心思了。
“十二,你是十岁入的暗西厂吗?”芮铭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卫十二的思路。
卫十二回神,不懂为何芮铭突然起了此话题:“是,属下十岁入得厂。”
“那倒是和其他人不同。”芮铭又道。
卫十二微微怔了怔,想起厂内那些个不满周岁的孤儿们,低声道:“是的。”
“你是怎么会来到芮家堡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都记得否?”芮铭又问道,有些探寻之意。
卫十二抬头,看着芮铭。
如何入的芮家堡,行录上早有记述。家中有谁,又有什么关系?
探寻此事作何?
半晌后,他垂下眼睛道:“属下当时似乎是被人牙子拐了的,之前的事情都是零零碎碎,不太清楚。醒来就已经在暗西厂内了。”
腊八下雪,父母带了他上街买些年货裁剪新衣,被人寻得,搏斗后,父母都挂了彩,他被人掳走。
“至于家人么……”卫十二摇头,“都不记得了。”
家里有爹爹娘亲,亦有一弟。母亲爽直,父亲潇洒,弟弟小了许多,当年仅三四岁而已。
芮铭脸色变得阴沉,又哑着嗓子问:“卫十二,你识字吗?”
识字?
卫十二摇头:“属下不识字。”
芮铭正在夹菜,筷子在空中一顿,接着放下碗,“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卫十二连忙放了碗筷,躬身站起来:“主人……”
“你撒谎。”芮铭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卫十二心里一惊,跪地道:“属下不敢欺瞒主人。只是影卫等皆不应识字……属下怕受责罚……”
“只有这一句谎话?”不用抬头,芮铭的怒意已让卫十二感觉头皮发麻。
“是,属下不该欺骗主人,属下识字。”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十二,你真不记得你的家人否?”芮铭又问。
“……是。”犹豫久久,卫十二最终只能道。
“很好,很好……”芮铭喃喃两句,站起来往寝室走了两步,道:“既然如此,你便跪着直到想起来为止罢!”
“是,主人。”卫十二跪的笔直,恭敬回答。
又惹得芮铭怒气涨了几分。甩袖挥灭了厅里的灯,转身就进了寝室,反手还把门狠狠地关上。
十二也不敢抬头,听着芮铭关门的声音,心下有些惶然。
影卫皆是孤儿弃子,尚有亲人在世乃是大忌。一旦发现,势必斩草除根。
他怎敢如实回答。
父母姓甚名谁本不记得,连样貌都模糊不清。时过境迁十六年,家中亲人都已经忘记他,他又怎能让无妄之灾毁了家人的幸福。
天色渐渐黑暗。
卫十二盯着地上青砖的纹路,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疲惫不堪。
冷酷温柔
39
芮铭躺在床上,许久没有睡着。直到外面打更的敲了梆子,他那口恶气才消了一点儿。
明明已经让影卫去查了卫十二的身世,温如玉十六年前确实丢了个孩子,样貌形容也与卫十二及其相似。
按理,他就应该直说让卫十二了解清楚。
但是他偏偏选了最刻薄的方式,旁敲侧击的去问十二。暗西厂内的规矩他并非不知道,那规矩与芮家堡的规矩还不一样,乃是训练死士时根深蒂固植入他们心里的信条。卫十二不敢告诉他实话,他亦早早料到。
受了十六七年非人折磨,卫十二不记得,也实属情理之中。
他却偏偏乱了方寸。
一边不想让十二直到自己的身份,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怕他知道了真相,就再回不到卫十二的壳子里了。
一面又看了这样的卫十二生气,恨不得让他知晓父母兄弟,让他变得鲜活动人,一如在风雨落下那个小暗室里,又如在岩洞里……
借了机会去罚卫十二。
不为别的,只为让他记住他的身份。
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他能依靠的。
芮铭在床上翻来覆去,种种思绪扰着他无法入睡,卫十二还在外面跪着,安静极了,他又是矛盾又难受,直到天色发白,才恍惚的睡了。
醒来之时,太阳都升了老高,许是快到正午。
芮铭连忙站起来开门,就看见卫十二还跪在那里,眼圈发黑,笔直的肩膀手臂正在微微发抖,嘴唇已经发白发紫,心里就钻心一痛:“你……”
卫十二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芮铭一眼,哑着声音疲倦道:“主人。”
因受罚时不可运功护体,这一夜对卫十二来说十分难熬。一片漆黑中,连屋顶梁上老鼠啃食的动静都一清二楚。走廊里脚步声,漫长的似乎永远不会有下一次的打更声,还有夜里起夜的声响。
膝盖,一点一点的发痛,接着如针刺般的疼痛发麻,再然后膝盖骨好像要被压碎了般的难受。一切都被缩小,只有那两个着地的膝盖被无限的放大,在那扭曲狰狞到无以复加的痛苦中伴随着僵硬的身体所带来的疲惫酸痛,最终变成为不正常的痉挛。
在几乎不会流动的光阴里,卫十二被折磨的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暗西厂内。
最早进去的时候,就是每天练习跪姿。膝盖下的东西永远在变,今天也许是青砖,明日也许是石子,后日就可能是锁链、碎瓷片,钉子渣……一跪就是六七个时辰,跪出了血,跪瘫了腿,也得跪着。跪不住的拖出去就永远消失了。后来还加了背诵死士训条,条条都是教人如何忠诚和服从自己的主人。背的越快越好,受折磨的时间也就越短。少时“只有主人方才能拯救自己”的想法,就烙入脑海深处,无法抹杀了。
他只有在脑海里不停地搜刮那些可怜的回忆,方才能慢慢熬过时辰。疼痛的冷汗,浸透了十二的衣背。他庆幸自己依旧穿的是黑色短打,若是今日买回来的那几件浅色深服,恐怕只能跪烂了衣袍汗脏了后背。
果然还是黑衣短打才是好装扮。
正想着,头顶传来芮铭的声音:“你知错了吗?”
卫十二听了此话,差点再跪不住,芮大堡主似不打算放过他一般了,不知道再这么跪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卫十二垂下头,半晌后道:“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改期满主上,谎称自己不识字。”
芮铭眼神一暗:“再无其他?”
卫十二磕头道:“再无其他。”
芮铭心里暗暗叹气,低声道:“你起来吧。”
卫十二吃惊:“主人?”
“帮我更衣。”芮铭道,又仿佛抹不开面子似的加了一句:“剩下的一并攒着。以后再罚。”
听了此话,十二忍不住松了口气:“多谢主人。”
边说着便要站起来,刚一抬腿,剧烈的麻痛让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眼看正要栽倒,“砰”的一声扶住桌子,卫十二头顶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身后突然被人扶住,再然后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卫十二抬头,连忙挣扎:“主人,属下不敢。”
芮铭沉着脸抱着他进入寝室道:“闭嘴。”
卫十二脸色微窘,轻咬了嘴唇。刑罚刚过就被主人抱入寝室,倒似他在主人面前装柔弱讨巧一般了。
芮铭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在一边坐下看着十二。怔怔的,突然伸出手指,在卫十二的嘴角摩挲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卫十二本已经手足无措的躺在那里看着芮铭。因了这个动作的暧昧意味,十二顿时脸色发烫,低声道:“主人,属下……”
芮铭不耐烦道:“我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可是,属下……我……”卫十二不安的动了动,又开口说了两个字。芮铭已忍耐不住,看着他那张动弹的嘴唇就嫌烦躁,俯身就亲了上去,直接堵住那张不顺眼的嘴!
卫十二的喘息在他的耳边凌乱急促着。
十二,我给你机会让你去找你的家人,只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芮铭闭起眼睛,安心的享受着这个有着熟悉的味道和温度的吻。
别有洞天
一吻结束。
芮铭心结已解,十二的脸上倒是充满了种种困惑不解之色。芮大堡主心情大好,抿嘴笑着给卫十二盖上被子。
“你休息,我出去一趟。”他道。
本挣扎着要起身的卫十二只好又躺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芮铭出门关门。他明显察觉出芮铭似是心中有事,却横竖猜测不出是什么样的事情。
想也想不透,最后便干脆盖好被子,沉沉睡了去。
卫十二睡眠本就极浅,睡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人偷偷的进了屋子。那人还未走到床前,他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已经认出乃是朱振梓。朱小王爷这番鬼鬼祟祟着实反常,因此十二便做假寐状,留心小王爷的一举一动。
只是那朱小王爷倒也奇怪,偷摸着坐到床边芮铭刚做过的地方,盯着卫十二的睡脸发呆。又过了一会儿子,突然低头,学着芮铭的样子,极快极轻的在十二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若不是在假装,卫十二早就红烫了脸。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很明显不曾满足朱小王爷,他瞧着十二似乎未醒,便大着胆子掀开了被褥。卫十二还没反应过来,小王爷便灵巧一勾,扯开了他的腰带,衣服松散开来,露出了卫十二带着轻浅伤痕的胸膛。
朱小王爷眼神灼灼,直盯得卫十二胸膛发烫,接着小王爷伸出手,缓缓地从卫十二的胸前滑过,看着因了冷气而硬红起来的□,不由自主的出手揉了上去。
卫十二咬牙,羞愤不已,抬手就要推开朱振梓。
却有人先了一步,已紧抓住朱振梓的手腕,捏的嘎嘎作响,似乎打算捏个粉碎。
朱振梓色变:“小舅?”
“你在做甚?”芮铭咬牙切齿问道。
“我、我,那个……”说起刚刚那些事,不过是少年懵懂冲动,现在回想,朱小王爷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第一次语塞起来。
“出去!”芮铭拽着手就把他扯了出去,在外面合上门前卫十二听见他道,“今天我就要代二姐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外面顿时传来小王爷一声惨叫,接着被什么堵住了,惨叫变得隐约。
卫十二红着脸从床上站起来,刚系上腰带,芮铭便黑着脸推门进来了。
“哼,你倒是享受。”芮铭自然知道他极浅睡,定是醒着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能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本是要看朱振梓打算做什么。谁知道竟然是冲自己来的。一来二去的心思根本说不清楚。卫十二喃喃两声,垂下头,露出红透了的耳朵。
芮铭觉得自己这辈子定是被气死的,就算不死,也定会短寿。想到十二一瘸一拐的腿,只能压了压火气,恶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主人。”卫十二连忙答道,还带了半分自己未察觉的殷勤讨好。
两人出了客栈大门,依旧沿着之前行走过的大路,过了锦绣坊,又往前拐了个弯,进了酒肆,上了二楼,捡了个临窗的位置。
芮铭独自坐下,也没再让卫十二入座。
“十二,你来瞧瞧。”他道。
卫十二顺着他的手指往街对面去看,对面乃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墙内景色被郁郁葱葱的树枝挡住,看不真切。庭院大门上有块牌匾,上书“别有洞天又一居”,与锦绣坊的牌匾题字,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个庭院,还有那牌匾,以及这酒肆。
与记忆中的什么重合了起来。
他心底微颤,回头去瞧芮铭。
芮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狰狞烙印
41
卫十二心中惊惧,扭头去看芮铭,却不料芮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这是何意?
卫十二以眼神回应。
芮铭却装作没看到,只让掌柜温了壶小酒自己一个人独酌。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下了。芮铭方才放下杯子,起身从酒肆里出来。卫十二跟在他身后,见他在街道上悠闲踱步的背影,眼神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正走过那“别有洞天又一居”门前,正巧大门打开,自里面走出几个侍女来。卫十二没功夫多打量,只跟着芮铭打算转弯回客栈去。
此时便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都还不曾有什么反应,便立即感觉身后有人来袭,速度已是极快,卫十二下意识转身就护了芮铭在身后。
“你……”才说了一个字,手推出去,触到对方的肩膀,卫十二整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抓着的肩膀,乃是属于一位年近不惑的妇人。那妇人身形不高,微微发福,头发挽在脑后,没什么特别的首饰,只在圆润的耳垂上带了一双珍珠耳环。那妇人的脸庞一如珍珠般珠圆玉润的,十分贵气。
这妇人的脸庞,卫十二似乎见过。
他惶惶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身后便被一双手掌抵住往前推。
“十二,好好认认。”芮铭在他身后道。
妇人一看就是个直爽火爆的女人,见他退却,就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他两只手扯到面前,踮起脚尖,瞅着他的鼻子眉毛眼睛,猛劲儿的看。
卫十二被看得大为尴尬。
“夫人,男女有别,您……”
话没说完,那妇人却突然一把抱住他,扯着嗓子哭起来:“哎哟!儿子!若庭啊!娘可想死你了。”
卫十二瞬间石化。
芮铭似乎在他身后发出吃吃的笑声。只是他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妇人的眼泪来的十分凶猛,仿佛洪水一样,一下子渗透了他本厚实的黑衣布料,那眼泪还带着滚烫的温度,一直渗透下去,直渗透了卫十二的肌肤骨肉,渗入了他的心窝里。
他的手垂在大腿两侧,紧紧地攥了一次两次三次……
“夫人,您许是认错了。”卫十二有些茫然的开口。
“呜呜呜……儿子啊……”那妇人还在哭。
芮铭在后面看的不耐烦,上前问道:“夫人,您是不是认错啦?谁大街上抓着人就叫儿子的?”
卫十二浑身一颤,伸手毫不留情的将妇人一把推开。
那妇人抬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了芮铭一眼道:“老娘怀孕十个月生的儿子,我不认识你认识?难道你生的?!”
卫十二又是一僵。芮铭最见不得人反对他的意思。妇人这么讲话,芮铭定要暴怒。
哪知道芮铭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在下倒是没有这个本事。就是这儿啊娘的,真真是要慎重才对。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妇人擦了眼泪,哼了一声,对旁的侍女道:“去!把那个风流小侯爷叫出来。”
身后的贴身侍女应了声是,随即便去唤人。
卫十二已越来越不安,周围已有许多人聚集围观,他瞧瞧半开的院门,低声对芮铭道:“主人,属下并不认识这妇人,也不认识院子里的人。恐怕有诈。时间不早,不如早回客栈吧?”
芮铭“嗯嗯”点头,末了笑吟吟道:“不。”
“……”卫十二被他弄得气哽,一时也再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便听见有人使了轻功从院子内往这里赶来,紧接着,就见一人一下子从那围墙后树丛中一跃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身,翩翩如仙的飘落在几人面前。仪态优雅让围观百姓不由得拍掌叫绝。
那妇人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拍到那人肩膀上,把还未站稳的“仙人”拍的一个踉跄。
“娘子,为夫这点风流倜傥全被你毁的一丝不剩。”来人苦笑道。
“废话那么多,赶紧看看那是不是你逍遥侯的儿子?”妇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指着卫十二就问。
来人正是逍遥侯温如玉,那妇人便正是逍遥侯夫人柯小椴。
温如玉已经近前打量起卫十二。却只看了一眼,他便笑道:“怎得不是?这定是我温如玉的儿子了。”
那温如玉竟与卫十二长的几乎别无二致。连眉毛唇角竟都是相似之际。唯有不同乃是温如玉已经年近半百,有了些微年长之态,只是若不注意,还真以为是两兄弟。
“我说小子,就这张脸,便足够证明了吧?”柯小缎冲芮铭道。
芮铭早就知道温如玉的模样。此时已经铁板钉钉,自然就打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而已。刚想答应,没想到卫十二却突然Сhā了话。
“侯爷,夫人。”卫十二恭敬施礼道,“在下出身低贱,只容貌与侯爷相似而已。天下相似者甚多,更有从小改变容貌以求达到形似的办法。二位身居高位,断不可因此下定夺。”
“是吗?”柯小缎一见他不承认便急了,“那身上记号可做证据吧?你右臂靠近肩膀处有一痣,可证明。”
“小缎!”温如玉喝了一声。伸手去拦。
芮铭心道不好,抬手便要去阻止柯小缎的动作。
只是那柯夫人速如闪电,两人心念刚起,她已一把将卫十二的右臂袖子扯了个稀烂。
“你看,明明——”柯小缎的话在看见那个右臂上斗大的“芮”字烙印的时候,堵在了喉咙里。接着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的儿啊……”
“小缎……”温如玉叹气,已伸手过来扯她,柯小缎只捂着嘴呜呜的哭着。
“如夫人所见,我身上没有什么痣。”卫十二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他用左手捂住了那个狰狞的烙印,低声道:“我只是主人的一个下奴而已。”
攻心一计
41
卫十二的话,毫不留余地。
温侯爷僵在了当场,脸上神色变换,带着许多懊悔和痛苦。连柯夫人都忘了哭,只看着他。
十二垂着眼睛,低敛着的睫毛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芮铭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碰面。他本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事情,瞧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他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一时能解释清楚的。十二的心结,他亦得花功夫解开才是。
“如此看来,二位恐怕是认错人了。”心里打定主意,芮铭上前抱拳道,“此人名叫卫十二,乃是在下的贴身侍卫。”芮铭对卫十二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是,主人。”卫十二还捂着右肩,低声应道。
温氏夫妇疑虑重重的对看了一眼,温侯爷便上前道:“今日场合不便,不应再多做纠缠。不知公子名号,住处。可否请教之?待得闲暇,我再与内人登门拜访。
“在下芮铭,现在暂住福山客栈。”芮铭道。
双方行礼后,芮铭便带着卫十二转身离开。
一路上两人无话。卫十二更是如同没了生气一般,静默无声。待入了客栈,早在楼下等候的朱小王爷,头上手上缠满了绷带,见到卫十二进来,正要过去打招呼,接着便看到了跟着进来的芮铭,顿时“嘤嘤……”几声,跟没胆的猫儿似的躲了起来。
没料到这两人根本没理睬他,径直上了楼。
“奇怪啊。”他在楼下,怔怔道。
芮铭走到耳室外,突然停下来,扭头对卫十二说:“十二,你先回房去换套衣服吧。待我唤你你再过来便是。”
卫十二本就垂着眼帘,此时动了一动,缓缓抬起来,露出一双恍如死水的黑眼珠子,半晌才有了一丁点儿生气。
“是。”他鞠躬退出去,左手依然紧紧捂着那块烙印,不曾松手。
房门在外面合上,芮铭深深叹了口气,推开客厅大门,便瞧见一人坐在主位上,喝着他特地带的一点儿荔枝酒。
“这岭南荔枝,泡酒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温如玉端着杯子品味道,接着“啪”的放下杯子,沉声道:“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他今日就是要带温侯爷的儿子去跟他相认的。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猫,搞得芮铭是措手不及,里外非人了。明明是卫十二不肯认,结果弄的好像他不肯放人似的。与其在这里伸手讨人,早点做什么去了?
芮铭一面关门,一面在心里腹诽。
“侯爷怎么确定他就是你儿子?”芮铭勉强翘了翘嘴角,坐在温如玉对面,又给他加了杯酒。
“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难不成是你养的吗?”果然是夫妻,语气如出一辙。
芮铭心道还就是我养大的,一面假笑道:“证据已无,侯爷莫不是要抢人了?”
温如玉倒不怒,把玩着手里那只玉杯,轻声道:“就算是抢人吧。若是你硬不放手,便是请旨踏平芮家堡十六省分堡,我也是做得出来的。”逍遥侯素来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此次已经直说要朝廷Сhā手,必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芮铭知道此人断非吹嘘,也失了调笑之心,正经道:“侯爷也许不信。此次我本是想让你们父子相认的。”
接着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中间自然略去了卫十二罚跪,朱小王爷如果轻薄卫十二等等细节。
温如玉听了,略略沉思,然后叹气:“孩子不认我……”
“侯爷,在下斗胆提个主意。”芮铭道,“十二的心结,我自慢慢解开。但是武林大会将至,时间较为仓促,二位定忍耐不住。不如以侯爷的名义邀请我上庄园小住,美其名曰武艺切磋。这样一来,十二便要同我前往,二位就可与他朝夕相处,增进感情。”
温如玉一听,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办法,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芮铭一笑:“侯爷本是敏锐之人,只因爱子心切,一时失了方寸而已。”若是肖冬青在此定会惊讶芮铭竟然会拍人马屁,而且还拍的优雅之极。
温如玉微微笑道:“芮堡主,若是此次成功,我定要谢你。”
芮铭点头:“侯爷只要答应在下一件事情即可。”
温如玉道:“说来听听。”
芮铭如猎人瞧见猎物落入陷阱般笑了:“请侯爷准许待卫十二认亲后,他的身份去留由他自己决定。”
十二十二
42
逍遥山庄距离郴州郡城很近,不到百余里,四面环山,中有山路蜿蜒而入。山峦起伏平缓,山间多有珍奇花草,涧有溪水潺潺,偶有鸟儿空谷幽鸣。行走期间,恍若画中美景,一时分不得天上人间。
也难怪温如玉敢自称逍遥侯了。
不是住在此处,又怎能体会逍遥二字的真切含义呢?
芮铭与温如玉前做了约定,温侯爷最后自然是答应,从窗子匿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有管家模样的仆人送了请帖过来。
因了如此,芮铭等一行五人便于第二日早早上路,待到晌午时分已经见到了逍遥山庄的屋檐在远远山丘之上。
郑七与禇十一自然是隐了身形,朱小王爷昨天被芮铭狠狠教训了一顿,今天难得乖巧一回,一言不发。芮铭瞥了瞥骑马走在最后的卫十二。面色与平日无异。只是仿佛比平时更加沉默三分。
这一行人,竟诡异的寂静起来。
“主人。”郑七现身单膝跪地道,“前去三五里便到了逍遥山庄。属下等已经在周边探查过,未见暗哨等。安全。”
芮铭点头:“好,你辛苦了。”
郑七也无欣喜,只是站起来鞠躬,转身又退入旁的树林中,转眼不见了。
“十二。”芮铭掏出帖子,叫到。
没料卫十二却半天没有动静,怔怔的发呆。
芮铭心里没来由的酸麻,叹气:“卫十二,发什么呆!”
“是。”卫十二这才回神,恍惚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连忙下马上前跪地道:“主人……”
芮铭也不骂他,把帖子递到他眼前:“你前去通报,免得逍遥山庄仓促,到时候反而失了我们的礼数。”
卫十二双手接过那帖子,低声应了声“是”,便往逍遥山庄而去,连马也不骑。
朱小王爷扯了扯手上的绷带,奇怪道:“没瞧出来,卫十二还是个傻子,过去还得五里地呢,连马都不骑了,真是——”抬头正好对上芮铭刀子一样的眼神,后面的话吓得没说出来,委屈的缩缩脖子,哪儿还有小王爷的一丝纨绔风范?
芮铭哪儿顾得看他,只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已经行了老远的卫十二。
十二,你当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头上太阳已经是秋老虎般的不得劲儿,一点都不热。
卫十二抬头看到已经逐渐清晰的深红大门,摊开手上的请帖,温如玉那手俊美洒脱的草书便呈现在眼前。
[今日一见,方觉少俊。
望君不吝移步,切磋指点。
武林大会日近,届时结伴而行,岂不妙哉?
见好。祈复。
逍遥侯,温如玉]
人如其字,人如其语。
逍遥复温柔,温柔复逍遥。
幼时父亲抚摸头顶时,掌心的温度和耳边淳淳的话语,与这帖子里的字句,似乎一一重叠。幼时父亲那温和的面孔亦与温如玉的全然一致。
卫十二鼻子一酸,差点托不住那薄薄的请帖了。
只是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儿子却早不是当年的稚儿了。当父亲的还是人人仰慕的逍遥侯爷,当儿子的却已经低贱黑暗早成了见不得光的野兽。当父亲的还是那个仗义执侠的江南大侠,当儿子的却是个不分善恶杀人无数的黑衣死士。
昨日柯夫人撕了他的袖子,那烙印被阳光一照,火辣辣的痛起来,仿佛又重新烙了一次。十多岁时他为了这个烙印,受了多少鞭子做了多少挣扎,如今看起来都已成了笑话。
便是挣扎如他。
不也最终还是做了不该做的,受了不应受的吗?
就算是要逃,要走,他与其他死士其实并无不同。
神仙眷侣般的父母,让卫十二突然惊觉自己仿佛浑身乌黑,无论如何也清洗不净。
幼年时父亲似乎曾经说过:“若庭,知道为什么要当个好人吗?因为人人皆有孽业。人死了,便要算孽业,应报应。就算是跳进忘川饮了忘川水,孽业还是孽业。”
站在大门前,逍遥山庄的大字在他头顶晃眼,卫十二指尖颤抖,闭起眼睛深吸口气。
孽业还是孽业。
逍遥侯还是逍遥侯。
卫十二……终归只能是卫十二……
如此而已。
逍遥山庄
43
卫十二跟随在芮铭身后入了逍遥山庄。
眼前一切建筑,既陌生又仿佛熟悉。假山后自己似乎曾躲过猫,池塘里似乎也曾捞过鱼,偏院偶然闪过的仆人的排房仿佛还住着熟识的丫鬟……
他不敢再看。
他怕多看一眼,就多难受几份。
人就怕知道。
不知道的时候,便不痛,知道了什么有过什么不曾有了,便会痛的万分难受。他现在虽是自愿随侍芮铭身侧,然而之前整整十六年间失去的那些,已经足足痛的让人发狂。
“听管家说,那便是大公子的寝室。”芮铭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低语道。
卫十二惶然抬头,瞧着那紧闭的庭院和院墙上镂空的窗花,似乎瞧见了当年十岁儿童正好奇的朝外看。
芮铭已经轻轻抚上了他的肩膀,声音依然低低沉沉的:“刚刚不骑马,这会儿就累了吧?”
卫十二本已经失神发冷,芮铭这一扶,一股暖流便进了卫十二的经络。让他顿时定了神智。转头去看旁边站着的芮铭,神色似乎如常,但是十二却仿佛已经看出了芮铭的意思。
参加武林大会。
绕道永州。
偶遇逍遥侯夫妇。
巧入逍遥山庄。
芮家堡已毁,芮家规矩都废。芮铭前后教导的废旧立新……卫十二不是傻子,若此时还不能明白芮铭的心意,那真枉费了这些年的历练。虽然并不想换掉卫十二这个身份,也不愿换。但是作为主人如此费尽心思的为他操心。
肩膀处那股温和的暖流还在传递着。卫十二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稳固,他不由得冲芮铭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只有嘴角微翘,眼角含暖。却是猛地柔和了卫十二那张冷峻的脸。
芮铭一下子呆了。半天没有合拢嘴巴。
前面领路的老管家捏着胡子回头笑道:“几位客人,真是怠慢。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后花园里习武,几步便到。”
“咳。”芮铭回神,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却有了三分雀跃,“那就先把行李送到客房,我们直接去找侯爷和夫人吧。”
老管家倒不介意他这般不当自己是外人,点头称是。
说罢,让跟随的仆役带着行李往内院深处再走,自己领着几人,过了几个回廊,又过了两处院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二十步见方的练武场安置在枫树之间。旁边放了一张石桌,温侯爷正在旁饮酒。柯夫人换了身短打,手持一把斩马刀,在练武场内舞的霍霍有声。
“听说当年温如玉娶了青龙帮的新任帮主。”芮铭道,“夫人难道使得就是青龙刀法。”怪不得有那般彪悍的脾气。旁的女子恐怕三五个人一起也抬不起这刀,在柯小缎手里就跟一根绸缎似的,飞舞的煞是好看。
“哦?芮堡主,来了?”温如玉瞧他们进来,也不起身,意思意思抱抱拳,早有仆人上前加了杯筷,安排芮铭与朱振梓坐下。
卫十二站在两人身后,已是提了酒水,为二人斟满。芮铭那杯,更是端起来,在手里放了放,那杯中酒被内力温了温,才弯腰恭敬地递了过去,低声道:“主人请用。”
卫十二站着,温如玉的眉头已经挑了挑。
卫十二斟酒,温如玉的眉头又挑了起来。
卫十二躬身奉酒,温如玉的眉头差点拧在了一处。
芮铭却装作没有看到,笑嘻嘻道:“侯爷,请。”
“……请。”温如玉不情愿的喝了这酒,眼睛却盯着卫十二不动。卫十二垂着头,站在芮铭身后,状似面瘫,亦是不动。
朱小王爷动了,他那酒倒不喝,往前推了一下,道:“十二,你没看到我被小舅打伤,怎能饮酒,快去倒些茶来。”
卫十二应了声“是“,刚要去拿茶壶。朱小王爷又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你去把我的云雾毛尖拿来,在我马鞍旁边那个皮囊里。”
“啪”的一声,温如玉已经放了被子,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小王爷莫非是喝惯了平南王府的好茶,我这明前龙井入不得口?”
朱小王爷不知死道:“明前龙井虽好,却是不如云雾毛尖来的珍贵。”
芮铭用杯子挡着嘴角,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俨然幸灾乐祸之极。
接着朱小王爷说:“去年小舅去京城时,便是这么说的。对不对,小舅。”
温如玉瞥了芮铭一眼,似笑非笑道:“哦?真的?不知道芮家堡内的云雾毛尖有何等珍贵,定要烦劳这位小哥去跑一趟拿才行吗?”
芮铭那个笑便僵在了脸上。
朱小魔头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
几人之间的火药味正浓着,空中“嗡——”的一响,八尺八寸长的大刀“腾”的一声就斜Сhā入了石桌心内。然后柯夫人就跳了过来,怒道:“我儿子在这里站了许久,你们几人就知道说风凉话,许叔,快去搬个凳子过来。”
老管家在一旁笑ⅿⅿ道:“是。”
几人具僵。
芮铭低声道:“家有悍妻,如有一宝啊。”
温如玉强笑道:“惭愧惭愧。”
且不看几人在这里明争暗斗,卫十二心思已经出了窍,一路走来,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来想去,突然猛然省了。犹豫了一会儿,在芮铭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芮铭点点头,回头状似不经意的问温如玉:“侯爷,不知怎不曾见到您家二公子呢?”
温如玉微微诧异:“二公子?”
“是啊,莫非游学去了?”
温如玉奇怪的看他:“我夫妻二人膝下独子。逍遥山庄只有一位走失的大公子。哪儿来的什么二公子?”
人间“月老”
温家没有二公子吗?
温如玉的神情不似作伪。温侯爷也不需要骗他芮铭。
这许多年,他自己也没有听说过温侯爷有过二公子。
“你记得自己有过弟弟?”回客房的路上,芮铭小声问道。
卫十二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属下依稀记得,温大公子……是有个弟弟的。”他没否认,亦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温若庭。
可是真的没有。这府内失踪十六年的大公子还留着庭院,却不曾为二公子留过。
那温若庭的弟弟,又能是谁?
芮铭和卫十二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都浮现出这个疑问。
夜半时分,月亮刚上树梢。
“叮当。”自梦里听见一个响动。
“叮当……”飘渺的仿佛来自异境。
芮铭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众人都在熟睡,卫十二已退下不知在何处。窗外明月皎洁,映的世界一片银白。依稀有些虫叫草动之声。
万籁俱静。
“叮……当……”声音幽幽的从门缝里飘进来,轻忽忽。
芮铭掀开被子,披了件外衣,推开门,循着那声音而去。
夜里的逍遥山庄显得十分陌生,白天多姿俊秀的各类假山树木,反而狰狞了起来。芮铭七转八转之后,那声音已经大了。
待他走到白日那练武场内时,已经能分得清,那“叮当”之声应是铜铃所发。
月光明媚,照得练武场内一片清晰。
只见有人半躺在石桌上,撑着头,敲着二郎腿,左手里捏着个海棠果大小的东西,向上一抛。
接着,变发出“叮当”一声脆响。接着那人扯着连着的丝线上,那物件才重新落入他的手里。
“这夜色迷人,芮大堡主可是也睡不着呢?”那人早就察觉他的到来,嘻嘻笑问道。手里的物件在月光下晃了两晃,正是一个金光锃亮的斗大无比的铜铃。
“阁下何人?怎能在逍遥山庄内自由来去?”芮铭上前两步问道。
“唔……我啊。”被问到的男人想了想,一撑桌子,盘腿坐了起来。月光一照,芮铭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
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打扮仿佛稚儿。头发不曾束起,似乎没有行过冠礼,一身装束仿佛童子,半臂齐膝短裤,粉白相间。脖子上挂着一块琥珀的长命锁。穿着双红色软布鞋。手臂上,贴着肌肤缠着许多许多红线,左右接着两个斗大的金色铜铃。他一动,那些领导便叮当作响。刚刚他手里抛着的只是其中之一。
芮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照理说,你应该很熟悉我才对。”那童子打扮的少年人抿嘴笑道,“当年若不是我装作温若庭的弟弟,骗了他出府。你怎么又能和他有这段好姻缘。”
芮铭皱了眉:“你莫非是。”
那人点头:“嗯。你要谢谢我呢,就叫我一声月老。不过,我本名叫做方斩儿。只是大家都喜欢唤我情尊。”
无量神教四大尊主。
手持四方盘古铜铃锁,善蛊。
情尊方斩儿。
“怎么样?”情尊眨眨眼睛,在桌上站了起来,一抬左手,两条红丝垂着铜铃直垂到地,铜铃在空中急速转动,发出“叮叮当叮叮当”的急促的声音,“今天该给我些谢礼了吧?”
电光火石
45
话音未落。
铃声已至耳边。
“嘿。”方斩儿轻笑,手臂一扬,那已飞至芮铭身后的铜铃撞上树干,反弹过来。
芮铭侧身避开,刚一站稳,“叮当”之声又到了耳边。
情尊手指勾着红线一动,此时铜铃后若隐若现的红丝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袖袍。空中一丝冷光。
芮铭半截上好的缎袖已被红线切断。断袖飘落在地上,那断口仿佛是用剪刀裁过般,没有一丝脱线。
“谣传情尊手里的兵器,乃是西疆邪神所用之物。看似月老红线,却是由陨铁打造成的刀链。片片锋利,伤人瞬息。”芮铭倒不惊惧,看着地上的断袖说道。
方斩儿已经将铜铃握于掌心,抿嘴道:“天下最伤人的,可不就是情字怎的?”
“伤人的不是情,而是人心。”芮铭道。
方斩儿吃惊笑道:“芮大堡主,你不是练了无量神功?听说前两日还毁了芮家堡,掏了青衣十二骥的心,当日眉头也不曾皱过。怎么突然说这番有血有肉的话来了?”
芮铭面色漠然的看他。
“哈哈。”方斩儿一抛手中的铜铃,“我知道了,与芮惊涛一站,你受的内伤根本没有痊愈对不对?封了经脉,不能自行走大周天,你那些损了的真气,根本没办法回来了。别人内力都是生生不息,你的内力是用一分少一分。萧无凌之前没能伤你分毫,我还以为是你已经精进。没想到……哈哈哈……你竟能说出这样血肉的话,让我猜猜你现在还有几成功力?三成,两成?”方斩儿乐的发疯,毫无顾忌的开心大笑。
“不劳你费心。”芮铭依旧冷淡的答腔,“就算功力尽失,我也能致你于死地。”
“你?就现在这样的你? ”方斩儿的笑冷了下来,“那我倒要试试了。”说罢,抬手一挥,那左腕上的两枚铜铃又飞了出去。
芮铭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暗暗着急。方斩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地。他功力大失,已经不是方斩儿的对手。
铜铃迎面飞来,后面的红线在月色下泛着血光。
半空中,突然横飞来两枚石子,“当”的两声,将铜铃打偏。接着有人便已经落于芮铭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正是卫十二。
“背对本尊?”卫十二的动作,极大地触怒了方斩儿,“温若庭,你真是找死。”双手一震,四只铜铃全部闪电般飞了出去,一时间只听得参差烦乱的“叮当”之声响彻逍遥山庄。
卫十二也不回话,只低头对芮铭道:“请主人暂时歇息,属下便是以命相搏,也要护得主人周全。”
芮铭被卫十二这副从未有过的样子语气,弄得震在了那处。
直到卫十二转身迎着铜铃而上,他才猛然醒悟。
卫十二怎么敌得过情尊!
“十二!”他抬手要去抓卫十二的肩膀却扑了个空。
卫十二已如箭般飞了出去。
四只铜铃仿佛空中蚱蜢般,窜了上来,眼见着就要绕上卫十二,瞬间将其撕成碎末。卫十二在空中一个转身,极速几脚踢了出去。几个铜铃被他猛然打翻了方向,散落四处。
方斩儿冷笑,双手一样,铜铃便入有生命一样,已经又回到了空中。
只是这一瞬,卫十二已经落入练武场中,从场内抓了一把石子入手。
第一只铜铃已到面前。
卫十二扬手,已经迎了上去。
“你不要手臂了?”方斩儿冷笑。
眼瞧着那红线已经缠上,卫十二的手却灵巧一动,竟从那团红线中解了出来,捏着石子划过铜铃,那铃铛便突然哑了,失了重量,掉落在地。
刚那一瞬,卫十二竟已将一把石子塞入了铜铃的缝里。哑了铃铛。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铃铛已致。
卫十二跃身半空,动作仿佛抚琴挥墨,那铃铛各个都被塞了石子,哑了声音,掉落在地。
“拂情指?”方斩儿脸色沉了下来,“你竟然还记得。”
再落地之时,卫十二又近了方斩儿三丈。
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尺的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卫十二竟用了极短去对抗这极长。
极险之处,芮铭远远看着,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还有二十尺。
再有二十尺,那四方盘古铜铃锁就失了作用,他才能一展拳脚。
只是这二十尺,却比刚才的七八丈,要来得远的多。第一跃,他借了情尊的愤怒,让对方轻敌冒进。第二跃,他以柔怀柔,用了拂情指,堵了铜铃,让情尊措不及手。
但是接着二十尺,只有肉搏。
卫十二脸上毫无表情,警惕的注意着方斩儿的举动。手心早就全是兴奋的冷汗。
与实力相当的人切磋比武,固然是幸事。然而若能以下克上,以少胜多,背水一战更是让人兴奋难耐。
方斩儿双臂一甩,四只铜铃撞在一处,震碎了石子,统统化成粉末,再一动,蛇信子般的四方盘古锁便又活了起来。
他黑色短打下,现在还有四枚飞刀,三枚毒针,两把匕首,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接着卫十二便冲了过去。
四只铜铃扯着红丝从他脑后袭来,卫十二在空中转身,抬手射出了四只飞刀。四只铜铃被齐刷刷的钉入了旁边大树。
方斩儿大喝一声,猛然一扯,竟然将大树劈成两半,毫无损伤的铜铃锁再次袭来。
还有十尺。
卫十二放了毒针。
两根射向方斩儿的双臂,一根飞向方斩儿的眉心,瞬间便被方斩儿撤回护身的铜铃锁绞得粉碎。
还有五尺。
红丝飞扑到卫十二的身侧。
他掏了两把匕首,奋力抵挡,只见到火光四射。匕首瞬间便出现无数的豁口。
还有三尺。
卫十二弃了匕首,伸出手臂,向方斩儿的脖子抓去。红丝已经绕上了他的大腿,手臂,脖子。他每前进一分,那锋利的微小刀锋便深入他的肌肤一寸。血已经飚了出来。他却毫无表情,依然闪电般的抓了上去。
方斩儿脸色突变。
卫十二抓住了他的咽喉,仿佛锐利的鹰爪捕捉了自己的猎物。狠狠地扣死,把情尊压倒在石桌之上。另一只手,一把戳上了方斩儿的心窝,戳破了肌肤。
“别动。”卫十二说了这惊险万分的决斗中第一句话。
方斩儿知道他是认真的。
电光火石。
胜负已分。
卫十二冷冷的打量着这张依稀熟悉的面孔,许久后道:“我不是温若庭,我叫卫十二。”
有心难言
卫十二其实早就察觉了异动。他几乎与芮铭同时到达练武场。方斩儿的话,他在一旁听的真切。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从来不在人前出现的弟弟。面容与方斩儿有依稀相似的地方。
“大哥,你记得求爹爹带你出去。我想吃乔大娘家的糯米团子。”被掳走前一日,弟弟对他道。于是他便哀求父母带他出去。硬要买了团子,却没来得及拿给弟弟。
那些过往来来去去。
诸多世事变成看不太清的东西,苦了舌尖,哑了喉咙……最终都慢慢的融化在卫十二那张冰封般的表情下。
禇十一和郑七在他身旁站着,然而他却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
怕看到同情,亦怕看见怜悯。
冲出去的那一霎那,是怀着恨亦或是痛,他统统不愿去想。只恨不得把方斩儿的铜铃全部敲碎。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般的模样。
待将方斩儿扣押入温家地牢,他才随着芮铭,在温侯爷那担忧的眼神中回了房。
刚关了房门,卫十二就跪倒在地:“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人责罚。”
芮铭没料到他突然请罚,愣了愣:“只是断了袍子,与尔何干?你倒伤的厉害,来,我给你抱扎。”芮铭欲去拿了伤药和绷带出来。
卫十二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主人的功力……是因为属下。属下有罪,请主人责罚。”
芮铭看他,慢慢地冷笑两声:“原来你是因此才这么忠心耿耿,誓死搏击情尊?”原来只是这个原因。根本就
卫十二愣了愣。
是?亦或不是?
说是……细细数来,他几时把芮铭的安危放到过心里。次次都有人早他救援,再不然就是芮铭救他。哪里忠心耿耿誓死护主过。
说不是……他听了芮铭已内力丧失,心里便一片内疚。当时为了救他,芮铭才会去和芮惊涛拼斗。那时瞧着方斩儿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芮铭周全。
想了半天,低声道:“主人对属下呵护关爱,属下心里倍怀感激。”
芮铭冷笑出声了:“感激不用了。我倒要感激你。不是内力受损,我能尝到如今这情绪纷乱的滋味儿吗?”
哪知道卫十二根本没听出他的讽刺和百般酸味儿。
“这样很好?”卫十二抬头怔怔问了一句。
芮铭的火气再压不住,抬手就甩了卫十二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让卫十二眼冒金星。
“你痛吗?”芮铭咬牙问他。
“回主人,痛的。”卫十二低声答道,心里不知怎的竟比火辣的脸颊还要痛了两分。
“倘若我将你万箭穿心,是不是更痛?”芮铭又问。
“……是。”
“假如无论如何也不痛呢?”芮铭再问,“无论是掌殴、鞭刑、穿心、凌迟,你都不痛。只瞧得见自己被伤,却再无可痛。那是什么感觉?倘若是该笑的时候不开心,该乐得时候你不高兴。亲人死了你不伤心。家财散了你无忧虑……那是何种感觉?”
卫十二似乎懂了芮铭在说些什么。
倘若人如树木,对一切皆无动于衷。
那又何苦做人?
但偏偏做了该哭该笑该悲该喜的人。
那是何种感觉。
“那身体上何种感觉,属下并不知道。”卫十二抬头看他,认真回道,“但属下想,就算无动于衷,旁人皆不知晓……那人一定十分心痛难过吧。”
芮铭浑身一颤,从卫十二手里猛扯了袖子出来,转身进了内屋,冷声道:“快止血。你是想血尽而亡吗?!”
“……是。”最终卫十二只能随了芮铭回里屋。
卫十二的身上,多处被拉出了血丝,有几处深可见骨。脖子上亦有伤口,幸好不算太深。
芮铭拿来清水,道:“将衣物脱了吧。”
“是。”毫不犹豫的,卫十二已将衣物脱了下去,背上的伤口粘着肉,也被他连肉扯了下来。
“你——!”芮铭气极,连忙抓着他的手,“你这是做给谁看?”
卫十二不答腔。
两个人之间突然没了话。
芮铭瞧着卫十二半边红肿的脸,心里隐隐有了悔意:“卫十二,你可想过,为何我宁愿废了功力也要救你?”
为何?
卫十二被问住了。他竟从未想过究竟是为了什么。
芮铭是主,他是仆。
为了收买人心?为了保存实力?
如此种种,竟然都说不过去。卫十二一脸迷茫,无语可答。
芮铭瞧着他半晌,最后叹气。
扔下帕子,转身出去,唤了禇十一进来为他上药。自己到偏房去睡了。
只是这夜,两个人竟都不曾再睡着。
卫十二是因了百思不解。
芮铭却是因了难言之欲。
家传鞭法
早晨卫十二早早起来了。他没敢在芮铭的房子里睡,就在林子里找棵大树,凑合了半晚。
天刚亮,便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卫十二低头看去,温如玉正端着一盒早点站在树下,笑着望他。
“侯爷。”卫十二跳下树,行礼道。
“卫公子这么早就出来练功?”温如玉瞧着他那身露水明知故问。
“卫十二不敢称公子,侯爷叫我本名即可。”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可敷了药?”温如玉又问。“逍遥山庄有些药膏十分管用,我迟些命人送来与你。”
卫十二道:“多谢侯爷关心,昨日主人已经命人为我上过药了。”言下已是拒绝之意。
温如玉似乎已经料到,并不介意,又问:“我瞧你昨日与方斩儿搏斗,乃是用了拂情指?”
卫十二抱拳道:“乃是从芮家堡的藏书里学得。如有冒犯,还请侯爷恕罪。”
“我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怎么会因为你用了逍遥山庄的武术便生气?”温如玉道,“只是我瞧着你昨日那几招,似乎有些粗糙,乃是入门之术,若是你一肩带肘,用力自下而上,速度定有提升。”
接着温如玉也不忌讳秘密,便详尽仔细的将拂情指的奥义口诀,指导了出来。
“只是奥义虽好,若不能亲身领教,怕还只是表面功夫。”
卫十二眼睛亮了亮道:“那请问侯爷,如是遇见四象掌,如何以对。”
温如玉道:“走肩井,阻气血,力止,自泄。”
卫十二又要张嘴问什么,温如玉将早点往他面前一递:“陪我一同吃了早点再说如何?“
说罢还笑吟吟的望着他。
清风淡淡的吹抚着温如玉的面容,就仿佛回到了某个不曾在意的曾经,卫十二没有拒绝也不忍拒绝。
他不由自主的道了声:“好。“
早点很清淡,但是十分精致,两碗清粥,配了咸菜和一些白面花卷,还有两三样水果。
“如何?”温如玉问他。
“很爽口。”卫十二点头。
“小缎听到了会很高兴的。”温如玉点点头,端了温茶给十二。
竟是柯夫人亲手下厨所作。卫十二只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塌了一些。
“你这些年过的如何?”温如玉不经意的问。
卫十二看了看他,最终道:“挺好。”
“可受过委屈?”
委屈?“不曾……”卫十二答道。
“身体一直都好吗?”
“还算不错。”除去被鞭打责罚之时。
“可曾交到过知心好友?”
“有一位。”被自己手刃了。
“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曾有过。”卫十二闭了闭眼睛,贰肆柒的面孔飞快闪过。
“唔……”温如玉从草坡上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碎草,“倘若你一切都好,如今为何不敢认爹娘?”
他回头看被说中心事的卫十二,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可知道,但凡是父母,总不会为难孩子。若庭,不要怕。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当初欺负过你的那些人。我不会因为你犯了错,就责罚你。”
卫十二抓着茶杯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若庭,你终究……还是我们的儿子啊。” 温如玉伸手抱住卫十二的肩膀,温柔的说。
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让卫十二差点迷失在父亲的怀抱里。然而一瞬间,他脸色苍白的推开温如玉,站的远远的,低声问道:“侯爷,不是要指点我的武艺吗?”
温如玉的膀子在空中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一会儿,颓然放下。
“侯爷……”卫十二知道自己伤了他,低声又换了一句,透露了些许的关心。
温如玉回神,脸色好了一些,勉强笑笑:“罢了。以后再说那些。你知道拂情指的由来吗?”
卫十二摇摇头。
“拂情指,其实并不是武功。”温如玉道,“其实只是我将抚琴的动作加入了点|茓而成。拂情指只阻进攻,不能伤人。所以才有歌谣说‘一曲温柔断前仇’。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逍遥山庄最厉害的武功便是拂情指了。”
“难道另有其他秘籍?”卫十二问。
“我本擅长的并非指法。乃是鞭法。”温如玉道,说着一伸手,从腰间扯下系着的红色腰绳,扬手往空中一甩,“噼啪”一声脆响,那竟是一条长约七尺的红色蟒皮长鞭,平日随身携带,竟无人能看出个分明。
“若庭。”温如玉笑看眼里发出光耀的卫十二,“今日便让为父教你这柄‘红箭’鞭法!”
别样亲情
48
温如玉的鞭子在空中甩的凌厉,招招狠毒,几乎不留任何余地。连带着他的脸色也阴了下来。
那仿佛不是温柔逍遥的温如玉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套鞭法,极其精妙,卫十二看的浑然忘我,直到温如玉使完许久,他才回神。
“如何?”温如玉问他。
“很妙。”卫十二答道。
温如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笑道:“这套鞭法,竟然有二十余年不曾使过了。你若是想学,我便教你。”
“这……恐怕不妥。”卫十二摇头,“这乃是侯爷家传的秘技。”
温如玉失笑:“若庭,真不知道你执拗个什么劲。且不说你就是我的儿子,就算你不是,我瞧着你舒心,教你又如何?反正这套鞭法,我再使不得了。”
卫十二心下奇怪,却不说什么。
谁知道温如玉早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继续道:“你也许不知道。其实我和小缎不想认你的心思颇大。”说完又连忙解释,“不是说我们当父母的没心。只是,我这个侯爷,不过是个囚犯罢了。”
卫十二静静的听着,并不Сhā话。
“我温家本不是世袭侯爵,你祖父乃是开国功臣,被封了王,待到我上北疆建功立业之时,倒惹了非议。老皇上健在之时便降了温家爵位,但是改为世袭。圣旨里写着封地永州,世代不可离。而且我那身绝学武功,不得天子允许,再不可随意使用。所以我自娶了你母亲来了永州后,不曾踏出过永州半步。”温如玉还是温和笑道,“你道我当时为何要争那武林盟主的位置?只是穷极无聊,得过且过,能迟入永州,做什么都是好的。”
“先皇已逝。”卫十二道。
“先皇虽逝,新帝却比先皇当年还要阴隘三分。”温如玉摇头,“他喜怒不定,登基不足一年羽翼未丰,一旦根基打劳,我们这批开国氏族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下场。我与你母亲,难道真见得你做人仆从低人一等吗?若是照了她的性子,早就乱刀砍了芮铭了。可是她也知道,你只要认了爹娘,便再走不出这永州城半步,兴许再过两年就要跟我们一同共赴黄泉。她怎么舍得?早晨为你熬粥时,还哭了一会儿。”
卫十二明了,低声道:“原来如此。”
“认则囚,不认则仆。”温如玉苦笑,“皇上和芮铭二人,倒给我出了好大一道难题。”
卫十二突然问:“侯爷不曾怨恨过吗?”
“怨恨?”温如玉想了想,“早年是有过的。”
跪在阴森大殿上,听着那人不容置疑的旨意,一夜之间被驱逐出京城之时,是怨恨不已的。温如玉想道。
“只是后来有了小缎,再有了你,我便没了怨恨。”但是他接着笑道,“再有什么能比你二人更为珍贵?如今你又失而复得,虽不能相认,能相处这许多日,我也没什么遗憾。”
温如玉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着这话,反倒像是交代遗言一般。
卫十二心里听了极度的酸涩,忍不住安慰道:“以后若侯爷不嫌弃,若得空,我便来看您和夫人。”
温如玉顿时笑眯了眼:“如此甚好,甚好!”
一脸的满足和幸喜,让卫十二微微不习惯。
只一句空头承诺,就这般的满足。
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便想起一句话,又在暗地里叹了口气。
原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温如玉瞧着卫十二主动了许多,也不再逼他,笑道:“这都天亮了,你随我去找小缎。她做了早点,请朱小王爷和芮大堡主用餐。现在过去,人定是都在的。”
“嗯。”卫十二点头,却不肯跟温如玉并肩而行,执意跟在他身后,去寻柯夫人。
两人一前一后到的时候,朱小王爷正坐在院子里和柯夫人说话,两人不知道讲了什么,只听见柯夫人一直在笑。温如玉已是笑着上前,与两人招呼。倒显得三人仿佛是一个家庭般。晨曦照在三人身上,仿佛一幅水墨淡描画卷般美不胜收。
卫十二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艳羡。
年幼时,依偎父母膝下,撒娇耍赖。
年长时,依偎父母身旁,彩衣娱亲。
对他来说,过去的已经逝去。未来的,似乎就算他现在肯,也再没有机会实现。
“那小混蛋看着碍眼吧?”芮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面进来了,瞧着卫十二的模样,低声在他耳边说,“我去把他拎开。”说着还真卷袖子要上前去。
卫十二连忙拦住他:“别。”
芮铭一笑:“好。”
昨夜那么一番暧昧不明的话听了,今日再见仿佛有什么不同了一般
卫十二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连忙又去看院子里三人。
芮铭抿着那个笑,一会儿突然道:“待武林大会结束了。我们再来逍遥山庄做客吧。”
卫十二听了这话,缓缓回头看他,微微笑了:“多谢主人。”
只可惜此时的二人都不曾知道。
武林大会之后,他们再回不到逍遥山庄了。
主侍仆寝
49
“不知道方斩儿,温侯爷打算如何处理?”芮铭去见温如玉。
温如玉瞧瞧跟在他身后的十二,反问道:“你觉得我待如何处理?”
“此事恐怕黑幕重重。”
“哦,怎么讲?”温如玉又问。
“若方斩儿之前所说没错。他七八岁时便被人设计匿藏于逍遥山庄内,接着诓了温大公子被掳。又恰巧在主人来贵庄之时特意出现。不得不让人深思。”
“一个武尊是我的哥哥,一个乐尊倒成了人贩,一个情尊变成了温大公子的弟弟。若说巧合,也没人信吧。”芮铭道。
“还有更巧的呢。”门外传来悠悠一声笑。接着缓缓跺入一人。那人双手拢在大红色长袍里袖中,却正是毒尊萧无凌。
“萧公子乃是昨夜赶制。邀我去武林大会。”温如玉道。
“不仅如此。”萧方微笑道,“还想请侯爷放了方斩儿。让他回无量宫反思不当言行。”
“毒尊大约是醉了,怎么说些胡话?”芮铭问他。
“我问的是侯爷,又不是你。”萧方把芮铭晾了一下,恭敬行礼道:“侯爷,我乃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请您放了情尊。”
“他骗我家若庭走失,身陷囹圄这许多年。我怎么会放他?”温如玉脸色冷了,“莫不是要救你们魔教教众,你竟敢说是奉了盟主之命?”
萧方不慌不忙道:“魔教众人作恶多端,我见一个杀一个,又怎么会救他?盟主这番救人,乃是别有深意。为了是要救武林于水火之中,免得再有血光之灾。”这番话萧方说的不慌不忙,不虚不喘。真是将厚颜无耻练到了极限。
“你说来听听。”温如玉道。
萧方抬了他那双丹凤眼,在几人身上转了转,笑问:“侯爷和堡主定在疑虑方斩儿的阴谋。”
“你知道?”
“是。”萧方笑了一声,“无量神功之功力可以转于他人。无量宫内有俗规。历代天尊现世之前,若有人能击败了天尊,吸走他的功力。便可以取而代之。”
芮铭脸色陡然一变。
“你是何意?”
“芮大堡主果然人中龙凤,一猜就中。没错……” 萧方笑吟吟的点头,眼角那颗泪痣妖孽十分,“你也许就是下任无量天尊了。”
“荒唐。”芮铭皱眉。
“荒唐不荒唐,大堡主走着瞧。我是不忍心瞧着武林毁于一旦才好心提心。您若不在乎便算了。只把方斩儿交出来就好。”萧方抬起左手,手指还藏于袖下看不清楚。“方斩儿本就是要碰碰运气,若真能杀了你,他就能当天尊,可惜这个小笨蛋,从来不认真学武,尽使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盟主大人打算用他做什么?”温如玉问。
“金羽令再世。此物乃是进入无量宫的钥匙。无量宫殿九重门,最后一扇直通天尊殿,只有四大尊主才知道开启办法。这番武林大会,若方斩儿不在,怎么是好?”
“哼。那不若就请你毒尊来说不就行了吗?”芮铭冷笑。
“呵呵。芮大堡主太抬举小的了。”萧方连忙躬身,但是倒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我不过是盟主身边的小小家奴。这种令啊门啊的,小的能懂多少?而且……”萧方敛了笑,声音也突然正经了起来。
“方斩儿不过只是一颗棋子。你们若想揪出害的这楞头青当了这许多影卫幕后主使之人,就应该让他走。”
温如玉似乎被他说动了心,低头敲着椅子扶手,问:“你知道幕后是谁?”
“知道又如何?”萧方道。
温如玉抬头看他:“好,我便放了他。待找出幕后之人,将这些人一起碎尸万段!”
芮铭刚要开口,却被温如玉阻止。
“以侯爷的实力,自然不在话下。”萧方双手又拢在了袖子下面,似乎极赞成的附和道。
萧方把方斩儿捆到马ρi股上拖走时,离武林大会召开,不到五日。这期间,卫十二一直跟随温侯也联系鞭术。
在场子里时,曾经学过鞭法,因此在挥鞭上问题倒不大,记住了口诀招式,倒还真略微有了几分温家人的样子。
从此处去郴州,不过两日即可到达。芮铭一行,也就不曾着急,只待九月中旬方才开始收拾行李。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走前一夜,温如玉携带柯夫人前来找卫十二。
卫十二抬头,看了芮铭一眼,见他并不介意,方才答道:“侯爷请讲。”
温如玉将武林大会的请帖双手奉上:“我二人不能□□永州。但这次武林大会却至关重要。想请十二暂且充作逍遥山庄大公子,代我二人参与此次大会。”
卫十二躬身后退,面无表情道:“侯爷,请慎重。此事恐怕不妥。”
柯夫人已经红了眼圈,温如玉连忙抚慰她,然后轻声道:“若庭,做父母的不敢正式认你归宗。只有借机告诉其他人你乃是逍遥山庄尊贵之人。以后你再闯荡江湖,也好有几分靠山。你可体谅父母的一片苦心?”
卫十二刚要再拒绝,芮铭却开口了:“接过来吧,十二。这次我们去武林大会,本就没有名目,正好凑巧使上一使。”
卫十二看着那红色请柬,犹豫了许久,方才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柯夫人顿时抽泣着跑了出去。
温如玉欲要去追,又不放心十二,回头道:“若庭,你莫往心里去。你娘那是,高兴……是高兴。”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卫十二摸着手里那帖子,心里突然有了淡淡的喜悦。
就算是假装也罢。
之后几日,他竟可装做自己是温若庭了?
“多谢主人成全。”卫十二低声谢道。“之后几日的行程,恐怕无法一起出行。主人还请注重安全……”
“为何不能一起?”芮铭奇怪的看他。
“芮家堡大堡主和逍遥山庄小侯爷走在一起,还是不妥的。”卫十二认认真真的回答。
“这个简单。”芮铭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一脸坏笑道,“你忘啦,芮大堡主也有人当了。这次你当你的小侯爷,我当你身边的小爷。专门伺候小侯爷起居……饮食……”最后几个字,拖得老长老长。
末了,还暧昧的往卫十二的耳朵里吹起。搞得他左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十二。”芮铭伸手入他内衫,极具□的上下游移,“这次,你可要好好享受着啊。”
诸位大爷
50
芮大堡主起了玩兴。
先是让卫十二穿了之前的种种深服,又想起他之前便装时玩扇子的潇洒风度,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雪斗梅香扇”。此扇乃是象牙扇骨,扇面乃是上好的苏杭锦缎,精心刺绘了踏雪寻梅图。扇背上雕着支梅花,七八颗红宝石镶嵌其中,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似的。卫十二那在手里,一路上还真是惹尽了目光。
再者让朱小王爷当了贴身小厮,一身的奢侈装扮全部拔了,扔了身粗布衣服给他。还振振有词道:“反正你当时不是扮过芮云,自然很熟悉怎么当小厮了。乖乖当着,不然……”说着还捏捏拳头。朱小王爷顿时吓得缩了两缩。
接着郑七装作车夫,赶着马车倒十分有驾驶,光那两声吆喝,就让人无法怀疑。
禇十一么,倒还是侍卫。
往那里一站。
芮铭点头:“好,很好。真是像。”
“废话,他本身就是影卫!”朱小王爷愤愤不平道。
禇十一微微笑道:“多谢夸奖。”
“禇十一你笑了!”朱小王爷吃惊的大叫。
禇十一无辜的摸摸自己的脸,道:“现在小人是温大公子的侍卫。世人皆知逍遥山庄自由散漫,我这个当侍卫的当然也不能死板着脸了。”
郑七甩着马鞭,赞同点头。
“……”朱小王爷没了言语,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群主仆喜好果然是一脉相承。
“小竹。”芮铭唤了一声。
朱振梓半天才明白他在叫自己,眼角抽搐:“小竹?”
“小禇。”芮铭指着禇十一道。
“是。”禇十一一脸温和的笑,倒比温如玉还像温如玉了。
“小七。”芮铭指着郑七道。
“嗯。”郑七点头。
“我嘛……”芮铭想了想,突然嘿嘿笑了,“在下就叫做瑞夕好了。”
朱振梓只觉得乌云罩顶,浑身不得劲儿。他欲哭无泪道:“小舅,我想回京城了。”
“迟了。”芮铭嘻嘻笑道,还捏了个兰花指戳了朱振梓一脑门儿。“我们温大公子缺人侍候呢。你这个小厮,想跑也跑不了。”
朱振梓正在那里哇哇乱哭,卫十二已经换了蓝白色深服出来,手里捏着那柄“雪斗梅香扇”,真恍如人中龙凤。
朱小王爷也愣了。
卫十二……或者暂时可以称之为温若庭之人,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丝质白巾递给他,微微一笑:“小王爷擦一擦,莫哭花了脸。”
“啊……哦……”朱振梓何时见过这般的卫十二,痴痴傻傻的接了过来,还没挨着脸,就被芮铭一把抽走,接着一个爆栗敲到朱振梓的脑门上,声音大的几人都停了个一清二楚。
朱振梓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芮铭挥了挥手里的手帕,一脸无赖道:“就你这傻不拉几的小厮也配用咱们家公子的帕子?”芮铭刻薄尖酸的讽刺,倒不曾因为乔装男宠减了半分。
朱振梓怒瞪他。
芮铭拉了拉身上那收身窄腰的袍子,窄袖不是窄袖,深服不是深服,不伦不类之极。接着转身上了马车,然后回头道:“都走啊。愣着干吗?”
“是。”卫十二应了一声,便扶了哭的一塌糊涂的朱振梓上车。禇十一和郑七并排坐在外面。
若论演技,芮铭倒是十成十的像个得宠了的男宠……
几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自出了逍遥山庄,几人便换了挂了逍遥山庄标志的马车而行。
只是……芮铭所谓的享受……
卫十二倒一点没有觉得。
原因有二。
第一,芮铭实在是太过入戏。
明明是给外人看的。他却坚持“倘若不融入细节之中,定被人戳穿”。以至于这乔装打扮,倒成了十二个时辰了。卫十二、禇十一、郑七表面上是没有破绽,但是心里约莫早就腹诽。站不能站,坐不得坐,吃不敢吃,说不可说……
朱小王爷则更加惨。
所谓贴身小厮,自然是主人吃着他看着,主人喝着他渴着,主人要买东西了他跑腿,主人要住店了他打尖。芮铭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处处折磨他,两天下来,朱振梓就被折磨的憔悴不堪了,惨绝人寰。
芮铭时常掏出那块白帕子,解气道:“看你再耍可怜!”
第二,芮铭坚持要“服侍”温大公子的饮食起居。
卫十二自然消受不起,每每芮铭去端茶倒水,他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时而端上的茶没泡开,或者水过了。又或者端来的菜不合口味……这些倒还能忍了,之多不过是舌头烫麻、胃偶尔痛痛。比起暗西厂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只是这晚上侍寝……
卫十二第一夜回房,才打开门,就看到一片熏香中,芮铭散了头发衣衫半祼,半躺在床上,妩媚的唤道:“爷……”
卫十二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屋里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砰”的一声就合上了房门。
望着被自己关上的门。
他一边摸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一边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芮铭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明显越外露。
他的内力,究竟还有多少残留?
和谐房间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