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云窝——
懒云窝,静看松影挂长萝。半间僧舍平分破,尘虑消磨。听不厌隐士歌,梦不喜高轩过,聘不起东山卧。疏慵在我,奔竞从他。
云二站在窗前,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悠然自得地对月小酌。
云二的五官俊朗中隐含着柔美,身型瘦高,穿着黑色曳地长袍,即使披散着长发,也丝毫掩不住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逼人英气。
“二少,是不是又在想大姐?”娇柔温暖的女子声音从身后榻上传过来,打破了月夜的寂静。
云二微侧头,俊美的脸上漾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想她作甚?”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中有着淡淡的慵懒,听不出其中是否含有不满。
“青歌,记得老大走时说了什么吗?”那双狭长的凤眼中突然精光暴闪,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只是那斜倚在软榻上的女子却毫不动容,反而露出一个媚惑的浅笑,然后撑起娇软的身子下了榻,如风摆杨柳般向窗边有着劲竹一般挺拔柔韧背影的人儿。她亦是一身黑色,不过不是长袍,而是曳地长裙,雍容华贵中隐含着虽淡却让人无法忽略的邪气。她的双脚赤祼,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大姐说什么来着,奴不记得了。”柔弱无骨地倚上云二瘦削却坚毅的肩膀,她柔媚而亲昵地在肩膀主人白皙近透明的耳边呢喃。
对于青歌明显而火热的挑逗恍若不觉,云二蓦然仰首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中有着让女人着迷的洒脱和帅气。
“忘了?哼……她走不过一年,你忘得倒快。”
弦月挂在高大的梧桐树梢,风一起,便被宽大的梧桐叶遮挡住,但月华却如水银一样从叶的缝隙间洒了下来,在地上落下斑驳的碎片。
“我有新任务了。”云二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一扫先时的慵懒悠闲。“哐当”一声脆响,原来握在那双修长优美的手中的杯子已被摔在窗外,被砸得粉碎。
“什么?”青歌并没被吓着,依然那副柔媚无骨的样儿,只是美眸中掠过一丝寒意,被烛火的阴影隐藏住,“先是四姐,然后是老五,小八、小九,现在又轮到你,这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云二凤眸微眯,若无其事地握住青歌伸向自己胸口的柔荑,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懒洋洋,仿佛先前的冷冽只是人们的错觉,“接下来会是小十,十一,十二……小十三不出任务,但看眼下的情景,让她留在楼里,恐怕更加不能让人放心。”
撇了撇鲜艳欲滴的红唇,青歌为自己的狡计被看穿而不悦,但也并不着急,只是暂时乖乖收回小手,“你在想什么?不会是以为主子要对我们女儿楼不利吧。”这简直就像是在说一个人想要砍去他的右手一样荒谬得可笑。
“六丫头,你不会是过这夜夜笙歌的日子太久了吧,连应有的警觉性也丧失了不是?”云二一脸调笑,修长的手指调戏地捏了捏青歌如花瓣一样细腻娇嫩的脸蛋,然后不客气地扒开青歌的身子,转身走向卧榻。
“小气!”青歌满脸幽怨地咕哝了一声,脚下却毫不犹豫地尾随着云二,“早知除了大姐外,就你最厉害,小妹甘愿聆听教诲。”她后面的话倒是十二分的客气,让人不能再与她计较。
云二脱靴上榻,侧身以手支颊倚向方枕,睨了眼来至榻旁坐下的青歌,沉吟道:“在没有证据之前说什么都不能作数,你只要谨记老大的话就行了。只要一察觉不对,整个女儿楼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人间消失……也许老大离开前就有所预感吧。”
青歌依然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娇慵无力地就要倚向侧卧的云二。事实上,除了去年在她的花宴上,剑厚南视她如无物并强硬地带走龙一时,她曾受到过小小的打击外,就再没遇见过能让她觉得严重的事了,“那么……二少,你告诉奴什么才叫做察觉不对。”
云二挑眉,性格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个邪气的淡笑,亲昵地伸出手顺势揽向青歌柔软纤细的腰肢,嘴上却漫不经心地低喃:“过火了……六丫头。”
乍听此语,青歌立知有异,只是反应已迟,在云二手触上她腰时,只觉身子一麻,然后便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又栽了!她挫败地抿了抿唇,却依然笑颜如花,“人家只是逗着你玩呢,你倒当真了不是?”一口江南的温柔,让人想不到其实是一肚子怒火。可恶,每次都占不到这个人的便宜。
云二却不为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骗人脸蛋所动,笑吟吟地伸出食指挑起青歌的下颌,悠然道:“如我半月没有消息,那就叫不对了……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么笨啊!”说着屈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上“啵”地弹了个爆栗,见到她要怒不怒的样子,不由大笑起来。
3逃亡
该死!明知是陷阱,还是着了道儿。
急促的喘息声在黑暗的林子里响起,一声闷哼,她脚下一软扑跌在长满荆棘和野草的泥土地上。荆棘划破了她的脸,传来的疼痛相较于之前所受的伤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在奋力逃亡了一天一夜后,她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加上身上的毒伤,若追兵赶上,恐怕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了。
无力地伏在地上,脸透过草叶贴着冰冷湿润的泥土,枯草腐叶的霉烂味混合着湿地的泥腥味立时充塞鼻腔,一阵昏眩袭上,让她几欲昏厥。
犬吠以及马蹄踏地的声音隐隐传来,她心中一凛,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她自己本是偷窃收集情报的高手,也是追踪方面的高手,在隐踪匿迹方面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一路逃来,当然使尽了浑身解数隐匿行迹,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让她想休息一下也不行。看来他们当中定然随有追踪的高手在内。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落在他们手中!
一咬牙,凭着坚韧的意志和无比的毅力,她迫使自己站了起来。受伤的腿已经麻痹,完全失去了知觉,让她一个踉跄差点再一次跌倒。
犬吠声越来越大,还夹着混乱的人声。
到了这时,她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忌自己是否会留下踪迹,只是靠意志硬撑着拖动疲惫不堪的身子及几近废用的左腿在密林中高一脚低一脚困难地前行。
因为是荆棘丛生的密林,马匹难行,追袭的人显然都舍了马。即便神志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她依然可听见衣袂拂风的声音紧随在恶犬的狂吠声后向她这个方向追来。
可恶!
她咬紧牙关,奋力地拖动身子,明知以现在这样的速度想逃出重围根本是痴心妄想,只是在她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妥协这两个字,她只学会了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钻过一丛又深又密的灌木,一声轻呼,她脚下突然踩空,连反应也没来得及,人已翻滚而下。一路上不知压坏了多少植物。双手出于本能地在空中乱抓,却始终没能抓住一个能阻止她去势的物体,只是徒然令柔嫩的手心被划烂。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尽头处竟然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身体陷入麻木的她连挣扎也不能,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水流带得冲奔而下,人却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冰冷的水滴打在脸上、身上,生生地疼,还带着彻骨的寒意。尽管浑身疲累酸痛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云二仍然被冷得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再随水漂移,而是安安静静地摆在湿冷的沙地上,半边身子仍浸在水中。耳中传来水流动的声音以及哗哗的水滴打在草木及地上的声音。是……
她费劲地撑开眼皮,一滴大而冰的水滴恰恰落入她的眼中,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是下雨了啊,这也算是天助她吧,不仅能冲洗掉她留下的痕迹,还可以拖延敌人的行动,让她多了一丝逃脱的希望。
一声闷哼,她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的状态。究竟是因为毒还是因为冷她已不能分清,唯一知道的就是若她一直躺在这里,即使不被敌人抓到,也会被活活冷死。
深吸一口气,她再试了一次。
还是不行,还是不能动弹。
不得已,她迫自己冷静下来。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云二的作风,就算是处在这样的绝境中。雨水冲洗着她的脸,让她的脑子持续保持在清醒的状态,并为她早已被溪水湿透的衣服补充着水份。
慢慢来,她不相信如果她不停地尝试,会一次站起来的机会也没有。于是她不再急躁,决定从最细微的动手指开始,一根、两根……
终于,在不屈不挠的意志支撑下,耗尽了残余的力气,尝试了不下数十次,花了近两个时辰,云二终于抓住身旁的不知名藤蔓或是什么树枝勉强着站了起来。
闭着眼静待昏眩过去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四周依然黑暗不见微光,也不知黎明究竟还要多久才会来临。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处在什么地方,而所处之地又是什么样的环境,只知道前方就是那条救了自己的溪流。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水流而走,这样起码不会迷失在深林中。
因为行动不变,加上对四周环境的不了解,云二靠双手摸索走得极慢,慢得可媲美蜗牛。但总胜于躺在那里等死,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冻死,虽然她现在亦是冷得浑身都在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边微现曙色。
云二这才发现自己所处之地竟然是一个树林边缘,旁边是水面宽阔水流缓慢的河道,河对面是高耸的青翠山峦。而她正前面却是阡陌纵横一望无际的田地,绿油油的秧苗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青翠诱人。在田野的中央,仿佛绿浪中的岛屿一般有一块长满各种果树的平地,枝叶掩映的地方,有几处隐隐露出灰瓦屋顶,雄鸡鸣啼的声音遥遥传来,显然是一个村落。
她的长发已经散乱,正狼狈地滴着水,与湿透的衣服一样紧贴在身上。深吸口雨后的清新空气,在经过一夜的亡命逃窜之后,乍见这样的景致,让人不由生起恍若隔世的感觉。
只是尚未来得及品味劫后余生的欣悦,一道人影已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让她全身早已疲惫不堪的肌肉在瞬间变得僵硬,一丝颓然浮上心头。
来人单手负后,另一手托着一只海冬青,正悠悠然地走向她。
这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许,脸庞瘦削,鼻高挺微勾,轮廓清楚分明,身型高瘦潇洒,双眼半开半阖间时见精光闪动,一看便知是难惹的人物。
终于……还是躲不过!
闭眼,云二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再睁眼,唇角已挂上一抹自嘲而慵懒的浅笑,衬着她让人不忍目睹的落拓模样,竟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味道。
“敢问阁下是……”她开口,却发现喉咙火灼般痛,声音低沉嘶哑,想来是受伤兼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后留下的后遗症。
那人深邃莫测的黑瞳紧攫住她无惧无畏的平静双眸,微微一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自信。
“在我们的精心布局下,二少又身中毒箭,却仍能逃到此处,当可为之感到十分自豪,即便失手被擒,也应该无憾了。”本是清冷如寒秋的声音,却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霸气,就如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
云二没有回应他毫不掩饰的赞赏,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待自己问题的答案。
他臂上的海冬青虽敛翅静立,但一双锐目却流露出凶猛桀骜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猜想那是否是它的主人隐藏起来的那一面。
“在下乾白。”他的语气亲切温和,仿佛在和好友聊天一般,即使明知是敌非友,仍然让人难生反感。
乾白!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云二的手足在刹那之间僵冷直至失去任何知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中,人如一片深秋的残叶般轻飘飘落向地面,不再坚持那没有任何希望的挣扎。
乾白,称霸西南边陲的青夷山城主人,成名四十余载,二十三岁时败中原黑道第一高手那峰于成安府淡波湖畔的碧波楼,取而代之。二十年前淡出江湖,没想到这一次他竟会介入黑宇殿的事。
即便是身体和精神处在最佳状态,云二也没有丝毫把握能从他手中逃脱,何况是在连走路都艰难的情况下。
疼痛与寒冷让云二在极度不安稳中辗转反侧,而后疲惫不堪地突然惊醒过来。紧闭的眼帘上映有猩红闪动的火光,耳中传来女人娇媚暧昧的呻吟声以及男人低沉邪肆的笑声,她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而其中的男人正是她昏迷前见到的乾白。
撇唇,想到那个男人的年龄,她就觉得身上掠过一丝寒意。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仍穿着自己那身湿漉漉的衣服,难怪冷得让人发抖。虽是如此,她却觉得万分庆幸,至少还没人想到动她。
放下心后,她目光流转,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摸清自己所处环境,好伺机逃走,不想却望进一双深若瀚海的黑眸中。
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纹浮上乾白的唇角,莫名的意思,应该不算是嘲讽。无心深究,云二却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什么也无法逃过他的眼。
正如她所听到的那样,一个背影姣好的女人正以交合的姿势跨坐在他身上,衣衫半褪,光祼的雪背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迷人的粉泽。女人一双皓腕如蛇般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已陷进了癫狂的状态中,浑然没发现男人根本心不在焉。
冷淡地收回目光,云二丝毫不为眼前惊世骇俗的场面所动,自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乾白后,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虽然多年来乾白一直收敛锋芒,似乎淡出江湖,但作为黑宇殿的耳目,女儿楼却决不会放过这个只要心念一动,中原武林就必然会发生超强地震的黑道大豪。凡是能达到这个地位的人物都有着自己非同一般的手段,而乾白,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刻薄寡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豢养了一批国色天香的少女,一方面供其泄欲,另一方面却又利用她们为他铲除或笼络敌人。美人计这一招,古往今来,屡试不爽。而最让人不解的是,这些女子在没有任何药物控制下对他的死心塌地……
一声令人心神荡漾的娇呼,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等了片刻,云二才再次看向乾白。在刚刚那极短的时间内,她已发现自己体内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内力,没有任何的束缚,她却因伤无法活动自如。尽管如今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中,心中倍感窝囊,她脸上却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淡漠。
女人已穿戴整齐地从乾白身上下来,果然是绝色,一身雪白的衣裙,侧倚在男人的身旁,垂眉敛目的安静,除了脸上胭脂般的红晕未散尽,再找不到方才激|情中的狂媚,倒似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清丽如兰的温雅。暗吸口寒气,云二不仅庆幸自己是女子,不然连她也没把握自己能否拒绝这样气质独特的美人。
乾白依然盘膝坐在对面,衣衫半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黑眸精芒闪动,冷锐地回视云二,丝毫看不出刚与女人欢爱过的痕迹。
若她没记错,他应该已超过了六十岁,但如今看上去却不过三十。虽然知道先天气功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克服身体衰老的问题,但亲眼看见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宇主也不会老,但在她心中,宇主便如神一般,不老是很正常的,根本没将那当成一回事。
“雅儿,去伺候二少。”淡淡地,乾白打破了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
那白衣少女恭谨地应了,然后起身,轻盈袅娜地绕过火堆,来到云二身边。她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动人的美感,让云二差点忘记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柔软的素手搭在云二的身上,也没见如何动作,云二已被扶坐了起来,并没被扯痛一身的伤。
“多谢姑娘。”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云二依然没有失礼。
那雅儿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清淡如水仙,“不客气。”说罢,悄然退下。
云二这才发现身处一间几乎废弃的破庙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好笑的是在这样的地方,乾白竟然还有兴致寻欢作乐,疑惑的则是以他的身份,怎会甘愿屈尊于此地。
不知乾白看没看出云二的心思,但显然他无意为她解惑。云二则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不想主动去招惹这宗师级难惹的麻烦人物,直到那抹白影再次出现在她眼中。
沾湿水的香帕温柔地抹上云二的脸,那个叫雅儿的女子竟然开始在为她清洁脸面。这也是乾白所说的伺候?那她还会做什么?不会包括换衣擦身吧?一丝不安不自觉浮上心间。
事实是,那雅儿的确要为她褪去又湿又脏的衣服。
“叫她住手。”不悦地注视着冷眼旁观的乾白,云二沉冷地道,她知道他不开口,雅儿恐怕要一直做下去,直到用女人对女人的方式来取悦她。
冷冷地回视她,乾白眼中浮起一抹讥诮。
“二少是在命令乾某吗?”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掸了下袖子,声音虽低却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危险。
云二心中一寒,知道因为身处劣境,自己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而犯了大忌,在这种时候惹怒敌人决不是明智的做法。
深吸一口气,她迫自己刻意忽略雅儿欲脱下她外衫的手,微微一笑,“云二怎敢,只是城主大驾亲临,想来不只是特意来让美人儿伺候云二的吧。”
看着她的外衣被褪了下来,雅儿又转身出去清洗帕子,乾白脸上的不悦消失,一丝淡笑浮起,漫不经心地道:“有何不可?或者,二少更喜欢俊美的儿郎,我这里倒也有几个绝世的尤物。”
云二心中暗骂一声,脸上神色却不变,倒笑得更加慵懒无害,“城主准备倒很周全,只是云二做事一向专心,若被些不相干的事引开了心思,反误了城主的正事,那可不大好吧。”她话中隐含威胁,却是迫不得已,只因雅儿已进来,开始为她抹拭脖颈,冰冷的湿帕和温暖的玉手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若再往下,她就要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那个淫贼眼前,那时候她恐怕更没有谈判的立场了。
乾白闻言,眼中精芒闪动,唇角微勾带出一丝阴沉的笑,“凡落入我乾某手中的人,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和本人谈条件的。二少自认为有这个资格吗?”
说至此,他的右手蓦然扬起,修长好看的五指箕张,在空中用力一抓。云二只觉一股劲力袭来,布帛崩裂的声音响起,下一刻身上的衣物已变成碎片蝶舞般飘落一地。
顷刻之间,除了披散的长发,她变得一丝不挂。
“你……”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云二又惊又怒,气急攻心下竟再次晕厥了过去。
“主人?”迅速地扶住云二,雅儿讶然轻呼,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个女子。
乾白厉眸微眯,却并不意外,在擒获云二的那一刻,他已有所察觉,此时不过是验证他的猜测罢了。
“把她抱过来。”淡淡地,他吩咐。
雅儿垂目,掩饰住美眸中的不安,柔顺地依言而行。
修长优美的大手游走在怀中昏迷的女子胴体上,从被荆棘灌木划伤的脸蛋到娇挺美好的胸部,从结实纤细的腰身到未被人碰触过的女人禁地,全身上下无一处遗漏。乾白放肆而仔细地抚弄着女人的身体,脸上却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yu的痕迹,倒像是在鉴定一件艺术品一般。
雅儿跪坐在他的旁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乾白想做什么。如同其他姐妹一样,她也渴望着他的独宠,所以不希望在除了那一干姐妹外,还平白多出其他女人来和她争宠。
半晌,乾白收手,瘦削英俊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扯下自己外袍,他将云二包住。
“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回城后由你教导她。”扬唇,他悠然道,虽没看雅儿,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是。”雅儿黯然应了,心口隐隐地痛。对于主人来说,这个女子是不一样的吧,不然他怎会做这样的决定。
“邓俨。”乾白抱着云二站起身,低唤。
语音未落,一道人影立时如鬼魅般悄然飘进庙中,单膝跪在乾白身前,静等他的吩咐。
“你把云二落入我手中的消息放出去。”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乾白沉声道。在邓俨应后,他转身大步走出破庙,踏入深沉的夜色中。
雅儿忙紧随其后。
竟阳城郊二十里破庙
两个村妇装扮的女子站在庙前,怔怔看着蛛网纠结的大殿良久。
“是这里吗?”其中个子较高的那位不确定地低喃,像是问同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肤色虽黑,但却有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明媚黑蛑,闪耀着动人的智慧光芒。
另一位也是一身常年在烈日下劳作后的糙黑肌肤,只是眉眼间的温柔浅笑却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令人侧目。她探过破败斜倒的庙门,打量了庙内一圈,缩回头时冲同伴一笑,道:“该不会错,六姐。十二说过,是送子娘娘的庙,破得不能再破。这里面供奉的正是送子娘娘,右臂以及抱着的娃娃都缺失……”
她话未说完,一声细微的吱嘎传进两人耳中,两女对望一眼,机敏地闪身躲在了庙旁的古木后。
片刻之后,一个小女人拎着一个竹篮从庙中走了出来,她穿着打有补丁洗得泛白的蓝色粗布衣裤,一头青丝用布帕拢着,虽然瘦弱娇小,却容姿娟丽,走路姿势文雅,不似一般的乡野村妇。
“请等一下,姑娘。”突然,树后传出清悦如泉的女声,女子浑身一僵,小脸在瞬间煞白,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陌生人。
看见树后走出两个年龄与她相若的女子,她脸上神情稍松,却警觉地保持沉默。
“请问姑娘,白三是否住在此处?”其中高的那个女子开口问,声音娇媚柔腻,不是开始叫住她的声音。
如此直接?那个带着书卷气的女子诧异地看了同伴一眼,知道她心中着急,动了杀机。若这个女子与白三没有关系,今日必不能幸免。
“白姐姐……你们是谁?”女子失口惊呼,显然阅历太浅,等叫出来后才想到探问两人的来历。
两女闻言相视一笑,知道找对地方了。
“我们是白三姑娘的姐妹,特地来探望她的,可否劳烦姑娘为我们引路。”个子稍矮的女郎态度温文谦和,很容易就赢得了那女子的好感。
“好,白姐姐今天恰巧在。”女子听说她们是白三的朋友,脸上立时浮起亲切友善的微笑,然后率先返回庙中,竟一点也不起怀疑,让人不禁感叹她的警戒心太低。
虽然诧异白三会和这样单纯的女子住在一起,两女却不会浪费时间在胡猜乱想上,而是紧跟在那女子之后进了庙。她们并不怕是陷阱,只因从那女子的步态和呼吸可以看出她根本不会武功,更重要的是,那女子有一双清澈无垢不会说谎的眼以及一张尽展内心想法的脸。
原来在那尊送子娘娘的神台旁有一道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侧门,穿过侧门,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长满了荒草,还有几株结了青实的桃树。院子是由几间厢房构成,显然是以前负责供奉香火和打扫庙堂的庙祝所住。
没想到白三甘愿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长达三年之久,两女心中都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复杂酸涩感觉,同时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忐忑。
“你怎么带人来了?”阴森森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院中响起,没有一丝人气,若不是日正当空,真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三女闻声都停了下来,两位不速之客惊喜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一个长发披散,身穿白衣,面容苍白如鬼的女人站在一间房门口,正木然地看着她们。
“三姐!”没待领她们来的女子回答,两女已不约而同地唤了出来,并同时越过前面的女子向她奔去。
三姐?那女人——白三,眼中浮起一抹茫然,而后突然垂下头,用手拽住自己披散的长发,又是拉扯,又是敲打脑门。吓了来到她面前的两女一跳。
“三姐……我是小九,她是六姐啊,你怎么了?”那个充满书卷气的女郎试探着轻唤,却不敢伸手去碰白三。
另一个女子,也就是她所说的六姐,梅六,另一个身份是桑晴苑的青歌,看着白三的样子,秀丽的柳眉轻轻一皱,眼中媚意去尽,回转头,冷寒地看向随在她们身后的女子,眼中尽是质疑。
那女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脸色微白,不自觉向后瑟缩,但嘴中却嗫嚅着解释:“我不知道……我叫小臻,白姐姐两年前救了我……她一直都是这……”
“你们来做什么?”白三沉冷的声音打断了小臻结结巴巴的解释,她松开了自己的头发,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恢复了正常的阴冷。
燕九和梅六都悄悄松了口气。而小臻也在梅六收回目光后才缓过气来,天啊,白姐姐的姐妹怎么也这么可怕啊?
“二少落进了青夷山城手中,黑宇殿被封九连城占领,主子下落不明……”缓缓地,燕九将她们目前所处的困境似闲话家常般淡淡道来。
狠狠瞪着两人,半晌,白三才侧身将她们让进房中,小臻则没有再出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龙一呢?”白三冷漠地问。若连龙一和云二都无法应付的事,她不认为自己会比她们强多少,何况她已无心再去理会那些事。
幽怨地睨了她一眼,梅六又恢复了一贯的媚态,一把扯下包发的布帕,任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悠悠道:“老大和她那口子去了塞外,一时半会儿联络不到,现在只有你有希望救二少出来。”女儿楼,以龙一武功最高,而白三与云二在伯仲之间,稍逊半筹,其余众女只是在其他方面有人所不及的特长,但论武功却要差上一截。
冷冷看着她,白三没有回答。
4苦训
夕阳西下,暮霭在瞬间将远山近岭笼罩。她立在阁楼之上,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枝翠绿的竹箫。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楼梯处传过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茫的群山。
“云少爷,主人请你去地煞堂。”清脆如风铃的声音,一个头梳双鬟的俏丽少女出现在楼梯口,看着栏杆边修长高挑的身影,目光中有着赤祼祼的倾慕。
“嗯。”她淡淡应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夜色很快就要降临,她享受静静等待黑夜来到的过程,那可以在光线的敛隐中感知时间渐渐地流逝。身后火热的目光粉碎了这里的宁静和祥和,她暗叹口气,心境一旦被扰乱,兴致也就失去了。
将竹箫搁在石雕栏杆内沿,她转身,优雅从容地向楼梯走去,对身后的美景不再有一丝留恋。
这里是名震西南边陲的青夷山城,与中原典型的砖瓦建筑不同,也许是因为出门即见山,石材丰富的缘故,整个庞大的山城,包括其中的民居,全是由粗糙结实的巨岩构造而成,充满了雄浑粗犷的气魄。
一路上走去,也时有绿树繁花点缀,却总及不上中原庭院的精致优雅,仿佛只是为了不让满眼的石料从内到外冰冷麻木了人的感知。
地煞堂并不远,以她现在行走的速度,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便可到达。她没有说什么,那少女也就始终紧随在身后。
说什么呢?一抹自嘲的浅笑浮上唇角,她负在身后的右手悄然缩进青袖之中,紧握成拳,修剪得极平的指甲印压在掌心,传来不甚明显的钝痛。
不过是阶下之囚,还能说什么呢?
穿过一条深长的巷子,一个种植着高大枫树的院子出现在眼前,院门上方黑色的横石上龙飞凤舞地雕刻着“地煞”两字。
冷冷瞥了那两个字一眼,她再次感觉到心中每次看见它时都会无缘无故冒起的寒意。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跨进院中,空旷宏伟的大堂四角已点燃了桐油灯,桐油灯不及蜡烛明亮,但胜在数量众多,依然将整个大堂照得纤毫毕露。西南之地盛产油桐,故照明之物也多以桐油为主,乾白在生活上不甚讲究,所以尽选方便实用之物,这从整个山城的建筑风格就可看出来。
大堂内陈设极简,首位一张宽大的卧榻,上面铺着黑熊油光水滑的皮,两排石椅分列两旁。大堂四壁没有挂常用来装饰的书画之物,而是以森寒的名贵兵器装点。
这是乾白日常议事的地方,不用说,最上面的那张卧榻就是为他准备的。而此时,他正躺在上面,头枕在一个美女怀中,闭眼享受着两个美女温柔的按摩服侍。
知道她进来,乾白并没有睁开眼睛,“过来。”他命令,从那放松的神情,可以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
云二神色不变,依言来到榻边,从容地站在那里,英气俊雅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和不悦,榻上女人都毫不掩饰美眸中对她的兴趣。随她而来的少女已在她进入大堂的那一刻离开,没有乾白允许,没有人敢擅入地煞堂。
早已习惯女人的目光,云二并不受任何影响。只是目光落在乾白英俊性格的脸上,想从上面找出一丝花甲之年男人的痕迹。
乾白突然睁眼,对上她打量的眼,虽然被他眼中的精光看得心头一跳,云二却没将之表现出来,只是淡淡与他对望片刻,而后神色自若地移开目光。
乾白坚毅的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缓缓开口:“若儿,以后就由小麦负责保护你。”
云二,不,从此以后都应该叫云若,她一怔,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黑眸中漾起一丝嘲讽。是啊,她的确需要人保护,早在他废了她的武功之时,就应该让人来保护她了。
看出她心中的怨念,乾白不以为意地一笑,淡淡唤了声:“小麦,出来见过少爷。”
语音未落,云二面前已多了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看他的身法,云二知道此人的武功丝毫不比以前的她逊色。想到此,她心中一恸,狠狠地瞪了乾白一眼,心中发誓,总有一天,要将他加诸于己的一切以十倍还报给他。
“小麦见过若少爷。”清澈温和的声音,似乎能扫去人心中的沉郁。
云二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只见他长发中分披散在两肩,面容清俊苍白,双眸闪动着与他声音一样的温润神采,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没想到乾白的手下竟会有这种人物,云二心中微觉诧异,但想起是青夷山城的人,她刚冒起的好感立时烟消云散,神色依然是一贯的清冷懒散。
“起来吧。”她淡淡吩咐,然后看向乾白,“没事的话,我回去了。”未等乾白回答,她已转身而去。依然是来前的潇洒从容,不同的是身后多了个影子。
乾白看着她修长坚韧的背影,锐厉的眸中浮起一抹赞赏以及期待。
希望她不会令他失望!
夜沉,无月,远山近岭笼罩在一片深黑的雾色中,看不真切。
云二搬了把竹椅坐在阁楼的栏杆边,其余的窗子都关上了,只留下对着她的这扇还开着。身后只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很暗,将她挨在窗边的修长侧影包围在昏黄的光影中。
西南多阴雨,四五月间,夜晚还是微寒的,她没有了内力护体,坐在这高处,手脚已经冰冷。只是比起心中的萧瑟,这轻寒却又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了。
她同意了和他的交易,答应帮他办成一件事,以换取自由和生存。是啊,成王败寇,她也没什么好不平的。目下他给了她机会,她没理由不试着拉自己一下,在没努力之前,她可不知道什么是放弃。只是——没有了武功,以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吧。
“请若少爷入浴。”小麦温润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打破阁楼的静寥,为湿冷的夜平添了几许温暖。
云二顿了一下,然后无言起身。她不明白在这冷硬的修罗石城中怎会有这样的人,更不明白乾白为什么不将自己的真实性别告之小麦。那老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小麦立在楼梯口,云若经过他的身边,这时才发现自己比他要矮一些,只及他的眉线。她的身高在男人中间也是突出的,所以才不愿穿女人的衣裙,虽然说不上难看,却过于引人注目,故而才长期以男装示人,倒无意隐瞒什么。没想到这小麦竟会比她还高,这在西南地方来说是极少见的。
低眼,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他垂在身侧修长优美尤胜女子的大手,白皙如玉的肌肤。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她与他擦身而过,闻到一股淡淡的清茶香。
蒸腾的水雾,浓郁刺鼻的药味。
云二负手站在四周皆是粗岩,没有窗户的室内,目光落在房间正中那方灌满漆黑泛绿液体的石池,白色的雾气将她缠绕,如轻纱一样掩去她眼中的凝重。
小麦端上一个盛着|乳白冒着清香药液的青花瓷碗,恭敬地呈到云二面前,“若少爷,请先饮了此汤。”对于这一系列突然而来的安排,他没有任何的解释。
云二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接过碗,仰首一饮而尽。
小麦眼中讶然一现即逝,快得让人捕捉不住。
“属下服侍少爷入浴。”将碗递给身旁的丫鬟,小麦看似低眉顺眼地征询云若的意思,事实却是在这里面根本没有云二选择的权力。
眉梢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云二抬手一把扯下束发的黑带,任一头青丝披散在身上,丝毫不在乎在场的一男一女看出什么。
“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一边懒洋洋地脱下外袍,她一边冷淡却不容置疑地命令,没有去看两人的反应。
小麦微一犹豫,看她脱衣的动作一滞,显然不会接受其他的安排,唯有服从,“按惯例,少爷需要在池内浸足两个时辰才能起身,若时间不足,则需要重新来过。小麦就在外面等候少爷的吩咐。”温和地嘱咐完毕,他和丫鬟一同退下,神色之间并不见丝毫下人的谦卑。
两个时辰。云二冷笑,倒够她睡一觉了。
但,显然云二错了。
当她将全身浸入那古怪的液体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从水中弹跳上池沿。用外袍裹住自己,她惨白着脸,疑惑地瞪着池内墨绿的水汁。
“小麦。”她低唤,声音较日常更沉。
石门悄然开启,小麦如鬼魅般飘了进来,“若少爷。”看见云二湿了长发和外袍的狼狈样子,他心中已经有数。
“给我一个解释。”云二侧脸看向小麦,一向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无比。就算要折磨她,也要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云二向来不是一个可任人摆布的主,即使身为阶下之囚。
小麦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样儿,缓缓道:“城主交待下来,要在二十日之内改变少爷的体质,以耐受各种毒物迷|药的侵袭。这是唯一的办法。”
云二闻言,忍不住低咒一声,长眸微眯,睨着小麦,“你泡过?”不会是拿她试药吧。
“是。”小麦神情不变地回答,“属下承蒙城主错爱,有幸得此厚遇。”他没多说,但从那寥寥两句话中可以听出,这药池可不是人人泡得。
深吸口气,云二抿紧唇,素手抓紧衣襟,冷漠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小麦退出,云二这才丢掉外袍,重新踏进池中。瞬间,那仿如被锋利的薄刀刃切割的锐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片刻后变成火烧般的灼痛。云二咬紧牙关,露在水面上的脸失血般惨白,秀额上冷汗直冒,最后顺颊而下,几乎迷了眼。
两个时辰,在这个池中或许比两世还漫长。
痛楚模糊了神志,朦胧中,云二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粉红桃花,而在那落英缤纷中,一个白衣丽人正手拈花枝,对她笑得灿若桃花。
不能坐,不能躺,不能睡……
天杀的,这可是人过的日子?
云二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冷得犹甚千年寒冰。
她已经连着足足六天没有休息了。那是什么鬼药,泡了之后,浑身仿佛被生生剥过一层皮似的,什么也不能碰,连最轻软的丝缎覆上身体也会造成如火烧般的疼痛,更不用说坐下或躺下了。甚至是站着,脚底也似正被刀刺一般。若不是曾受过严苛的训练,练就了坚强无比的意志,失去武功的她恐怕在第一天就会坚持不住了,忍耐了这几天,她已到了极限。而乾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才出现在她面前。
无视云二恨不得将自己分筋错骨的眼神,乾白鹰般的锐目落在她憔悴无比的脸上,良久,一丝满意的笑意浮现在眸中。
“你杀了我吧。”云二恨恨地别过头,声音沙哑中流露出淡淡的绝望,这在她答应他的条件时是绝没想到的。虽然她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容易,但却没想到竟会将她逼得几近发狂,甚至连活下去的信念也被摧毁得几乎殆尽。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说出如此示弱的话,可见无法休息对一个人意志的摧残有多么厉害。
乾白微微一笑,挥手屏退所有的人,包括云二的随身护卫小麦。
“过来。”他开口,语气温和。
数日没有休息,云二的思维已不如前清明,闻言竟无比顺从地走到他的面前,以为他真的会如她所愿的那样给她一个痛快。
乾白脸上浮起一抹有趣的神色,抬手扯开了云二的腰带,在她怔愣的表情中,去掉了那一身衣物。
“你做什么?”直到布料摩挲引起的无止尽的疼痛消失,云二才反应过来,怒红了脸斥责,却没灵动地退开。
“不做什么,不过是想让你休息一下而已。”淡淡地,乾白道。伸出手将云二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奇异地,云二并没有产生任何被人接触的疼痛和不适,因为脚离开地,身上唯一传来痛楚的地方也消失了。不需要再痛苦地支撑自己,她甚至连赤身祼体于一个男人怀中应有的羞怒及挣扎意识也没来得及升起,只惊讶地瞪了他一会儿,便坠入昏迷似的睡眠中。
“看来这一次不会失望了。”看着怀中昏睡的人儿,乾白低声叹道。他等得够久了,不希望再等下去了。
坐到榻上,乾白并没放下云二。其实若仔细看,他的手并没有触及云二的身体,而是隔着微仅可见的距离用柔和的内力虚托着她,难怪不会引起她的疼痛了。
“真是固执。”他轻语,目光落向窗外苍茫起伏的山峦。他没想到即使到了这种情况,她竟然还坚持穿着那身衣物,甚至不向小麦寻求帮助。事实上,他安排小麦在她身边,目的之一便是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可以有人助她稍稍休息片刻。但是她却愚蠢地不让小麦靠近她,而小麦自然也没那个胆子如自己这般采用强硬手段。
山风从打开的窗子灌了进来,怀中的人无意识地瑟缩了下,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乾白空出一只手,虚空一抓,两扇窗叶无声地合了起来。
她被自己封了武功,抵抗力与常人无异,在现如今这种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如受凉,极易生病。他可不希望她有任何差池。
低下头,云二那身因浸泡药液而致的如初生婴儿般泛着粉红及细微皱褶的肌肤印入他的眼中,鼻中萦绕着药香,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丝怜惜悄然漾上那深若瀚海的深黑瞳眸。
“丫头……”几近无声地低喃,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也这么抱过一个女人。难抑的思念自从未有片刻忘记过的心中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她总是娇蛮而任性的,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便会不计一切,谁也劝不听。想到那火辣辣的脾气,他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宠溺的笑容。
就是因为这个臭脾气,她那一次竟为了要见黑族的巫祭司,而狠下心在那百虫汤中泡了整整半个月。由于当时她身上拥有深厚的内力,所以坚持的时间比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徒儿多了三天,所受痛楚也少了许多。但在第九天上,皮娇肉贵,极少吃苦的小丫头就受不了了,他看不过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助她。
想到当时偎在自己怀中的那张美丽小脸上所布满的委屈加不甘,他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熟悉的疼惜。
丫头,你再忍一下,用不了多久了。
收回思绪,他仔细打量着怀中这张有着完全不同容貌和神情的脸,黑眸中射出炙热而渴望的光芒,就像是饥饿许久的野兽看到猎物一样。
是在熟悉的利刃凌迟般的锐痛中再次醒来的。
云二发现自己又泡在了黑臭的药液中,周围悄无声息,只有光线昏暗的桐油灯静静地燃烧着,映射着蒙蒙的雾气,让冷硬的石壁看上去有了一丝暖意。
也许是休息过了,也许是疼痛太过尖锐,总之她的神志突然变得无比清明。
疼痛引起的倦怠感觉突兀地升上心头,让她心中一惊。她是怎么了,以往无论所处境遇有多艰难,她也不曾想过放弃生命,而这次,她竟然不止一次想到放弃,难道失去了武功,人的意志力也会随着变得薄弱吗?
一仰头,她神色坚毅地让一头乌黑亮泽的青丝全部浸进药液中,同时甩掉了轻生的念头。她的生命得来不易,怎能轻言放弃。
闭上眼,一边抵抗着全身剧烈的痛楚,她一边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她始终猜不透乾白在打什么主意。他虽说过要自己为他做一件事,但却没告诉她具体要做什么,只是说时间到了,她自然会知道。她不明白有什么事非得要她去做的,他手下比她厉害的应该大有人在,何况他还废了她武功。靠着一个废人,能做什么?
在答应之初,她已申明她绝不会做不利于黑宇殿又或女儿楼的事,他也不在意,显然此事与黑宇殿毫无关系。既是如此,她没有理由要拒绝一个生存的机会。
压抑地喘了口气,她睁开眼,看着朦胧的巨石屋顶,不得不分神去抵抗几乎将人吞噬的痛楚,半晌不能思索。这药液所引起的痛觉似乎永无休止的时候,连平常身体为了减轻痛苦而形成的麻木似乎也在它的作用下消失无踪,只是一味地痛,痛得几要让人发狂。
有人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云二仍可以肯定。她虽然没了武功,但以前所培养起来的敏锐感觉还是在,人一进来,便引起了她心湖的波动。
没有任何惊慌,她平静地将目光挪过去,将那裹着青布衣袍的瘦长人影收入了眼底。
是乾白。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黑瞳被水雾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冷静地回视他的注目,云二除了将身子更深地沉入药液中,没有一丝局促和羞赧。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看了,她没有必要装得像个将贞节视作生命的女人。心中自然会觉得不自在,赤身祼体在一个男人面前,尤其还是一个年龄可当自己祖父、外貌却依旧年轻英俊的男人,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人面前示弱。
“有什么事?”她没有等太久,便主动询问他的来意。没有为白天的事向他道谢,她认为不需要,一是因为自己会如此惨全是由他引起,二是她想他宁可她为他成功地完成那件事,而不是听到她口头上毫无用处的道谢。
乾白单手负后来到池边,俯首打量着她,脸上漾起莫测高深的笑。
“不愧是我乾白选的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斗志。”就在云二被他看得快要着恼的时候,他才像什么事也没做过似的悠然道,一副像在和你讨论今天天气很好的轻松样子。
“我应该为你的话感到自豪吗?”云二没有感情地扬了扬唇,语气讥嘲地道。
乾白为她的反应哑然失笑,摇头道:“真是个较真的孩子。”语罢将手伸向她,“出来吧,时辰到了。”原来他是来接她出池的。
为他语气中的不以为然皱了眉头,云二故意避开他的手,拒绝了他的善意,从另一侧上了地,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中,扯过黑袍不顾刺痛地裹住了自己。
“我已经将他们遣开了,你大可不必穿这衣服。”乾白虽早知道云二的固执,但仍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对于他来说,如果有减轻痛苦的机会,他绝不会因为无谓的面子而放弃。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云二懒得回答他。径自与他擦身而过,向石屋外走去。
乾白何曾受过如此轻慢,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凝,一丝阴冷在眼中浮起,许久未曾散去。若不是云二对他有很重要的用处,只凭她刚才的那一个眼神,他便可取了她的性命。
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冷窒,云二却因身体被无休止的疼痛折磨得快要发疯而无心理会,若在平时,她会忽略心中的不悦而理智地选择对自己最好的做法,而不是现如今这样,总是轻易地去惹怒一个不能惹的麻烦人物。
5幽魂白三
真正的媚术,其施术的对象是不分性别的。
云二倚在阁楼靠窗的矮榻上,一边心不在焉地任雅儿在旁边相授媚术的精义,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艳阳下茂密的原始森林。
她穿着在黑宇殿中惯穿的黑色长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软枕上,如上好的丝缎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光泽。慵懒的神态中散发出逼人的英气,让见惯各色俊男美女的雅儿也时不时为之走神。直到这时,雅儿才有点明白为什么乾白要收下眼前的女子了。
“依靠容貌和身体,卖弄风情,那只是最下乘的伎俩。而上乘的媚术,是融进了骨子里的,在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之间便会自然流露出来,一个眼神又或者一个轻微的让人难已察觉的皱眉动作都可以抓住人的心……”温柔文雅的声音听着让人心旷神怡,即使是枯燥乏味的内容也变得不让人腻烦,让人不禁怀疑雅儿是否在声音中也用上了媚术,只是就有那么一个人不解风情。
“行了,今天就至此为止吧,明天再继续。”云二一扬袖,无礼地打断耳边的絮絮轻语,懒洋洋地翻过身,竟然就这样背着雅儿小憩去了。
雅儿美眸不由瞪得溜圆,却不是为她的无礼而气恼,而是看着云二不小心露在黑袍下摆外的半只玉足以及那随意不羁的睡姿,心脏蓦然狂跳起来,半天无法回神。
不过是一个女人。她警告自己,但是双眼却怎么也不能从云二的背影上收回来,心口闷痛中带着莫名的渴望。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一股极强烈的想法,若是、若是榻上的人愿意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对她笑一笑,那么即便要她马上死去,她也是甘愿。
一条白影悄无声息飘入,在云二的身上盖上一张薄毯,然后回首冷冷看了呆怔的女人一眼。
那带着寒意的光芒刺进女人的黑眸,让她浑身一激泠,清醒过来。是小麦,云二的贴身护卫。
不敢再看榻上的人儿一眼,雅儿冲小麦点了下头,转身匆匆离去。也许她应该禀报主人明日不用再来了,云若……少爷已掌握了媚术的精髓,如今比自己犹有过之,就连她在明知少爷是女人的情况下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迷惑。想到方才的情景,她不禁又有些发痴,心如擂鼓。
云二并没真的睡着,她只是有些乏了,便没了兴趣。自从被乾白废了武功后,她就很容易觉得累,或许是还不适应吧。自嘲地一笑,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失去武功一事。只是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而现在看来,要活下去她还得受不少苦才是。
在泡过那个鬼药池整整半月后,她终于不再需要强迫自己踏入那里面。但仿佛生生被刮下数层皮的痛楚却一直持续了近十天。等一切不适完全消逝之后,她的皮肤已褪去了红嫩的皱褶,变得莹白剔透、晶莹如玉,感觉也更加敏锐。
那日之后,乾白又来过两次,均是助她休息。他这样做并不是为她,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感动抑或感激。
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直接拂到云二的身上,虽然盖着毯子,她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声吱呀,风停了下来。
不用看,云二也知道是小麦。相处不过十多天,也没交谈过几句,但她却发现小麦的心思异常细腻,似乎随时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在她开口之前为她做到。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这是在观察多日后,云二下的判断。然后不得不佩服乾白对人心思的精准把握,他显然知道怎样的人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正大光明地做他的眼线。
说明白一点,小麦既是监视她的人,也是保护她的人,在这样的处境下,与其被强迫着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有所选择地留下这个还算顺眼的小麦。
一声轻嗽,她转过身,毫不惊讶地看到小麦出现在她面前。现在的她,恐怕就是掉一根汗毛也会引起心细如发的他的注意吧。想到此,她不由扬唇浅笑。
“小麦。”她唤,声音低沉悦耳,有着让人不解的愉悦。
“若少爷有什么吩咐?”小麦温声回应,神情不卑不亢,不似仆人,倒像一个家境极好的贵族公子。
云二目光流转,上上下下将他再打量了个通遍,最后停驻在他清秀俊美的脸上,“你是哪里人?”也许是无聊,她竟然有了闲聊的心情。
对她放肆打量的眼光并不介意,反是她的问题让一向波澜不惊的小麦有些微的诧异,顿了一下,他才回答:“属下自幼四处流浪,并不知故乡在何处。”平淡的语调,却无法让人忽略其中的辛酸。
云二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淡淡道:“你去把窗子打开吧,我现在不想睡了。”没有了睡意,强制闭眼,只是一种自我折磨。
“是。”小麦依言而行,打开窗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云二目光落向阴霾的天空及其下苍茫的原始森林,心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她曾经不也是如天际的浮云一般飘无定所,若不是云娘,恐怕早不知葬身何处了。所以她知道生存的不易,故而才会分外珍惜活着的机会,并不会因为目下的遭遇而轻言放弃。
是的,她永远也不会放弃。为了自己,更为了云娘。
乾白出门了,走之前来见过云二,却只是安排她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应该做的事,让她在他回来之前准备好,而没再说其他。
在仔细观察过山城的建筑格局之后,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对敌我力量的分析对比,云二决定老老实实地遵照乾白的安排学习一些与武功毫不相关的东西,而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竟还包括学习一种古怪的语言。她自认没有那种在短时间内学会一种陌生语言的天分,但却还是极认真地学。那么到时就算学不会,乾白也没有理由怪她了。
数日之后,她才知道那其实是本地一个叫黑族的族语。从以往得到的资料,她知道黑族是一个极为神秘的种族,注重精神意志的修炼,军队政治以及经济等实质的权力掌握在族长的手中,但巫祭司却是全族人精神上的领袖,故而有着与族长比肩的地位。南边卿家的大夫人就来自于该族。
在西南之地,各种族混杂,每族都有自己的语言。黑族语拗口难学,并不是通用的语言,反是简单易学的白水族语更为被人接受,流行范围较广。
由此推之,乾白让她学黑族语,说明要她做的事十之八九与黑族有关。一想到黑族,就不由联想到卿家以及孤煞,头不由疼起来,看来这次的事麻烦着哪!
漫步在被高大石墙围起来的院子内,云二从阶前枝繁叶茂的皂荚树看到高墙圈出的一方云天,心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她虽身属黑宇殿女儿楼,但宇主和老大却从不约束她一分一毫,从来便自由惯了,现在却如一只被硬生生折断翅膀的鸟儿,只能站在这牢笼一般的地方对着高远的蓝天发呆,也难怪有此感觉。
“小麦。”她忍不住喊,虽然没有看见甚至感觉到小麦的存在,但她却肯定他一直在。
果然,语音刚落,一身白衣的小麦已垂手恭立在侧,“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要出城。”云二一脸挑衅的笑容,实在无聊,总要找点什么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吧。
“是,属下马上去安排。”出乎意料的,小麦竟然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说罢转身而去,留下难掩惊愕的云二。
她可以出去?她本是随口说说,目的只是想找个借口发顿脾气,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知道自己还有这让人惊喜的自由。
不片刻,小麦已回转来,一辆马车候在了院外。
马车很普通,拉车的马也并不高大漂亮,而是西南地方常见的矮种马,体型矮小,却能负重,且极有耐力,擅长在山地奔跑。
除了女人,乾白在其他方面似乎并不耽于享乐。这样的人,要用什么才能驱使得动他呢?挑衅强大如一个国家的黑宇殿,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在马车出了她居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落群,驶上宽广平坦的石街,两旁依然是一幢幢高大坚实的石砌房屋,只留下石街上方的一线清蓝天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长长的石街向远方延伸,最后被一堵高大的石墙阻断,似乎只有终止,而没有出路。
正当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云二被眼前所见搅得心情烦乱的时候,马车突然转了个弯,一条坡度极缓,但走向确实是向下的长街突兀地出现在眼中,车道旁边层层宽大的石阶证实了眼睛的判断。旁边依然是连绵不断的房舍,但透过偶尔露出的间隙,也可以看到远处让人心怡的绿色。
马车的确是在往下走,确定了这一点,云二微觉心安,至少这向下的路总应该是通向山城之外的吧。
小麦并没有坐在马车内,而是和车夫一同坐在前面。倒是日常伺候她起居的丫头环儿也随了来,陪她坐在车厢中。
放下心,她这才有和人闲聊的兴致。
不知是乾白帮她掩饰得好,还是她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像男子,在青夷山城住了月余,她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但除了雅儿外竟然仍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因此在江湖行走时所困绕过她的问题也随着带来了此地。
“环儿。”睨了眼迷恋地看着她的女孩,她轻咳一声,才唤道。
“啊……少爷?”环儿一震,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俏脸腾地一下红了。
云二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仍然是那副闲散的样子,淡淡道:“这山城外是什么地方?”希望不要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才好,不然,出去和没出去又有什么区别。
环儿倒也乖觉,一听云二的话便捉摸出了她的意思,当下便滔滔不绝地为她介绍起来山城外的一切来,倒省了云二的问话。
原来青夷山城处于西南边陲重镇奢香城郊,城主乾白与奢香城的统治者但杜酋长素来交善,故而相安共处。
奢香城是中原汉人与西南土人进行贸易往来的枢纽之地,繁华无比,也是西南各族人杂居的最大城镇。但杜酋长是一个极有见识才略的政治家,将奢香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又与周边势力友好相处,故并没有因为人种混杂而出现随之而来的各种问题。
奢香城的建筑以青砖灰瓦的二层楼房为主,也有木质和竹质的独角楼。城内居民因种族的原因,服饰种类繁多,各式各样,但都具有色彩绚丽的共同特点。而且民风淳朴,人们无论认不认识,见面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寒喧。
穿过熙来攘往的石板大街,马车在一家貌似酒楼的竹楼前停下,三人下了车。站在竹楼前面,云二仰头望向门楣上的古怪字体,可以肯定,那决不是汉字。
“上面写的是什么?”云二问,目光却没离开那三个像幼儿的画一样的朱红大字。
“是白水字,这酒楼的老板是白水族人。”身后传来小麦清澄温暖的声音。
正闲聊着,三人已引起了路人的注目。蛮夷之女素性热情开放,少见到似云二以及小麦这类儒雅俊秀的男子,此时一见自然不由美眸放光,舍不得移开。更甚者,还有胆大的竟然向两人大送秋波。
倒是三人依然旁若无人地站在楼前对着该楼指指点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或者早已习惯。
“曦日楼。”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Сhā了进来。
声音来自头顶。三人不由寻声望去,恰看见一张俊美无比的男人脸庞正从二楼的栏杆边探出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云二。
云二不由报以礼貌的微笑,小麦和环儿却在瞬间露出凝重的表情,显然是认识的。
“相逢不如偶遇,兄台何不上来共谋一醉?”男人目光犀利,一眼便看出谁是话事的人,相邀的态度谦和诚挚惹人好感。
“恭敬不如从命。”云二潇洒抱拳回礼,说罢率先走入竹楼。
环儿微显不自在地看向身旁的小麦,见他已是面色泰然地紧跟而入,不得已唯有也跟了进去。
竹楼内的陈列摆设与中原大不一样,没有桌椅,倒是由圆形的草墩围着一个个燃烧的火盆,火盆上用铁制的架子吊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浓烈的肉香在宽敞的大堂中飘荡。形形色色的食客围坐在火盆周围的草墩上,手中端着粗劣的土碗,拿着竹制的筷子,用奇怪的语言大声谈笑着吃得兴高采烈。有的人索性将草墩推到一边,蹲在火旁吃得大汗淋漓。见到三人进来,除了少数的几人递过来好奇的眼光外,大部分人是没有理会的。
“少爷,他是但杜酋长的同胞兄弟子万……”正当云二兴致盎然地看着堂中一切时,环儿在她耳边低而快速地说了一句,但听她的语气,似乎硬生生咽下了一部分的情况。
“嗯?”云二眼角余光注意到一侧的小麦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不由沉了声音,淡淡地应了声,却不再追问。
楼梯是竹节搭构而成,踩上去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云二忍不住有些担心会否突然踩空落下去。也许是她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环儿很不给面子地在后面轻笑出声。云二也不理会,提心吊胆地走完了竹梯。
令人惊讶的是,二楼的布局和一楼大堂竟然完全不一样,倒是与中原的一般酒楼相差无几。疏朗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桌椅,丝毫不显拥挤,楼中竹帘字画以及花瓶盆景等装饰也与中原无异。楼下喧哗丝毫影响不到这里,让人觉得仿佛到了另一个天地,清静而雅致。
一眼便看见那个叫子万的俊美男子正抬手向她们招呼,云二唇角微勾,举足向他走去。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突然停了下来——
角落里,一个身型瘦削高挑的白衣女人正坐在那里,长发中分披散在脸颊两侧,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坐在那里,既不吃菜,也不喝酒,甚至连面前的热茶也没碰一下。她只是僵硬地坐着,背脊骨挺得笔直,苍白的手放在桌子上面,一动也不动,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
随着云二的目光,环儿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丝寒意,首先冒起的念头就是难道幽魂白天也敢出来。然后,她察觉到小麦的身体突然紧绷,仿佛遭遇危险的猛兽一般。不禁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看到那个女人。
“三儿!”令人惊讶的是,云二突兀地扬声唤道,亲昵的声音让闻者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环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心目中一向沉着冷静的若少爷挂着谄媚的笑容飞一般奔向那白衣“女鬼”。
那女子转过头,头发浮动,露出一张同她的手一样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来,五官虽然娟秀,但仍然给人阴冷森寒的感觉。正是女儿楼的白三。
见到云二,白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向自己奔来,而后在下一刻,精确地搁开她热情的拥抱。
云二也不恼,笑嘻嘻地挨着白三坐下,完全忘记了子万的存在。
“好三儿,你怎么在这里?”云二伸手抓向白三如鬼爪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没想到这一次白三竟然没有闪避,倒让云二微感意外。她一向喜欢恶作剧似的逗弄身边的姐妹,喜欢看她们着恼失常的样子,但在龙一和白三面前却从来没得手过。而这次白三明摆着让她占了便宜,她却有些不解了。
“你的武功……”白三阴冷的声音解答了云二的疑惑,原来她已经看出来了。
潇洒地一耸肩,云二满不在乎地笑道:“被乾老鬼废了。”
“是吗?”白三死气沉沉地低喃,缓慢地抽出自己冰冷的手,飘然站起身。没错,是飘然,她明明脚实实地踩在地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像一缕飘荡悬空的魂魄,阴森的冷意在瞬间弥漫整个空间。
“唉、唉……别动不动就吓人,好吧,三儿。”接受到周围人惶惑不安的眼光,云二一脸无奈地叹息,但却坐着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并不是真的想阻止白三古怪的行为。
白三没有理会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酒楼内噤若寒蝉的食客,最后停在随在云二身后的小麦和环儿两人身上,对一脸兴致地关注着这边的那个叫子万的俊美男人视若无睹。
环儿被看得心中寒意直冒,倒是小麦脸色平静地垂着眼,与平常无异。至于云二对乾白不敬的称呼,两人虽惊讶,却都聪明地选择沉默。只因对着乾白本人,云二也没见得有多客气。
“走,还是留?”幽幽地,白三看着两人,却是在问云二。
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云二怔了下,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真是个蠢问题!”说着站起身来,冲自己的“随从”洒然一笑,抱拳道:“有劳二位代云某向乾老说一声,云二乃贪生怕死之徒,能不做交易还是不做比较好。”谁都知道,和乾白做交易,那绝对是九死一生。现在她有得选择,自然不愿仍傻乎乎地等在那里遵守那对她绝不公平的约定。
听到此话,原本脸露惧色的环儿脸色一变,立时像换了个人般,美眸中浮起煞气,看向云二的眼神也不再痴迷。
小麦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样子,躬身一礼,淡淡道:“恕属下不能遵命。”
他的反应在云二的意料之中,倒是环儿让她小吃了一惊,看来在青夷山城中,没一个吃素的啊。
微微笑了笑,云二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向白三,见她一身素白的衣袂无风而动,心中不由暗讶:几年不见,老三的功力似乎更见精进了。只是不知她能否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从乾白的手中逃脱。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刻,白三突然垂下了头,长发下滑,复又遮住了她的脸,断断续续的低吟从她口中逸出,少了一丝冷戾,却多了让人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凄婉,像极月下一抹幽魂。
不只是其他人,就连云二亦惊得瞪大了眼,不明白白三在搞什么。她可不记得白三在动手前有吟诗作对的习惯。心中虽知不妙,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三儿啊,你好雅兴!”她心中苦笑,神色语气却依然一派悠然。虽然不解白三的心思,但从她声音中透露出的情感,她知道那必然和感情有关。自从白三无缘无故从女儿楼淡出隐居于竟阳城郊后,她就有预感那与儿女之情有关,只是白三不说,也就没人能知道,如今看她突然失常,显然心脉曾受重创。只是以目下这种情况,可不是追究的良时。
迷茫地看向云二,白三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你……你知道吗?他不见了,我找了他好久……可是没找到……溪边,小谷,山洞……他经常去的地方,我都找了……我真的都找了……”凄冷无助地喃语,然后一切的絮语消寂,她呆了呆,而后突兀地尖笑起来,笑声凄厉悲苦,却又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阴冷。
看着她疯癫的形状,几个坐在二楼的食客都吓得脸青唇白,却因腿子发软发抖而不能起身逃离,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云二长眸微眯,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想起一个同样沦落的女人。一向轻松的神情消匿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勃然的怒气。
啪!一声脆响,她扬手,白三瘦削苍白的脸上立时浮起了五指红印。下一刻,毫不意外,白三只手成爪掐住了她的脖子。
剧痛从颈项处传来,云二知道这时的白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对付任何伤害她的人。
而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小麦等都有些措手不及,因弄不清情况而不敢冒然出手相救。
“笨蛋,他不要你了。”也许在潜意识中白三知道眼前的人不能杀,故而只是捏住云二的脖子,五指在收紧与放开之间挣扎。云二却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忧,反而一扫先时的怒气,冷冷地讥嘲。
闻言,白三迷茫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指蓦然使劲。
6酒楼之战
寂静,落针可闻,而后异变突起。
“你说得没错,但那不关你事。”白三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冰冷无情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的那一刹那,已将手从云二脖子上挪开,改提她的腰带,然后向开着的窗子斜冲而去。
小麦两人一直紧密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一声娇叱,环儿拔出靴中匕首扑上,直刺白三背心,小麦则已后发而先至,无声无息地拦在了白三的前方。白三因手中提着比她高出许多的云二,行动受制,倒比他慢了一些。
白三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云二,你的小厮可真不弱啊。”口中说着,她突然将云二向窗口抛了出去,自己则气定神闲地接住小麦和环儿的夹攻。
显然没料到白三会来这一手,连一向沉稳的小麦也不禁神色微变,却苦于无法分身追赶云二。就在这时,只见人影一闪已紧追着越出窗外,竟是那邀云二上楼后一直做壁上观的子万。
且说云二毫无心理准备地就这么被丢了出去,虽说不是太高,却仍然吓了一跳。只是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已被一只手抓住腰身,平安地落在了地上。回过神,意外地看到一张笑眯眯红扑扑的小圆脸。
手的主人并没有因为到了地上而放开她,反而亲热地将她抱住,然后在她脸上香了好大一口,娇声娇气地道:“二少,小十儿想死你了。”却是女儿楼排行第十的纪十。
“胖丫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云二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罕见的红晕,显然是因为纪十的偷袭。
“是啊,是我。”纪十呵呵笑道,圆脸上浮起两个大大的酒窝。她才十六岁,是姐妹中最娇憨可爱的。
云二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到纪十的眼睛看着前方,脸上露出好奇的光芒。心中一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叫子万的已微笑着来到她们面前。
冲他微微一点头,云二并没打算理会他。
只是这子万似乎不会看势头,明知是一团麻烦,却偏似有意要搅和进来。
“在下子万,与兄台一见如故,不知可有这个荣幸邀请二位到舍下一叙?”他抱拳斯文地行了一礼,状似礼貌地询问,云二却听出了其中的强硬。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这子万又有什么目的?
只是她尚未开口,纪十已先一步拒绝:“谢谢你了,可是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口中虽是如此说,但看她的神情显然对这个英俊的男子大感兴趣。
云二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淡淡道:“不错,告辞。”现在她已经没有心思敷衍他,白三是否能成功收拾上面的二位还是个未知数,在此地呆得越久,他们三人离开的机会就会越小,毕竟这还是乾白的地头。
看着两人毫不留恋地转身欲去,子万眼中亮起一丝奇怪的光芒,下一刻他的手已伸出抓向云二的手臂,“那么……恕在下失礼了。”他的声音在快要触及云二时才响起,显然是故意慢了一线。
以云二现在的反应自是避无可避,但纪十却已反应迅速地将她拽到了身后,小嘴还不忘嚷嚷着:“不准你和我抢二少!”
没想到会失手,子万这才认真地打量仍然一脸灿烂笑容的小丫头,终于看出来她并不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无知。
云二心中暗笑,又是一个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人,心情一好,她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笑道:“原来阁下是乾老的人啊,云某失礼了。”她明知道不是,此话不过是故弄玄虚加试探罢了。
谁知那子万只是嘿嘿一笑,并不辩解,也不再掩饰,再次探手抓向她。纪十自不能让他得趁,银光一闪,一条长索缠向他的手腕。云二则好整以暇地移步一旁,貌似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两人的打斗。
街上的人见打架,本来想当观众,但当看清楚圈内的人后,马上作鸟兽散。偶尔有一两个驻足的,也很快被好心的人拉走了。
以云二现在的目力根本看不清圈中的打斗情况,但却并不为纪十担忧,毕竟胖丫头的本事可不只是拳脚工夫。
抬头,她的目光落向二楼,上面白影晃动,仍处于胶着状态。看来不只是小麦,连环儿也不弱啊。
叹了口气,她知道今天要脱身恐怕不会太容易,以这样的打斗声势,无论是青夷山城,还是这个城的城主,都会很快得到消息,到时不用想也会知道是什么样一种情形。
“为什么叹气,若儿?”一个似温柔实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下一刻,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透过衣衫传来让人心寒的温热。
没有回头,云二的身体在刹那间变得僵硬而挺直。
乾白看着场中打斗的人,脸上笑得极温柔。云二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有意安排的。
“若儿,你可知子万那小子为什么会对你如此感兴趣吗?”淡淡地,乾白竟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云二闲聊起来。
强忍对他亲昵称呼自己的反感,云二撇唇不屑地嗤笑,“那不是你的意思?”既然有意告诉他自己连女儿楼姐妹也不知道的名字,自然有她的用意。想到为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她心中一阵剧痛,突然决定不管他让她去做的事有多大危险,她都不再逃了,她要留在他的身边,她也要他痛不欲生。
“真是没用!”看小麦二人迟迟不能拿下白三,乾白摇头叹息,而后才想起云二的话,不由哑然失笑,“不要把我和那小子扯到一处。”顿了一顿,方忍笑为云二解惑,“咳!他……有龙阳之好。”
也就是说子万是看上了她。想到自己被另一个男人当成男人而看上,云二只觉心中一股恶寒,脸上阵红阵白,尴尬万分。
看到她精彩的脸色,乾白爆笑出声。
一声娇呼从楼上传来,云二听出是环儿,看来白三占了上风。睨了乾白一眼,见他并没有任何反应,显是胸有成竹。又看向前面兔起鹘落的两人,胖丫头不知为何并没用她的宝贝,看上去有些左支右绌。再这样下去,恐怕两女都要落入乾白的手中。
“你是不是有一个喜欢背着大铁弓到处走的妹妹?”悠悠地,乾白闲话家常般问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小九!云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怎么?”难道小九也来了吗?
乾白微笑,“身手不错,费了我一翻功夫。黑宇殿女儿楼果然名不虚传。”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
云二抿紧唇,知道己方完全处在了下风,每一步都落在了他的算计之中。
静默半晌,她将目光从打斗的人身上收回,落在乾白看不出年龄的英俊脸庞上,“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乾白含笑不语,一脸的莫测高深。
云二却等不住了,蓦然转向打得难分难解的两组人,扬声道:“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
乾白只是有趣地看着她,并不阻止。
他越是这样,云二越是心寒,又见白三和纪十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不由一急,转向乾白,“你放她们走,我再也不逃走,什么都听你的。”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乾白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喘息着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她们的命必须由她们自己想办法来换,就如你的一样。”停了一下,他唇角浮起一抹阴沉的笑,“你以为你能从乾某手中逃出去吗?”
云二怔然,感觉到一丝绝望正在心底悄然滋生,不由一惊,知道自己差点在他面前丧失了斗志,若是那样,自己不仅会一败涂地,而且在他面前将永无翻身之日,更别说报复他了。
忙压下无力的感觉,她笑了笑,踏前半步贴向乾白裹着青袍的精壮身体,唇角骄傲地上扬,狭长的黑眸含着魅惑般的挑衅看着他刚毅轻蔑的唇,沙哑低沉地轻问:“不能吗?”她现在什么也不会,除了他让她学的媚术,掌握人心理的媚术。
没有故作的柔媚,没有女人味浓郁的娇羞,只是骄傲,一种不会引起反感却会挑起男人征服欲的骄傲以及那目光所落位置的敏感。对于见惯各种女人的乾白,想要在他身上用雅儿所教的媚术,无疑自讨没趣,故而云二才想到用这种不似媚术的媚术一试。
乾白利眸微眯,不可否认一向冷静的心湖因她罕见的情态起了些微波澜,但他是何等人物,早已遍历世情,哪里会让这细小的情绪波动影响判断。
一抹兴味的笑浮上他深邃的黑瞳,长臂一伸,圈住云二欲拒还迎的身子,让她紧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俯首攫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软唇。
云二只是微僵,便启唇热情地迎合他娴熟高超的挑逗。虽然心中抗拒着和他亲近,但理智却迫使她投入进去,为了因她而身陷险境的人,为了那个为他痛苦半生的女人。
他的唇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清茶香,也许之前正在某处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着他们的“表演”。尽力控制住将那伸进自己口腔中挑惹的舌咬掉的冲动,她半闭上眼,将自己的思绪引向别处。
没有人因这个心血来潮的吻而动情,但云二的漫不经心却引起了乾白的不满。正当他打算草草结束这个让人心生不快的吻时,云二的手却突然抬起,揽住了他的脖子。
她温润的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唇角,滑过他的脸颊,最后印在他的耳后。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栗,埋首在他的颈际,云二心中升起一丝喜悦,但脸上却依然一片木然。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在身体的反应上瞒过眼前这个男人,但是她绝不会放弃。
“带我走。”她低喃,茫然看着肩上青色布料的双眸微微泛红,双手却揽得他更紧,生怕他突然离开似的。
带我走!
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耳后,乾白又是一阵不能控制的颤栗,再加上似曾相识的柔软乞求,他不由有些恍惚。
“好,我们走。”不再看仍在苦战的几人,他果断地拦腰抱起怀中的女人,几个起伏消失在空旷的大街上。
天阴阴地,似乎又要下雨了。
不要去招惹他……小若,不要去招惹他!云二的手颤微微探向乾白的腰带,犹豫不决地来回轻抚着,耳边恍惚响起云娘悲伤的乞求。但白三和纪十的脸却浮现在眼前,咬牙,她猛地一扯。
藏青色的外袍向两旁滑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抿唇,她脸上浮起一丝慵懒的笑,然后柔若无骨地贴上去。云娘,我不想招惹他,但没有办法……三儿,十儿,不要让我失望啊。
知道她想绊住自己,乾白却并不介意,反而伸手扯下了她束发的带子,任一头美丽的青丝披散。青夷山城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虽然心狠手辣,却是个温柔的情人。云娘苦涩中带着甜蜜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云二心中抽痛,恨不得将正在温柔地亲吻抚爱她身子的男人一脚踹下床去。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的身体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竟对他的碰触产生了反应。
一声沙哑沉媚的呻吟从口中逸出,云二迷惑地睁开眼,茫然对上一双精光闪闪的黑眸。
没有欲望。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云二突然清醒过来。
一丝恼意直冲头顶,她不假思索地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不想要就别要,我好稀罕不成。”她想起破庙那晚,他也是这样一脸清醒地要雅儿,她不明白那些女人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而且还对他死心塌地。
第一次在这种时候被女人推开,乾白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支手托腮侧躺在床上,看着披上外衣坐在床边生闷气的云二,他不由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云二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感觉到身子的虚软渐渐消失,就要起身穿衣。反正目的已达到,她也就没必要巴着让他要她。
突然,她的腰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勾住,下一刻人已落进乾白炙热的胸膛。
“要临阵脱逃吗?”他伏在她耳畔性感地低喃,“我不允。”说着,一把转过她的头,吻住她的唇饥渴地吮吸。
这一次,乾白没再让她有机会睁眼看自己的反映,而是以飓风般的狂暴攻城掠地,将她吞噬。
一声低吟,云二弓起身子,感觉到那熨嵌进自己身子的炽热,疼痛让她有刹那的清明。
没有办法……云娘,回不去了。抬起手,她拥住身上男人充盈着暴发性力量的背脊,修长的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淫迷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漫,却没有人真心地投入这场欢爱。
这里是岩楼,也就是云二在青夷山城所住的地方。“咣当”一声,风将未关紧的窗子刮开,清新的山风灌了进来,带着沙沙的响声。
下雨了。
她们逃掉了吗?乏力地偎在身后男人温暖的怀中,云二目光冰冷地看着窗外被雨雾笼罩的茫茫山林,却自始至终没开口问乾白。她知道他决不会因为占有了自己的身子而对她有所不同,所以没打算从他那里获知一切。
乾白一手支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云二凌乱地散在枕上的青丝,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冷漠的表情。
不会刻意地讨好他,也没有初成女人应有的娇羞,她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他觉得她是恨他的,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却决不是今日之事。
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他的手顺着她美好的背脊缓缓滑下,目光却如鹰般紧攫住她面部的反应。
感觉到他粗砺大手的移动,云二身体不由自主掠过一阵颤栗,优美的唇角却厌烦地撇了下,不耐地推开他的手,淡淡道:“还痛,不要了。”说这话时,却看都没看身后的人一眼。
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数收进眼底,乾白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蓦地扳过她,再次将她压在身下。
一声闷哼,云二对上他深黑无际的双眸,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上,原本推拒的手自动改为环绕上他的脖颈。
小若、小若……
云娘。她闭上眼,一张绝丽的容颜浮现在眼前,那上面有着无可奈何的责备和疼惜。
云二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如同每次她任性后在面对云娘时那样。只要这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笑,云娘就无法对她生气。
在乾白诧异的眼神中,她按下他的头,吻上他的眼睫,直至他闭上那双可洞悉人心的锐眸。
云娘,这些年我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恨意,遵守着你让我立下的誓言。但是你可知道每当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桃花树下你孤单忧郁的身影,想起你是因他无情的对待郁郁而终,这些啊,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看见他有一天会认识到错待你是他一生的遗憾。即使不能,我也希望他能尝到与你一样的痛苦。可是,一开始你便将这条愤恨的毒蛇关在了我的心中,不让它伤到你爱的人,却不知它正在没日没夜地噬咬着你小若的心呵。
这一次,云娘,这一次不是小若失信,你都看见了,是他自己来招惹小若的。
不要怪小若,云娘。
那一日之后,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云二依旧每天都努力学着乾白要她学的。小麦还是她的护卫,只是小环却再也没出现过,她也没再要别的侍女。周围人看她的眼光并没有任何变化,那日所发生的事就仿佛是大梦一场,没留下丝毫痕迹。
究竟,乾白想让她做什么?
徘徊在廊道上,云二依然作男子打扮,神色是一贯的优雅雍容。
这一次女儿楼在乾白手中吃了大亏了。追究原因恐怕是殿内出了事,而最有可能的是宇主出了事,否则不会她们所行的每一步都落进乾白的算计当中。若单论情报收集,恐怕还没有哪个组织能胜过女儿楼的。
隔了五天她才收到纪十用女儿楼独门方法传来的消息,知道她们成功脱困,只是燕九被乾白转送给了阴极皇,她们正在想办法营救。
连阴极皇朝也牵惹了进来,究竟还有哪些势力也想在这次事件中分一杯羹呢?乾白似乎只是负责对付她们女儿楼。若是老大在就好了,她们至少不会输得如此狼狈。
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竹骨纸扇,云二仰头看向漆黑无星的夜空,一丝莫名的寂寥浮上心间。呆呆站了许久,直到夜晚的寒意袭体,她才想起转身回屋。
令她惊讶的是,她竟然看见一身白衣的小麦立在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见她回身并没有如以往般避开。
“陪我喝杯茶吧。”在经过他身边时,她淡淡道。也许他也和她一样,有些寂寞吧。
小麦无声地跟着她进了屋,来到阁楼上。
看着云二优雅地点火,烧水,沏茶,小麦一直不发一语,直到她将一杯飘逸着清香的热茶递到他面前,他才开口说了声谢谢。
云二只是微微一笑,便将全副心神放到了面前的香茗上。
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静心品茗了,她在心中叹息。自从五年前云娘病逝之后,她都是以酒代茶,度过一个又一个被思念煎熬的夜晚。
遇见云娘时,她七岁,是个快要病死的小乞丐。是云娘救了她,收养了她,又教了她武功。在她心中,云娘不仅仅是师父,还是她的娘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云娘在时,最喜欢同她一起在桃花树下品茗。任着清茶的香气熏落一片片粉红的花瓣,落在她们的衣上、发上、杯中……也不拂拭。
一丝浅笑浮上唇角,云二发现自己好久没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了。是因为好久没人陪她饮茶了吗?
回过神,她看向对面的小麦,没想到竟对上他闪烁着奇异光芒的黑眸。心中一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他面前放松。也许是这些日子绷得太紧的缘故,她如是安慰自己。
“我累了,你下去吧。”不想再将自己的情绪赤祼祼地暴露在这个人面前,她放下杯子,缓缓道。说罢,不再看他,直到他悄然退下,她才起身走向内室。
躺上床,她许久都无法入睡,脑中胡乱想着一些往事。
正迷迷糊糊间,床似乎塌陷了下去,然后她滚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睁开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可以确定的是的确有人正抱着她,而且双手正不安分地探进她的里衣下面。
除了乾白,不会有人敢如此大胆。
那熟悉的味道证实了她的想法。她侧脸躲开他的唇,冷冷道:“我可不是你的女人。”她一晚上都在想云娘,对他自然不会有好颜色。
乾白低笑起来,倒也不再乱摸,只是轻轻地抱着她。
“明天我们去黑雾泽。”在她耳边,他气定神闲地道。他并不是急色之人,只是为了通知她此事,一回山城便赶了过来,不想她竟已睡了。于是便用这有点恶作剧的方式将她唤醒,期待看到她惊恐又或暴怒的反应,没想到她竟如此冷静,虽有点失望,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她的性格的确如此。
“做什么?”云二一怔,顺着他的语气就问了。但心中却知道定然是去做他要她做的那件事,不由紧张又期待起来。终于要来了吗?
“到时就知道了。”乾白依然没打算多说。
云二并不意外,也不再多问,翻过身就要睡自己的觉。
乾白倒被她的反应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的吸引力什么时候下降到躺在女人旁边也会被忽略的程度了。
“若儿。”他忍不住唤,粗糙的大手探进她的衣下开始缓缓地摩挲着她腰际滑腻的肌肤,不着痕迹地挑逗。
“嗯。”云二被他身上的温暖熏得升起了困意,含糊地应了声,并顺应他的抚触舒服得向后靠了靠。
她下意识的反应让乾白不由扬起了唇角,大手放肆起来,“你喝茶了?”连身上都带着一股茶香,混着她的体香,好闻得很。一边说着,他一边扯开了她内袍的系带。
“是……”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的云二被他的动作扰得火起,一个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伸手摸索着就去扯他的裤头,嘴上则不耐烦地低吼道:“要做就快做,我还要睡觉。”不是不动欲的吗,怎么又要在这种时候扰人睡眠?她愤愤不平地暗忖。乾白倒被吓了一跳,错愕地任云二“为所欲为”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由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真是不解风情!他有些无奈地叹气,却又觉得新鲜有趣,毕竟她还是第一个对自己无动于衷的女子。温柔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压向自己,他决定要好好调教她。
7启程
雨从清晨起开始下,不大,但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停。
云二在马车上昏睡了半天,直到正午才清醒过来。恨恨地瞪着对面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自己早上怎会丢脸到让人抱进马车。
乾白慵懒地斜靠在柔软的靠枕上,一手支腮,另一手拿着书卷,仿佛正沉浸其中,对云二的瞪视似无所觉。雅儿在小茶桌边沏茶,宽敞的马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茶香,伴着马蹄踏在泥地上的踢踏声以及雨点打在车顶传来的沙沙响声,更显出车内异常的宁谧。
敛下眼,云二想起昨夜,修眉不由轻轻蹙了起来。她原以为即便他不动情,但在欢爱中还是会显露出男人的弱点,可是她显然估计错了。他的身体似乎已根本不再受情yu的控制,他可以在前一刻热情狂暴,而下一刻便冷静自若地抽身而退,自始至终被欲望折磨到疯狂的只会是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他甚至不会在欢爱中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
那么,这个人是否真的就没有弱点了吗?
想到此,云二只觉一阵烦躁,但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他只是隐藏得很好罢了。
她突然忆起最后一次与云娘在桃花下赏月的情景。
“他其实也会爱人的,只可惜那个得到他心的女子没有福气……”
“任性的明明啊,你既然不能陪他一生,又何必……将他的心占住……”
明明?
云娘从不对她说那个女人的事,无论她怎么问。
也许那个女子曾经是他的弱点,但是现在她是否还活着?就算是活着,对如今的他又有多大影响力呢?
“若少爷,喝杯茶醒醒神吧。”随着雅儿清柔的声音响起,一个盛着澄黄|色液体的白瓷茶杯出现在云二面前,随着腾腾热气,茶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云二懒懒地扬起眼睑,正对上雅儿清丽温柔的笑脸,一刹那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云娘盈盈的笑脸。一定神,却还是雅儿的容颜,心中不由一阵黯然神伤。
“嗯……谢谢。”微觉吃力地坐起身,接过茶,马车却在这时颠了一下,她本就浑身酸痛发软,不由自主便随势往前扑去。
雅儿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等着她喝完,好接杯子,见状忙抬手在她肩上扶了一下。
云二虽坐正了身子,脸色却变得难看之极。没想到自己现在连坐在马车里也需要人扶持,如斯没用!
“若少爷?”雅儿见她脸色不对,不禁有些担心。
瞟了眼仍在专注地看着书的乾白,深吸口气,云二将满腔愤怒和苦涩硬生生咽下,冲雅儿露出一个没事的浅笑,然后俯首啜了口手中的茶。茶水入口,立时满嘴甘洌,唇齿留香,稍微减少了她心中的一些不快。
雅儿怔怔看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目光。
一挑眼,发现雅儿仍在看着自己,微觉诧异,云二淡淡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突然想起自己刚睡起,定然是头发衣服乱糟糟的,于是语气一转,道:“有梳子吗?”
雅儿知道自己失态,俏脸染上一层薄薄的菲色,忙转过身从随身携带的妆匣中拿出一把玉制的梳子,却没递给云二,“让雅儿服侍少爷吧。”她是乾白的宠姬,常跟着他四处行走,其实主要是为他打理生活上的一切琐事。此次同行,自然而然将服侍云二也当作了自己的分内之事。
云二并没拒绝,只是让雅儿帮着换了位置,侧坐在了窗边。撩起帘帷,一阵清新的风夹带着雨丝迎面扑来,浓郁的绿盈了满眼。
马车行驶在荒草漫生的古道上,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被细雨笼罩,显示出一种空蒙的美丽。西南多山,官道都是穿山越岭修筑而成,加上人烟稀少,一路上走来在美丽的风景相衬下,倒更让人觉得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了。
雅儿坐在云二身后,轻轻地解开她的发,一头长及腰的乌丝立时如瀑般泻了下来,散发出一种惊人的诱惑。看着云二瘦削却刚劲挺拔的背部隐隐散发出黑豹般的优雅和慵懒,雅儿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而且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伸向她黑发的手竟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云二却浑然不觉身后女人的变化,狭长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的景致,黑眸中闪动着淡淡的郁色。
莹白的梳子从乌玉般的青丝中穿过,画出一道让人屏息的美丽弧线,风带动她的发丝凌乱飞舞,迷了身后女子的眼。
被这一幕吸引,乾白不由放下了手中书卷。
傍晚,雨停了下来,一直笼罩着整个天地的昏蒙终于散了开,现出明净的世界。路两旁的树林或山坡上开始出现田地,种着玉米高粱等杂粮,其间稀稀拉拉夹杂着一些低矮的土屋,有时还可看见仍在田间劳作衣着与中原迥异的农人。
一串风铃般的笑声传进云二耳中,她不由循声凝目望去。只见在右侧不远处竟然有一条小河穿过稀疏的树林,两个穿着青色交领上衣和百褶裙,发髻挽在头顶,饰以银梳,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正赤足站在水里洗衣服,见到马车驶过都停下来好奇地观看,还指着他们用当地土语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两女容姿虽然一般,却充盈着让人羡慕的青春活力和快乐无忧。
“她们是那担女子。”乾白突然开口,打破车厢中的沉寂。
云二怔了一下,收回目光,无言地看向对面的男人。雅儿为她梳的依然是男式的发髻,整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早上精神了许多,当然也有休息过了的原因。
乾白依然是斜靠在软枕上,书已搁在了小桌上,“她们在说小麦长得很好看,不知有没有娶妻。”他淡淡地继续说道,显然有了聊天的兴致。
小麦?云二微讶,这才想起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难道他在后面。思及此,她不由探出头向车后看去,一身白衣的小麦果然骑着马跟在后面,他的马鞍边挂着仍在滴水的蓑衣和斗笠,见她看向自己,他脸上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
看见他,云二竟然心情大好,回了他一个笑,回转身,发现乾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哦,那……你有娶吗?”低沉地,她微带嘲意地问,睨着他的眼中有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讽笑。
乾白挑眉,对于这个问题一笑而过,并没有回答。
接过雅儿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他悠然道:“那担是黑族的一个旁支,人数稀少,但其中却出了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巫祭司。”
云二来了兴致,向后一靠,手却有意无意地抓住了窗框,以免再次被颠摔倒,“你说的可是黑尉阿布?”
目光落在她修长优雅的素手上,乾白竟然有刹那的失神,直到云二有些不耐地冷哼一声,他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不错。”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方才他竟然在猜想她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肯将这只手心甘情愿地交给一个男人。
刻意忽略他的目光在她心中引起的不安和躁乱,云二看了眼窗外,发现房舍逐渐多了起来。
“我们这次是去见他吧。”缓缓地,她陈述推测出事实。黑雾泽是黑族的禁地,是黑族精神领袖巫祭司终生所居之处。他让她学黑族语,又要去那个地方,即使不是去找那个巫祭司,也必定是与其有关的,这本不难猜测。
乾白看着她唇边漫不经心的笑,突然莫名地觉得有些不悦,瞟了眼跪在旁边正在为自己按揉小腿的雅儿,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放下茶杯,他顺应心意地一把扯起雅儿,将她搂进怀中。
“黑尉阿布是我的朋友,我允诺过每年都要去见他一面。”在雅儿的轻呼声中,他首次正面回应云二的疑惑。
又在发情了!听到雅儿娇喘声,不用看云二也知道乾白在做什么。叹了口气,她决定不予理会,而是继续发问。难得他有兴致聊天,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为什么要带我去?”这是她最想知道的,想到可以让她忍下那种仿似吞下苍蝇的难受感觉。
锐利的黑眸紧盯着她无动于衷的俊美脸孔,乾白一边挑逗着怀中女人,一边缓缓道:“救人。”
“啊——别……”雅儿的声音蓦然拔高,然后是压抑的啜泣。
云二抓住窗沿的手不由一紧,一向冷静的的脸上浮上一层晕红。那看着她的黑眸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在他怀中呻吟的人是她一样。他是故意的,她敢肯定。
“救黑尉阿布?”咬紧牙关,她将羞辱的感觉压下,声音却冷了许多。
将她的反应一丝不漏地收入眼底,乾白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笑痕,对雅儿的逗弄缓了下来。
“不。”放开雅儿,乾白神情变得淡漠,却依然解了云二的疑问,“救我的女人。”提到小丫头,他的眼中掠过让人陌生的情感。
他的女人?云二怔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是云娘说的那个女子吗?她还活着?
看向正在慌乱整理衣裳的雅儿,那张清丽秀雅的脸上有着激|情后的妩媚,也有着强制压抑着的难堪和苦涩。感觉到云二的目光,她的头不由垂得更低,显出那如天鹅一样优美的雪白玉颈。
昨夜自己恐怕也是同她一般模样吧。云二不由自主地想,一丝悲哀悄然浮上黑眸。
在行了三天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这个位于黑雾泽边缘的村寨。为了方便,乾白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建了临时居住之所——一个与本地其他民居一样普通的院落。如同青夷山城一样,此地的房屋从基础到墙头也都是用石头垒砌,屋顶也盖石板,只是在规模上无法相比罢了。
吃过晚饭,云二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着人送洗澡水来。漱过口了,但感觉口腔中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在弥漫,让她有些烦。她原来不知道这里的人竟然如此嗜酸,一路走来,无论住店,还是在本地土人家中借宿,顿顿定然少不了带酸味的东西。晚餐是精心准备的专门招待贵宾的盛宴,更是碗碗见酸,吃得她这个从来便不爱酸食的人胃中直冒酸水,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以免招来乾白等人的“关爱”眼神。
叹了口气,她闭上眼假寐,坐了几天马车,倒真有些累。现在才发现以前早已习惯的生活对于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消受。
敲门声响,没有等到她回答,来人便自行推开门走了进来。懒洋洋抬起眼皮看了眼,云二又合上了眼,心中叹息,如果小麦能将他也拦在外面就好了。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只能想想。毕竟,小麦真正的主人是这个人,不是她。
“这附近的山上有温泉,你要不要去看看?”来人开口,征询的语气,但所说内容对于女人来说却是绝对的诱惑。
果然,云二再次睁开了眼睛,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撇了撇唇,她从容起身,掸了下外袍,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去,当然去。”
没有雅儿,没有小麦,只是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子。
五月天气,日落已经推迟,天黑得晚了。
走在寨子里的青石路上,云二始终落后乾白半步,不愿与他并肩而行。乾白也并不在意,负手悠然走在前方。
寨子傍水倚山而建,四周生长着茂密的竹林和古老的风水树。寨前田畴纵横,河溪环绕,岸柳成行,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这日难得的好天气,夕阳西下,粉红色的余晖将整个村寨笼罩,更增其远离尘嚣的静美。
路上时可见晚耕归来荷锄的农人,坐在牛背上用树叶吹出悠扬小调的牧童,坐在门口一边纳着鞋底绣着花样一边闲嗑牙的妇人……
见到两人,虽会投来好奇的注视,但并没有出现俚人对待生客常见的热情,显然早已习惯乾白的出现。
穿过竹林,一道石砌的平桥出现在眼前,桥下水流淙淙。桥对面依然是茂密的竹林,一直延伸向寨子后面的高山深处。
云二看着乾白修长不见半分衰老的背影,有些微茫然。出来时小麦看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悯始终在她脑海中回荡,难以拂去。他必然以为自己被他的主人所强了吧。一个男子被另一个男人强要,对于正常男人来说那的确是一个耻辱。想到此,她唇边不由浮起自嘲的浅笑。可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为了达到目的,是什么也不会管的吧,哪怕真的要去强要一个男人。
不知云二脑中在转着这种念头,乾白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背上,知那决不是爱慕的眼光。如果可以,他暗忖,她或许更想用目光将他凌迟。
微微一笑,他倒不将这放在心上。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人情绪的起伏已不会太大,他只知道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会将精力花费在无谓的身份和骄傲计较上。他知道若由别人掌控住自己的情绪,那会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
夕阳下了山,竹林中在瞬间暗了下来,小径渐渐湮没在朦胧的光线和枯落的竹叶下。
没有路了。
云二看着乾白向高处走去,明明是往上爬,她却看不出他有一点爬的样子,依然一派悠然,好像是在闲庭漫步。以前她也可以,她咬牙,可是现在不行,跟不上,只走了两步便已气喘吁吁。而且看不见,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踩滑滚下山,满地的竹叶本来就够滑了。又或者,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蛇蝎之类的毒物,她可还没活够。
想着,她已伸手拉住了前面的人。
乾白停下,讶然回首,看到云二一脸理所当然地向他伸出手。
“抱我,或者背我。”她开口要求,并不忸怩。不见女子的矜持,只因矜持绝对不能把她带到温泉面前。
看着她向自己伸出的手,乾白心中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却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她拎到了自己的背上。当那副刚劲中有着女子柔媚的身躯压上背时,他的情绪起了细微的波动,极小,小到被他忽略了过去。
“我喜欢这里。”女子娇软发烫的身子偎在他怀中,媚惑地呢哝。
乾白坐在潭边大石上,平静地看着将全身都浸在水中,被氤氲热气袅绕的云二,往事如潮般涌上心头。
廿年前他和丫头初到此处,发现了这个被本地土人称为神泉的温泉池。那一夜两人在此中亲昵共浴的情景犹在目前,只是任他如何也想不到那竟然是他和她最后一次亲热。想到此,他不由深吸一口气,仰首看向星罗棋布的夜空,一丝惆怅悄然浮上心间。
那一夜除了一轮圆月当空外,并不见这许多星子,丫头如一尾美人鱼一般在潭中尽展美妙的身姿,还热情无比地诱惑他,而满月下的他似乎也比较容易情动,竟然就在此处与她颠鸾倒凤了整夜……
自那一夜后,他就再没有带女人来过此处,当然也没有女人有那种资格让他带来。
至于云若——
他目光落向半闭着双眸泡在水中,安静得仿如睡着的女子,深沉的黑瞳中闪烁着无情的冷漠。他带她来此处,当然不是因为她在他心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而是因为她是帮他找回丫头的希望。
哗啦的水声响起,云二自水中起身,扯过外袍包裹住自己,然后才优雅地走上岸。
“你洗吧。”拿起剩余的衣服,她淡淡道,也许是刚在热水中泡过,低沉的声音中透出让人心悸的慵懒。说罢,也不理会乾白是否回答,便转到了一块巨石后面穿衣。
再出来时,乾白已下了水。
看着他放在石上的衣物,云二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如果她将他的衣服拿走,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虽如此想,但她决不会蠢得真的付诸行动,只因她比谁都清楚,若她真有此打算,或许她人还没碰到他的衣服,已被他制服了。
叹了口气,她坐到一边,一边梳理湿发,一边想着怎样才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与此次事情有关的资料。
“她叫什么名字?”她开口问,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乾白背倚着潭边的石壁,闻言,隐在黑暗中的黑眸闪过一丝精光,并没有装作不懂她问的谁,“乾明明。”那个他一手带大的丫头,数十年来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女子,他不仅让她保留了她的本性,甚至为她冠上了自己的姓。只因在将她纳入羽翼下的那一刻,他便认定了她是唯一有资格与他相伴终生的女人。
乾明明吗?
有些意外他会回答,云二低头温柔一笑。云娘,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的事,是为了什么?你可曾想到有一天你心爱的男人会亲口告诉我她的名字?你又可曾想到,有一天我必须用她的命来换我的自由……或者是活下去的机会?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好奇,甚至有所夸大。缓步走下大石,她来到乾白的身后坐下,赤足浸入水中,探手入潭撩起温热的水从他的肩上淋下,然后极细致温柔地为他按揉清洗肩颈和背部。
她的力道对于乾白来说稍嫌偏弱,但却依然舒服,他仰头叹息出声,全身放松下来。尽管当她纤长有力的手指按上他脆弱的颈脉的时候,他毫不怀疑她升起过扭断他脖子的念头,只是他更清楚她绝不会傻得付诸行动,就如开始她看着他衣服发笑时,他知道她在转着什么念头一样。她是个聪明人,一个极聪明的女人,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最有利。
“骄傲,刁蛮,固执……像火焰一样热情。”也许是这个地方,也许是黑夜让人降低戒心,总之,他很想和人说说那个关在他心中二十余年的女子。和谁都没关系,只要有人听他倾诉。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又或者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像云二这样能够静静听他述说的人。他的身边不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就是俯首帖耳的手下,而无论是哪种人都为他的威势所慑,没有一个人会有心来听他对女人的回忆和思念,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即使知道这样会让云二抓住他的弱点,他仍旧忍不住说了。
听上去不算是好的评语,也不像是个好女子,可是云二却听到男人语气的宠溺和笑意。是这样吗?竟然要这样的女子才能得到他的心,那么云娘的温柔娴雅自然不会被放在心上。云二唇畔浮起一丝讥诮而冰冷悲凉的笑,云娘,你可知喜欢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你可知道你并不是输在自身的条件上,而是输在过于将他放在心上,过于温顺听话为他着想了。“第一次见到明明,她还是一个三岁大的奶娃娃……”闭上眼,他向后靠进云二的怀中,任她为自己清洗前胸,脑海中却浮起他精心收藏的往事,“那时她的脾气就坏得不得了,简直可以说是无法无天,竟然在我手上咬了一口。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收下她,将她培养成我乾白的女人。”
云二双眼微眯,冷哼一声:“你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或者那个女子也不一定就如云娘羡慕的那样是幸运的,三岁就被一个男人定下,只是想想,她就不由浑身发寒。
乾白微笑,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面闪烁着傲然的光芒,“你认为我需要强迫女人?”
云二神情一滞,只觉一口气被硬生生憋在了心口,无法吐出来。
不错,的确没听说他强迫过女人,即使是她自己,也算是主动送上门的,无论她的目的为何,他没强迫她却是事实。
一咬牙,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仿佛想在他身上搓下一层皮似的。
谁知这种力道对于乾白来说却是恰恰好,只听他舒服地呻吟一声,然后不管云二是否还有兴趣,自顾继续他美好的回忆。
8黑雾泽
在寨子内住到第三天,乾白的小院来了两位美人儿,一身黑族盛装打扮,令人诧异。两女均不过十七八岁,内穿青布紧身大襟衣,外穿深红缎对襟短衣。六寸左右长的细褶裙,层层缠绕腰间,使臀围显得特大。短裙外,前围腰长及膝部,后围腰长至脚跟。系彩色织花腰带,又垂数根花带于身后,如锦鸡羽毛。下着青布紧腿裤,脚穿翘尖绣花鞋,头绾大髻,戴凤雀银钗,全身上下都缀满各种银饰品。长相与中原女子殊异,前额较隆,使眼眶显得颇深,鼻高颧隆,双唇丰厚,五官少了中原女子的精致,却多了另一种野性的艳丽。
虽学过一段日子的黑族语,云二依然听不懂她们的话,还是乾白告诉她,她们是黑尉阿布派来接他们的。后来除了乾白和她,其余人连同小麦和雅儿都被留在了寨子内等待。
原来黑族巫祭司所居之处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如果没有巫祭司本人的同意,凡乱入黑雾泽的人均是有去无还。而那个乾明明似乎便是因此而被留在了那处达二十余年之久。对于这事,乾白并没有细说,云二也不急于探听,只因她知道再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她想不知道也不行。
跟在两女身后出了寨子,一路走来,云二发现寨子内的人看见两女,脸上都露出恭敬而畏惧的神情,心中微觉奇怪,却也没问乾白,仔细想来恐怕是与巫祭司有关吧。
走的是寨后从竹林穿过的山路,与去温泉的方向恰好相反,却也是沿山而上。小径崎岖难行,先时还可看得出是人走的路,想必是当地人上山砍柴时常走的。但到后来,却已是被荒草和荆棘掩盖,若不是有竹子和杂树夹道,可用手撑扶而行,云二恐怕早无法跟上了。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陡坡,云二扶住身旁的树干一边歇气,一边无奈地看着前面两女和乾白翻山越岭不受丝毫阻滞的轻松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白天的,她总不好当着两个陌生女子的面一身男装地让乾白背她吧。想到此,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幸好他们没有使用轻功,否则她恐怕会更加狼狈。
深吸口气,她收回手,再次鼓足气跟上三人。
“若儿。”突然,乾白停了下来,回头微笑地看向云二,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鼓励。他知道云二跟得吃力,只是碍着某些原因不能帮她。
云二似笑非笑地瞪了他眼,“干吗?”她心中其实恨他恨得要死,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连这种路也走得如此艰难。只是在她的观念中,恨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脸上表现出来才行。弄得相处气氛僵硬有什么好,还不如用有力的行动回报来得更实际。
没来由地被她的一个小动作挑得心头一跳,乾白淡淡一笑,为自己的失常,但仍然向云二伸出手,“我拉你。”除此之外不能做得更多了,否则触怒了黑尉,后果绝不会是他想要的。
云二也不推辞,抓住了他手。有他的扶持,走起来是要轻松一些,至少不必担心会失足滚下山去。
两个黑女迳自走在前面,除了彼此偶尔交谈两句,连头也没回过。似乎他们跟不跟得上,都与她们无关一样。
“这是人走的路吗?”看着乾白将一条突然蹿到前面的青蛇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引到旁边的草丛中后,云二微眯双眼,而后突然弯眸笑了起来,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竟然没有毙掉那条蛇,当真是稀奇啊。
乾白怎不知她在转什么心思,脚下不停,一边拉着她往前跟上两女,一边道:“在黑雾泽这里绝不能动用内力。而且黑族人认定一切生灵上都附有神灵,不能随意滥杀,否则就会触犯禁忌,被视为他们的敌人。”
竟然有这样的忌讳。云二一听,立时精神大振,开始谋划着乾白的未来。
“黑雾泽并不与外界相通。除非巫祭司召唤,否则谁也不能进入,连黑族族长也不例外。”乾白继续为云二解惑,却不知手中牵着的女子正在想着怎样设计害他。
“既是如此,城主又怎么会和黑尉阿布成为朋友的呢?”云二笑问。这里面的故事定然极为有趣,她暗忖。
“机缘巧合而已。”乾白闻言一滞,眼中掠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淡淡回道。一听便知是敷衍之辞。
云二并没发现他的异常,斜睨了他一眼,心中冷哼,她不相信见到黑尉阿布之后她还没办法弄清真相,他不说便不说,好稀罕吗?
正想着,没注意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块,脚下一滑便要随石头掉下的方向跌落,不由惊呼出声。尚幸乾白反应极快地拉了她一下,才让她躲过滚落山坡的厄运,转为向他“感激”地投怀送抱。
扑在乾白怀中,云二惊了一身的冷汗,却又隐隐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乾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牵着她继续前行。
天气很好,山林中鸟声啁啾,时有山风吹过,拂起竹涛阵阵。一切是这样的平静祥和,任谁也想不到现在双手相执,相互扶持的两人会是敌对的关系。
翻过陡峭难行的竹山,接着的是古木参天的低洼地带,地势虽然平坦了许多,但其内却阴暗潮湿,灌木丛生,毒蛇虫蝎横行。云二不由自主跟紧了乾白,几乎是攀附着他挪动脚步,生怕一不小心被什么毒物螯咬一口。
“起雾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乾白突然站住道,说话之际已收紧了抓着云二的手,仿佛怕她在雾中迷失一般。
云二因他这下意识的动作而心神一震,脸上却依然淡淡笑着。可以猜想这里面定然很危险,不然他不会如此郑重其事。
应该是下午了吧,她想。在进入这片林子前吃过一点随身带着的东西,休息了片刻,又走了那么久,怎么也该到下午了吧。
她之所以不能肯定,是因为自进入这里面后就再没有见过阳光,始终阴暗的光线让人无法分清时辰。而现在光线似乎更弱了,以她如今的视力已不能看得太远,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是雾吗?”她不确定地问。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起雾?
乾白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凝重,“从现在起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也不要松开我的手。”他淡淡嘱咐。
云二应了,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前面,却发现竟不知在何时已不见两女的踪迹。
“她们在前面。”乾白看出她心中的疑问,道,顿了顿又道:“这里面有沼泽,小心些。”
云二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乾白的腰紧贴着他,有些虚弱地道:“看不见,我不走了。”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用的竟是近乎撒娇的语气。
乾白因她这突如其来的示弱而怔了一下,也许是受到环境的影响,他竟然感觉到有些心软,不由拥紧了怀中人,柔声调侃道:“难道说我们大名鼎鼎的云二少没了武功,连胆子也跟着变得小了吗?”
云二闷哼了一声,靠着他歇了半晌,才不情愿地放开他,往前走去。并没有否认他的话,因为事实上她的确觉得自己比以前要脆弱许多,不然怎会失去理智到向眼前这个男人寻求庇护。
乾白只觉胸前一空,竟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失落,怕与她失散,忙伸手一把抓紧她的手臂,“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他沉声道。
云二并没挣扎挣脱,只是沉默不再言语。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除了他们走动时踩断枯枝挂动草木的声音外,竟然连风声也没有。林子中被青色的雾笼罩住,到后来连眼前的景象也看不清。若不是可以感觉到乾白温热的大手紧握着自己的手,云二一定会以为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细微的水流声音,她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又湿又软,连鞋袜也被浸湿了,尚幸的是还没有真正地踩到乾白所说的沼泽中。
正走着,她的脚不小心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小腿倏地一紧,然后一阵剧疼,不由失足往前跌了下去。尽管乾白拉得快,还是沾湿了半边身子。
“可能被蛇咬了。”她抓住乾白的手臂站稳,然后冷静地说出自己的遭遇。尽管起初有些软弱,但真正碰上危险的时候,她反而能够静下心来应对。
乾白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扶着她继续往前走,直到脚下的土地变得干燥硬实,又走了一段路他们才停下来。
扶着云二在一棵大树突出地面的根上坐下,乾白收集了一些枯枝准备生火。
“我们不跟着她们吗?”云二忍不住问,在这林中若不跟上那两个女子,只怕要迷路。
“她们早不在了。这林子是要靠我们自己走过去的,她们会在出口处等着我们。”乾白缓缓一边道,一边用火折子点燃了柴堆。
透过火光,云二这才可以看到乾白,火光在他脸上映出明灭不定的暗影,看上去有些阴郁。
乾白在她面前蹲下,拿起她早失去知觉的脚轻轻除去湿透的鞋袜放在火边烤着,然后撩起她受伤的脚的裤腿,看见上面青紫色的两个小洞以及肿大的小腿肚,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你泡过百虫汤,一般毒物应该奈何不了你……”他沉吟道,“看来那蛇定是剧毒无比。”说着,他的手已放到了云二的背心,缓缓送出一道内力,由心脏处逆着血脉逼出毒血。
看着自己伤口处流出的血由黑色转为鲜红,腿上随着开始出现麻痒的感觉,又见他为自己涂上药膏,云二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过在这里面不能使用内力吗?”
乾白笑了笑,没有回答。这里岂止不能用内力,还不能生火,他已经犯了忌,明日见到黑尉,事情恐怕会麻烦许多。只是既然将她带到了此处,自没有理由前功尽弃。
云二察言观色,突然明白乾白是因为自己不得已才如此做,心中不由五味杂呈。她虽然不知道黑族的规矩,但却可以按常理推知,触犯禁忌绝对不利于他们此次救人。他应该比她更清楚才是,又为何要为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规矩?正思索着,乾白已为她上完药,接着便来褪她的外袍。
“做什么?”云二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要躲开,心下嘀咕:他不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也会想做吧。知道他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那种人,因此这个猜想并非不可能。但一想到这里阴森幽暗,毒物环伺,她就觉得心中发毛,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乾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脱衣服。全湿透了,你打算穿到明天早上吗?”知道她想歪,他却已没心情取笑她。
“哦。”云二俊雅的脸上掠过一丝赧色,这一次倒极乖地自己脱了衣服,让他拿去烤在火边。
“睡吧,明天早上再走。”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揽靠在自己怀中,他淡淡道。
云二也累极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就这样闭上眼,不一刻便睡沉了过去。乾白却睁着眼,一夜无眠。
翌日天未亮,云二便被乾白叫醒,腿上的伤并无大碍,胡乱吃了点东西两人又上了路。夜晚的青雾已散尽,林中却仍然光线昏暗,阴森森的见不到阳光。
这一次,乾白并没再和云二像昨日一样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而是背上云二展开轻功,按记忆中的出路方向飞驰。反正已经触犯了禁忌,他也不再怕多犯几次。
一路上,乾白的嘴巴竟然不再紧闭如蚌壳,而是和云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从他的口中,云二得知,原来黑雾泽夜晚的雾气是有毒的。而凡经允许进入黑雾泽的人,都必须靠脚力走过眼前这片黑森林,在黑雾泽中绝不允许动用内力,也不允许生火,更甚者就是不能杀生,碰到毒物,只能远远避开。这一段路程虽然不算远,平常人步行两天时间就可走完,但因林中遍布毒物和沼泽以及夜晚的剧毒青雾,可算是危机四伏,极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通过。
而两人之所以一路走来没事,全都是亏了那个曾经把云二整治得几欲疯狂的百虫汤。凡泡过那个汤的人,身体由内而外都具有了抗毒的能力,不然以昨夜那条蛇的毒性,云二恐怕早已没命。只是极少有人泡百虫汤能像云二那样撑下来,多是半途而废的。
原来他让自己泡那个鬼汤的目的是如此,云二这时才恍然大悟,怪道会那么痛苦呢。
一路聊着,竟然不知不觉就出了林,眼前豁然一亮,竟然是阳光明媚。远处一座高峻陡峭的山峰在耀眼的太阳照耀下,仿佛一根柱子般耸立在崇山峻岭之中,光秃秃的山体,可以看见山腰薄雾环绕下的红色山岩以及山顶皑皑的白雪。
他们所站之处是一个凹陷的谷地出口,前面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林木,却不再阴暗无光。
“怎么不见昨日那两个姑娘?是不是我们走错方向了?”从乾白背上下来,云二微觉不安地问。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为他即将遇到的事感到忧心。也许是因为那关系到她的生死或自由吧,她如此解释自己的失常。
乾白苦笑,“没错,看来黑尉已经收回了他的邀请。”这其实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倒不是如何沮丧。
将心中古怪的感觉抛开,云二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那又如何?走吧。”知道他不会连人也没见到便轻易放弃,而她更没理由倒退进黑森林中,显而易见,无论是否受到欢迎,他们都必须往前走。
微感意外地看了眼身边这个女子,乾白突然发现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似乎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调适过来,就连丧失武功这对所有练武人来说比死还可怕的事,她也依然能够安然处之,这样强的抗打击能力让他心中不由开始升起佩服和尊敬的念头来。如果不是敌对在先,他倒愿意视她为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颇有些奇怪,云二长眸微眯,有些不正经地调笑道:“你可不要喜欢上我啊。你太老了,年龄差距太大,是不会有幸福的。”明知道除了那个乾明明,他对谁都是无心无情,她却偏要以此相戏,想来像他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说他老吧。即使从容貌上看不出来,但事实是无法更改的,岁月不饶人啊,呵呵!
乾白闷哼一声,也不搭腔,径直往前走。云二大乐,却毫不怠慢地紧跟其后。
与黑森林中的树木种类繁多不同,这一路上几乎全是高大粗壮的松树,地上遍布松针,连鼻腔中也全是松木好闻的香味。阳光透过树枝间隙照在厚厚的松针垫上,林中土地干燥,灌木荆棘较少,非常易行。走了一会儿,开始隐约可见人走的痕迹,循着那些痕迹再走了约半个时辰左右,出现了真正的小路,想必离黑雾泽黑民的住地不远了。
小路越来越多,甚至于显得错综复杂起来,乾白却仿似走在自己家中一般,熟悉的程度让云二几乎要怀疑他是否曾长住于此。
“还有多久?走不动了。”见乾白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云二长喘一口气,靠在一棵松树粗糙的树干上,不肯再走。昨日翻山越岭走了那么久,她的脚心已磨起了水泡,早上是乾白背她,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走了这许久,早已痛得恨不得将鞋子脱掉。以往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连更痛苦的她都体验过,只是那时有武功在身,再痛忍忍也就过去了,无论伤得如何重,都会很快恢复,而现在不同,现在……没有希望。唉,没有武功,人原来会变得这样娇气呵!
乾白因为心中有所挂念,见她如此,不由有些恼意,回转身也不多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前大步而行。然后云二突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打他进入这片松林之后,便再没有动用轻功,不由有些好奇,难道他不觉得现在才再来遵守规矩不嫌太晚了吗?
“你为什么不用轻功,那不是要快许多?”想到便问出了口,云二还不忘“极温柔”地勾住他脖子,看他现在不耐烦的神色,难保一会儿不会突然不高兴,然后将她随手丢掉。
乾白神色微冷,淡淡道:“黑尉在这个林子中用了散功香,我现在和你差不多。”因此现在抱着身高与他相差无几的云二步行,决不会是件轻松的事。
闻言,云二在诧异之后,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啊,现在他总算也尝到失去武功的无力感了。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我失去武功对你来说未尝见得是件好事。”冷冷地,乾白看着云二得意忘形的笑脸,深邃的眸中浮起一丝讥嘲,却并没动将她丢下的心思。
“哦——”云二拔高音调,眼中笑意不减,并没同他在此事上纠缠。目光流动,撩起他鬓边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你有白头发了呢。”他的发依然乌黑油亮如壮年人,摸起来竟是出乎意外的柔软。
乾白前行的步子一滞,将信将疑地看了云二那张漾着邪恶笑容的脸,只一瞬间便知道被她捉弄了。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心中的烦恼,而只是单纯地想将她可恶的笑容抹去。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最有效而且绝对是屡试不爽的办法——狠狠地吻住她噙着放肆笑意的红唇。
云二瞪大双眼,眸中依次掠过震惊,错愕,最后停驻在内的是懊恼,她怎么会忘记这个人的好色无耻。正当她看着乾白眼中升起得意的笑意而在心中大骂时,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
“二位真是恩爱啊!”
闻声乾白停止了对她唇舌的侵略,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眼中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云二的脸有些红,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循声看向那突然冒出来的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松林边缘,横亘前方的是一个坐落在谷地中被农田和果树环绕的小村寨,在它后面的正是他们开始看见的那座高拔的山峰,如一道巨大的屏风将村寨与外界分隔开。而此时,在通往下面谷地的唯一山径旁的山石上,一个男子正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不错,是一个男子。一个极美丽的男子。
身上是黑族男子常穿的青色土布衣裤,赤足,散发,除了左脚踝上紧箍着一只四指宽黑色有着玉石一般光泽的圆箍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修饰。但是他很美丽。
对于一个美丽的人,若旁观的人能静下心细瞧他的五官,并一一描述出来,那么他即便再美也是有限度的。而眼前这个男子,却不属于这一类。
他美得平和,不会对人造成压迫的感觉,却能紧攫住人全部的心神,让人无法再想其他,而且不会对此心生抗拒。就像晚间的落霞、山腰的云岚、霜后的红叶一样,当你看到的时候,眼中脑中便只能是它了。
而在刹那的失神后,云二注意到他的眼睛,漆黑晶亮如天上的星子,闪耀着如深海一样无穷的智慧和神秘光芒。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红尘?
正惊艳间,乾白放下了她,淡淡两个字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黑尉。”乾白一向深信红颜祸水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因此从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起就从没有被眼前之人的容貌迷惑过。当然,乍见的惊艳还是有的,那也仅只于此了。
竟然是黑尉阿布!云二不敢置信地狠狠盯着不远处只是悠然自在坐着都会散发出令人无法忽略的魅惑气息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将黑族的巫祭司与眼前的美人联想在一起。
“久违了,乾城主。”黑尉阿布笑得温柔,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黑眸慢悠悠扫过云二,然后便落在了乾白的身上,不再挪离。
乾白拉着云二走过去,来到黑尉阿布的面前。
“我要带明明走。”他淡淡道,语气平静,却是不容妥协。
没有丝毫意外,黑尉阿布只是歪头无害地笑着,白玉般修长优美的手轻柔地摩挲着左足上的黑箍,仿似在爱抚情人一般,“你已经触犯了本族的禁忌,难道还想从此地离开?”而这个结果,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要的。
冷冷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片刻,乾白唇角突然扬起一抹放肆的笑,而后蓦地勾住云二的腰将她搂进怀中,当着黑尉阿布的面再次吻住她。只是这一次是极温柔的,大有轻怜蜜爱的意思。
云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想从他的禁锢中挣扎出来,然后再踹他一脚,但是理智却阻止了她轻举妄动。
经过多日相处,她很清楚乾白并不是一个荒唐且贪恋肉欲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有他的用意吧。只是——这种方法未免可恶了些。想到此,她的手悄然上移,攀住了他宽阔结实的肩,状似温柔地爱抚,实际上却是将他的发缠在了指间,然后用力一扯。
因为乾白是正面对着黑尉阿布,所以这些小动作落入黑尉眼中便成了情人间让人脸红心跳的爱抚。当然,这还需要乾白完美的配合,不能将一丝一毫的痛楚显露在脸上,同时还要装出极享受的样子。
“我要她。”没有用太久,黑尉阿布的声音在陷入“激|情”中的两人耳中缓缓响起,不似开始的轻松,却也淡漠得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云二睁开眼睛,目光冷锐地与乾白漆黑无情的瞳眸对上,放在他肩后的手却不忘放开他的发。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用她来换那个乾明明。若真是这样,她又怎能让他得逞。
乾白离开她的唇,没有回应她目光中的质疑,只是静静等待黑尉接下来的话。打了二十多年交道,他知道黑尉不会如此轻易打发。
“一个月,如果她能够撑下来,我就让那个女人跟你走。而她,若唤醒你的女人后她还有命活着,便当附赠品允你带走。”果然,这才是黑尉条件的重点内容。
云二回头,看向依然坐着的男子,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了先时的从容,明显是受到了两人行为的影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人物难道真会如此容易受到影响吗?
一抹讽笑出现在她眼中。她不相信会是这样可笑的答案。那么唯一的解释——她望向乾白。
乾白也正好看向她,却并没有就黑尉的要求征询她的意思,更没有对她眼中透露出的猜测给予任何肯定。
“我要先见明明。”看着云二讥嘲的眼,乾白缓缓道。
事到如今,他们两人都没有路可退了。
9红衣美人
是她吧,那个明明?
云二看着寒冰榻上的红衫女人,笑得漫不经心,但黑眸中却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是很美丽,即使安静地躺在那里,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她如玫瑰一样张扬的娇艳和野性,而那火红的衣裙只是一项符合她风情的衬托罢了。不用等她张开眼睛,云二也知道那双美眸必然也是充盈着桀骜和不驯。
丰润的唇角边有一粒小痣。云二微微地笑,暗忖:倒是为她增添了一丝娇俏。其实若论美丽,眼前的女子逊云娘可不止一筹,只是说到风情,却各有千秋。或者她胜在更有生命的活力,而这对见惯美人的男人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云二有些明白乾白为什么会将心放在眼前这个沉睡的美人身上了。瞥了眼旁边的乾白,发现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女子身上,胸口没来由地有些发闷。
“丫头,我来接你了。”乾白在榻边半跪下,伸手握住女子的手,一向罕有情绪的黑眸中竟然闪动着炙热的情感。在这一刻,他的眼中除了红衣少女,再没有其他人。
撇唇,云二突然有些受不了洞中的寒冷,于是转身往外走,然后她看见了黑尉阿布。他倚在他们身后的山洞冰壁上,初见时的笑容消逝无踪,定定地看着乾白与沉睡的红衣少女絮絮低语,美丽的脸上有着一丝难言的悲伤和苍凉。显然没想到云二会突然回身,他惊了一下,然后冲她笑了笑,所有的情绪就像露水在阳光下一样消散,若不是云二太过熟悉那种神情,她一定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云二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此处是穿云峰的半山腰,也就是云二他们在出了黑森林后看到的那座最高的山峰。在黑尉的陪伴下,他们辛苦地攀爬了一天才抵达此处。幸亏这几日接连着放晴,不然她也许宁愿失足摔落山崖也不愿再折腾自己早已破皮出血的脚,且还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脚下打滑。
来到洞口,最先看见的是来时那条崎岖难行的小路蜿蜒向下,消失在草丛中。洞内虽然也在向外面不停释放着阵阵寒气,但阳光照耀在身上,仍是让身子暖和了起来。舒了口气,脚上的痛却突然清晰起来,甚至有些让人无法忍受。
游目四顾,最后在出口处那丛夹杂着点点青草的旧年枯草上坐下,她终于忍不住脱了鞋,触目所及,竟是惨不忍睹。
雪白的布袜在脚心及脚尖处都被血渍浸染,与皮肉粘在了一起。尝试着想要取下袜子,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倒不是因怕痛,而是因为想到还要下山,到时恐怕又要沾上,现在取下不过是多受一次罪罢了。
叹了口气,她将鞋拎起放在身边,并不急着穿上,而是任微凉的山风抚慰发烫疼痛的脚。
平静下来后,目光落往山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除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绿色莽林外,她竟然看不见人烟稍微密集的城镇。虽然知道山下就有一个村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欣慰。
花了两日辛苦穿过的黑森林在现在看来不禁显得有点那么的微不足道了。要从这里离开,她忍不住苦笑,若没有人引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对一个丧失了武功的人来说。
我来接你了。
笑过,她脑海中突然浮起乾白方才对红衣少女所说的话,修长的眉不由轻轻蹙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乾白也会爱人,但亲眼目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二十多年,相当于她的年纪了,等一个人能等这么久,若没有深厚的感情和执着维系,又有谁能做到。
没想到云娘如此,那个自有记忆以来在她心中便十恶不赦的男人竟然也是如此。只是,对于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如何能抵消他对云娘所做的一切?
她自然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可是不强求并不代表能够肆意地伤害和利用。想到此,她本来有些动摇的报复念头再次坚定下来。或许她不会想尽办法取他性命,但是却一定要让他尝到被心爱之人利用后再弃如敝屣的痛苦。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神色一凝,忙挥掉脑海中的念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也许那个男人早就知道自己对他有所图,不过还是不要太明目张胆的才好,至少那样的话起码有的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耍赖。譬如——在下山的时候。
乾白和黑尉一前一后来到她的身边,回头瞄了眼前面那位已恢复正常的脸色,然后云二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亦步亦趋始终跟着他的绝色男子,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若儿,我们下山。”乾白发现她的目光所注,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云二垂睑而笑,却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直到乾白看见她沾染着红的黑的血迹却仍穿在脚上的袜子,眼中浮起吃惊的神情时。她才慢悠悠冒出一句:“这里风景真是不错啊,不如多留几天吧。”
于是如愿被一只大手拎起抛到那已经有些熟悉的结实厚背,也如愿看见黑尉脸上掠过恼怒的红晕。她却笑得无邪无知,双手顺势搂住眼前的脖颈,还不忘懒懒地加上三个字:“我的鞋。”
黑族巫祭司住的地方与普通族民的居所一样,没有特权阶层应有的享受和待遇。因为是依山而建,地势不够平坦,所以寨中的房屋多是黑族另一建筑模式——吊脚楼。它们最基本的特点是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正屋和厢房的上部住人,厢房的下部有柱无壁,用来喂养牲畜、堆放杂物。这种特殊的建筑模式主要是为了防止野兽、虫蚁的侵害,通风防潮以及躲避瘴气。
吊脚楼一般都建在依山傍水的山麓,或群居,或独处。村寨一般都沿着山麓往上,建在山坡向阳处,一层叠一层,鳞次栉比,不拘一格,顺乎自然。依山顺势向上按等高线分台而筑、曲折而建。村寨没有中轴线,不讲究对称,但错落有致。小河或从寨中穿过,或绕寨而行。房子与房子,村寨与自然环境浑然一体,达到高度的和谐。
黑雾泽实际上就是由一个极小的黑族村落和其周边的森林组成。村民是专司巫祭的子民,与巫祭司一样,除了成为族长的人,余者终身不能踏出黑雾泽。人口不多,只有十几户人,总共不过百口人,但却系巫神的传嗣,故人人都拥有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量。在盛大的祭祀季以外的其他时间,他们与普通黑民没有任何不同,需要耕种田地,养家糊口。
黑尉独自居住在穿云峰山麓的一片竹林中,当云二等人抵达时,已是入夜。也有经过其他人家,却无人好奇观望,显然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到来。
“你的功力什么时候恢复的?”当被乾白放下后,云二才淡淡问出她自上他背后便发现的事实。
“在冰洞中。”乾白回答,然后侧过脸向黑尉道:“热水。”他和她都需要清洁一下,尤其是她的脚。
黑尉指了指屋角的水缸,笑吟吟地道:“热水没有,冷水一大缸,请自便。”语罢转身出了门。
云二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目光不由追随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竟莫名感到一丝苍凉孤寂。
乾白出乎预料地没有生气,竟然真的去亲手生火烧水,再看不见青夷山城主人的架子。或许在这个地方,真的是什么人都一样吧。
“是他帮你解的毒?”云二看着乾白挽起袖子忙碌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忙开口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
或许是见到了心中想念的人,乾白的心情显得异常的好,闻言脸上浮起微笑,“当然不是,那散功香并不是毒药,也不需要解药,只要离开它的范围,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失去效用。”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云二听毕不禁咬牙,“真是要恭喜你啊。”他的功力恢复了,那她的呢,是否要一辈子这样。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乾白笑而不语,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一心一意地生起火来。
云二郁闷地瞪着他蹲在火坑边的身影,明明该恨他恨得要死,却不知为何心中想着的却总是他深情看着乾明明的样子,淡淡的惆怅悄然缓慢地爬上心间,让她有些微的走神。
屋子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乾白添柴加火的声音。
然后,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那两个曾引导他们走进黑雾泽然后又顾自离去的黑女走了进来。这一次,她们没再做盛装打扮,只是一身简单的布衣及青色百褶裙,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没有繁多的饰物,但依然美艳无比。
同云二打了招呼,两女来到乾白身旁,与他叽叽咕咕了一会儿,便接替了他的工作。
从乾白口中,云二得知她们一个叫阿依罗,一个叫朵儿兰,算是黑尉的专职助手,是黑尉让她们来帮他俩的。
直到此时,云二方想起那黑尉竟然一直同他们说的是中原话,难怪她听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没过多久云二便明白了本来不打算理他们的黑尉为什么要派人来帮他们。因为阿依罗和朵儿兰不仅帮着烧好热水,还想伺候她入浴,在她强烈的拒绝之下,她们才无奈放弃,但却一直在门外候着。很显然,有人不想乾白为她做得更多。一推测出这个事实,她就忍不住想笑。吃她的醋,防备她,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洗浴毕,换上干净的衣物,阿依罗朵儿兰两女又帮她在脚上涂了药,为她铺好床才离开。
云二坐在竹床上,虽然觉得累,却没有睡意。脑海中总是想着那红衣的乾明明和温柔的云娘,想着黑尉与乾白的交易,想着自己在这整件事中所扮的角色,一丝不安没来由地浮上心头。
心中烦郁,她不理会脚上敷好的药是否会被弄掉,套上鞋袜,走出门去。来到用小木块平行排列而成的丝檐上,她本想吹吹风,让头脑清醒一下再回去,没想到却意外看见黑尉。
他坐在檐角,面前有一张小木桌,竟然是在对着明朗的月色独自饮醉。见到云二,他露出一个出奇友善的笑。
“云姑娘,来尝尝我们自制的果子酿吧。”
第一次见到乾白时,黑尉阿布十八岁。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当乾白抱着乾明明出现在他的吊脚楼时,他正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那时,寨子内刚刚丰收完毕,所有人都在为一年一次的祭祀季忙碌,也是如这一夜一样的明亮月色,他洗浴完后来到丝檐上等待那两个不速之客。
是的,他知道他们的到来,知道黑雾林中所有生物的存在与消亡。
世人都知泡过百虫汤后可以安全穿过黑雾林,却不知在黑雾林中除了毒物以外还有其他东西,不知在黑雾林中如果妄动内力,会有散去全部功力的危险。乾白内力深厚,故可以强行撑过黑雾林,但那个女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而且,在黑雾林之后,还有一片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的散功林,其在散功方面的作用可比黑雾林的要强多了。当然,那仅仅是散功,没有其他危险。故对此毫无所知的擅闯者即使能成功抵达黑雾泽,也会弱到可任人宰割。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黑雾泽在外界眼中始终保持神秘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当乾白与乾明明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不过是一个仍勉强算得上清醒的普通男人和一个中了迷蛊的昏睡女人。没有什么可让人畏惧的。
只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的情景。
一身青衫的瘦高男人手中横抱着一个火红衣裙的女人出现在他的丝檐上。即使失去了内力,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与身俱来的傲气和潇洒,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狼狈和乞怜,更没有陌生人见到他时常见的惊艳和野心。站在丝檐的一头,在夜色与月光映衬下,晚风吹拂得那身青衫轻轻摆荡,让他不由想起吊脚楼周围的绿竹——坚韧孤傲。于是,在接任巫祭司后他第一次做了个让所有族人都惊讶的决定,留下他们。
然后在不久之后,他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那就是他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喜欢到甚至愿意为他放弃巫祭司的地位。但是那个男人的眼中心中却只有那个昏睡不醒的红衣少女,一个除了性别外任何方面都不堪与他相比的女子。
最终,当那个男人恢复了功力后,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废之或放之。若没有动心,他必然会冷静地作出最有利于族人的决定。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自由交还与那个骄傲的男人,同时,也正大光明地利用迷蛊的名义留下了那个唯一能牵挂住男人心的女子,只为能再次看到男人。
果子酿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的是入口后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云二与黑尉相对而坐,只手支颐,一边享受着美酒,一边欣赏着眼前月光下凤尾竹一般的美人儿,眼神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又是另一个云娘啊!二十余年,乾白你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令黑尉、云娘这般出色之人也陪着你受了如此之久的相思苦楚?
黑尉看着眼前行为举止有着男儿的刚毅果决,却又在眉梢眼角隐透出女性柔媚的云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傻瓜!”也许是有些醉意,对面的人恍惚变成了云娘正在向自己幽幽倾诉心事,云二不由低声斥责,语气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宠溺和心疼以及一丝让人心悸动的慵懒。
黑尉一怔,白皙若玉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在月光下竟然娇艳不可方物。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如此?”低沉地,云二用对云娘说话的口吻缓缓质问黑尉。在她心中,乾白不过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黑道枭雄,值得敬佩却不值得将心交予。可是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仿佛飞蛾扑火一样,明知结局,却依然执迷不悔。他如此,云娘如此,或许连雅儿也是如此。
黑尉苦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向月光笼罩着的竹林,没有回答。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而且还爱得如此无力。
水银一般的月光勾勒出他略带忧郁的脸部侧面轮廓,原本的绝艳被轻轻笼上了一层柔和,让始终注视着他的云二呼吸顿止。
甩了甩头,云二为自己看一个男人看到失神而自觉好笑。男人美成这样真是一种罪过。她暗忖,但不由想起吉凶莫测的宇主子,心中升起一丝焦虑。只是她现在自身难保,一切唯有等待有命从此地出去以后再考虑吧。
之所以会想起宇主,实应他也如同黑尉一样有着世间罕见的绝世姿容,差别的是宇主的美冰冷而没有人气,高贵而没有世俗的浮华,仿如没有七情六欲的天人,与黑尉恰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酒真好喝。”叹了口气,她撇开一切烦恼,笑对手中琼浆。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夜很深了,四野俱寂,若不是天上的半轮明月,也许这黑雾泽会变得深黑沉冷如鬼域吧。
半醺的云二脸上有着酒意的红晕,一边嘲笑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一边慢悠悠晃回二楼的房间。推开竹门,她脑子有些钝地站了一下,只因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等我?”她微笑,看见他心情竟然有些好,很奇怪的感觉。要知道自遇见云娘后的这十多年,她对他可一直是以讨厌为基础感情,并辅以其他负面情绪的,自然不要说见到他会有好心情了。难道是与那个有些可爱的巫祭司聊得太久,中了他的毒了?还是醉酒的后遗?
“不要喜欢上黑尉!”冷冷地,乾白道,语气中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不悦。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吧。”云二扬眉,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也管起别人的事来了。她可不认为他会对乾明明以外的人怀有好心。也许……嗯……也许他害怕如果自己喜欢上黑尉后,会对他的事不利吧。想到这,她可不乐意了。
不耐地挥了挥手,云二有些步态不稳地走向竹榻,“我要休息了,你请便。”没想到那果子酿酸甜可口,后劲却不小。
乾白冷冷看着她的脸因醉意的绯红而流露出罕见的女儿娇艳,不由想起她和黑尉在月光下对饮闲聊的情景,一个绝色的男儿,一个不羁的女子,时而轻言絮语相谈甚欢,时而安静望月各有所思,那场面竟然出奇的美丽和谐。想至此,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收紧成拳。相处这么久,他却不知道她的眼神也会有那么温柔的时候,而且是在一个初识的男人前面。
只是那与他又有什么相关,就如她所说的,那是她的事,与他何干?一丝冷酷的笑浮上唇角,他决定不再理会她是否会被黑尉的纯真深情蒙骗,那是她的事,与他无干。
只是,当他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已躺上榻星眸半闭的女人,那毫无防备的娇憨之态让他不由低咒一声,刚打定的主意在瞬间被抛弃。终还是抵抗不住心中那自看见云二和黑尉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喝酒时便出现的奇异难受,他缓缓走到竹榻边。
“若儿。”他轻唤,手抚上云二绯红的脸。
云二并没有睡着,发烫的脸感觉到他手腹间的温凉,觉得很舒服,不想睁眼,也懒得叫他拿开,只淡淡嗯了声算是回答。其时已经累极了,睡意正在上涌。
“答应我,不要太相信黑尉。”乾白叮嘱,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多事。他不是一向都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吗?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不想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子糊里糊涂撞进黑尉的陷阱?
云二没有回答,仿佛睡着了。等了半晌,乾白不由叹了口气,为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去。
“你是否曾打算让我引诱黑尉?”突兀地,云二的声音阻止了他离去的步子。原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有些酒意而已。
乾白站住,回过头,云二的眼睛仍然闭着,仿佛什么也没问一样。
“不错。”他并没有犹豫,这是他最初的打算,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黑尉喜欢男人,但这种喜好无论在哪里都是不被允许的。而你是一个女人,却又拥有男子的英气和潇洒,也许会打动他。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黑尉可能就不再有为了你而留下乾明明的理由了,而且我还可劝说他帮你救醒她,是不是?”云二接下了他的话,同时睁开了眼睛,其中没有一丝不甘或愤怒的情绪。
“不错。”乾白坦然承认。
云二微笑,“那么现在还需要吗?我很乐意按计划行事。”这是他们早就达下的协定,她没理由毁约,那可是毁掉她的自由啊。
乾白呼吸一滞,开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突然再次变得强烈起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硬是忍了片刻,他才让自己勉强恢复平静。
“不必了。”察觉到自己的失常,他的语气和态度蓦然变得冰冷无比。说罢,不再呆下去,在云二再次发问前急急离开了她的房间。
云二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奇异的波动,却无法猜测出是因为什么,本已困极,也就懒得多想,转过身准备去会周公。
乾白来到丝檐上,夜风迎面吹来,让他神志一清,不再为自己方才的奇怪反应所困绕,心思自然而然便转到了乾明明身上。
自她中了迷蛊之后,为了阻断她机体在昏迷中自然地老化,他不得已答应黑尉将她留在冰洞中的要求,同时不停地寻找着可以随他进入黑雾泽,并能作为介体助黑尉为她去除迷蛊的女子。
他找了整整二十一年,所选择的女子多是连泡百虫汤那一关也无法通过,而极少能坚持下来的那几个,在进入黑雾林后便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香消玉殒。云二是他第一个成功带进来的女子,他不希望再出什么差错。所以——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希望在丫头醒来之前再别生枝节。
想到此,他缓缓舒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屋休息。而就在他侧身之际,却对上了丝檐另一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黑眸。
黑尉!乾白心中剧震。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10蛊媒
云二平静地仰躺在竹榻上,看着榻旁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唇角有着极淡极淡的却不具有任何意义的笑痕。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和躺在祭坛上等待宰割的牲畜没什么区别,而这种感觉真是非常的不好。
黑尉已经说过了,他要借她的身体炼一种蛊,好像是叫蛊媒……在他们的祭祀季中用。她对巫蛊之术一窍不通,黑尉在这上面也不愿多做解释,所以等到她确定并不是没有一线生机的时候,便懒得再追根究底了。
所以,现在她只能像一块木头一样躺在这里,不能动,不能说话。幸好还能笑,不然她定会将自己当成僵尸。
“你真的要留在这里?”黑尉再一次向站着的乾白确定。
乾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到云二身上,并不再予以回应。
“那我开始了。”黑尉终于放弃劝他回避的念头,笑道。
说罢,手伸向云二的衣襟,开始为她解衣。
乾白看着他的动作,神情一僵,眼中现出隐忍的芒动。
云二眉梢微动,脸上的笑意加大,加入了淡漠的讽意。没想到她一向以男装示人,这一次竟然沦落到要在两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了。
“慢着!”一声不悦的低喝,乾白迅快地抓住黑尉准备去解云二内衫系带的手,在春光泄露之前阻止了他。
似乎很享受被他抓住的感觉,黑尉并没有挣扎,也不恼怒,只是笑得有些无奈,“乾城主,贪心可不大好啊。”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警告的味道却很浓。他已经因他而坏了规矩,他真的不明白吗?
“为什么要脱衣服?”乾白并没有松手,沉声质问。
黑尉叹了口气,绝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哀怨,“你想好了,这两个女人你只能选择一个……真是个贪心的男人!”他偏不喜欢解释,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是否真是那么冷漠,只对那个乾明明有心。
乾白一震,仿佛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手立时如触电般飞快地缩了回来。他究竟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也会介意这种小事了?他一向便不在乎自己身边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发生暧昧,连贪玩的丫头在外面与男人鬼混,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予以约束,除非越过他的底线。那么,现在他究竟在发什么疯,竟然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到云二的身体?
震惊中,黑尉已解开了云二的内衫,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女子暖热的体香悄然而缓慢地溶入紧窒的空气中。
“真美!”黑尉眼中浮起惊艳,不禁脱口赞道,其中不乏真诚,但恐怕还有一丝挑惹乾白的故意。
云二脸上浮起极浅的红晕,心中越恼,笑得竟越发灿烂,但眼神却寒冷如冰,直直地射进黑尉不含色欲的黑眸中。
乾白并没有再出现过激的反应,只是负手僵硬地站在一旁,一脸冷眼旁观的模样。但在他的背后,两手却不受控制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已因用力而泛白。
黑尉不用看也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冷凝压迫,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拿过一早就放在竹制小几上的黑色玉盒,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你也喜欢云若,是不是?”对着从中透出急躁信息的盒子,黑尉的语气温和中竟有着让人意外的虔诚,“所以,这次一定要成功,不准再让我失望。否则,我永远也不给你找新娘了。”
他语音未落,盒子中散发出的躁意更趋浓烈,渐有转变为暴躁的趋势,倒真的有些像新郎渴望见到自己新娘的急切心态。
新娘!这一次云二有些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当她看到黑尉打开盒子拿出一条银白中透出金光的水蛭时——应该是水蛭吧,除了颜色,形状与水蛭没有任何区别的蠕虫,不是水蛭是什么?
“这是蛊中之王,金蚕。它很喜欢你,若儿。”黑尉温柔地介绍道,不知从何时起竟不再客气地称云二为云姑娘,而是随着乾白称呼。
云二手脚僵冷地看着他将金蚕蛊放到她心房所在的位置上,忐忑不安地猜测着他的意图,耳中再无法听进任何话。
“金蚕是有灵性的,它会自己选择所爱的人,然后占为己有。如果用它中意之人的心脉之血每日滋养它,它的灵力就会迅速增强,直到有一天,心爱的人为它吞噬,否则便是它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那强大的力量而毁灭在心爱人的血液中。所以,若儿,从现在起,你只有两个选择,坚持下来便是生,不然就是死,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一边看着金蚕如水蛭一样钻进云二的心房,黑尉一边缓缓解释。他没有说的是,自他决定炼制蛊媒之后,这条金蚕已吞噬了十几个它的“新娘”,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只要云二坚持到金蚕融化在她血液中的那一天,她的命也就保住了,而那也代表着她成为了他的蛊媒。
听着他的话,看着那恶心的虫子消失在云二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乾白的脸逐渐变得铁青。只是现在要后悔已来不及,而且事实也不容许他后悔。
亲眼目睹一条虫子钻进自己的身体,云二如同所有正常人一样心中产生一股庞大的恐惧和恶心,奈何浑身无法动弹,不然恐怕早已不顾一切地拿刀割开金蚕进入的地方将它抓出来了。而她没料到的是最恐怖的事还在后面。
就在她将充满恐惧和愤怒的目光投向乾白时,只感觉脑子“轰”的一声,下一刻,眼前已黑暗一片,同时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甚至连先时祼露的胸部对微凉空气的触感也消失不见。
她再也感触不到外界的一切。
因为感觉不再受外界的干扰,所以平日被忽略的自己身体内的一切细微变化都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包括呼吸的节律,血液的流动,甚至是肠胃的蠕动……
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却是那条虫子在血管内的存在。纯粹的黑暗之中,只剩下对一条与自己“血脉相依”的虫子的感知,这样的事实又有几个神志清楚的人能忍受?而且还是一个月,或者更久。
像是血肉被蚕食的尖锐痛楚从金蚕蛊所在的位置传过来,强烈到让人难已忍受。若不是身体受制,云二恐怕已不顾形象地在床上翻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蛊饱了,也许是云二痛得麻木了,总之痛苦渐渐有减弱的趋势。她这才有暇思索整件事。
不要喜欢上黑尉,不要太相信黑尉……脑海中浮起乾白昨夜对她的警告,她并非没当一回事,只因凡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人,决不会如同表面上所看见的那样单纯。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美丽尔雅如仙的黑尉竟会想出这么歹毒的养蛊方法,不禁将她对他因与云娘遭遇相同而生起的良好印象完全毁灭。
可恶!那噬心的痛又开始了,究竟有完没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东西往上移动了一些。
该死的乾白,如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受这些仿佛没有止境的罪。从武功被废到泡百虫汤,再来是徒步穿林翻山,现在又要被这虫子吃。他究竟还有什么恶毒的手段在后面等着她?她一定要活下去,她还要让他们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尝到比这痛苦数百倍的滋味。
一边抵抗着逐渐变得比开始更强烈的锐痛,云二一边愤恨地咒骂着罪魁祸首。
不能发出声,不能用肢体的动作来转移注意力,只有无尽无声的黑暗,云二就如陷进了一个残酷的噩梦中,无法挣扎着醒过来。
小若、小若……
就在她因身体难已承受的痛苦而神志逐渐迷糊时,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云娘温柔的呼唤,让她心神一分。
小若,你又不乖了。女孩子怎么能总是和别人打架?瞧你,浑身都是伤,你不知道云娘会心疼的吗?
纷飞的粉红花瓣中,一身白色衣裙的云娘一边用染着她身上香味的锦帕怜惜地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擦拭脸上的污迹,一边轻轻地责备。
云娘!
心中一暖,云二想冲一脸温柔的云娘笑,可是嘴角怎么也动不了。
云娘,小若要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云娘美丽的脸上露出灿若云霞的笑靥,云二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笑过,心中不由高兴起来。
小若,云娘什么也不求,只愿我的小若一辈子都好好的。
苍白瘦削的素手轻轻抚上跪在她躺椅旁微笑着的人儿的俊美脸庞,瘦得不成样子的云娘气若游丝地说着心中最大的愿望。
小若是好好的啊。云二忘记了身上正受着的折磨,想如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笑着对云娘说。可惜笑不了,不是她不想哦,是笑不了嘛。
一边自嘲地想,云娘的身影却渐渐淡淡去,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云二这才发觉本来翻江倒海的痛苦竟然弱了许多。也许是精神过于疲惫,她一松懈下来,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云二由最初的几乎疯狂转为死水一样的平静。每日所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对抗那死虫子噬咬引起的痛苦以及与外界完全隔离所产生的巨大恐惧。
后来,云二逐渐摸索出一个计时的方法。原来,她虽然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但体内的变化却清晰无比。她会饿,所以也会有人喂她吃一些汤水。根据被喂的次数,她以三次为一日来计算,也许不够准确,但总聊胜于无。
而更值得庆幸的是,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是在金蚕游历到她左手臂的时候被确定的事实。那就是每当她因想起一些与云娘有关或其他愉快的事而心中充满温情的时候,金蚕都会平静下来,体内的痛楚也会相应减轻,有好几次,她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每当她心中愤恨,情绪不定的时候,金蚕在体中也会变得暴躁不已,所引起的痛苦几乎让她承受不了。于是,她明白了,金蚕的行为完全依附于她的情绪。所以她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一直保持心情平稳愉悦。因此,从那时起,她每日都在努力想一些愉快的往事,即使不小心想到乾白或黑尉这些人,也尽量将心情保持平和,以便能让痛苦的程度减到最小。
她没想到的是,因为这样的做法,使这似漫长如数百年实际却极短的一个月改变了她面对事情的心态,从而改变了她的一生。
当生命不在的时候,仇恨自然也就跟着消散,放得下放不下又有何用。如果决定要好好活着,又为什么要为不值得的人而伤脑筋呢?
已经过了十七日了。
乾白坐在乾明明的身边,看着她美丽的面容,目光中流露出炙热期待的光芒。
丫头,你再忍忍,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乾明明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如既往的娇艳,一如既往的骜傲和自信,就如乾白隐藏在骨子里的东西一样。
乾白伸手温柔地抚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最后留连在她唇边那颗娇俏的小痣上。
云若是个坚强的女子,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安全渡过这一关。等你醒过来,我便为她解去禁制,让她的功力恢复。呵呵!她还不知道我并没有废掉她的武功。
想到云若被置入金蚕蛊后的反应,乾白的眉不由皱了起来,搁在乾明明唇角的手也不由静止了下来。
僵硬,茫然,空洞,恐慌……
从来没在云若身上出现过的情绪竟然在那一刻全部显现。后来他才知道她神志清醒地被封闭在了自己的体内,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所以也无法再戴上虚假的面具。
然后,他看见了她未闭的眼睛内流露出的挣扎和痛苦,可是身体却僵挺得如石块,若不是看见她胸部的起伏,他一定会以为躺在那上面的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直到她的眼角无意识地滑下两行清泪,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安抚她。他知道她是那样的骄傲,若不是痛苦到极致,决不会淌一滴泪,这泪恐怕还是在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身体抗拒痛苦的本能反应。
“你不能碰她。”黑尉阻止了他,“金蚕的独占欲非常强,你若接近若儿,只会让它因妒忌而狂性大发,倒时受罪的只会是若儿。”
当时听到黑尉的话后感觉很奇怪,仿佛云若真的被金蚕蛊独占了一样。
想到此,乾白感觉到胸口没来由地窒闷起来,于是收回手,准备到外面去透透气。
这些日子他总是每日都上来陪乾明明,除非必要是决不肯再去看云二一眼的。他心中清楚,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冷漠,完全归咎于这不受欢迎的窒闷感觉。每当看到云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躺在那里,却又能从她空茫的眼中看到她所承受的一切时,他心中就会产生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有时候强烈到甚至宁愿以身相代。
这种感觉非常不正常,他不认为会是一件好事。
外面下着小雨,乾白站在洞口,极目所至,远近所有的山峦密林全笼罩在一片蒙蒙雨丝中。
那一日,云二就坐在他前面不远的那处草上,鞋子丢在一边,白色的袜子上沾着或浓或浅,或新或陈的血迹,可是她的脸上仍挂着若无其事的笑。看到那一幕,他并不是如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才会再一次纵容她。
山风刮着雨丝迎面洒了乾白一身,清新凉爽的感觉让他一惊,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满脑子都是生死未卜的云二,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财富、地位、女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包括明明那丫头。就算是他自己的情绪,也是在掌握之中,从来不会失控。可是自从遇见云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变化中,连他也有些措手不及。只因找不到症结,所以连对症下药也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繁杂的思绪全部摒除,他努力让心情沉淀下来。他不会忘记这一次来黑雾泽的目的,现在首要的事就是将这件事了结,而后想必一切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他一定要救醒丫头,就算那真的会要了所有人的命也在所不惜。他等得够久了,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一旦决定好了的事,便很难再改变。即使察觉到自己对云二有着与一般女人不大相同的感觉之后,也没有改变心意,毕竟他始终不认为云二的重要性会超过他从小教养大又苦等了二十一年的乾明明。两者如果非要选其一的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舍云二而就乾明明。
心中主意一定,他便不再允许那些烦人的思绪再缠绕着自己,折回洞中又陪了乾明明一会儿后,便冒着渐渐转大的雨下了山。
当他浑身湿透地回到黑尉的住处时,正碰见黑尉端着一个空碗从云二的房中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黑尉明显地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黑尉好奇地问。他很清楚,武功一旦达到乾白这个程度,即使雨比这再大几倍,若不想也是完全可以不变成落汤鸡的。
乾白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黑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扬声道:“你不想知道若儿的情况吗?”按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乾白都应该极其紧张云二的状况才对,但他却出人意料地数日都不过问一声,这可与他一向的作风有违啊。
乾白步子一顿,半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死就好。”语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黑尉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摇头而笑,“真是无情啊。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在苦恋了二十多年后,他终于看清乾白的冷硬无情,决定放弃这段无望且不被世俗接纳的感情。
原来,即使没有了武功,能拥有正常的身体,能听能说能看也是一种幸福啊。在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煎熬之后,云二苦笑着得出这个结论。
那一日,她终于在突如其来仿似全身经脉都被逆转的剧烈疼痛中“回到”了人世。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但却已能够听到窗外清脆的鸟鸣、屋内人轻微的走动声和呼吸声。眼睛上又湿又黏,非常不舒服,却总胜于没有任何感觉。
然后,她的手抬了起来,摸索着探向双眼。
“若儿!”她的手中途被人抓住,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温柔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
“谁?”她没有试图将手从那轻柔却坚持的握执中挣脱出来,而是静下心回忆起来。除了云娘,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地呼唤她,会为她仍活着而开怀?
“你真的醒了?”那个声音很快平静下来,却依然温柔无比,“你等一下,我先把你眼睛上的药洗去,我们再说。”
原来是敷了药,难怪看不见。云二放下心,耐心地等待,连最艰难的一个月她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眼睛上有东西被拿下来,接着是哗哗的水声,一方温热的帕子覆了上来,轻柔地擦拭。
“你的眼睛没办法闭上,若不用药物湿敷,用不了一个月就会真的瞎掉。”一边清洗,那个声音一边徐缓地解释着。
云二心中一动,脱口唤了出来:“黑尉。”在经历了那感觉仿佛几世长的煎熬之后,现实中的一切都好像是前世的记忆一样熟悉中透着陌生,让她的思绪有些错乱。而在记起黑尉的那一刻,所有的认知和记忆才开始逐渐回归正轨。
那声音不由笑了起来,“不错,我是黑尉,真高兴你还记得。”语气中不无调侃。
眼前渐渐透出亮光,朦朦胧胧地现出一些影像来。
“好了,若儿。”黑尉将帕子丢进木盆中,然后伸手将云二扶了起来,“你现在可以看可以动了。”
是可以看可以动可以听可以感觉了,即使全身肌肉和关节依然有些僵硬,即使虚弱得连一只蚂蚁也捏不死,可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靠着黑尉的支撑勉强坐起,云二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中立时有水光在荡漾。
努力眨回那将要脱眶而出的泪水,云二发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清楚,直到黑尉那张清雅秀美如仙的脸映入眼帘,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淡如清风的笑。
“真想去外面坐坐。”透过打开的窗子,可以看到翠竹软枝空隙间清朗无云的蔚蓝色天空,云二忍不住喃喃道。可是那个可以为她提供这方面服务的人不在,说不上心中是否有些失望,总之决不会是愉快。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床榻,落入了黑尉的怀中。
换搬运工了吗?云二有些惊讶地看向黑尉,被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抱着,让她不由生起亵渎仙子的念头来。
“真沉。”黑尉冲她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对手上的“物品”下了评论。可是无论怎么看,也没从他肢体或脸上看出搬重物的吃力样子。
云二眯眼,突然想起体内刚被放入金蚕蛊时的念头。她怎么会又以为这个人是仙子呢,一脸的天真无邪,实际上恐怕比恶魔还可怕吧。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毕竟现在她对他可是重要无比啊,不然他怎会屈尊亲自抱她出去。
“我是否便是你所说的媒蛊?”躺在竹椅中,云二一边享受着阳光微风带给她的美妙感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翠绿的竹林,炙热的阳光,绵延不尽的山峦……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现在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美好,甚至是眼前这个男子,她也觉得比她之前看到过的任何时候都好看。再也没有怒,再也没有恨,她甚至有些感激他能在这里陪着她说话,在她尝尽黑暗和寂静、痛苦和恐惧之后。
黑尉显然心情极好,弯了美眸,竟然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虽然可爱,却毁掉了他仙人一般的气质,“当然,金蚕已经融在了你的血液中,你不做我的蛊,谁做?”
斜睨了他得意的样子一眼,云二心中并无恼意,目光落在远方山峦在蔚蓝的天际勾勒出的美丽线条上,沉默了下来。
也许解开了心结,黑尉变得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何况对于云二……呃,应该是云二体内的金蚕蛊,他可有着深厚的感情。在他的眼中,云二就是金蚕,金蚕就是云二,没有任何区别。
“你好像有些变了,若儿。”觑着云二,黑尉笑嘻嘻地道。
云二没有立即回答,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亲自去尝试一下就会知道,经过那样的事情,任谁都会变。”
黑尉闻言后脸上出现哀怨的神情,嘟囔道:“若我能试,便不会等到你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蛊只能在女子身上种养吗?”他倒真想尝试一下,用身体种蛊是什么感觉,可惜天生男儿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