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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黑颜-女儿楼之蛊介力荐!! > 楔子二

楔子二

原来如此。云二暂时不想讨论蛊这个从现在起恐怕会伴随她到死的东西,目光落在黑尉雪白的赤足上,缓缓说出一个绝对会将他心思完全引离蛊的话题。

“你的脚很好看吗?为什么不穿鞋?”

(下)

1蛊介

夜。

云二步子有些虚浮地来到乾白的房门前,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油灯昏暗晃动的光芒。在休息了半天之后,除了还有点虚弱外,她的行动已经基本上接近正常人。

应该有人。她思忖着,举起手轻轻叩了下门。自她醒过来后,这个人就没出现在她面前过,让她有些不满。

“进来。”早已听熟悉的淡漠声音中有着以往未发现的疏离,却仍然令她心跳轻微加快。

“吱呀”一声,她缓慢地推开门,一眼便看见斜倚在榻上的乾白,他正手执书卷,目光冷淡地看着站在他门外的不速之客。

他的冷淡明显得让云二有些诧异,尽管知道他一直是在利用自己,两人实际上是敌对的关系,可是以他的城府就算真的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将真正的心意表现在脸上,何况他还要靠她助他救醒乾明明。那么是他吃错药了,还是这一个月内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以至让他对她的态度大改,不仅对她的清醒不闻不问,还在她主动上门的时候摆出这样一副脸孔。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云二脸上已挂起了玩世不恭的浅笑,让她看上去既优雅又邪恶。

“不想睡,过来看看你。”缓步来到乾白近前,她自己拖了把椅子从容坐下,同时道明来意。

乾白从榻上坐了起来,双脚落在地上,看着云二较前瘦削却风采不减的脸,心中并不是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虽然是你的阶下之囚,但好歹还要为你救老情人,你就算做面子多少也应该关心一下,是不是?不用这么冷漠吧。”乾白反常的沉默让云二有些不习惯,于是慢悠悠地调侃起来。

闻言,乾白扯出一个不具笑意的笑,淡淡道:“用不着那么麻烦,一场交易而已,我没有义务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当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她的身上,情绪因她而逐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之时,他便开始努力将一切导回正轨。尤其是当今天得知她安然醒来,他无法控制升起的欣喜若狂竟不是因为明明那丫头被唤醒的几率增大,而只是单纯地为她的安然无恙时,更是坚定了他要疏远她的决心。

云二微怔,没想到乾白会如此不客气,不过细思自她醒来后他的态度,也就不足为怪了。勾了勾­唇­,她为自己竟然会因他的无情而微觉黯然感到好笑,她可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当然从未减弱过的报复决定不算在内。

“真没良心。”她脸上露出幽怨的表情,喃喃嘀咕了一句。而后突然笑开,“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着,站起身便要离开。心中却暗自琢磨,这样也好,她报复起来便一点也不用留情了。

冷眼看着她如自己所愿的那样毫不留恋地离去,乾白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无端恼怒起来。她满不在乎的表情就像一根尖锐的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再忽视。

“若儿。”突兀地,他出声唤住已“飘”到门边的云二,神情和缓下来。

“啊?”云二吓了一跳,回头看向仍坐在床沿紧盯着她的乾白。怎么,他难道改变主意决定在乾明明醒来之前要善待自己了?

乾白脸上浮起温切的笑,尽管心中在大声地警告着不要再去挑惹她,身体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逐渐向她靠近,直到与她的身子几乎相贴才停下来。

对,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乾白。云二不解地皱了下眉,虽然眼中仍漾着笑意,但却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头顶。相较他这一面,她更愿意面对刚才他冷漠的态度,至少那等于告诉她除了交易,他没有别的目的。但是现在,似乎不是那样了。

乾白的手抚上云二的脸,就如她在昏迷流泪时,他想做的那样,细致地,轻柔地,安慰地……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他悠悠地道,即使别有用心,赞扬的话却是发自内心,没有一丝假意。

云二偏头,想看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奈何这个人一向便是隐藏内心情绪的高手,根本别妄想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算了,无论他想什么,该了的恩怨还是要了。只是,她却无法不注意到从他温热粗糙的掌心透出的情感,也无法不让自己不为之心弦颤动。

除了敷衍的笑,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反应来面对眼前突发的状况。所以她笑了,笑得有些邪气。

“怎么,”她将自己的身子贴上眼前­精­壮的胸膛,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地在他耳边沉声低喃,“乾城主又想起云若的好处来了?”他以为她真是可以任人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女人吗?

当那久违的柔软中带着刚韧的身子偎进怀中的时候,乾白浑身不由掠过一丝战栗,想要她的欲望如脱闸之虎一样来得凶猛而狂暴。

狠喘一口气,正当他想枉顾理智地要伸出手臂箍紧怀中人儿的细腰时,她却如猫一样从他怀中溜走,退到了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依城主的意思,云若在这场交易中也没有必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吧。”语罢,含笑洒然而去。

并没有阻止她,乾白站在那里,本来燃烧着炙热欲望的眼眸在一瞬间冷却下来。

他在做什么?脱离本能欲望控制三十多年的身体为何又变得如初尝情yu的少年人一样敏感急躁?而她,竟然比自己更为洒脱。

你是本族数百年来唯一炼成的媒蛊。

何谓媒蛊?

本族每年的祭祀季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问天祭。族中长老级以上的人物以及黑雾泽中所有族民都必须参加,是一种用意念将众人的­精­神力量集中在一起,以期能通过强大的­精­神力窥测天机的仪式。但是因为人心各异,数百年来,尽管参加仪式的族人各自的­精­神力量都极强,却并没有哪一代族人可以成功将各人的­精­神力量相融在一起,达到窥天测地的程度。

而媒蛊,据本族古巫言的记载,据有将不同生物的­精­神力转化成相同­性­质从而融合的能力。只是因为炼制的方法过于歹毒而且成功几率极底,一不小心,让金蚕蛊的力量超过了巫祭司,后果将会非常严重。曾经有一任巫祭司便因为炼制该蛊而差点造成灭族之祸。令后来连着数任巫祭司都是谈蛊­色­变,不敢再尝试炼制,所以自黑族有史记载以来,除了发明媒蛊的天河圣祭司外,并没有一个巫祭司能真正炼成媒蛊。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必须留在这里是吗?

这倒不必。你只需要在祭祀季开始的第十天到达此地,并在此留上三天便足够了。

你不怕我出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呵呵,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我的蛊,只要我召唤,你就一定会来,那可由不得你。

那么也就是说你以后对我的行踪以及所作所为都会了若指掌?

当然不是。召唤或窥探你可是很费­精­神力的,我没那么无聊。而且你应该为此感到幸运,因为从此以后,你将被归于我们黑族的重要保护人物,再也不必担心会莫名其妙没命了。

想到与黑尉的谈话,云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里的人好茶,他们的茶叶中喜欢掺入上年采收­阴­­干­的金银花,这种混合茶用热水冲泡后不仅味道特别芬芳醇美,还具有清热提神的作用。窗外可以看到竹影摇动,夏日的凉风从雕花的木窗镂空处灌进来,令人身心皆爽。

“睡”了一个多月,自前日醒来后她便总是不大情愿再次坠入睡眠的黑暗之中。她喜欢清醒地感知周围的一切,即使在黑夜中也是一样。

现在已经是仲夏时节,按理说在这林木环绕的山野之地,应该多蚊虫才是,但是坐在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燃香,却一只蚊子也没看见。云二心中诧异,不由站起身仔细打量起整个房间起来。

“你在做什么?”黑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云二没有看他,目光仍然留连在窗框的木质上,“你的屋子用的是什么木?”

“杉木,为什么问这个?”黑尉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的竹篮放到桌子上,顿了顿忍不住皱眉怀疑地问:“你不会是心中对我有所怀恨,想放火烧掉我的家吧?”

被他的异想天开逗乐,云二大笑起来,半晌才不大正经地道:“可以考虑。”就算之前没有想过,现在也被他提醒得开始在这方面动起脑筋了,不过那当然是在她快要离开此地的时候的事。

黑尉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想要确定她是否真有此意,不过很快便放弃了。算了,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这是弥猴桃,朵儿兰今天到黑雾林采的,你尝尝。”他指着篮子中那些­鸡­蛋大小长椭圆形毛茸茸的果子道,“在外面是吃不到的。”

黑雾林?云二皱眉,看着那些卖相不佳的奇怪东西,想了想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她现在根本不必担心他会想着法子来毒害她。

“要剥皮。”黑尉也拿了一个,示范给她看。只见棕褐­色­的粗皮下竟然是绿­色­的果­肉­,散发出淡淡的酸甜清香,引人食欲。

见黑尉咬了一口,云二不禁感到口中生津,也照葫芦画瓢吃了一个。没想到那果子虽然不中看,吃起来却酸甜可口,清爽之极,吃毕­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看到云二忍不住又拿了一个开始剥皮,黑尉不由微笑,但下一刻神­色­却转为凝重。

“你确定要当转体为那个女人破掉迷蛊?”明天就要上山,黑尉想劝云二放弃,“不如你再想想,那可能会要你的命。如果你不愿意,乾白那里我会为你处理。”自从云二成为媒蛊之后,黑尉对她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样。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他担心好不容易炼成的媒蛊还没发挥作用便呜呼哀哉吧。

云二睨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吃弥猴桃。直到吃够后,接过黑尉递过来的湿帕子将手拭净,才缓缓道:“当然要。放心,我命大,死不了。”她不过才躺了一个月,就差点崩溃,那个女人已躺了二十多年,感同身受的她自然不希望别人再继续尝试那种痛苦。而且,她还要那个女人帮她完成报复的心愿。

黑尉叹了口气,却知道她的­性­格不宜相强,否则到时来个人死蛊亡,可不是他想见到的。

“黑尉,你只要帮我一次,我以后就乖乖地做你们黑族的媒蛊。”就在黑尉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云二突然道。

黑尉笑得温柔,“不用威胁我,只要你不要我做对我族人不利的事,我自会尽力而为。”事实上,因为媒蛊是人,有自我意识,所以在炼成媒蛊后,收复媒蛊的心便成了炼蛊之人的首要任务。

云二脸上扬起邪气的笑。

乾白,就让我们一次将恩怨了断­干­净吧。如果你能安然躲过此劫,我云二将再不找你麻烦。

当迷蛊通过两女相交的手腕伤口顺血进入云二体中那一刻,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或害怕便晕了过去,丧失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房中竹榻上,黑尉和乾白都在旁边。乍觉这个景象熟悉无比,云二想到前次种金蚕蛊的场面,心中不由有些发毛,不会是又有什么更古怪恐怖的东西在后面等着吧。

尽管有些担忧,她却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只是若不笑,又能怎样呢,反正没有人在乎。她是打定主意要活下去的,与其哭着博取不可能的怜悯,倒不如笑着祝福自己,那起码看上去不会太狼狈。而她应该感到庆幸的是,起码还能笑。

黑尉见她醒来,脸上露出喜­色­,“恭喜你,若儿,你又没死掉。”

云二疑惑地扬了扬修长入鬓的眉,看向乾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那深沉的黑眸中她并没看到应有的喜悦。难道说乾明明没有醒来?如果连她都牺牲成这样还不成,那就恕她不再陪着他疯了。当是他的报应吧。

收回目光,撑着坐起身,她目光落向黑尉,“你不是说很危险吗?”怎么她好像没什么感觉就过来了,他不会在骗她吧?黑尉瞪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云二一怔,心中不由冒起寒意,不会也如那个乾明明一样一躺就是十几二十年吧。但是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只因乾白还在这里,他断不会对自己如乾明明一样,会花费功夫来救自己,而且两人的外貌一点也没变。“多久?”猜测不如直接问来得明白。

“三天。”这时乾白出奇地开了尊口。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无法否认,她的苏醒的确让他松了口气。

才三天啊,怎么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三年一样。云二心下嘀咕,只淡淡哦了声,便要下床,想试试看是否留有什么后遗症,可不能高兴得太早。

并没有上次醒来时那么虚弱,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让她有些不安。

“哦什么?”黑尉又给了她一个白眼,让人不由想到女孩子娇嗔的样子,“知不知道你差点就醒不来了?”若不是他和乾白一起用内力将那因冬眠时间过长,醒来后力量尚弱的迷蛊封在了她手腕的曲池|­茓­,然后再用猬针将其从中挑出,她就会如乾明明一样永睡不醒了。当然,她体内金蚕蛊的力量在禁制迷蛊力量的时候也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便将它封制住。因而,若这其中缺少了哪一样条件,又或迷蛊的力量再大点,恐怕就算以他的力量存心救她,也会回天乏力。

咬牙,云二忍住见到黑尉嗔态时想要爆笑的冲动,心中疑惑,为什么他会比自己还要像女人?口中却淡淡调侃道:“那不是差点吗?活过来了不是。你­干­吗比我还紧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你这女人!”黑尉叹了口气,没和她在此问题上纠缠不清。他没告诉她的是,这三日,乾白一直在此处用内力助他禁蛊,而乾明明那里,却是由朵儿兰和阿依罗在照料。

“那……乾明明怎么样?”一边活动肢体,云二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辛苦一场,总有权力知道结果吧。

看了眼神­色­莫测的乾白,黑尉微笑道:“她醒了,不过要多躺几天。”

那就好。说不上为什么,听到乾明明醒转,云二竟然觉得放下心来。按理说,因为云娘的缘故,她并不喜欢那个女人才对,那又为何会这种感觉?还是她想看到自己报复的结果。

“既是如此,乾城主你是否要遵守诺言呢?”看向乾白,云二得意地笑问。看来她还是有些运道,竟然能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了任务,成功保住了小命,而且还将会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当然前提是乾白不会毁约。

深深看了她一眼,乾白露出一个含意不明的微笑,悠然道:“当然。”说罢转身洒然离去。

从此便是恩怨两清,各不相­干­了,是吗?

看着他瘦高挺直的背影,云二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由有些怔忡,难以说清心中那隐隐的失落是源于何故。

“人都没影了,还发什么呆?”黑尉在椅中坐下,懒洋洋地道,那双曾被云二“赞美”过的雪白玉足优雅地放在了几上。累死了,还是躺着舒服。

云二回过神,走到几边翻起竹杯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一饮而尽,对于几上那双赤足视若无睹。

“你答应过我的事……”拿着空杯子,她慢悠悠地问,但那双狭长的眸子却­射­出锐利如箭的光芒,直透一脸悠闲的黑尉内心。

“说了,我亲自告诉她,我只是暂时为她将蛊封禁了起来,她只能清醒一个月,过了一个月,又会陷入永久的沉睡。只要她在这一个月内杀了乾白,我就帮她将迷蛊彻底解了。”黑尉笑得无比灿烂,让人不禁怀疑其中有谄媚讨好的意思,而他似乎也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你不是一直对他情有独钟,死心塌地吗?为什么肯这么做?”云二毫不客气地质问。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她想知道他如此帮她的意图。

黑尉神­色­微黯,但随即笑开,“我现在有你了不是吗?”他的话半真半假,实际是他早已决定完全放弃这份无望的感情,至于云二,的确是他的……是他的蛊。除非死,否则两人这一辈子都注定要牵扯在一起。

当然不会相信黑尉的解释,云二只是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对他所给的答案不满意,然后便负手走出房间来到丝檐上,手扶雕花栏杆目光落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那么,一直负女人的他是否也快要尝到被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了?云娘,小若答应你,即使乾明明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杀他,我也不再另想办法报复他。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就如云二所猜想的那样,醒着的乾明明就像一团炙热的火焰,尽情地向周围散发着光焰与热量。在她眼中不会有任何人,放肆地笑,痛快地哭,无所顾忌地享受生命,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自己。本质上她和乾白是同一类型的,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一定要达到目的。

刁蛮?是的,这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缺点,可是乾白偏偏喜欢。若真要说起来,这样的­性­子,还是在他的特意纵容下形成的。他认为生命本来就该是这样,兴之所致,行之所致。许多人鄙视这种生存方式,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才享有任意支配生命的权力,而弱者只能靠着尖酸的言语和可笑的礼教来寻找心理上的平衡。

所以,当第一眼见到黑尉便惊为天人的乾明明在能下床走动后,便开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而且在所有人面前毫不掩饰她想要他的企图。乾白似乎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依然每天都悠闲地与人下棋品茶闲聊,不然就独自一人呆在房间内看书,有的时候也会出门在寨内四处走走。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让云二疑惑不已,但也仅只于此,而黑尉却被不懂拒绝为何物的乾明明热情如火的追求弄得大为烦恼,恨不得一脚将他们一起踢出黑雾泽。

“你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当着你的面勾引别的男人?”终于,在即将离开黑雾泽的前一天,云二与乾白对坐品茗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男人不是都痛恨戴绿帽子吗,他怎么反应不大一样?

乾白闻言莞尔,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竿男人手臂粗的绿竹竹节上,那青翠如壁的表面摸上去一定冰凉而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她的本­性­如此,我若要她开心,便不能强迫她和一般女子一样恭顺听话。”他淡淡地说出震撼人心的话语。

云二仿佛首次认识他似的,惊讶地看着他闲适的表情,“你对喜欢的女子竟然可以纵容到这种程度?”那与他对待不放在心上的人的方式恰好形成了极端的反差。

乾白但笑不语,端起茶啜了一口,然后半眯上眼一脸惬意地享受茶香带给他的美妙滋味。

半晌当云二得不到回应,无趣地躺回椅中时,他方缓缓开口:“你又是如何对喜欢的人呢?”这句话隐隐有试探的意思,他竟然想从她口中探知是否已有人将她的心占据。

睨了他一眼,云二没想到他竟会和自己谈这种事,不禁玩心大起。­唇­角扬起一丝慵懒邪魅的笑,悠然道:“他如果敢去招惹别的女人,我便杀了他。”语气中有着刻意营造的森寒杀气,心里已笑得打跌。喜欢的人?这个世上会有她云二喜欢的男人?即便是有,如果不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她也不过是一脚将他踢开,没必要脏了她的手。

乾白皱眉,为她话中强烈的占有欲,然后便没了说话的心情。云二也不介意,只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天际浮云,想着很快就可以为云娘和自己报仇,心情竟是难得的舒畅。虽然没有了武功,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废人,她相信若她愿意,她一定可以活得很好。

四周安静下来,夏蝉的鸣声便分外嘹亮起来,让心情好的人心情越发好,心情躁郁的人便越发烦躁。

乾白端着茶杯,不能自已地猜想着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云二如此在意,却刻意忽略掉心中随之而来的酸涩感觉。

这时,黑尉逃命似的从丝檐一头飞快地走了过来。看着他脸上强作镇定的笑容,云二不由开怀地笑了起来。

来到云二身边,黑尉也不多言,身子一侧挤进了云二的椅内,并伸手环住她的腰,“若儿,借你用一下。”他刚才想到让这个同为女人却又聪明无比的云二帮他打发那个不懂放弃的女人的办法,于是马上便采取了行动,而没想过询问云二是否愿意帮他。当然,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帮,因为他们俩是在同一条船上的。

云二任着他抱着自己,不知为何,与黑尉她并无男女之防,被他抱着,只是觉得舒服,却不会情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比她美,比她还像女人吧,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媒蛊,与他有着非关情爱却极其亲密的关系的缘故。

“城主都不介意了,你何不趁机好好享受一番美人的恩宠?”她懒懒地调侃,看见随后而来的红衣女子,却知道不帮不行。如果将黑尉惹怒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有你就够了。”黑尉扁嘴嘟囔,一脸的正经八百。

乾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竹林,似乎正专注地欣赏着翠竹在风中摇曳的美态。因为其他两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逐渐走近的乾明明身上,并没有人发现他搁在桌上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茶杯,有些微微地泛白,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

“三郎。”一身艳红的乾明明看到黑尉和云二抱在一起,不由柳眉倒竖,有些恼,但在乾白面前还是不敢过于放肆,于是亲昵地坐进了乾白的怀中。

乾白脸上浮起笑容,只手搂住她的腰,然后抬手,就着自己的杯子喂了怀中人儿一口茶。但他垂下的眼却­阴­鸷地扫过黑尉放在云二身上的手,心中生起想将那两只优雅美丽的手砍掉的冲动。

黑尉不由打了个寒战,却以为是乾明明火辣辣狠不得将自己一口吞下肚的目光,忙暗中推了下云二,示意她快为自己解围。

云二轻咬下­唇­,虽然有些不情愿,脸上却漾起明媚的笑,淡淡道:“乾小姐,也许没人告诉你,黑尉是我的人吧。”

碰地一声,乾白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小木桌上,乾明明则是桀骜不驯地看着云二,傲然道:“那又如何?”她看上的人,从来便没有得不到的。

诧异地看了眼乾白微沉的俊脸,云二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帮黑尉对付乾明明而生气,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唇­,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我不喜欢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然,你还是觉得在冰洞中躺着比较舒服?”这一次她的语气中有了威胁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无缘无故生起气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决不是因为黑尉那­奸­诈的小子。

此言一出,乾明明果然沉下了俏脸,不再与云二针锋相对。显然她想起了醒来时黑尉曾对她说的话,她已经在洞中虚耗了二十多年,永远也不希望再将时间浪费在那里面。

黑尉心中大乐,脸上却露出的懊恼表情,仿佛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个方法,不然也用不着欠云二的人情了,谁知道她以后还会怎么向他讨回来。

乾白始终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正处在极度不悦当中,担心自己只要一开口,就真的会控制不住冲动将黑尉的手剁下来。

他一定是疯了。

2背叛

天晴,风轻,易出行。

云二拎着黑尉专门为她打的包袱慢悠悠走在乾白二人的后面,包袱很沉,里面猴桃竟占了大半。黑尉说,猴桃就是这两天才有,再过些日子就烂了。所以便让她多带了一些路上吃。

真是婆婆妈妈的。

想到早上离去时,黑尉跟在后面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云二就忍不住想笑。她真不知道他是在担心她,还是在担心他的媒蛊,看他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把她留在黑雾泽才好。若平心而论,如果没有牵挂的话,黑雾泽其实是一个很适合她留住的地方,但是每个活着的人都有自己应背负的责任,她也不例外。她没有办法在清醒的情况下,将黑宇殿以及女儿楼的遭遇置之脑后,更没有办法在明知同楼姐妹有事的情况下还躲起来安心地生活。她是黑宇殿的云二,即使没有了武功,也还是黑宇殿的云二,这个事实直到她死都不会改变。

想到此,她冷冷看向前方一手负后,一手被乾明明亲热地牵住,悠然而行的乾白。他身型虽然瘦削,但背影却始终给人一种刚直遒劲,挺拔如松的感觉,自然而然便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迫人霸气。

她不会忘记,眼前这个人也参与了对付黑宇殿的­阴­谋,而且让她们女儿楼一败涂地,几乎难以翻身。

私事已有了了断,但女儿楼的事,恐怕以后还要和他打交道。思及此,她心中一阵烦闷,加上脚又有些酸软,不由慢下了本来便不快的步伐。抬头看了看松树枝丫间的天,太阳已经当空了,炙热的温度被茂盛的松针过滤掉,林下倒是十分凉爽。

察觉到她渐停的步伐,乾白皱眉回头,想起进黑雾泽的时候,她大半的路程都是由自己背负而行的。难道说她现在又走不动了?

云二见他看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潇洒地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假笑道:“没办法,走不动了,你们请吧。咱们就此别过。”她真是傻了,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啊。一路上不仅要看他们卿卿我我,还要小心小命被人有意地咔嚓掉。她这是为哪桩啊。

乾明明也回过了头,明艳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她并不知道云二是女子,而且是个武功被废的女子。由于顾忌云二和黑尉的关系,她即使心中怀恨,也不愿在迷蛊被解前得罪云二。所以除了表情透露出敌意,她也暂时还不打算从行动上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云二哪里会不知道乾明明心中在转着些什么念头,不由有些庆幸让黑尉帮她造了那个谎言,不然现在自己是否还有全尸都是个问题。心中虽如此想,她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不管怎么说,马上要摆脱他们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岂料乾白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甩袖而去,反向她伸出了负着的手,淡淡却不容抗拒地道:“过来。”

他听不懂人话啊。云二看着那只大手,修长的眉一扬,正待回绝。她可不想和另一个恨不得要吃掉她的女人一起牵着同一个男人的手,尽管那手她曾经也牵过。

“你如果想尽快赶回北疆的话,就跟我们一起。不然以你现在的能力,只怕连奢香城那一关都过不了。”乾白不慌不忙地将她的异议堵在了肚子里。打蛇找七寸,恐怕就是这样吧。

撇撇­唇­,想到那个叫子万的家伙,云二不情愿地跟上,却没去拉乾白的手。乾白也不介意,只是从她肩上拿过包袱,为她减轻了负担。不过她怀疑他是在防着她逃离。

“三郎,你什么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乾明明也有一般女人的敏锐直觉,相处数日下来,总觉得乾白和云二之间的关系有些暧昧,不过是现在才问而已。其实没有什么嫉妒,她和乾白一样,在这种事上,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均抱有互不­干­涉的态度。

云二脸黑下来,恼怒地瞪了乾白一眼。虽然她一向爱作男装打扮,但不代表她喜欢被人看成断袖。

乾白闻言­唇­角微微一抽,然后淡淡而笑,“不行吗?”既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让人觉得有些高深莫测。

乾明明格格娇笑起来,睨了云二一眼,语气暧昧地道:“三郎真会挑人,这人不只是俊,还一身傲骨,若将他征服,想必是一件极痛快的事吧。”

“怎么,你也有兴趣?”闻言,乾白心中不快,声音冷了下来。

云二垂眼走在两人旁边,听着他们谈论自己,收敛了心绪,脸上挂起慵懒尔雅的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受辱的反应。

乾明明没有发觉乾白的不悦,露出一个妩媚中隐含放荡的笑容,“三郎可愿意让明明与你共享?”她以前不是没和他共用过一个女人,若非他默许,那一心想讨他欢心的云姬又怎会乖乖顺从自己,所以这个男人,想必也不会例外。

乾白深邃的眸中­射­出凌厉的锐芒,眼角余光看到云二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唇­角的笑纹变得尤为深沉,“恐怕无法让你如愿了。若儿并不属于我,我早已应允过她,这次黑雾泽之行后便放她自由。”

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云二和乾明明都有些意外。云二脸上的笑渐渐转淡,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乾明明却另有打算,乾白不要,不代表她不能要。只要云二一离开乾白,一切还不是由她决定吗?

仿佛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乾白沉下脸,淡然道:“丫头,你应该知道,我乾白从不失信于人。”这句话看似是紧接上面,实际上却是严厉的警告。

了解他的乾明明自然听得出来,尽管心中不高兴,嘴上还是恭顺地应了。她知道乾白虽然宠纵她,但却不会喜欢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听着两人的对答,云二想到云娘曾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难道这就是云娘所指的爱?

再次进入黑雾林,云二不再如第一次进入那样紧贴着乾白寸步不离,而是稍稍落于两人之后。林中虽然­阴­暗潮湿,但还没有起雾,所以仍可以看得见。

“三郎,这林子好像比那一年要密许多啊。”这次换成是乾明明紧挨着乾白不肯放手了,她仍有余悸地道,显是在此中吃过大亏。

云二看着她对乾白一脸的依赖,心下暗自嘀咕,不知这女人是否真的会为了爱人而牺牲自己。如果她真的宁可选择再去面对一次那种永无止境的黑暗,也不愿意伤害乾白,那还有什么话说。

草木拂动的细碎声音突然响起。没有风!

云二僵住,瞪大眼看着一条漆黑如墨,粗若儿臂的长蛇从自己脚背上缓慢地滑过。

听到后面的动静,乾白回首,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屏住了呼吸,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乾明明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也跟着安静下来。在没有确定解开身上迷蛊之前,她是不会动眼前这个男子的。

等蛇过去了,云二只觉脚下有些发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乾白忙抢身而上,扶住了她。

“怎么样,没事吧?”他开口问,声音竟然有些微沙哑。

云二抓住他的手臂,感觉到那曾有过的安心,心中一阵软弱,靠着他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没事。”扬了扬­唇­,她强笑道,然后放开他,不愿让自己再沉溺在那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

乾明明眼中掠过一丝诡异,也靠了过来,几乎要贴在云二的身上,一脸关心地问:“看你脸都白了,怎么会没事?”她身材娇小,站在一起,只及云二的下巴,颇有小鸟依人的感觉。

云二不由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抖落一地­鸡­皮疙瘩,脸上的笑已恢复自然:“有劳乾姑娘担心了,只是云二胆子较小,吓了一跳而已,并无损伤。”

看了眼乾白,她淡淡道:“走吧,不要因为我耽搁了大家的行程。”

这一次乾白没再容许她拒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乾明明则偎依在了她的另一边,颇有挟持之势。云二暗叫倒霉,却也无可奈何。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虽然见过几次面,但真正的交谈还是昨日因为黑尉,算是不欢而散,现在乾明明才想起还不知道云二的姓名。

云二心中一动,想起云娘,眼前的女子和云娘还是旧识呢,“在下云若。”为什么云娘一直不肯和自己谈及这乾明明呢?连伤她最深的乾白的事她都钜细无遗地一一告知,为何会将这乾明明独独深藏起来,不去碰触?

“云若……咦?”乾明明乍听此名,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是很愉快的东西,而后一脸恍然。

“怎么了,丫头?”乾白莞尔,问。

云二不禁有些紧张,难道这名字也有什么来历吗?不然单是姓,恐怕不会让人联想起过多的东西。

睨了云二千娇百媚的一眼,乾明明掩­唇­轻笑,“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竟然和云姬的孩子同名。不知云公子是否认识云姬?”

乾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云二,“你是云姬的孩子?”

云二也有些惊讶,她并没听云娘说过她有过一个孩子,“云娘是在下的恩师。”她不打算否认自己和云娘的关系,也许错过这次机会,她将永远也不会得知那些云娘不愿告诉她的事了。

乾白闻言,蓦地松开她的手,微显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了什么严重之极的打击一般,刹那间竟有苍老之态。

云二皱眉,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悔恨和痛苦,微感奇怪,难道他也曾为错待云娘而后悔?只是尚未问出口,他已转身像是要逃离什么脏东西似的撇下两女急急往前先走。

乾明明显然知道乾白为何会有此反应,看向云二的眼神有些奇怪,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紧追乾白而去。

云二一头雾水,被两人古怪的反应弄得心中有些不安,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乾明明的手臂,“乾姑娘是不是有事还没告诉在下?”

乾明明也不挣扎,脸上浮起神秘的笑,“你不会喜欢听到事实?”

“喜不喜欢那由我来决定,你只需要告诉我就行了。”云二也付以淡淡的微笑,语气和缓却坚定,不容拒绝。

乾明明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但很快清醒过来,冷冷一笑,“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和三郎有过合体交欢?如果没有,告诉你那也没什么。”以她对乾白的了解,这个问题纯属多余,不过是刻意想加强眼前的人被即将获知的事实打击的程度罢了。

云二俊美的脸庞微红,黑眸微眯,却没否认,“为什么?”问出口的同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

“三郎是云姬孩子的父亲。”乾明明脸上的怜悯显而易见,她也没打算掩饰,只是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甩手而去,独留下云二怔怔地站在原地。不会有人知道,乾明明的心中还留着另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那又如何?云二不解地捻了捻自己的耳坠,有那么一刻还想不明白,不过很快便恍然大悟,脸上不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只因,她是云若,但不是云娘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是乾白的孩子。

林中青雾弥漫,比上次要浓许多,隐隐呈墨黑之­色­,即使以乾白的功力,也无法再看清楚周遭的情况。怕迷失在林中,又或误陷入沼泽,三人唯有就地休息,等待次日太阳出来雾散后再继续行进。

一坐下,乾明明便毫不客气地偎依入乾白怀中呼呼大睡起来。云二摸索着在离他们较远的一棵树下的­祼­露树根上坐下,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乾白自不久前“确定”了云二的身份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幽幽叹了口气,云二想起云娘忧伤的样子,原来她的郁积成疾不只是为了眼前这个没良心的男人,还为了那个真正的云若。为什么她从不告诉自己呢?云娘,云娘……究竟在你的心中还藏了多少痛苦的秘密呢?

听到那声细微的叹息,乾白不由紧绷了身体,酸胀的疼痛与无法向人倾诉的懊悔如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一向冷硬如铁的心。他竟然、竟然……

乾白行事一向洒脱不羁,随­性­而为,不受礼教束缚,因此所做之事常被所谓的正道人士诟病,然而对于父女乱­仑­却并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中。即使那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也无法说服他原谅自己。

这一生中他的双手染满鲜血,也让不少女人为他伤心流泪郁郁而终,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也从未后悔过。现在报应来了,报应啊!

痛苦地捂住脸,他眼前却浮起云二挂着懒洋洋笑容的俊逸脸庞以及偶尔的恼怒和娇憨,更无法不去想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一阵翻搅,他为自己曾对她所做过的一切而感到恶心,如果不是极力压制,恐怕已当场吐了出来。

若儿是他的孩子……他从来不允许女人为他诞下子嗣,除了那次发生在云姬身上的意外,没想到竟长这么大了。

当因想到自己也有血脉传呈而刚升起些微喜悦时,现实的残酷顿时将他打进最深黑无光的地狱。他亲手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他的若儿以后该怎么办?

黑暗中,他的手缓缓抬起,送往自己的天灵盖。假若、假若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了?他的若儿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突然,一股冰寒的杀意蓦地从怀中传来。

他的手停住,强压住自卫的自然反应,然后感到小腹一阵刺痛。没有反抗,他等着那把匕首Сhā得更深。然而,怀中人却在得手的那一瞬间从他怀中弹离,立在了他可以反击的范围之外。

是害怕他死前的反噬吧。真傻!他苦笑。除了匕首刺入的时候有些微疼痛,现在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可惜,这点伤根本要不了他的命。

他没有反应,乾明明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本来已有些迷迷糊糊的云二一惊,醒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忙屏住呼吸。

“三郎?”浓密的黑雾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住,没有办法用眼睛确定乾白的生死,乾明明只有开口试探。

乾白咧嘴而笑,怀疑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蠢女人。难道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依然可以在死前将她毙掉,竟然还敢开口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丫头?咳……”但是,他还是决定好心地鼓励她,于是不加压抑地喘咳了两声,才缓缓地问那已无关紧要的问题,“乾某有何处对不起你?”他这一生真是可笑,被他无情伤过的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而真正用心对待的人却反倒要置他于死地。想到此,他不由狂笑起来,黑雾林亘古以来便保持的安静被他几近疯狂的笑声打破,连黑­色­的雾气似乎也受到震动悄然无声地流动起来。

云二心中一震,难道乾明明下手了吗?

“没有,三郎……没有对不起明明。”被他的笑声吓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乾明明定了定神才回答,声音微微颤抖,“只是……我不想再躺回冰洞。”她受够了没有止境的黑暗和虚无,一想到还要回去,她就浑身发抖。她宁愿死,也不愿再昏睡一辈子。

“是吗?呵呵……”乾白没有再问下去,也没告诉她根本不会再躺回去了。没有必要,是不是?“那你恐怕还要再补一刀啊。”他一边笑一边道。

云二浑身出了一阵冷汗,真的下手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兴奋以及喜悦,只是觉得手心一直在冒汗。

不错,她决不能前功尽弃。乾明明一咬牙,无声无息掠上,匕首再次向乾白刺去。她说过她宁可冒着死在他手下的危险,也不愿再去尝试迷蛊发作的滋味。

知道她来了,乾白脸上露出微笑,仿佛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一句:“若儿,要好好活着啊……”

云二浑身剧震,想也没想,便向他扑了过去。

“住手,你体内的迷蛊早已解了!”

云二急喝道,想要阻止乾明明,同时在乾明明闻言一顿之际,先一步扑到乾白身边。虽然看不见,听声辨位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胡说!”乾明明冷笑,却停了下来,“黑尉亲口告诉我……”

云二已经摸到了乾白,他坐在那里,并没有移动,但胸口的起伏告诉她他还活着。他伤到哪里了?她有些心急,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

“那是我请他那样说的,我……我想为云娘报仇。”打断乾明明的话,云二简单地解释道,“但是现在、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哭的冲动。

她的手从那温暖结实的胸膛滑下,在经过腹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手柄,顺着那手柄往下,她不由倒抽了口冷气。然后下一刻,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熟悉的大手覆住。

乾明明静默下来,就在云二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悲凉、痛苦和无尽的后悔以及更强烈的杀意。

“迟了,哈哈……一切都迟了。”她喃喃道,同时悄然向乾白靠近。历来背叛乾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一次既然她走错了一步,就必须继续错下去,否则她的下场定然比死还可怕。

云二心中大寒,虽然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她知道乾明明已经过来,一股凌厉的杀气正从她身后直袭而来。她眉一皱,还未有所行动,原本握住自己的大手蓦然将她往旁边一推,一股深厚无比的力道托着她远远落到了杀气能波及的范围之外,稳稳地落在地上,除了间中被灌木的枝丫扫过,竟未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她刚站稳的当儿,一声闷哼从乾白处传来,让她心口莫名地一紧。

“走吧,丫头。”叹了口气,乾白缓缓道,声音中了无生气。

“三郎……对不起。”乾明明一边倒退,一边无意识地低喃着。这时她才知道乾白有意让自己得手,否则以他的能力,即使处在心烦意乱的当儿,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伤他两次。想起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专宠爱护以及这些年他为让自己清醒所做的一切,强大的愧疚如洪水一样突然涌上,仿佛要将她淹没,强烈的窒息感迫得她不得不用力地大口喘息着。

“……我不想,可是……我更不想再睡下去……”她摇着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没心思去弄清楚她话中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突然,她蓦然掉过头,发了疯般在黑雾中跌跌撞撞地逃离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从此,她隐隐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乾白这样对她。

一把匕首加乾明明全力的一掌,即使是铁铸的人也会经受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确定乾明明真正地离开了,而云二暂时都不会有事,乾白放下心中的大石,顿时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一样的疼痛,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若儿……”在心思恍惚之际,他终是忍不住唤出了那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儿的名字。乾明明究竟对她说了多少?她是否都知道了?她还年轻,他……要如何才能不让他所犯的错误将她的一生毁掉?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逐渐向他接近。即使口中充溢着血腥的味道,他依然闻到了云二身上独特的馨香,胸口不由一阵紧缩。若她知道了真相……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话,是不是会恨他?想到这,他竟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以前,他不是不知道她恨着他,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可是他并没放在心上过。但是现在、现在……

他感到她摸索着在他身边蹲下,小手伸出在空中胡乱寻找了一会儿,然后便触到了他的脸。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低沉冷静,让他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忘记她看不见,他想露出没事的笑,却不防胸口一闷,喉中腥甜,猛地咳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下,他便硬生生将后面的强行压制住,但却止不住那一下从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

感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脸上,云二用手抹了下,那黏腻的感觉以及鼻中闻到的味道让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抿紧­唇­,黑暗中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若儿。”乾白抬起开始有些虚软的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心中鼓动着无法对人言说的温柔和痛苦。但当他开口,声音却仍旧是一贯的淡漠和疏离。“你等天亮再离开。你不识路,不要自己瞎闯,回去找黑尉,让他派人送……”他想装着像没事人一样说话,却不想说到最后,却终于还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停了下来。

听到他努力压抑后缓慢的喘息声,云二咬牙而笑,“你要死便死,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想到他任着乾明明对他下杀手而不还击,她就一肚子的火,但却并没有甩开他握着自己变得渐渐无力的手。

乾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却已没­精­力也无心解释,只是抓紧时间想将一些紧要的事交待了,“你……我并没有废去你的武功,我只是……只是将它禁制……起来,你……出去……出去后,找人……找剑厚……”之前他想过为她解除禁制,却因为她身体连着两次受蛊,尚存有残留的蛊毒,若恢复功力只会让蛊毒的伤害成倍增加,所以依着黑尉的意思要半年后才能做这件事。只是他已活不到那时候,唯有让她去找懂武却又医术高明的人来助她解禁。

“闭嘴。”没有让他说完,云二冷喝道,她讨厌他像是交待遗言的语气,“你­干­的好事得由你自己来解决,凭什么叫我去找别人!”尽管她口中的这个别人算是她的“姐夫”。

没想到她会有此反应,乾白果然如她所愿地安静了下来。下一刻,云二已抓住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用力将他撑了起来。

“你敢死在我身上试试!”冰冷低沉的威胁语气在黑沉沉的雾气以及枯枝落叶的碎裂声中响起,隐含着难以察觉的恐惧和急躁。

漆黑如墨的雾气在一阵凌乱的浮动后又凝聚在一起,仿佛盘古开天辟地前的那团混沌。黑雾林又恢复了那亘古以来便保持着的安静和神秘,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3患难

她一定是疯了!

云二恨恨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出气多入气少的乾白,心中第九十九次诅咒自己。身体像要四分五裂一样撕扯着痛,手上、背上、还有腿上仿佛被刮掉了一层皮般火辣辣的烧灼感一再提醒着她,她还活得好好的,还得倒霉地被可恨的老天折腾。

可恶!自遇上他后她这是第二次从山坡上狼狈地滚落,这次却更加倒霉,连减轻冲力的水流也没有,两个人的重量全被她一力承担了。怕他的伤势加重,在感觉到踩空的那一瞬间,她连思索也来不及,便抱紧了他,尽力以自己的身体迎向地面。现在可好!看来两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她一定是疯了,竟然会为了救这个她恨了十多年的人赔上自己的命!

不甘地想将还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她却发现手臂稍一用力便引来一阵剧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该死,不会是断了吧?

“老头,想死就滚远点,不要拉我陪葬!”愤恨地,她低吼身上死人一样的乾白。怎么自摔下来后就没有一点动静,不会真死了吧?她心中生起一丝不安。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乾白竟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云二近在咫尺燃烧着怒火和痛楚的脸,怔忡了半晌才回过神,而后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挪开,仰躺在了一边。

身上一轻,云二顿时感觉到大量的新鲜空气涌进肺中,窒闷感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身上的疼痛却更加清晰起来。这时她才想起打量四周的环境。

天早就亮了,这里似乎不像是在黑雾林之中。拖着他在黑暗中瞎闯了一夜,竟然没陷到沼泽中去,反而走出了那鬼林子,虽然出来的方式不是那么让人喜欢。

摔下来的那一面是一片很高的陡坡,长满了草刺和荆棘丛,却没什么树,现在想再爬上去是不太可能。她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幸运了,从那种地方滚下来还能活着,也算是奇迹吧。

当她将目光移往其他几面时,顿时否认了自认为幸运的想法。

真是空旷无际啊!她苦笑着叹气,有些明白黑雾林为什么有进无出的说法了。

他们躺的地方是长满青草的平地,如果青草一直延伸下去也没什么。可是幸运之神始终不大愿意眷顾她,因为她眼中这片绿地在不远处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绵延成线的山峦以及澄澈的天空。如果没有意外,她想他们是被挂在了半空中。

“这次死定了。”她嘀咕着,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

手真的断了。捧住右手手臂,她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俯首看向旁边的乾白,只见他脸如金纸,呼吸微弱,但双眼却大睁着,木然地看着天空。幸好昨夜她将他腹部的匕首拔了出来,又上了药包扎妥当,不然让他带着匕首从上面滚下来,恐怕还不到地,匕首已要了他的命。

知道他内力深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云二暂时放下一颗心。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管他的死活啊。她又想起了这个讨厌的问题。明明是她设下计想要他的命又或者让他生不如死,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没想到破坏计划的竟然是她自己,更可恨的是连自己也一起搭了进来。她究竟在发什么疯?

一想到此,她就一肚子火,却又觉得有些滑稽。勉强伸出脚踢了踢躺着一动不动的乾白,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喂,你看这里风景还不错,又没有野兽出没,死在这里也应该不算是件坏事吧,而且还有人做伴。虽然我委屈点……唉,怎么说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得强……”她想,她或许并不是真如心中一直认为的那样恨他、讨厌他,不然怎么会伸手相救。

也许将她的话听进了耳中,乾白的眼珠动了一下,然后将她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他怎能让她和他一起死?

“若儿……”他开口,声音嘶哑虚弱,尽管如此,云二显然还是听见了,因为他清楚地捕捉到她脸上浮起的喜­色­。怎么,她不恨他?

“还以为你死透了呢,一直都不出声。”云二俯向他,长眸弯了起来,笑嘻嘻地道。现在抱怨什么都没用了,她是个想得开的人,也不为难自己。

乾白看着她动人的笑脸,心中一悸,慌忙别开眼。暗骂自己禽兽不如,竟然在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之后,还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你渴不渴,这里还有猴桃。”云二不由又是感谢着黑尉的用心,又是庆幸着昨夜走的时候一直带着这个包袱,不然现在他们两人恐怕只能躺着老老实实等死了。

没有等乾白回答,她已用尚能动的那只手从包袱中掏出了两个猴桃。用牙将皮啃了,然后将青绿­色­的果­肉­递到乾白嘴边,“你将就点,我只有一只手能用。”

乾白苍白的脸突然掠过一抹赤红,想要拒绝这将他本就矛盾不堪的心搅得更乱的举动,却又无法忽略她眼中的关心,最终还是张口就着她的手将果子吃了下去,只因不愿她再为自己而生气。看她又要开始啃另一个,他忙摇了摇头,缓缓道:“你看看……你的包中有没有疗伤的药丸。”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确定她能够逃出生天之前还不能。

见他眼中不再是一意求死的暗沉,云二脸上的笑突然灿烂起来。

看着服过药后,闭目调息的乾白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云二不由摇头叹息。功力达到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一意求死,别人要取他的命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不仅白白放过了这个难得的可以报复他的机会,还苦命地在这里带伤伺候他,她这是为哪桩啊?

一想到自己还没接上的手,那因照顾乾白而被忽略的断骨裂痛立刻清晰起来,她低吟一声,又是冷汗满额。

该死的黑尉,他不是知道黑雾林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吗,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他来救人?难道是她这个媒蛊还没发挥作用就被抛弃了?细想起来,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黑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知道他表面上看去温和无害甚至是多情的,但办正事时却不带一丝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无情。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摸不清楚他真正的­性­子。也许他就如这黑雾泽一样,既拥有穿云峰让人心醉的美丽和单纯,也拥有黑雾林令人胆寒的黑暗和可怕吧。

甩了甩头,她怎么竟想一些对现在的处境毫无帮助的事情。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她自己来吧。

想着,云二伸出左手开始试探着按压右手小臂变形肿胀的地方,一下子便摸到了那尖锐的断端。虽然没有戳破皮­肉­,却也够她受的了。

皱眉,云二思索着要怎样才能靠自己将它复位。不然,再过两天,怕更有的她苦头吃了。

片刻后,她吃力地站起身,捧着断手四周巡视了一番,最后在一块半悬在空中的巨石边找到一棵歪脖子小树。蹲下身,她从靴子中抽出昨夜还Сhā在乾白身上的那把匕首,打量了那株树半晌,才探出身动手砍下一根又直又粗的枝条,又将上面的叶子细细削去。

等她拿着光溜溜的硬枝回来时,乾白已调息完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奇怪的光芒,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看什么,没见过啊。”云二撇­唇­咕哝,却无意和他说话,坐回先时的位置,将树枝截成两段,又将一件里衣割成长长的布条。

直到看见她冷汗涔涔地将手腕夹在双膝之间,乾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做什么?”

有眼睛不会看?白了他一眼,云二懒得理会,咬紧牙关,上身开始缓缓向后牵拉,右手则握住断处尝试着对齐。

痛!云二脸­色­惨白,冷汗如水般从额角淌下,右手虽然仍用力紧抓断手坚持着,眼前却已有些发黑。现在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松手,不能前功尽弃。但要真正对齐断端,并将之固定起来,却似乎是没那个力气了。

一声叹息在她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下一刻,她的断臂被握住,一股柔和的力量接替了她的蛮劲,她心中莫名地感到安稳和信任,浑身因而一松,差点瘫倒。

乾白本来就重伤在身,支撑着给她将手骨接好后,便有些吃不消了,喘息着又躺了回去。云二经过那一番剧痛,稍歇后反而­精­神起来,开始想着从这里离开的方法。难道非要等到乾白伤愈?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乾白身上。发现他原本刚毅自信的神情竟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看不懂的苍凉和茫然。这不禁让她想起昨夜的种种蹊跷,以他的能力怎会那么容易便被那个女人得手?以他的无情又怎会毫发无伤地放背叛他的人离去?或者是因为被最爱的人背叛,让他深受打击,以至于不想活了。他是这样的人吗?

摇了摇头,云二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就算是在感情上亦应该如此。唉,那是他的事,她想那么多做什么啊。这次既然救了他,难道她下次还会再费神设计害他吗?她可不会那么无聊。

“喂,老头,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清了清喉咙,云二难得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已没有了必要,她便再不如以往那样假惺惺的有礼,而是毫不客气地将一直以来心中对他的称呼明朗化。尽管事实上,他看上去和老字一点也沾不上关系。

乾白看向她,羞愧、懊悔、痛苦等等复杂矛盾的情绪在眼中交替出现,最终留下的却是一片荒凉。

被他看得背脊直冒寒气,云二心底打了个哆嗦,脸上却又挂起以往那懒洋洋的笑,缓缓道:“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云娘的孩子……那自然也不会是你的种。所以……请你以后不必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我会受不了。”实在是,被误会成乱­仑­,那种感觉真的是非常不好啊。

乾白先是没有任何反应,而后突然一震,眼中­射­出亮光,但很快便消逝无影,“你怎么知道?”他不敢抱希望地喃语,也许云娘从来没告诉过她身世也不一定。毕竟,那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回忆。

云二修眉一挑,以不甚认真的口吻回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我亲老爹是山贼头头,我从小就生活在一帮男人堆里,然后山寨被挑了,全寨人被活埋……我一个人逃了出去,后来才遇见云娘……算了,信不信随你。”她越解释越心烦,想起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让她心情大坏,倏地缄口不再言语。

乾白怔然看着她脸上不耐掩饰下的疼痛与悲伤,从她的话中确定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后,说不上心中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的失落。总之,也不会是开心。似乎这样一来,两人就真的没有任何牵系了。

自从知道是虚惊一场后,乾白就恢复了往日的豪气,伤势痊愈的速度快得简直让人惊讶。乾明明的背叛似乎并没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这让云二郁闷不已。而最要命的是乾白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大一样了,没了淡漠,却多了温和以及一点她说不清楚的东西,有些让她受宠若惊兼无法消受。

运气好的是这几日都未下雨,不然在这避无可避的地方,必然是另一场让人头痛的劫难。

到第三日,乾白已可带着云二从半山崖上下去。下面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却不属黑雾林的范围,虽然也有野兽毒蛇,但与黑雾林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当脚踩到实地的那刻,云二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手依然吊着,虽然包袱中的食物已告罄,但总胜于吊在半空中什么也没有。

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笑靥,乾白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眼。在经过那样强烈的感情冲击后,被告知一切只是误会,这让一向以己身利益为重,心冷硬如铁石的他来说竟然有些无法适从。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让她痛苦一生。真的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这个原因?那么现在知道不是,以他以往的­性­子是不是该回报她了,毕竟乾明明背叛自己是由她一手谋划的。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最想做的却只是摸摸她脸上的笑,而其他的他一点也没兴趣去多想?

察觉到乾白的注视,云二不假思索便扬眼看向他,没想到竟捕捉到他眼中的炙热,猝不及防下心跳蓦然失序。在脸发烫之前,她有些慌乱地狠瞪过去,恼道:“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不要这样看我。”这几日总是这样,他若真那么想要孩子,­干­吗不找人生去?

乾白看到她脸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心中一悸,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伸了出去,覆上她的脸。

云二惊讶地瞪大眼,感觉到他粗糙温热的掌心摩挲着自己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迟钝的样子,乾白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已经说过了,而我也记住了。”俯首在她耳边,他柔声呢语,温润的气息扑在云二的耳内,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掠过一阵战栗,顿时回过神来。

“死­性­不改。”后退一步避开他的亲热举动,云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然后率先往前方走去,但耳根却已红透。

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乾白不由翘高了­唇­角,紧紧相随。

太阳当空,炙热的温度被高大的树冠隔离开,林下­阴­凉幽森。唯有夏日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和鸟叫声此起彼伏,为空寂的山林更添寂寞。

“从这里一直往北走,用不了两天就会有人家。”乾白道,只手若有若无地护着云二的右手,以防不小心被树枝或灌木碰到。

“你怎么会知道?”斜睨了他一眼,云二皱眉问。两天,这两天吃什么?

乾白微笑,挡开一根横伸在前方的刺条,淡淡道:“我和乾明明第一次闯黑雾泽时便到过此处。”对于此事,他似乎不大愿意多说。

注意到他对乾明明的称呼有所改变,忍了几天,云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恼?”还是说别有打算?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乾白怔了下,反­射­­性­地应道:“恼什么?”话出口,顿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前面树丛间开始出现嶙峋起伏的石头,云二微微疑惑,究竟是在山上,还是在哪里啊?想着已找了块较平滑的石头坐下。

“我存心害你,你的女人背叛你,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她既然做了,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而且直到现在她都没后悔过。至于中途阻止,那纯属身体自主反应,谁叫她突然不想要他死了。

乾白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右脸的擦痕上,为了保护他,在从山上失足滚下时,她始终用自己的身子紧护着他,以至于身上多处受伤,连手骨也折了。他早已发现她背后的衣服多处浸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更不肯换掉。她只说没水,换了也白换。他却清楚恐怕是衣服和着血沾在了伤口处,撕扯不下来的缘故。

想到此,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没什么在不在乎的,活到我这个年纪难道还不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吗?你害我是在常理之中,无论是为云娘还是为你自己,你都有报复的理由,而我也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事。江湖事本来便是如此……”顿了顿,他才继续道:“至于乾明明,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自然是以自利为前提,中你们的计这样选择也无可厚非。那只能说是我自食恶果吧。”

没想到他竟然看得如此通透,云二对他不禁刮目相看。

叹了口气,乾白伸手将云二落在颊畔的发丝撩在耳后,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

“其实对于你和黑尉在背后耍的把戏我早有所觉,只是没想到你和云娘的关系还是让我着了道儿……”若不是他心存死志,凭乾明明又怎能暗算于他,“你真是云娘的徒儿?你的武功可比她好了不止一点两点啊。”

听着他的话,云二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让人无法测度,她或许应该不抱任何偏见地重新判断他的为人才对,不然,到时敌对起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都有伤在身,加上密林无路,一路走走停停行速极慢,到傍晚不过才走出十几里。当一条小溪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尽管天­色­尚早,两人仍停了下来,决定在此留宿。

于是,半个时辰后,靠近溪边的数株大树之间被劈出了一块空地。两人都是野外生存的老手,即使行动不便,却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当云二只手将一路上捡拾的野山菇洗净之后,刚生起火,乾白也已拎着一只毛­色­斑斓的山­鸡­和一大捆枯柴走了回来。

他神­色­安详,步子沉稳,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外,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云二却知道他内腑受了重创,短时间内不宜动用内力,否则会伤上加伤,对他武道上的修行大大不利。

虽然夏日天黑得较晚,但在林中却感觉不到明显区别。当乾白将烤得香气四溢的野­鸡­递到云二面前时,密林深处已陷入了漆黑无尽的幽暗。蚊虫开始肆虐,夏虫的鸣声和夜鸟的啼声也逐渐密集起来。

没有盐,即使烤得再鲜­嫩­的­鸡­­肉­、放在­鸡­肚内吸收了­鸡­香本应鲜美无比的野菇,吃进口中都只能算是聊以充饥的东西,谈不上任何的美味可口。

两人都是只吃了几口,感觉到肚子半饱,便不再多吃。

看着跳动的火焰良久,云二突然道:“帮我。”

乾白一怔,看见她手上拿起只剩有衣服的包袱,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云二坐在溪边,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双脚浸进了冰凉的溪水中,扯掉束发带,然后将一头散落的青丝拢在了左侧胸前。回头,乾白已来到了她的身后。

“你帮我吧。”她冲他笑,扬了扬长长的发丝。这几天又是血又是土的,她早已受不了,只是没有水,也只能强忍。

深吸口气,乾白在她身边坐下,如她一样也将脚浸进了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双肩,让她的身子侧躺在自己的膝上,一头青丝立即垂进了水中。撩起水,看着反­射­着夜­色­光芒的水洒在她比子夜还黑的青丝上,乾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口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填得满满的。

他搓洗头发的动作轻柔而细致,被当成宝贝般呵护的感觉让云二忍不住睁开眼睛,顿时将乾白认真专注的神态映入了眼底,再也移不开眼。心中不由想起云娘说过的话,要喜欢上他其实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有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温柔的表情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便可让女人明知前面是黑暗的地狱,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他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无情无心、唯利是图,但是还是有那么多的女人甘愿被他利用抛弃。

是这样吗?云二心中一冷,她是不是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不然怎么会做出救他那样愚蠢的事。皱眉,她讨厌这个答案。

“好了。”许久,乾白将她的发从水中撩起来,轻轻拧­干­。

回过神,云二在他的扶持下坐直身子。

“要洗身子吗?”见她坐着没有动的意思,也不开口,乾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清楚。

因为背着火光,云二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上面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上面常常挂着的笑容已经不再。听到他的问话,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乾白又帮着她把湿润的长发挽在了头上。看着她就这样和衣走进了水中,他心口一紧,突然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怀疑。

“在我手好之前,你都得帮我。”发现他的迟疑,云二轻轻甩头,将心事暂时抛开,回头看向他时,又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她早想清楚了,手骨长好之前她都不可能靠自己洗浴,既然迟早都要找人帮她,还不如就他好了,起码他早已看过碰过她的身子,不会有更多的麻烦。

乾白先是一怔,随后莞尔,脱了外衣,也下了水。

溪水极浅,只及两人小腿,云二只得坐在水底的卵石上,让水可以浸泡到自己的腰际。乾白跪在她身后,丝毫不介意腹部的伤被水浸湿。

“这衣服不要了吧。”一边捧起水从云二肩上浇下,乾白一边道。即使帮她脱下了袖子,里衣和外衣后面的部分却被血块紧贴在一起,粘在背上,一时之间竟扯不下来。而且这衣服在从山上摔下来时,早已多处被挂破。

云二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用左手撩起水搓洗着自己胸前。

后背被水湿透后,外面的衣服轻轻一扯便落了下来,但里衣却需耐心地剥离。

“你忍着点,一会儿就好。”看到随着里衣的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背部,乾白咬紧牙心紧缩成一团,说出的话不知是在安抚云二,还是在安抚自己。他还记得眼前这背曾是多么地美丽诱人,如今却是如此让人不忍目睹。

倒是云二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搓洗的手并没有丝毫的停滞,仿佛感觉不到背后传来的疼痛。

“没关系,这比起泡百虫汤和种媒蛊根本不算什么。”她如实地说出身体的感受,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乾白闻言,心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看不见血,却隐隐痛了起来。如果不是怕弄痛她,恐怕已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你怨我?”顿了一下,他才将她染血的衣服扔到岸上,声音有些沙哑地询问。

云二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想了想才摇头道:“算不上。”她既然在黑宇殿做事,自然也杀过人,也利用过别人帮自己做事,这种事谁都可能做过,谁都可能遇上过,就如他所说的成王败寇本就如此。她自始至终对他有所怨恨的只是他对云娘的残忍背弃,以致令云娘郁郁而终。

悄悄松了口气,乾白脸上露出微笑,手上却极轻柔地为她洗去背上的血污。都是擦伤,因为没处理,天气又热,轻的地方虽然结了痂,但严重的已开始出现脓血。若不及时上药,即使是这样的伤也会要了她的命。只是包袱中的金创药对这种伤没有用处,唯有等天亮去寻点草药来给她敷上。

一阵风从林隙间吹过,云二不由打了个寒战,提醒着乾白眼前的云二已不是那个身怀武功的女子,如果在这冷水中泡得过久,必然要生病。忙摒弃心中杂念,加快了帮她清洗的动作。

4山居

次日,云二从乾白怀中醒来时,天已大亮。因为背后和手上的伤,她一晚上都是侧躺在乾白腿上,她起身时,乾白的腿早已麻痹。但乾白却不以为忤,只因他发现他竟然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早晨她在他怀中醒来的这种感觉。

等他腿上麻痹感消散,两人并没有立即启程,乾白执意要先找草药为云二敷治背伤。待一切都做妥当,已是中午。

因为伤处日渐好转,两人的行速也一日比一日快。在第四日上,眼前终于出现了人走出来的小路。原来乾白说的两日可见人家,那是针对正常人来说,至于受伤的他们,能四天走到已算不错。

顺着小路走下去,渐渐出了密林,两旁树木转稀,多了山石和茅草。最后,绕过一棵巨大的古木,眼前出现一座简陋破旧的土屋。一条溪流从屋前潺潺淌过,流向远方。

“会有人住吗……”云二怀疑地问,语音未落便已有了答案。在土屋前方的空地上,几件洗净的旧衣正在横架的竹竿上随风飘荡。没有人怎么会有衣服?

乾白微笑道:“我上次来时,这座房子刚修好,正赶上一对小夫­妇­成亲。”一切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眨眼间已物是人非。他还记得看到那对新婚夫­妇­幸福甜蜜的样子,小丫头还曾羡慕地吵着要他娶她,他应允从黑雾泽回去后就办大礼,谁想到……

看到他眼中的柔软,云二的心仿佛被什么给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去猜想当时他和乾明明相处时的情景。可以肯定的是那定然是极美好的回忆,美好到让他忘记了乾明明的背叛。是否,爱上一个人,就连那人的背弃也可以轻易原谅,便如他之于云娘,乾明明之于他?

说不上心中莫名其妙的苦涩来自何因,云二狠狠别开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头顶的烈日。想那么多做什么,离开此处他们便分道扬镳,她不再就云娘的事向他报复,更不必理会他是否会为乾明明心伤,走到如今,她也有些明白感情上的恩怨的确不是外人能Сhā上手的。

乾白敏锐地察觉到云二突如其来的疏离,回过神时恰看见她眸中的冰冷,心中一震,竟然有些慌乱,“若儿?”伸出手,他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紧紧握住了她的左手。

云二笑了笑,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天。”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自遇见他后就一直不大对劲,而且可怕的是她似乎隐隐知道原因所在。

乾白皱眉,看着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更甚。究竟他在害怕什么?这种害怕的感觉早在他成名后便已消失了,即使是遇到最强悍的敌人,他也只是感到兴奋,而不是这样的恐慌。

“走啊,怎么了?”拉了拉没有动的乾白,云二笑问。她不迟钝,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只是那和她应该没有关系吧。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找一个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打听出去的路。

“若儿。”乾白无法忽视那突然而来的不安,看她笑得没心没肺,不由一冲动,在她应声回望自己的时候,俯首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呀!”云二措手不及,那轻若蝶翼的一吻竟然将她闹了个面红耳赤,即使赤­祼­着身子在他面前也没这么狼狈过。

是了,就是这样。乾白蓦然愉悦地笑了起来,心中郁气一扫而尽。他终于明白他是不喜欢她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抛在一旁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好,会脸红,会瞪他,即使是满眼恨意也甚于没有任何情绪。

“你……”云二欲待发作,但见他已得意地翘着嘴角迈开了步子,而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唯有着恼地一跺脚,便被拖着往前去了。

走近他们才发现前方土屋的门是开着的,一眼便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况。屋里坐着一个老妪,黑民打扮,包着破旧的青布头帕,正在叽里咕噜地哄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娃娃吃饭。发现两人,脸上显出吃惊的样子。

两人忙露出友善的笑容,乾白上前道明来意,老妪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且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

两人在屋内的长凳上坐下后,老妪便转进了灶房,听到里面传出锅铲撞击的响声,云二知道她是去为他们准备吃食了。

“你对她说什么了?”她问,目光却不由被那个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小娃娃吸引了去。长得说不上好看,但眼睛黑溜溜的很机灵,穿得也­干­净。想着,她不由自主对小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同时伸出左手去摸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我说我们是兄弟,是奢香城里的人,出来打猎时与家人走散后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受了伤,又迷失在了林里,找不到路出去。”看着云二逗弄那小孩,乾白一边道,一边忍不住猜想如果她怀孕了必然不会再做男子打扮。然后又不由自主想着她生的孩子应该长什么样子,无论男女都必然很好看吧,因为她自己就一副宜男宜女的容貌,刚强中透着妩媚,俊逸中透着秀美,­性­子也兼具了男子的坚强和女子的柔韧,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优雅。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这样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为他孕育子嗣呢?想到此,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云二哪知他在转着这样的念头,竟然还兴致勃勃地打算用一只手喂那个小娃娃吃东西呢。

“我觉得那个老婆婆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她随口道,注意力却没落在乾白身上。那娃娃对云二似乎也有好感,竟乖乖地吃下了她勺子中的稀粥,让她笑得更加灿烂。

“嗯……”乾白突然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你不应该叫她老婆婆。她,嗯,她是那个我开始同你说的那对新婚夫­妇­中的新娘子,这娃娃是她儿子的小孩。她……恐怕对我还有点印象。”那老妪其实不过四十岁,因为山里生活清贫劳苦,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像是五六十岁的人。乾白其实比她还大上二十多岁,难怪他会觉得不自在。

这一次云二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怔怔地看了半天,而后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她恐怕是在猜想你究竟是老不死的妖怪还是上次见的那个人的儿子或是孙子。”人家小夫­妇­都老成这样了,他还是老样子,怎能不让人心生疑惧。

见她笑得开怀,那小娃娃竟也跟着格格地笑了起来。独乾白一个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唯有无奈地看着她灿烂的笑颜,眼中浮起温柔宠溺的神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的时候,年龄也会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

女人的丈夫在前年进山砍柴时不小心被自己的斧子伤了腿,因为没钱医治,拖了几个月伤势恶化,死了。女人只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进了诃蒙阿骨丹酋长家做长工,只有老大和媳­妇­以及孙子与她住在这里。

从乾白口中云二了解到,诃蒙也是黑族的分支,黑族的主支是分布于穿云峰以南包括紫云、黑洞、大水口以及龙里等大片地域的苗灵人,黑族的族长大是出于此系,此任的族长即竟阳卿家的大夫人也是苗灵女子。而凡掌控黑族顶端权力的人物均以黑为姓,比如说黑尉阿布,还有九大长老以及历任族长。

山中少有客至,女人晚归的儿子媳­妇­见到两人都极高兴,竭尽所有地招待他们。饮食虽然粗陋,但比起无盐无味的野食可要易入口得多了。吃过饭,天已全黑,女人的儿媳去为他们俩张罗睡的地方,剩下的人则搬了两张长凳到屋前纳凉。

乾白和女人以及她的儿子用当地俚语闲聊,云二听不懂也Сhā不上嘴,便逗弄小娃娃玩。然后乾白告诉她,这个娃娃叫春芽,女人叫山妹,她的儿子叫阿昌吉,媳­妇­叫水妮。看见云二喜欢春芽,呣子俩都很高兴,一边和乾白说着话,还一边冲着云二憨厚地笑。

后来,玩累了,春娃就偎在云二怀中睡了,云二则靠在乾白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星罗棋布的夜空,直到人声消寂,水妮出来将春芽从她怀中抱走她都没注意到。

“睡着了?”乾白低声问,伸出手为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从后面轻轻拥住她。他喜欢极了她这无意显露出来的依赖,不愿就这么抱她回去睡觉。

云二没有回答,只是随着他变换姿势时将左手搁在了他搂着自己的手臂上。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闪烁的星子,不知在想着什么。乾白也不扰她,只是嗅着她身上混和着药味的体香已觉得无比的满足。

“女儿楼是不是已被你彻底拔除了?”良久,云二突然淡淡地问出这个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

乾白身体一僵,知道这个问题早晚都无法避免,唯有苦笑着老实回道:“没有。”

“没有?”云二一震,从他怀中坐起,首次将目光落向他,心中燃起希望。

看到她眼中的光彩,乾白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赶尽杀绝。当初只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隐匿起来的女儿楼余众才有意放走白三和纪十,等待他黑雾泽之行回去后再将之一网打尽,没想到现在看来倒像是冥冥之中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让他和云二的关系不至于弄得太僵。

“只有言四、南宫五、宗政八、燕九和你是由我青夷山城亲自……嗯,经手。轩辕十三在封九连城手中。余者在你逃出我­精­心设下的埋伏的第二天便有所察觉,只一天之间便全部消失无踪,在平沣等待纪十入网的邓俨邓偃兄弟扑了个空,所以我才会亲自来追捕你。”他微觉尴尬地将细节告知,心中有些担忧云二会同他翻脸,尽管就立场来说他那样做并没有不对。

“封九连城!”云二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战争狂人也参与了进来,看来这次针对黑宇殿的行动是早有预谋啊。

乾白感觉到自己的额上开始在冒汗,心中暗忖不知若将参与此次­阴­谋围剿黑宇殿的各大势力全部告诉她,会不会打消她回去的念头。

“嗯,还有忆平亲王、水月君以及­阴­极皇。”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云二深身剧震,眼中惊骇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冷静下来。

封九连城是素有天神居住之所之称的雷蒙高原的统治者,原雷蒙高原由许多小国和散族部落组成,封九连城是湛鱼国的一个没落贵族子弟,靠在军队中立功升到护国候的地位,后来弑君篡位成为湛鱼国的国主。他天­性­残忍好战,在位短短十载便统一了雷蒙高原,建国巴术,成为雷蒙高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只因其东面有焰族和地尔图人横行,东南则有繁荣稳定的中原,西面则是茫茫沙海,北面奇崔嵬连绵的高山,所以才将他局限在了一地,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灭族灭国的惨祸。

忆平亲王是北边苍冥国的唯一继承人,与封九连城齐名,有女战神之称,在十六岁时已横扫北漠,将其邻邦灭尽。水月君则是一对统摄四海,在海域内横行无忌的双生子,神秘之极,以女儿楼这样庞大的情报组织对他们也无处下手。至于­阴­极皇则是中原武林中一股最大的黑道势力的掌权人,加上乾白这西南边陲的青夷山城,这几大势力若联合起来,毫不夸张地说,完全有力量横扫六合,荡平八方。只是要让他们无间合作,若没有足够的利益和条件,是决不可能的一件事。如果是在黑宇殿遭袭之前,云二听到这个消息,只会视之为无稽笑话。但现在听到则是心中直冒寒气。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乾白缓缓道:“因为你们的宇主身体出现了问题,而黑宇殿内部有人想取而代之。”黑宇殿所具有的庞大力量就像一块无比诱人的肥­肉­,什么人都会想分一杯羹,但因忌惮宇主,才会一直没人动手。如今遇上这么好的机会,又有谁想轻易放过?

宇主子的身体……云二乍闻此讯,只觉手足冰冷,半晌无法做出反应。怎么可能?

乾白心中不忍,试探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抗拒,反而将额头轻轻抵靠在了他的胸口。

“你能从中得到什么?”云二幽幽地问,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她却汲取不到丝毫的暖意。

乾白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我对黑宇殿不感兴趣,但­阴­极皇那里有我找了很久的东西。”

顿了顿,他接道:“而­阴­极皇的交换条件就是整个女儿楼的消失和燕九。”

小九!云二在他怀中僵住。

云二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究竟做了什么啊,竟然为女儿楼救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她能以为他会为了自己在陷害他后又伸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放过女儿楼,放过被俘的姐妹吗?她能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几日的相处对他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她如果真有那么天真就好了。

“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好不好?”突然,在乾白担忧地皱起眉的时候,云二离开他的胸膛,眼神颇为认真地对上他充盈着无穷智慧的深眸,脸上却挂着慵懒的笑容。

“什么交易?”乾白眼中浮起兴味的光芒。

“我帮你弄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停止所有对付女儿楼的行动,并且放掉手中女儿楼的人。”

乾白微笑,负手而起,气定神闲地道:“我看不出这个交易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应了云二,就代表着会和­阴­极皇翻脸,而且明明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又要绕一个弯去拿,而且还不一定能拿得到。

一阵风起,带来溪水清凉的湿气。云二看着这个前一刻还是温柔殷切,下一刻却可以理智地分析利害关系并平心静气做出对自己最有利选择的男人,心中无端地升起一股恼意。除了因被乾明明背叛而微有失常的那几日外,他就一直是这副理智得让人恨得牙痒的样子。这种人除了以利动之外,还能怎么办?想来除非她开的条件明显胜过­阴­极皇,不然他必然会不为所动。但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呢?

“难道在这件事上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云二幽幽叹息,失望的神­色­一闪而逝,微妙得让人难以捉摸。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她和他是敌对的,所以即使在相处融洽的时候,她也没想过和他是否可以“培养”一下感情,以备不时之需。但现在,她突然很迫切地想知道,在经历了可算是患难与共的这几日后,她和他是否已有了一点交情。如果有,那么这交情又足不足够让他对她的问题有所考虑。

看透她的心思,乾白哑然失笑,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淡淡道:“你想知道我向­阴­极皇要的是什么东西吗?”

云二撇­唇­,即使心中想知道得要命,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什么?总不会是什么武功秘笈吧。”

乾白大笑,“我要那东西做什么?我要的是一个人。”

即使是云二的处变不惊,闻言也不由有片刻的傻愣,而后恼怒起来,修眉一扬,喃喃骂道:“你这个老­色­鬼,家里有那么多绝­色­美人还不满足,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来找我们女儿楼的麻烦!”说不上心中怎会有一口恶气憋在那里,让她恨不得一拳将他脸上碍眼的笑轰掉。

听清她的话,乾白原本欢畅的笑变成了苦笑,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再多也不会嫌多。”

“你……”云二气结,不想再和他说话,站起身就要回屋。但是,下一刻她的腰已被乾白结实的手臂勾住,整个人被温柔至极地带入他温暖宽厚的怀中。

“傻丫头!”将头埋在她耳际,乾白低笑调侃,“怎么沉不住气了?”他的力道很轻,却让人无法拒绝。

云二轻哼一声,没有回答。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完了,她竟然会为了他这一个亲昵怜惜的动作而心生暖意,这样下去,她会否又是另一个云娘?她、她怎能容许一个男人来主宰她的情绪?

贪婪地汲取着云二身上的药香,搂着她柔韧腰肢的手微紧,乾白柔声道:“不是女人,是一个根骨奇佳的孩子,我需要一个人来传承我的衣钵。”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因自己的解释而渐渐放松,他不由微笑起来,看来她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啊。

云二脸上浮起红晕,为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暧昧气氛,“如果我找到一个比那孩子更好的……你是否愿意改变主意?”也许受到这种气氛影响,她的声音和语气竟然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乾白轻吻着她耳后的­嫩­­肉­,沉声笑道:“那倒不必。只要你应允为我孕育子嗣,我就立即退出,还可以帮你想办法把­阴­极皇手上的燕九救出来。”他一直没想过血脉传承的问题,直到将云若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时,才发现要个孩子这种想法其实也不坏。只是孩子的母亲人选,他想来想去,脑海中只有云二这张脸,于是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云二心中一跳,眉梢扬了起来,“云娘不是为你生了个孩子?”听到这样无礼的条件,除了恼怒和羞赧,她竟然还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喜悦,不由自主想象起自己怀孕的样子,只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允不允?”没有被她的问题引开注意力,乾白坚持先把交易做成。至于云娘的孩子,他自然会找,但却不是那么渴切。他终于明白,之前甘愿舍去自己的命也不想让她痛苦,那只是因为她是云二,而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孩子。

云二低下头,凉爽的夜风吹在身上,她竟感觉到脸烫得厉害,脑袋里有些乱。她对他的感觉似乎脱离了掌控,连这么荒谬的提议竟然都会打乱她的心。

“容我想想。”

虽然有些不悦他拿这事当成交换条件,她却并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希望多一点时间冷静下来,然后能够做出对己方最有利的选择。说到底,她和他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乾白也不紧逼,只是笑得气定神闲,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从不介意付出耐心的等待。

云二从来没想到借宿在山野人家会遭遇这样的尴尬。当山妹笑眯眯地拿着光线微弱的油灯带领他们来到那明显是由年轻夫­妇­让出来的房间时,容­色­娟丽的水妮竟然已躺在了床上,她身上的薄被刚好盖过胸前,露出了赤­祼­美丽的肩膀,从薄被盖在她身上的形状可以轻易看出她底下肯定是一丝不挂。

云二有些诧异又有些尴尬地别开脸,“走错了。”语罢转身就要退出去。心中却暗忖,这女人好糊涂,竟然把客人带到儿媳的房间。

轻咳一声,乾白反应迅速地抓住了她的左手臂,“若儿。”他脸上依然浮着礼貌的微笑,看着云二的眼神却很严肃,沉声道:“你如果现在从这里走出去的话,床上的女人以后在这个家中都会抬不起头来。”

云二惊异地瞪大眼睛,怀疑地看了眼乾白,回头去找老女人山妹时,却只来得及看见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你刚才说什么了?”眼角余光瞄到床上的水妮俏脸已染上胭脂般的­色­泽,看着他们俩的明亮双眸闪烁着热情如火的光芒,云二有些微不自在地低声询问。

乾白悠然道:“以妻待客是此地许多民族的风俗,只有当主人把你当成他的朋友的时候,才会大方地让出自己的妻子来陪你睡觉。如果你当场拒绝,不仅会得罪主人,还会让他的妻子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他常年居住此地,对这些民族的风俗习惯早已了如指掌。

“为什么?”云二的眉皱了起来,发现床上的水妮已经开始露出不安的神­色­。

“因为凡是被客人拒绝的女人,无论客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们看来都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没有吸引力。这样的女人即使如何的美丽,都不会再被丈夫宠爱。”乾白笑得优雅,对于眼前的状况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云二听到这样的解释,不由怔了一下,而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直笑得乾白倒竖了眉,才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点头道:“嗯……这是个问题。你经验丰富,一切都交给你了。呵呵……你请慢慢享受,不用管我。”说着已慢悠悠地踱到一边,找了个矮凳坐下,准备等待结束了好睡觉。

乾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蓦然升起一把无名火。一直以来,他身边的女人都是施尽浑身解数地想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毫不在意地让他去上另一个女人的床。这事若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当回事,但没想到一摊在她身上,竟会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笑了笑,转眼间他已想到发泄心中不满的方法,不过前提是先要将水妮打发走。

走到床边,俯首看着呼吸因他的接近而渐渐急促的少­妇­,乾白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多情的笑,而后在水妮思慕的目光中在床沿坐下,伸手揭开了被子。

虽然生过一个孩子,但水妮未满二十岁的身子依然焕发着青春的活力,又因长期劳作锻炼,让她没有丝毫赘­肉­的身子充盈着深养闺中的女子所不具有力量和紧致,显得分外的诱人。

不带丝毫Se情地欣赏着眼前美丽的胴体,乾白喉中逸出低沉温厚的笑声,然后和水妮用土语交谈了几句,水妮明亮纯净的眼中先是浮起惊讶的神­色­,随即转为恭敬和不安。

就当云二不自觉咬牙切齿地以为他们在调情的时候,乾白却出乎意料地拿起一侧的衣服为水妮穿戴了起来。水妮出奇的温顺配合,脸上还有着淡淡的娇羞和兴奋,以及一丝不会被错认的骄傲神采。尤其是在乾白为她系上腰带并打上一个奇怪的花结时,她脸上的骄傲变得更加明显。

云二心情放松下来,看得来了兴致,直到乾白亲自将水妮送到她丈夫怀中,又转回来后,她便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亦步亦趋地跟在乾白身后追问他对水妮说了什么。

想到她先前的“仗义”,乾白只是笑而不语,脱了鞋便躺上了床,不再理她。早已习惯挨着他睡,云二倒没多想也跟着爬了上去,却没立即躺下。推了下背对着她的乾白,她依旧有些不甘心地乞求道:“哎,你告诉我吧,不然我会睡不着觉。”此事非关原则,拉下面子也没什么。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实在很好奇,为什么应该很棘手的事一到他手中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乾白只作没听见,阖上了双眼,不一刻便传出了匀细悠长的呼吸声。云二愕然,当然知道他是有意不理自己,不禁有些丧气,于是也躺了下来。这两日背上的伤口已大半愈合了,因此偶尔也可仰卧片刻。但因为一路上都是睡他腿上,现在却只能看着他的后背,让她有些不习惯,闭上眼许久都没有睡意。

然后,她决定向自己妥协,重又坐了起来。

“哎,老头,我知道你没睡……”俯过头去看着乾白隐藏在­阴­影中的英俊侧面,她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他厚实的耳坠,说出的话却可怜兮兮,“我真的睡不着,你转过来把手臂借我用用好不好,要不胸膛也可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仅仅不过数天,她便养成了这个不良习惯,看来以后还要苦命地花费­精­力和时间去戒除。只是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倒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闻言,乾白原来紧抿成线的­唇­角不由自主上扬,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将云二勾进自己的怀中。

挨着他结实的胸膛,鼻中充盈的全是他熟悉的味道,云二脸上不由漾起得逞的黠笑,不得不承认这个老男人对女人还真是很体贴。

“若儿,我生气了。”就在云二因找回熟悉的感觉而开始昏昏欲睡时,乾白突兀地开口,语气是再也没有的认真。

“嗯……生气,为什么?”云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顺着他的话做出最自然的反应。

乾白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可惜云二闭着眼没有看到,他语调危险而缓慢地道:“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你怎样才能让我心中的怒气平息。”将他当成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轻率地丢给别的女人,这对一向自负的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感觉到气氛的改变,云二警醒过来,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带笑的眼,“你不像是在生气啊。”她嘀咕道,然后不自觉回以一个慵懒中带着些些迷糊的笑。鉴定完毕,她准备再次尝试去约会周公。

又是这样的漫不经心!乾白气结,侧身,一把勾起她的脸,微显粗暴地擒住了她没有防备的红­唇­。

云二倒真是处变不惊,只是张了张眼皮,表达她有些意外的意思,却没有抗拒。被他亲吻的感觉其实不坏,她并不想拒绝。直到吻的­性­质开始发生转变,由纯粹的亲昵和分享到渴切的需索,他的手也不再安分,她才不太情愿地将理智抓了回来。

“有伤,不方便。”她的声音因欲望而变得沉哑­性­感。可是两人都负伤,若做剧烈运动,怕是要让尚未痊愈的伤势加重,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乾白手上的动作顿住,半晌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衣下抽出手,改为轻柔地揽住她的腰,同时为自己的急切哑然失笑。他原是想惩罚她,没想到不知不觉便忘了初衷,将自己也一并惩罚了下去。看来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出现一些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变化了。这让他突然期待起来。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5木叶曲

大雨刚过,天地仿佛被清洗过一般­干­净清新,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轮一样悬浮在一望无际的绿林上空,湿气蒸腾,不远处的山涧上挂起了一道美丽的虹桥。清越悠扬的小调在空旷的山谷间突然响起,反复激荡,动人心魄,为渐转熏热的空气平添了一分清凉。

在那山野韵味的调子声如山间云岚般若隐若现中,两条颀长的人影出现在山谷间的小径上,从容地赶着路。

云二从来不知道一张普通的树叶也可以吹出如此动听的曲子,不由对乾白刮目相看起来。他似乎总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明明拥有极端的权力和财富,却在衣食住行上只以实用为主,并不刻意讲究排场;明明是一个­精­明理智凡事以利为首的人,却可以执着于一个女人二十余年,即使被背叛也不怨恨;明明是一个叱咤一方的黑道霸主,却对各种方言俚语异族风俗了若指掌,并不以势欺人……

“想什么?”拿下含在­唇­间的­嫩­叶,乾白笑问看着他直发愣的云二。不可否认,他喜欢她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你似乎和我以往对你的认知不大一样。”缓缓地,云二说出心中的想法。在这次之前,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云娘的描述以及外界的传言,碍于云娘临去前的嘱咐,她一直没有刻意去探查他的一切,以免控制不住想去找他为云娘讨回公道。只是世事难料,常常你越极力躲避的事反而越容易发生。

“怎么个不一样?”乾白听得来了兴致,他一向不大理会别人的想法,现在却突然很想知道在云二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山行寂寞,随意聊聊倒也无碍。

云二素­性­洒脱,对于他的恼恨早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就在渐渐转淡,到乾明明意图置他于死地的那一次后更是烟消云散,并不再着意纠结于云娘的事上不能放开。因此听他问起,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直率地以实想告。

“当初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心狠手辣,冷苛寡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黑道枭雄。”看着乾白没有丝毫波动的俊脸,云二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出以前对他的全部印象。

“嗯……你没看错,乾某本来就这样的人。”乾白并不恼怒,反而点头对云二的评语直认不讳。他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德­性­,没有否认的必要。

云二闻言摇头,淡淡道:“那仅是片面。”说到此处,她倏地住口,不再继续,而是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有些跟不上她思路的跳跃速度,乾白先是一怔,而后含笑问道:“好不好听?”也并不执着于前面未讨论完的问题。

“好……呀!”云二本要点头,不防雨后的小路有些湿滑,脚下一溜,差点摔倒。尚幸乾白手快,才免了一场狼狈。

心神稍定,云二突然恼怒地一把推开仍扶着她的乾白,闷不吭声地往前疾走,也不管是否会再次滑倒。

她的怒气来得突然,乾白怕她出事,也没得及仔细寻思便匆匆追上去将她抓停,迫着她转过身来,皱起眉头正要呵斥她的任­性­,不想竟看见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心中一软,什么硬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虽然不悦,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地轻柔,连乾白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云二却不领情,左手使劲想推开他,也将他的关心拒之门外,嘴上冷冷道:“走开,不用理我。”

虽然知道她脾气倔强,但却从来没见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过,乾白诧异莫名,自然不会不明不白地就放开她。反而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紧锢在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则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会对女人有这么好的耐­性­的时候,若是以前……嗯,过去的事说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现在的心怎么变得这么软了?是真的老了吗?

“若儿?”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他尝试着唤道,心中却在仔细地回忆方才究竟是什么地方惹怒了她。唉,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啊!

他的胸膛总是有让人心安的魔力,云二挣不开,只能将脸埋在他怀中,半晌才收敛住失控的情绪,“你什么时候让我恢复武功?”她记得他说过她的武功并没废掉,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不为她解除禁制,让她像一个废人一样连走路都会摔倒。难道他还想囚禁利用她吗?

乾白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莫名的怒气来源,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耐心地解释道:“现在还不行,黑尉说得等你被蛊虫所伤的身子完全恢复以后才可以。”的确,对于一个失去武功的人来说,她的心态还算是好的,若换着其他人,恐怕不是自尽就是自暴自弃了。

知道他不屑说谎,云二心中升起希望,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俊雅白皙的脸上有着窘迫的红晕。她也不想这么失态,可是不知为什么脾气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看到他眼中谅解的笑意,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别开脸去,“那要多久?”

“半年左右。不过我想如果调养得好,也许会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乾白道,眼中不自觉浮起宠溺的神情,抱着她的手突然不想再放开。

“嗯。”云二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意乱,周遭的温度仿佛升高了许多,让她浑身都燥热起来,“那个……你还没回答我那曲子叫什么名字?很好听。”她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同时试图不着痕迹地离开那让她心神不宁的怀抱。

没有为难她,乾白放开搂着她腰的手,但却握住了她的左手继续往前走。对于她的问题却是笑而不答,只是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一张­嫩­叶,放在­唇­瓣间又吹奏起来。

清扬的木叶曲再次在空谷间回荡,令人心情不由随之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一声尖啸,仿佛被雨洗过一样的蔚蓝天空上,一个黑点盘旋着而下,直扑两人。云二一惊,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向乾白看去,却发现他­唇­角含笑,伸出手臂,一脸重遇故人的欣悦。

云二立即想到定然是那曾有一面之缘的海东青。

果然,在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双桀骜不驯神采湛然的锐眸已先一步夺走她的呼吸。等定下神来时,那青灰­色­刚健身躯已破空落在乾白的手腕上,然后跳上他的肩,拍了拍翅安静下来。

“倒让你先找到了。”乾白爱怜地抚摸着鹰儿,用的是对老友说话的语气。

看着那鹰儿昂然雄视的英姿,云二却想到乾白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来到,不由细思起自己的处境。是分道扬镳,还是接受他的条件以便让女儿楼能得到喘息的时间?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乾白只是淡淡地道:“一切等人到了再说吧。”到时她将会知道他手中究竟有多少筹码,事实上除非决定不理会黑宇殿的事,否则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云二看他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决定,心中莫名的有些空落,“为什么是我?”终于,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自昨夜起便隐忍下来的疑问。她本不愿自己想太多,可是他有那么多女人愿意为他孕育子嗣,为什么还要拿这个来做交换条件。他这样的做法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为什么?这个问题并不让乾白意外,可是他也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赶路,“你可知道当初追踪你全靠了它。”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

云二心中一凛,恨然瞪向那只高傲的鹰,谁知那鹰竟然毫不相让地回瞪了过来,­精­光闪动的利眼中竟是轻蔑和鄙屑的神­色­,看得云二好气又好笑,暂时将那烦扰自己的问题抛在一边。

“原来是你害得我那么惨啊——”终于又恢复了以往那散漫慵懒的笑,紧攫住鹰儿的锐目,她沉下了声,语气温柔得几近诡异。

动物的敏锐让那只安稳地立在乾白肩上的猎鹰察觉到一股潜在的危险,对着云二它不安地扑了扑翅膀,肩颈上的毛都耸了起来。连着乾白也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脊梁处伸起,预感自己恐怕也将要受到波及,不由有些后悔将这事说出来。

轻咳一声,为了不再让鹰儿的铁爪在肩上受惊似的动来动去,他决定转移开云二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他沉声问,指的是她阻止乾明明一事,当时她在黑暗中用手摸索探查他受伤的情况时所传递出来的慌乱和担心他现在仍清楚地记得。虽然事后她又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但是他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而今不过是想亲耳从她口中得到确定。

云二收回与猎鹰对峙的目光,茫然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英俊侧脸,“你说什么?”他问得突兀,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带着湿气的风迎面扑来,减弱了些许雨后烈日引起的暑气。一枝斜伸出来的树枝挡在了小路正中,上面开着细碎的白花,几只蜜蜂正在上面忙碌着。

乾白叹了口气,停下来,转向身边这个时而聪慧睿智,时而会如眼下一般犯点小糊涂的女人,“你还恨我吗?既然报复,为什么不坚持到底?”这是问题关键,在知道她是云姬的徒儿后,他就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恨意了。他为了看破情关,一生玩弄过不少女人,往往在得到她们的心后,转过头便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为他心碎的女人不计其数,而云姬便是其中之一。如果云二对此始终耿耿于怀,可以预见,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这或者就是常言说的风水轮流转吧。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云二修眉微挑,露出一个诡异的讪笑,不是很认真地道:“这也是问题?当然是不希望你死。”真做假时假亦真,她自己还曾为这个问题烦恼过呢,或许这便是真正的答案也不一定。

看到乾白露出不满的表情,她哂然而笑,继续道:“云娘都不恨你,我更没有理由再恨你了。”一直以来,云娘虽然为他郁郁寡欢,可是却从未恨过他,自己即使心疼云娘,似乎也没有那资格恨他吧。何况她已将云娘曾受的种种都还报在了他身上,令他被执着了二十余年的女人背叛,至于所受伤害是大是小,那完全是他个人­性­格和承受力的事,她无法强求。因此,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再不恨他。而且,相处之后,她尤为肯定一点,那就是凡与他相处过的女子,明知会有被抛弃的下场,恐怕仍然无法不被他吸引。就是她自己,似乎也逃不出这个迷网,难怪云娘叫她不要去招惹他,她现在终于知道云娘是在为她着想,而不是怕他受到伤害。这世上,怕还没有人能伤害他吧。

她的答案是乾白想要的,然而他却不喜欢她说出答案时的神态和语气,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有一种她随时都可以洒脱地挥挥衣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的想法。即使他很肯定她会答应他的条件,这也不能使他心中的安心增加分毫。

心中苦笑,他将那枝开满白花的树枝引开,让云二过去。生平首次在面对女人时升起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老了,竟然连一个小女娃的心也捉不住。

因为乾白二人久去不归,自然惊动了山城,于是乾白的同胞兄长乾青亲自率领家将来到黑雾泽外缘,准备硬闯黑雾泽要人。似乎对他们的动静了如指掌,在他们刚抵达的第一天,黑尉就派出了使者告知他们乾白的境况,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虽然有所怀疑,乾青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直到数日前黑尉再次知会他们乾白在黑雾林中遇险,让他们展开搜救行动。

原来黑尉真的知道黑雾林中发生的一切事情。想到他并没有弃他们于不顾,云二先前对他所抱的微辞顿时烟消云散。

一边任山城内的大夫为她用夹板重新固定右手手臂,云二一边看着乾白聆听那个长像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老者述说近月来山城和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心中却暗自纳闷,既是一母同胞,年龄相差也不大,为何一个已垂垂老矣,另一个却仍如壮年之人。

“白三惹到了卿家的人,被卿家人生擒扣压了起来。纪十在子万那里,好像是她自己找上门的,不知想做什么……”苍老的声音缓缓叙述女儿楼中人眼下的境况,乾青仍然­精­光闪动的双眼不时落向云二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听闻后的反应。

白三­性­格又冷又木,平日连人都懒得理,为什么会惹到卿家人,云二想不透,但纪十去找子万的原因她却清楚得很。纪十年纪虽小,但天生喜欢俊美的男子,每当看见符合她审美条件的男人,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上去,直到腻烦。这次她显然看中了子万,可是那子万并非一般男子,只怕到时知道真相后她会后悔莫及。

将固定好的右手用绷带吊在胸前,大夫便退了下去,为云二准备汤药。然后雅儿走了进来,为小厅中的三人端上香茶。

“谢谢。”左手接过茶杯,云二如以前一般道谢,却发现雅儿的眼睛有些红,仿佛刚刚哭过,不由有些诧异。是谁敢让乾白跟前的人受委屈?

雅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云二一眼,便悄然退了下去。

本想出去看看雅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乾青接下来的话让她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安静地坐着没动。

“龙一和剑厚南从塞外回来了,但一进入关内便失去了踪迹,仿佛自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都没寻到二人的蛛丝马迹。”说着这话时,乾青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担忧。谁都知道女儿楼主的手段,她一回来,难保曾一面倒的局面不会改写。

看到云二眼中亮起的神采,乾白微微一笑,淡淡道:“听闻女儿楼主曾为救其现在的夫君剑厚南而为之换血,此后虽然幸免于一死,却落下了一个病根,每到­阴­雨之日都会浑身疼痛难忍,需服食千霍荇方能压制。我不相信剑厚南随身携带的千霍荇用之不竭……”说到这,他顿了下来,成功地看到云二向他目露凶光。

不用他说完,乾青已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笑道:“三弟思维真是缜密,为兄立刻就传令下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各地药铺上。”这是守株待兔的方法,虽然需要无比的耐心和耐力,但总好过毫无头绪,瞎打瞎撞,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

垂下眼掩饰住自己的恼怒,云二知道自己又处在了下风,乾白如此做,无非是在告诉她,除了她应允他的条件,不然就算是老大真的回来,也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没有再细听他们的对话,她站起身在两人含义不同的注视中缓步离开了小厅,回到她临时的房间准备休息一下,回身关门时竟看见不知何时便跟在她身后的小麦。自她回来后,两人还没说过话呢。

侧过身,示意他进屋,然后云二便自顾坐进了椅中。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俊朗的男子,可以看出他清亮的眸子中那真挚的关怀和担心。

“我没事。”云二笑,还抬了抬受伤的手臂,“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自觉她试图安抚他。

“雅儿为你哭过。”小麦对云二的话无动于衷,淡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到现在为止,他竟然还不知道云二是女人。

云二一怔,那双美丽的红眼竟然是因为她。心中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却懒洋洋地靠上椅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小麦,悠悠道:“你是关心雅儿姑娘,还是关心我。小麦?”他不一向都是那副除了责任外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吗?怎么短短月余的时间不见,好像就有些不一样了。

小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头,面无表情地道:“属下是主人派给若少爷的人,自然希望若少爷平安无事。”越与眼前的人相处,越容易被“他”吸引,这让­性­格本就极温和的小麦首次感受到矛盾的心情。若是忠于城主,那么他应该对城主与“他”不一般的关系视若无睹才是,但是他对“他”偏偏产生了欣赏和怜悯之心,暗自希望她能从城主的魔掌中脱离出来。即使是喜欢雅儿,也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强。在他心中,始终认为乾白强要同为“男人”的云二实在是不应该。

“嗯。”云二点头表示明白,目光却落到门口,她没想到只两句话的功夫,乾白竟然已随后而至。想到他对自己的相逼,心中恼怒,于是别开眼当作没看见,对着小麦依然笑意盈盈,可是说出的话却故意带了些哀怨:“原来是出于这个原因……”顿了下,而后幽幽一叹,“是啊,你始终是乾城主的人。”

后面那句容易产生歧义的话让一直误会她和乾白的小麦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尚未来得及维护自己的清白,已察觉到了乾白的存在,忙站起身,在乾白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看着乾白气定神闲地负手缓步而入,来到自己的对面,然后在小麦先前所坐的椅子坐了下来。云二不由微眯了狭长的双眸,­唇­角噙起一丝讽笑。

“乾城主如此紧追而至,莫不是怕云二找不到回房的路?”就在此时,她心中已做出决定。

乾白皱眉,为云二许久未有的生疏称呼,“你可以叫我乾白、老头又或者是乾三,但是不要让我再听到乾城主三个字。”语气虽然轻柔,却有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云二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淡红的­唇­上扬,笑得无所谓,“什么时候乾城主对这些小事也如此在意了?”顿了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对面传过来的不悦,她却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带着讽意地调侃道:“又是什么时候云二的地位上升到可以直接称呼您的大名了?何况……云二并不是城主的属下,想来也没有凡事都要听您老吩咐的必要吧。”她是云二,不是他的女人,没必要对他唯唯诺诺。

“若儿!”乾白的声音倏转严厉。

在他发作之前云二淡然笑道:“我不会再和你做任何交易。”不容置疑的认真语气,让屋内突兀地陷进尴尬的静默。之前和他做交易,那是因为她必须自救,如今,她已自由,何必再踏进他的网中。至于小四她们,她自会依靠自己和潜藏起来的女儿楼余众,设法营救,不需要用那种方法。

一向自负的乾白这一次终于知道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了。看着云二云淡风轻的表情中隐隐透露出的坚定,他眸中­射­出奇怪的光芒。半晌,又恢复平静无波,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二少你随时可以离开此地,乾某保证在西南地域绝不会有人敢阻拦你。”语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那瘦削挺直的背影隐然传递出让人心寒的决绝和疏离。

云二不自觉皱了皱眉,喃喃道:“真是无情啊。”下一刻,声音蓦然上扬:“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乾白站定,并没有回头,静等云二说下去。

一丝苦笑在云二­唇­角一闪即逝,转眼她又高傲地仰起了下巴,一字一字缓慢而有力地道:“我喜欢你。”明知喜欢上这个男人的后果会是多么糟糕,她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而既然喜欢上了,她也就不会视而不见。

乾白浑身一震,却依然没有回身,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已不自觉紧握成拳,“就是这样吗?”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人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并不期待他的反应,云二听到这样冷淡的诘问,自也不会意外。撇开心中无法避免的失落,她站起身向乾白走去。

“当然不只是这样。”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在走近乾白时,突然伸出左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着他微呈僵硬的后背,所有的情绪都被埋在了­阴­影中,“在我走前,我想要你再抱我一回。”以前在一起,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她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中只有那样让人觉得不堪的回忆。

许久没有得到乾白的回答,云二本来期待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对于又一个臣服在他脚下的女人,他又何必再多花费­精­力来满足她的要求呢。她始终是天真了!

正当她重新振作起­精­神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下一刻,她的身子落进了那个让她贪恋的怀中。

“我该拿你怎么办,若儿。”无奈的叹息声中,云二还未看清楚乾白脸上的表情,双­唇­已被他温润的­唇­瓣贴覆住,他的味道在瞬间混融进她的呼吸。

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有些矛盾有些急切的需索,云二抛开所有的挂念,全心全意地迎合着他给予她的怜爱。

当心因为云二刻意的疏离和拒绝而恼怒、失望至心冷之后,她昂然无惧的表白就像平空响起的一道炸雷,震得乾白有瞬间的失常,接着狂喜和激动如山洪一样狂涌向他,几乎将他湮灭。两种极端情绪接踵而至,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即使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也几乎消受不了,极欲想找一个发泄的渠道,若不是那只小手搂住他的腰,他恐怕会因为害怕伤到她而失态地落荒而逃。

就是在尽力冷静之后,乾白依然急切地想要抱紧她,恨不得能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却因为她的右手,而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体贴地将手轻扶在她的腰上,不敢施力。想要满足她的愿望,想要给她最好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如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火热躁动,急切地渴求着她。在很早以前,他和女人欢爱已不是靠本能的冲动,而完全是由他的意志来决定什么时候需要。但是现在——

乾白看着被他抱放在床上双眼半阖呈妩媚迷醉态的云二,发现自己为她脱衣的手竟然因为体内燃烧的欲望和激动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一向解惯了女人衣服的手如今却笨拙得半天也无法将云二的衣服脱下来,气馁之余突然很想笑。他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从未碰过女人似的。

深吸口气,他让自己情绪平定下来。那一刹那蓦然明白,他的失常完全来源于云二的那句话。她喜欢他。当她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了。无法否认,他也不想否认,这句话真正取悦了他,甚至于控制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终于沉着地除去了云二身上的所有衣服,当那具伤痕累累根本算不上美丽的胴体出现在他眼中时,竟然再次挑惹起了他才强压下的欲念,甚至比先前来得更加猛烈。

“若儿,我的若儿……”沙哑的呢喃声中,他在她身上密密洒下怜爱的碎吻,大手如初次相见那样抚触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逐渐褪下男子般的英气和刚劲,化为动人心魂的妖娆女儿。

6重逢

转眼已是寒冬,长安城的冬天总是雨雪纷纷的,难得见到一日­干­燥。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桑林苑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院内灯火通明,门前车水马龙。自从前任鹁娘桑娘被闻名京畿的名医剑厚南在为名妓青歌选婿的花宴上当众掳走后,桑林苑便多了一段佳话,引来更多的慕名者。桑娘退隐,桑林苑主事换成了一个人称云二少的年轻公子。只是这云二少有些疏懒,多时是见不着人影的,但奇怪的是桑林苑的生意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下滑的趋势。

懒云窝。

刚下过一场小雪,院子里仿佛被撒了一层细盐,空气格外的清冷。屋内却炭火熊熊,温暖得一如春天。云二一袭黑衣站在窗前,长发未束,披散在身后,直及腰部。目光落在院内地上,素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男­性­指环,若有所思。

来到长安已有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先是龙一和剑厚南的平安归来,然后是言四、南宫五和宗政八随后而至。这女儿楼在中原的情报中心俨然已代替了黑宇殿总部的地位。因为剑厚南的­精­心调理,云二的手臂已痊愈,体内残余的蛊毒也已清除。乾白用以封禁住她内力的那两道异质内息也被顺道解了去,她的功力完全恢复一如被掳前。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是始终没有得到宇主子的消息,封九连城仍堂而皇之地占据着黑宇殿,似乎已将之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至于其他三大势力,都突然沉寂下来,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转过身,云二活动了一下右臂,也许是固定得久了,在能够自如活动后,似乎还有不习惯。

走向卧榻,她斜倚在软枕上面,拿起几上那本未阅完的书看起来。

没多久,她叹息着再次放下书,只因依旧无法专心。

无法不去想他。

她自然知道,她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众姐妹相会,全是因为他的成全。若他执意要灭女儿楼,虽说不易,却也并非不可能。

她并没有同他做交易,他为何要如此做?这对素来将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抓不住头绪,云二胸口不由烦躁起来,下意识摩挲起左指上的指环来,目光不自觉也随着自己的动作落在那镂刻着古朴花纹的青铜环身上。而后心中蓦然一凛,只因发觉不知在何时,她竟已养成了思索时抚摸这个指环的习惯。

指环是乾白的。

离去前一日她主动向他索爱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没遗漏,仿佛才是昨日发生的事。她注视着指环的目光不由变得深幽起来——

沸腾的欲望平息后,她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休息。他的手臂松松地环住她,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吹动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没有人说话,可是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满足。

然后,目光下垂,发现他搁在她胸前的大手,那与她莹白若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黝黑大手指腹虽然粗糙,但五指形状修长优美,手背皮肤光滑紧绷,如青年人一般,一点也没有衰老之态。心中好奇,忍不住用左手抓住,细细把玩起来。

“若儿……”身后传来呻吟似的抽气声,搂着她的手蓦然一紧。

可是她的目光却被他右手尾指上的青铜指环古朴的外观吸引住,心中一动,想要将之取下来,只是一手不便,那指环又套得颇紧,努力了半天也没挪动分毫。

察觉到她的意图,身后的人主动拿了下来,然后放到她手心。

将那指环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她就没打算将它还给它的主人了。

“我要。”她主动开口向他索讨,一点也不扭捏。而且打定主意,即使他不应,她也要想办法弄到手。

他低笑出声,并没多言,而是从她手中拿过指环,然后从她左手的尾指起一一试过,最后停在了拇指上,“还想要什么?”拇指亲昵地摩挲着环身,他开口问,声音中竟然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宠溺。

“够了。”她摇头,因为他无意识的小动作而感觉到淡淡的甜蜜,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在那粗糙的掌心轻轻印下一吻。她只是要一个可以想着他的东西而已,他不吝惜,便是最好的了。

是啊,她只要这个就够了。

云二­唇­角浮起一丝极温柔的笑,目光从手上指环移到火盆内熊熊的炭火上。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情人,在他怀中的时候,他的温柔和怜惜几乎会让人产生自己就是他唯一深爱着的女人的错觉,即使明知他对其他女人同样如此,也无法摆脱这种想法。难怪有那么多女人明知和他在一起的下场只有心碎,却还是无法自主地向他扑去。

温柔的笑渐转为苦涩,云二闭眼,乾白的脸顿时浮现在眼前。那日他并没有留她,只是为她准备好一切,第二天便派人送她起程。她走的时候,只有雅儿和小麦来相送,雅儿竟然当场哭了出来,让她颇感尴尬,还好有小麦帮她安抚,不然她定会头痛万分。

至于他,自始至终都没出现,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带给她。那样的无情和决绝,即使她因知道他的为人而早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不由感到心寒以及一丝尖锐的疼痛。

深吸口气,想缓解因想到他而引起的窒闷,云二蓦然从榻上起身,抓过一旁的紫貂皮大氅披上,而后冒着冷寒的温度踏出尚未有人迹的院落,向院外走去。

她既然选择离开他,便应该甘心接受这种结果。而且现在老三、小九和小十三都不知怎样了,她最应该做的是和老大及众姐妹商量一下要如何救人才是,而不是在这里为私情伤怀。

桑晴阁首席红牌青歌姑娘的落梅楼是供她休息之处,从不接待外客。两层的木构建筑,风格继承了南方的­精­致秀雅,仿佛一个娇柔秀美的少女若隐若现矗立于梅林之中。此时梅花已全开,如菲红­色­的雾纱将小楼笼罩,为其增添了别样的妩媚风情。

落梅楼二楼内厅,室内铺着又厚又暖的雪白地毡,除了地毡上随意放置的巨大软枕外,并无其他摆设。四个角落里都放着燃烧得红红的火盆,厅内的温度高到让人想到夏天,可是却没有人打算将火盆撤去两个。

“我要去宛阳。”云二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缓缓响起。

室内共有四人,除了云二外,还有两女一男。一女斜倚在软枕之上,五官清丽典雅,但眉梢眼角却含着细微的媚意而给人妖艳风尘之感,本是梅骨之姿,却给人娇艳牡丹之态。她的面前放着一具古琴,听到云二的话,只是柔媚地一笑,玉手似无意地在琴弦上拨了一下,不成调的琴声顿时扰了人的清静。自是落梅楼的主人青歌。

另一女容姿秀美,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编成长辫垂在胸前,正柔顺地枕在楼内唯一的男子腿上,一脸的温婉。但是当她扬眼看向云二时,双眸却是­精­光熠熠,自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和迫人气势。她身后的男子长相清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气质温润如玉,不似女子的咄咄逼人,而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却是他那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灰白头发。此二人正是女儿楼楼主龙一和她的夫婿剑厚南。

“此事暂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语气,龙一淡淡回道,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丈夫的手。

在场的人都明白云二去宛阳的目的是救燕九。宛阳离黑宇殿所在的魏水原只有两天的马程,­阴­极皇控制了那里的势力,从获取的有限情报,他们推测出­阴­极皇本人现正坐镇该处。云二打算单枪匹马地去,不是为了救人,还能做什么?

“我担心小九撑不住。”叹了口气,云二的右手拇指不自觉又开始摩挲起左手上的指环来。对于龙一的决定,她从来没有质疑过,然而这次,她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撇开感情去处理此事,毕竟事关女儿楼的姐妹。相较于龙一的冷情理智,她的心要柔软得太多,这也是女儿楼由龙一当家,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原因之一。

青歌虽然依然笑着,美眸中却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还需要我为你们分析形势和利害关系吗?”龙一声音微透出严厉,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如冰珠一样散进两女的心中,但是她抚触丈夫手的动作却依然轻柔无比,仿佛那是她最最珍爱的宝贝一样。

云二心神一震,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常了,忙收敛住有泛滥趋势的感情,浮起一个玩世不恭的浅笑,“那么按老大的意思?”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她就会心浮气躁,看来想要如她所愿地一切回归至原点似乎有些困难。

青歌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兴味的笑意,在龙一回答之前娇媚地开了口:“不知是什么事扰得我们二少失了方寸啊?”对云二的不对劲青歌早有察觉,只是因烦恼着黑宇殿的事,而一直没机会询问。

云二既然惊觉,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闻言不为所动,自顾拿起面前托盘上的梅花糕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那与你何­干­?”斜睨着青歌,她­唇­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

青歌又碰了个软钉子,恼羞成怒,一把抓起身旁的软枕向云二砸去。云二似乎早有预料,探手看似随意地一弹一抓,便化解了青歌注入其中的劲道,软枕乖顺地落在了她手中。被她放在身后靠住。

“谢了,六丫头。”她笑得狂妄,还不忘奚落一番。从青歌嗔怒的脸上转开,不意看见剑厚南正温柔地喂龙一吃糕点,那浓情蜜意的一幕让她心口一蜇,莫名地痛了起来。别开眼,深吸气,等那股痛意缓解后,她才故作无事地调侃道:“姐夫可真会疼人啊!”

闻言,剑厚南清俊的脸微红,却只是笑笑,还是照喂不误。

龙一可不会这么好说话,抬睫瞪了云二一眼,然后在剑厚南的扶持下坐了起来,但仍然偎靠着他。青歌一见,顿时­精­神大振,知道唯一一个压得住云二的人要反击了。

“二少手上这个指环可真特别,可否借给大姊看看?”龙一似笑非笑地问,目光落在云二左手拇指上面。云二素来不戴这些小饰品,那指环无论样式还是质地让人一看便知是男人用的东西,再看她这么宝贝地摸着,任谁也可以看出它的意义非同一般。

剑厚南轻咳一声,眼中露出笑意,搁在龙一腰上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示意她不可太过火。龙一笑着回望他,化去了­精­明,又是一脸的柔情似水。

云二却为之哑然,知道龙一恐怕猜出了什么,只是无论她猜到什么,难道眼下自己真的要将这指环拿给她过目吗?这指环是乾白亲自为她套上的,她一直没有取下过,怎能因为一时戏言而拿下。

许久没看到云二吃鳖的样子,这次轮到青歌笑得花枝乱颤了。

“怎么样……”龙一正待进一步逼近,门外楼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眉尖微拧,停了下来。

云二暗暗松了口气,但因听出那脚步声中的慌乱,也不由皱了皱眉。然后发现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等待来人传来的消息。

“什么事?”来人尚未叩门,龙一已沉声问道。听脚步声,她知道那是桑林苑的管事李洛。

“回姑娘,九姑娘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青夷山城的人。”

一句话,让云二不由自主跳了起来。

燕九看上去很憔悴,一脸的木然,并没有与姐妹重逢的喜悦。与龙一等见过面后,便躲进了厢房休息,连多余的话也没说上一句。而和她一道来的,竟然是乾白。

“二少,你和乾城主是旧识,便由你负责招待城主吧。”出乎意料地,龙一竟然没有向乾白询问燕九的事,而是突兀地立刻做了安排。

云二狠狠地瞪了乾白温和平静的表情一眼,懒洋洋地笑道:“好啊。”她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他,如此安排,再好也没有了。

当下,乾白随着云二回了她的懒云窝。

刚一进门,云二没有任何预兆地一下子投入了乾白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柔­唇­热情地贴上他的­唇­瓣渴切地吮吸。自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在强忍着向他扑去的冲动,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疑问,也要等解决了她那可将人吞噬的欲望之后再说。

乾白似乎与她有着相同的饥渴,箍着她腰肢的铁臂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

来不及褪尽衣衫,甚至连前戏也没有,两人已不顾一切地结合在了一起。未润泽的不适在彼此疯狂的需索面前退却,迫切地想要感知对方,想将空虚太久的心和身体填满,即使疼痛也在所不惜。

天暗了下来,屋内的炭火若明若暗地泛着红光,将热量放­射­出来。情yu的风暴渐渐平息,两人却依旧不舍地交缠在一起。

“若儿……”乾白的大手轻轻摩挲着云二已恢复光洁的背,喉咙中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云二喘息着趴在他身上,耳朵贴在他左胸壁上,听着他渐转平稳的心跳,身体仍沉浸在欢爱的余韵中。

静静地相拥着,屋内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已陷入了夜的黑暗,只有那屋角的炭火仍散发着昏暗的红光,却照不清物事。

“你怎么来了?”慵懒沙哑的声音打破房内如中了迷咒般的亲密暧昧气氛。

乾白扯过锦被盖住两人,才缓缓回答:“想看看你。”他的语气平静,与先前相拥的急切判若两人,但轻抚云二长发的手却充满了怜爱。

云二不满地轻哼一声,突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才不舍地放开,改为怜惜的舔吻,乾白却始终不曾吭一声。

“不疼吗?”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声音不自禁放柔了许多。

“没……”乾白正要回答,却被她突然覆上来的炙热­唇­瓣堵住。在她的­唇­中,他尝到了自己血液与她的馨香相融的味道,不需要她刻意的挑逗,下一刻,两人又陷入另一场激狂的欢爱之中。

黑暗仿佛是一个邪恶的魔鬼,引诱着人们一次又一次陷入欲望的狂欢中不能自拔,­淫­靡的味道在其中蔓延。

很久以后,房中的蜡烛终于被点燃,激|情似乎也被光驱散,变成淡淡的温馨和柔情。

两人都穿好了衣服,本想分坐在案几两面,以便能静静地聊会天,但最后云二还是忍不住坐进了乾白的怀中,乾白却也只是纵容。

“你和老大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边将乾白鬓边的发丝缠在指间把玩,云二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质问。她不说什么,不代表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且不说以前的事,只是今日龙一连考虑也不曾便将他丢给了她,便可疑之极。

乾白低沉的笑声在室内响起,尚未开口,却不经意看到云二拇指上的指环,笑声倏止,眼中不由流泻出浓烈的情感。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送至­唇­边,温柔的吻轻轻落在指环上。

云二胸口一窒,看着他脸上的专注深情,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怎能对一个不爱的女人……他对任何女人都可以这样吗?

“你猜得没错,龙大姑娘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不过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再没有其他。”扬眼看到云二凝滞的表情,乾白柔声回答她的问题。他没说的是,龙一知道他要去向­阴­极皇要燕九,而龙一答应在他消息来之前帮他拖住云二。

“九丫头是怎么回事?”甩开心中那莫名的念头,云二接着问。燕九一向温柔可人,­性­格突变,必然有什么原因。想到她被­阴­极皇囚禁了近半年,只是那­阴­极皇与乾白­性­格迥异,又恶名昭著,对俘虏怎会善待。思及此,云二突感不安。

乾白­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知道这事逃避也没用,她迟早要知道。握着云二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仿佛害怕她会从他身边逃离一般。

“她怀孕了。”他淡淡道,却无法掩饰眼中的羡慕和无奈。

“什么?”云二果真如他所料地从他腿上跳了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眼中燃烧着难以置信、愤怒以及谴责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焚灭。

“你竟然连小九也不放过?”在几步远处,她停了下来,神­色­变得冰冷。但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刺甲刺进手心的­肉­中。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她方才在和一个怎样的禽兽缠绵。他让小九为他生孩子,却又爬上她云二的床,他以为她们女儿楼的女子真就那么贱吗?说不上心中那酸涩的痛楚是为了什么,她只能僵立在那里,木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仍悠然坐在那里的男人。她究竟中了什么魔,竟然对这个魔鬼念念不忘?

乾白皱眉,看见她的反应与他所想大异,隐隐觉得这其间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由凝神思索起来。

“你打算怎么安排小九?”深吸口气,云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连她也说不清楚,是心疼小九多些,还是忌妒多些。是的,忌妒,她云二终于也知道了什么是忌妒。

看着她的表情,再将她的话前后串联起来,乾白顿时找到了症结所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云二脸­色­变得更冷。

“不是我的。”在她发作之前,只是淡淡的几个字便成功地让所有怒气和不快化为乌有,乾白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张瞬间变化万千的脸,不动如山。

云二怔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是已有些拉不下脸来。背过身走到窗前,掩饰住自己发烫的脸,力持平静地缓缓道:“那是谁的?”她没忘记他曾向她提过想要子嗣的事。

乾白微笑,起身来到她身后,将她拥进怀中。

“­阴­极皇。”一边将罪魁祸首拎出来,乾白仍不由为自己担忧,但愿他的若儿在经过方才那样的激动后,不再和他算他将燕九亲自送到­阴­极皇手中的旧账。

云二沉默下来,但从她放软的身体可以知道她接受了他的解释,而且没有恼怒。

松口气之余,乾白便将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出来。

他去宛阳找­阴­极皇,顺便将燕九带了回来。至于燕九怀孕的事,她没说是否出于自愿,只知是­阴­极皇的,而­阴­极皇本人似乎还不知道。

寥寥几句,他便将自己费心为云二所做的一切随口带过,无意借此向她讨好邀功。

长安城被笼罩在一片细雪当中。正值午时,平时熙来攘往的长安南大街冷清了许多,匆匆赶路的行人都打上了伞,不时有马车辘辘而过。这样的天气却有两个身型颀长的人影手撑油纸伞在雪中并肩悠然漫行。几个顽童不怕风雪地在街上追逐嬉闹,噼啪的炮竹声时而响起,提醒着人们佳节快到。

“还有十天就是除夕,你可要在这里过完春节再走?”云二低沉的声音从素青的油伞下传出,其中隐含期盼之意。她还是一身男儿打扮,惯穿的黑­色­长袍,外披紫貂大氅,长发束成英雄髻,宛若一雍容优雅的翩翩贵公子。

乾白还是一身朴素的灰白布袍,与身高和他相差无几的云二站在一起,却并无寒碜之感。只是那举手投足,温和笑颜底下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迫人气势以及优雅气度已可让人心折,早忘记去注意他的穿着打扮了。

目光落在那几个在他们前后奔跑玩耍的小孩身上,乾白眼神微黯,自从他动了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念头后,他就发现这种渴望像滚雪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强烈,有不可控制之势。只是要云二心甘情愿答应为他孕育子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但是他偏偏像中了魔一般,非云二的孩子不要,还违反一贯的行事作风不愿对她使手段。

思及此,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小孩身上转开,望向细雪纷飞中若隐若现的街景,淡淡道:“山城初一会祭祖,我不能缺席。”他身为山城城主,有很多时候是无法随心所欲的。这次退出黑宇殿之争,他若不是先坦诚自己因利失策,再以黑宇殿一直在维持塞内外各大势力平衡上起着关键­性­的作用,黑宇殿消失或易主,必将引出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势力,形成各族争乱的局面,再加上封九连城这一­干­唯恐天下不乱的祸首,到时青夷山城势必也要被卷进这场大混乱这个事实为由,令众人信服,否则怎能随意抽身。

虽知他说的是事实,云二却依然难掩失望。沉默片刻,才出声:“离开前就住我那里不行吗?一定要回你的地方?”她知道他在京城也有房产,昨日留宿在她那里,完全是因为她失控的热情。现在他正是要回他自己的别院。

乾白微笑,伸过手抓住她未撑伞的右手,那比一般女子刚劲的触感让他有些微的失神。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子­性­格也比一般女子多了一分刚­性­,少了一分依赖,因而明明已将心给了他,还是不愿被感情束缚住,一心一意等待他的爱怜。因此,不想用强的他唯有耐心地等待,等待她甘愿将手交给他的那一刻。

“有些事要去交待一下。”感觉到她用力的回握,他的笑中加入了愉悦的成分。

云二这才展颜。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过通衢大街,绕进城西里坊,当进入那幢外观朴实无华的巨宅后,云二发现里面的建筑风格竟与山城一模一样。看来这青夷山城的人都很恋家啊。

并不意外,云二见到了雅儿,还有乾白曾提过的邓氏兄弟之中的邓俨,小麦没有相随。雅儿一见到她,眼眶就开始泛红,眼中­射­出的浓烈情感让她额际隐隐作痛。不是没被女人爱慕过,但如雅儿这般明知她是女子还一心陷下去的,却是首次。何况雅儿不是对乾白一往情深吗?自己一向谨言慎行,尤其是在这方面,怎么还是莫名其妙惹上了。

“二少请用茶。”雅儿力持镇定地将茶奉上,第一次看见云二去掉身为俘虏的窝囊感后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一直极力压制的倾慕仿佛决堤的洪水再也无力阻止。连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一再提醒眼前的人儿是个女子,可是心还是无法自主地倾向了这个人。

看见她因努力控制激动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的素手,云二心中暗叹一声,接过茶,若无其事地笑着道了谢。便不再看她,转过头去和乾白说话,对眼前女子失落的表情恍若未觉。

雅儿在乾白的示意下黯然退下,临去前还深深地看了云二一眼,见她眼中根本没有自己,心中不由凄然。

等她一走,云二顿时大大地舒了口气,然后突然注意到乾白脸上戏谑的笑,知他定然看出来了。而且雅儿在靠近她时,心跳的改变又怎能瞒过这个老狐狸。

“若二少喜欢,不如将雅儿要了去吧。”开口,乾白满含笑意的调侃。他倒真是不太介意将身边的女人送人,但于云二却只是说笑,只是想看她受窘的样子。因为他决不会将对云二别有用心的人送到她身边,无论男女,那个黑尉就够他受的了。

云二眼中讶­色­一闪而逝,却出乎意料地并不恼怒或尴尬,反而啜了口茶,一边回味那齿间的清香,一边笑意盈盈地问:“是不是我要,你就给?”

这一次轮到乾白惊讶了,下意识点了点头,等省起自己本来的意图时,已后悔莫及。

云二笑得一脸得逞,从椅中站起,慢悠悠晃到乾白面前。在他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之时,她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伏在他耳边以低哑的声音充满魅惑地低语道:“我要你。”在乾白有所反应之前,她已以一种占有­性­的姿势吻住了他的­唇­。

从此他便是她的了,呵呵!

7心意昭然

就在两人在厅中浓情蜜意的时候,邓俨来报,说乾白要找的人已到。云二修眉微皱,乾白只说有事交待,没说找人啊。他要找何人?

只来得及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袍,尚未开口询问,人已被带了进来。乍一见,云二便僵在了那里。

乾明明!

依然一身红衣,却容­色­憔悴,不复当日的桀骜和娇艳。见到乾白,她脸上显出惊喜和惶恐的神情,而后不顾一切地向他冲去,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灰布衣袍上。

乾白没有推开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等待她发泄。

云二胸口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但她神­色­不变,反而坐进一旁的椅内,忍受着那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的疼痛,端起茶边饮边笑吟吟地看着。她知道这个女人对乾白意味着什么,那么她想知道,在那样的背叛之后——即使是她设的局,背叛始终是背叛了,他真爱这个女人爱到可以不计一切?想到云娘,她蓦然有些冷,云娘不是也爱他爱到不计一切。看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乾明明惊喜交集的声音传进云二的耳中,让她­唇­角的笑微僵。

“三郎,你没事……真好,你没事……”乾明明一边激动地抚摸着乾白轮廓刚毅的俊脸,一边颤声道,眼中炙热的情感的确不是伪装。

三郎?云二心中冷哼,她到现在都还没对他用过这么亲近的称呼呢。想想自己都叫了他什么,乾老,乾城主,老头?什么三啊三的,她可从来没叫过。心中憋着气,骄傲的她竟然纠结在了一个称呼上。

看着怀中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子,乾白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怪责她,毕竟曾经用了那么多的心力去宠爱过等待过,要想转眼便将之抹杀,又岂是易事。

“看看我的小丫头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他叹气,伸出手温柔地将乾明明的眼泪抹去,动作自然得一如从前。

云二眼神微冷,垂下眼睑,抿了口茶,顺带将那喉咙中泛起的苦味咽下。原来无论这个女人做过什么,他的心意都没变过。她终于明白了云娘的无奈。

“三郎,你不怪明明了?”乾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乾白温和深邃的黑眸,颤抖着抓住他为她拭泪的大手。

乾白微笑,一贯的纵容,拧了拧她娇俏的鼻子,“傻丫头,以我乾某的行事作风,若怪你,你认为还能见到我吗?”时间仿佛倒流至乾明明小时候,她每次闯祸后,便是这样赖在他身上撒娇,乾白眼中露出缅怀的神­色­。

乾明明破涕为笑,自从黑雾泽出来后,她没有一天不生活在懊悔中,连娇纵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否则以她以往的­性­格,恐怕早已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如今看见乾白无事,又肯原谅她,一直背负在心上的沉重包袱终于卸了下来,顿时故态复萌。皓腕顺势勾住乾白的脖子就要吻上他的­唇­,经过这件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云二长眸一眯,蓦然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只是笑意并没有达到冰冷的眼底,“两位若要亲热,也要等没有人的时候吧。”

气氛被破坏,乾明明自是不悦,却也才发现原来厅中还有其他人。顺声望去,看见云二,眼睛不由一亮。

“原来云公子也在!”随即想起她的陷害,神­色­又­阴­沉了下去。

乾白挑眉,不着痕迹地将乾明明的手拉下,仍然一脸温和的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云二扫也不扫乾明明,冷冷地看着乾白,哼笑道:“乾城主既然有事,那云二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然后甩袖洒然而去。她云二要的是一心一意,否则不要也罢,以后——再也不会如昨日那样失控。即使喜欢又如何,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如云娘一样,一生都在苦苦等待一份不可能的感情中度过。

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乾白­唇­角虽然依然含笑,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却已紧握成拳。该死,她竟然如此轻易就放弃他!她说她喜欢他,她的喜欢是什么?连她的骄傲也抵不过?

云二一走,乾明明还想继续开始被打断的事,不想手尚未缠上乾白的脖颈,便被他阻止了。

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乾白漫不经心地道:“坐那去,我有话要问你。”此时他已收拾好因云二而郁卒的心情,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受到影响的痕迹。

已没有胆再违逆他,乾明明依言坐了,看他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呷了口微凉的茶,乾白看着乾明明虽美却不复往日神采的脸,脸上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悠然道:“过去的事我不会再和你计较,不过,你也不能再回山城了。”他相信即使没有他,没有青夷山城,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乾明明一惊,脸上浮起痛楚羞愧的表情,却什么也没说。早在她将匕首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她已没有了留在他身边的资格,刚才因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升起的希望顿时烟消云散。她终于还是错过了最珍贵的东西,他的爱再也不会属于她。

见一向刁蛮任­性­的她竟然能默不作声地接受他的话,乾白心中微软,却知有的事是无法挽回的。何况现在即使将她留在身边,他也不可能再给她曾打算给她的东西,那只会让她更加痛苦,还不如让她离开,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云姬的孩子在哪里?”撇开这些对他来说再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话题一转,来到他的最终目的上。不错,他寻找乾明明并不是因为想告诉她他已经不在意她的背叛,也不是想用她来刺激云二,而是想要从她口中探知他子嗣的下落。他怎会忘记,当年乾明明和云姬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而上次她故意误导他云二是他的孩子,只怕纯粹是想扰乱他的心神,以便能刺杀成功,他不计较她的背叛不代表他不追究此事。

乾明明一怔,突然忆起云二方才在此处,顿时联想到两人之间定然有暧昧,不由妒意狂升。心念电转间,正想继续一口咬定云二就是云姬的孩子,不料抬眼恰对上乾白犀利似可洞察一切的黑眸,顿时泄了气,知道若惹恼了他,自己便不会再如这次般轻易脱身了。

“死了。”她无力地道,见乾白眼神倏变,怕他不信,忙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云姬一心只念着你,忽略了孩子,染上病没及时找大夫……”随着乾白脸­色­越来越难看,乾明明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寂无声。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乾白闭上眼,揉了揉泛疼的额角,半晌才缓缓摆了摆手,淡淡道:“你走吧。”竟不再张眼看她。

乾明明咬了咬牙,知道这一去两人的缘分便是断了,可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容不得她选择。

“走前明明可否问三郎一个问题?”站起身,她看着乾白一如二十余年前充满男­性­魅力的英俊脸庞,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心中叹息,还有一丝不甘,却已无可奈何。

“什么?”乾白睁开眼,眼中再无昔日的怜爱和纵容。

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是否喜欢那云公子?”她和一般女人一样傻,明知这个问题已与她无关,却仍忍不住想追根究底。

提起云二,乾白心情稍好,微微一笑。

“当然。”他回答得再斩钉截铁不过,没有丝毫的犹豫。

云二侧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间,总是看到白日的情景。乾白的温柔与宽容,乾明明的后悔,羞惭与惊喜激动,一幕幕仿佛走马灯般在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浮现,让她心烦意乱无法睡沉。

身后门被打开的轻微响声将她从那一团乱中惊醒过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向床榻走来,她仍闭着眼,却已知道来者是谁。

簌簌的脱衣声后,床榻下陷,那熟悉的暖热身体钻进被中贴在了她身后,将她拥进怀中。

“若儿。”低沉的叹息声中,他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嫩­肤处,让她浑身不自禁掠过一阵颤栗。

她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道:“来我这做什么?不用陪你那从小养大的女人?”无法否认,那胸口燃烧着团可将人理智也焚毁的火焰,让她宁可独自一人品尝寂寞,也不想再去乞求他的温暖。

乾白喉咙中逸出浑厚愉悦的笑声,本搁在她腰上的粗糙大手上移,覆在她温软的左胸上,似是想感知她心中浮动的情感,“你在嫉妒,若儿。”轻吻着她的发丝,他温和地指出事实。

云二鼻尖微酸,忙皱眉将眼中升起的水意压下,­唇­角微抽,咬牙道:“是又如何?与你没有关系吧。”他自享受他的艳福,理她作甚。他不是一向不在乎女人的想法的吗?

乾白又是一声叹气,将她翻转了过来,柔声道:“怎么没有关系,你忘记了今儿早上才讨了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是?”想他乾白一生都是被女人顺着宠着,没想到最后竟遇上这么个视他可有可无的女人,且就这样一头栽了下去。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云二怔了怔,想起早上乾明明来之前两人的戏言,不由更恼,想他前一刻还在和自己亲热,下一刻又将别的女人抱在怀中,他以为她云二和他的那些女人一样大度吗?

“不要碰我。”她沉声道,从他怀中挣脱,坐了起来,“我云二并不是没有男人就不能活的,更没落到必须和别的女人抢男人的地步。”他若不当她是一回事儿,又何必来撩拨她?

微弱的光线中,云二穿着素白的里衣坐在那里,长发披散在身上,充满怒气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晶亮得如同黑曜石,整个人看上去竟然妩媚得惊人。

乾白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知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不然恐怕真会被她踢出懒云窝。于是索­性­拿了个枕头放在背后懒洋洋地靠着,双手环胸笑睨着她的怒颜,心情大好。她生气妒嫉代表她在乎他,代表他在她心中并不是真的可有可无,这可比她一脸的满不在乎好太多了。

“啧啧,”他摇头笑叹,“我的若儿明明就是一个小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错认呢?”

没想到他竟会扯到这上面来,云二本不是一个惯于张牙舞爪的女子,那恼怒之态自不能持久,即使心中怒气未减,却已无法再­阴­沉着脸。只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便披衣下了床,径自去点亮蜡烛。

火石碰击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屋子里一片光亮。云二站在烛台边,随意地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子显得修长而优美。她并没有再回到榻边,而是在几案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说吧,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又恢复了平日那懒洋洋的样子,看着乾白的黑眸中有着淡淡的讥讽。她可不相信他那从小就认定的女人回来后,他还有心思来她这里看她的脸­色­。

见她恢复常态,乾白失望地叹了口气,笑道:“你忘了,是你邀请我来你这住的?”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不怕她赖账。

云二挑眉,想起早上自己说过的话,不由有些懊恼,但脸上的笑却变得异常的温柔,“若云二没记错的话,乾城主不是没答应吗?”早知乾明明在,她哪还会说那样的话?

乾白低笑出声,“我也没拒绝。”

云二恨不得一拳揍掉他俊脸上得意的笑,但这种事只能想想,以她的理智又怎会真的下手。

“既是如此,那有请乾城主移驾客厢。”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说着,站起身,准备为他带路。

这女人究竟要闹别扭闹到什么时候?乾白感到有些无力。

“云姬的孩子已经死了。”他突然道,成功地让云二呆立在门口,然后才继续道:“我找乾明明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他一向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现在又为她破了例,她若再别扭下去,他恐怕要真的暂时离开一下了。

幸好他这种担忧没有实现,云二只是呆呆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回来,任他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馥软的怀中。

“对不起……”云二的声音有些沙哑,手轻轻抚上他的发,心中竟然有些疼痛。她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如今得到这个噩耗,不知怎样的伤心失落,她竟然还让自己的妒忌让他烦扰。这难道便是她的喜欢?这样只顾忌自己的感受也能算是喜欢?

“没有什么。”乾白苦笑,拥住她腰的手却蓦然收紧,仿佛铁箍一样紧紧地圈住她,“只要你不再赶我走就好了。”

虽然从未在意过那个孩子,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若说不难过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尤其是在有了期盼之后。乾白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故而一直尽力维持着平静,如今被云二如此温柔地一抚慰,所有的感情顿时决堤而出。

云二不由叹气,她心中哪里是真的想赶他,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我明日就要回山城了。”乾白手执黑子欲落未落之际,突然道。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云二正在思索棋局,闻言一怔,抬头向对面的英俊男人看去。见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棋盘,似乎并没开口,不由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或产生幻觉。

“你说什么?”她不确定地问。

“我明天就得起程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初一的祭祖。”乾白将手中黑子丢进一旁的棋钵中,目光专注地看着云二,神情严肃地重复先前的话。

云二愣住,半晌无法反应。他这是在向她告别?

“啪”一声,她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盘纠缠不清的棋局,“是时候了。”她低吟,目光挣脱他眼神的钳制,移向敞开的窗外。外面正下着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落在墙头地上,发出扑簌簌的响声。院内的梧桐树原本光秃秃灰褐的树­干­已被裹上了一层银白的素装,院子石板地上也厚厚地积上了一层,没有人走动,故没有人的痕迹破坏那最原始最纯洁的存在。

“这两日雪大,水路已封,陆路恐怕也不好走……只有三天,是要日夜兼程吧。”她缓缓道,无论心中如何的依恋不舍,也没让它浮上眉梢。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他已为她推迟了三日,虽没说,她又岂会不知。把本应是常人要走一月的路程压挤在三天内赶完,他想要休息怕是不能了。

乾白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云二从窗外收回目光,与乾白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灼热视线对上,纠缠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也许,”她苦笑,“我该和你一起去。”这几日她一直在思索喜欢是否就一定要在一起这个问题,她向来随意不羁惯了,实在无法忍受如一般女子那般每日都只是为了等待男人爱宠的生活。可是无法否认,这几个月的思念也折磨她折磨得够了,她实不想再来一次。

乾白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唇­角不自觉扬起,本来极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那就一起去。”他沉声回道,语气缓慢而坚定。

云二放在膝上的手蓦然收紧,脸上虽然微笑,眉宇却轻轻地皱在了一起。她真能丢下这里的一切随他而去?黑宇殿正值危难之际,小三、小十尚下落不明,她真就能不管不顾地离开?

“你要娶我为妻吗?”她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住了。而后便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久违的邪恶算计。事实上她并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能与他在一起多久,她都没太在意,可是这个问题却是能让她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最好方法。

乾白微愕,眼中笑意转浓,“乐意之至。”他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但这个提议倒是正中他的下怀,哪里愿意放过。

没想到他如此­干­脆,云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转,语气有些吊儿郎当起来:“你不多考虑一下?难道你忘了,做我云二的男人就不能去招惹其他女人,不然……”

“不然你就杀了他。”乾白笑吟吟地接下她的话。他怎会忘记当初在黑雾泽中她所说过的话,那样的印象深刻,当时他还为她对别的男人的强烈占有欲而不舒服,不过主角换成自己,感觉竟然还不错。

云二哑然,没想到一时戏言他竟记得如此清楚,无趣地撇撇­唇­,她开始将棋盘上混乱的棋子分装进棋钵中,只是心中那因他的话而源源升起的喜悦和甜蜜实在是难以忽略。

片刻后,她有所不甘地丢下捡了小半的棋子,站起身绕到乾白身侧,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坐到了他腿上。

“你真舍得你的那些女人?”她笑得魅惑,素白的手绕上他的脖子,把玩着他没有一根杂­色­的黑发。

喜欢她这样的亲近,乾白勾住她的腰,不答反问:“难道二少认为自己比不上她们?”他没打算告诉她,自从黑雾泽出来后,除了她,他没碰过别的女人。不是没试过,只是提不起兴趣。他不认为自己需要用这种事向她证明什么,该懂的时候她自然会懂。

“那么——”云二没介意他的避而不答,笑容中加入了一丝戏谑,拉长音调的同时,拽着他头发的手突然使力,将他的脸向自己拉近,“老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乾白黑眸一闪,脸上浮起无奈的苦笑,下一刻,已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狠狠地吻住了她可恶却柔润甜蜜的红­唇­。他实在是不太喜欢她这样叫他,仿佛提醒着他和她年龄上的巨大差距,让一向自负的他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他罕有的激烈狂暴让云二差点喘不过气来,当他放开她时,她已瘫软在了他身上。无力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她喘息着没好气地道:“你想害死我……”谁知话尾又被乾白温柔地啄了去。

眷念地看着云二白皙的脸上浸染的娇艳晕红,乾白忍不住覆手上去爱怜地摩挲,“你介意吗?”他沉哑着声音低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向云二确定。

“什么?”云二努力甩开脑中的一团混乱,随口问道。

“介意我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祖父。”对这个问题乾白却极在意,将她扶正,看着她的眼睛,他正­色­指出两人间的差距。

被他眼中的认真看得清醒过来,待听明白了他的话意,云二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还敢说,”在乾白变脸之前,她捧住了他的脸,笑不可遏地道,“都被你吃­干­抹净了,哼,现在才想起用年龄来压人,不嫌太晚?而且……”她突然敛住笑,手轻柔地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停留在他­唇­上,神­色­竟然变得无比的温柔。

“你这张勾人的脸啊,哪里像是一个祖父辈的人。”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不介意你究竟有多老,我介意的是也许当我都­鸡­皮鹤发的时候你却还是现在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和他谈论到老后的话题。

乾白却听出来了,不由自主笑起来,收拢铁臂将她拥紧。

“所以,明天和我一起回去。”他再次向她确定并提出心中的期待,“然后和我一起祭祖。”那意味着他要在祖宗及众人面前宣告她的身份。

云二摇头,心中主意已定,“太匆忙了,你先回去,等我把一些事处理好后,再来寻你。”既然决定跟他,那么就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以无后顾之忧。她是女儿楼的老二,在黑宇殿处于危难之际,不能就这样拍拍ρi股什么也不管地走了,她更不想依仗着与他的关系,强将好不容易退出的青夷山城再次卷入这混水当中。

知道她如此做是为了更安心地和自己在一起,乾白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可以确定她对于此事是认真的,不是说说就算。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给她时间。

他微笑,抓起她的左手,在她拇指上的青铜指环上印下深深的一吻,与她订下了一个永久的盟约——

“好,我会在青夷山城等你。”

在二月的时候,云二回到了桃花坞。那个有着云娘和她儿时记忆的地方。如同每年这个时候一样,桃花都开了,粉红粉红的一大片,像是天际的云霞一般绚烂美丽。

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间,所有的东西还是和她住在这的时候一样,连位置也没有移动过。这些年她一直安排有仆­妇­负责看守打扫这里,所以房间里很­干­净,像仍有人住着一般。

你偶尔也该换回一下女装才是。

耳边响起自她及笄后云娘时时在她面前叨念的话。云二心中一动,来到床前,俯身从床下拉出一个红木箱子。这里面全是云娘为她置办的女装,她却从来没动过。

打开箱子,满满一箱全是叠得整整齐齐而且还是全新的衣服,各种颜­色­的都有,其中尤以粉­色­的最多。想起每次云娘兴冲冲地拿着新做的衣服来让她试穿,而后扫兴而归的样子,云二­唇­角不由上扬。

从里面选出一套素白的衣裙。云二记得这是云娘最喜欢的颜­色­。

将那衣服捧在手中发了半天呆,突然莞尔一笑,然后从容换上。她本是女子,穿这衣服又有什么?

来至镜前,看着里面那个显得有些陌生的女人,云二想了一下,蓦然伸手将发带扯下,一头青丝顿时如瀑般落下。微微一笑,这样便不古怪了吧。她想。

不会梳女子繁复的发髻,不会用女人的香粉胭脂,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便这样吧,对着镜中的人儿哂然一笑,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在地窖中拿了瓶云娘在时便存放的桃花酿,又用篮子在厨房装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以及两个杯子,她提着独自一人往桃林深处缓缓走去。

云娘的坟孤零零地立在桃花深处,零落的花瓣散落在上面,仿佛覆着一层粉­色­的毡子。

在云娘坟前席地坐下,云二从篮子里将点心和酒一一拿出放在地上,然后把酒瓶口的封泥捏碎,打开塞子,将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

“又是一年了,云娘。”叹了口气,她将一杯酒倾倒在云娘碑前,之后自己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即使穿上女装,她的动作依然如从前般狂放洒脱,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收敛。

“你也看见了,你的小若终于穿了女装……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枉你常常念叨。”她微笑叹息,­唇­角挂着云娘见惯的满不在乎。微风拂过,数瓣落红翩翩而下,掉在她的发上身上还有杯中,她如同以往般没去拂拭。

“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一边将酒杯注满,和着落红一起倾在地上,云二一边悠悠叙道,“势力如日中天的黑宇殿竟然会在一夕之间为人侵占,女儿楼也差点随之覆灭……唉,你向来不爱听殿中之事,却是我糊涂了。”说着,仰首饮掉手中之酒。

低头,长发下滑,遮住了她的脸,看着地上的新草,云二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细听草长风过的声音。

天气极好,是二月中罕见的和风煦日。

“我遇见那个人了。”突然,云二抬起头,眼神平和,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我喜欢他。”没有逃避,也没有歉意,她遵从自己的心。

“你说得没错,只要和他相处过,想不喜欢他很难……即使知道他曾那样地对待过你。”她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几许自嘲,“我曾经是那么地恨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也和你落到了同样的境地……这是你不要我去找他的主要原因吧。”

甩了甩头,她打算将这个话题抛开,云娘应该不喜欢她和他在一起吧。可是她已经收不回自己的心了,除非他不要她,除非他无法一心一意地对她,不然,她只能喜欢他。

不自觉轻轻摸了一下拇指上的指环,云二发现自己竟陷入这儿女情长之中,不由哂然一笑,拿起酒瓶再次将酒杯注满。“来,云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说罢,一杯倾倒,一杯自饮。

和风细细,就在这落英缤纷之下,一身白­色­衣裙的云二与一座芳冢安静地对饮着,直至酒尽。

酒毕,云二白皙的脸上已浮起淡淡的红晕。桃风一过,酒意上涌,不由豪­性­大发,蓦然从腰间抽出随身不离的六尺软剑,迎风而舞起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低沉悦耳的低吟声在白衣翻动中流泄而出,随着软剑在阳光下反­射­出的点点银光有节奏地响起。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至此,剑势倏然一缓,醺醺然颇有微醉之态。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合下,白首太玄经。”

随着最后一个字脱口,长剑再次缠上腰间,云二已四肢大张懒洋洋地仰躺在了云娘的坟前。以为一生便这样过了,没想到还是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半晌,吐了口气,目光专注地看着花枝间澄蓝的天宇,云二幽幽道:“云娘,这世上的人是否都会为情痴狂?”想她素来­性­如男儿,竟也逃不掉。

“如鬼一样­阴­森森冷冰冰的老三为了卿家那嬉皮笑脸的小子失了魂迷了心;整日嘻嘻哈哈,自称要看遍天下美男的小十儿稀里糊涂喜欢上了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冷酷残忍,无情无心的老大曾经为了救病鬼姊夫差点连自己的命也搭上。还有小九,你,我……大家是不是都疯了?”漫不经心地絮絮念着,云二注意到一抹絮云从顶上的天空飘过,仿佛女人覆面的轻纱。

“明明看着别人痛苦,自己却还是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那不是傻是什么?”她叹息地笑着。顿了下,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目光锐利地­射­向侧方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

是他!看清桃树下那无意隐藏自己行踪的人,云二目光变得淡漠,冷冷一哼,转身而去。扫兴!

是那姓林的,很久以前就爱慕着云娘,没想到竟会痴心至此。只是无论是谁,扰了她和云娘独处就该死,若不是念着他对云娘的情,云娘寂寞时有人陪着,她必不轻饶他。

男人却不知自己已惹恼了云二,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白衣飘动,长发飞扬的陌生女子绝尘而去,消失在桃花林中,半晌无法回神。

“仙子……狐仙?”他喃喃自问,看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也许是­精­怪吧。只是无论是什么,他的魂似乎已跟着走了。

8再回黑雾泽

黑族的祭祀季是在八月秋收之后,持续整整一月的时间,而所谓的问天祭则安排于祭祀季开始的第十天,黑尉曾同云二说过。因此,自四月到乾白的青夷山城后,生­性­懒散的云二哪里也没想去,只成日悠然自得地呆在山城内耐心等着黑尉的召唤。

因为曾在岩楼住过两个多月,对那里比较熟悉,不喜欢挪窝的云二这次来不顾乾白又诱又哄,还是坚持住在岩楼。

正值梅雨季节,这西南之地更是连日­阴­雨绵绵。过了午,外面依然沙沙声不绝于耳,云二睡意上涌,便随意拿了册书卷,躺在榻上看。

乾白来时恰看到她侧卧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已然睡熟,手中书册滑落在榻上。

悄然来到榻侧,俯首欣赏着她睡熟后糅合了纯真与邪媚的绝魅小脸,乾白的眼中不觉­射­出温柔怜爱的光芒。见她眉头皱了一下,似要醒来,他便也脱了鞋上榻,躺在里侧,伸手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她拥在自己胸前。

“睡个午觉也要来挤人吗?”云二完全醒了过来,声音沉哑,有着刚醒的慵懒和无奈。

乾白闷声笑了起来,将脸埋进她散在枕上的黑发中,呢喃道:“谁叫你睡觉的样子那么诱人。”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

他温热的呼吸全喷在颈后,云二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挪开了点,“你一天到晚总往这里跑,也不怕人笑话。”她随口道,想到自己仍一身男装,即使再也未有束过发,仍极少有人知道她是女子,私底下已有许多人在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了。只是她懒得理会,又实在是不习惯穿女装,便依然我行我素,而他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连向家人解释一句也没有。

乾白冷哼一声,大手探进云二的衣下,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腰际滑腻的肌肤,说出口的话却极寒:“他们没那胆子。”

云二舒服地半阖上眼,呻吟出声。只是单纯地抚摸就可以带给她极致的享受,这个世上怕也只有他才能办到吧。

“若儿,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亲吻着云二的耳际­嫩­肤,乾白有些苦恼地问。即使不分白天黑夜地和她欢爱,他心中仍然不踏实,只因她始终不肯应允办大礼,让他总是没来由地担心她会随时自他身边消失。一生中从未有在女人面前如此挫败过,偏偏他却还甘之如饴,让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倾向。

云二轻“嗯”了一声,懒懒地咕哝道:“我不是在你身边……做什么非要弄个仪式来麻烦人?”若不是心中认定他,她又何须丢下女儿楼的事窝在这西南地儿,只是即便他对她万般宠爱眷恋,她仍然隐隐不安,在这层不安没解除前,她决不会用外在的约束将他绑在自己的身边。如果两人间没有完全的信任,名分便不具有任何意义。

叹了口气,乾白知道她在逃避,或许是他以前的行径让她无法放下心吧。现在想来,那也只是他自食恶果。只是对于曾做过的一切,他不会后悔,也无法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行事方式不会有所改变。毕竟,直至如今,对于其他女子他依然不放在心上,依然可以冷心无情地对待。

“不要用这话敷衍我。”他没好气地在云二腰上拧了一下,惹来她抗议的痛呼,然后又心疼地揉了揉,“活该,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给我好好想想,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咳……”云二忙抓住他移往她酥胸的大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想就是……你别打扰我。”这人真是,一点节制也没有。

乾白脸上浮起得逞的微笑,手真的不再乱动,而是轻轻拥着她,闭上眼假寐。

沙沙的雨声从敞开的窗子传进来,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年前,她的初次便是在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给了他,事后两人也是这样躺着听雨,只是各怀心事。那时又有谁会想到在一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可以重温旧梦,不同的是,心境已然不一样。

想起过往,便不免会想起自己曾怎样地对待过她,封禁功力,泡百虫汤,炼媒蛊,为乾明明做蛊介,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可以让她生不如死,甚至有生命危险。现在每每想起,都会让他不自禁出一身冷汗。每多想一次,心中对她的愧念就越深一分,偏偏这样的事无法补偿。

“好了,我不勉强你,你想什么时候应我便什么时候吧。”终于,在云二想通之前,乾白先一步妥协。他怎能再逼她?

他如此迁就她,反让云二有些过意不去,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等我从黑雾泽回来。”这算是给了一个承诺,无论到时她是如何决定,总胜于让他遥遥无期地等待。

乾白自是无反对的余地,“嗯”了一声后,眼前突然浮起黑尉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来,眉头皱了起来,“到时我和你一起去黑雾泽。”他想起云二和黑尉的关系似乎很好,临走前一天云二还当着他和乾明明的面说黑尉是她的人,这种话她可从未对他说过。她这一去,他不在她身边,怕又另生变数。

云二先是微感诧异,而后露出好玩的笑来,“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吗?还是怕我找不到路出来?”她虽然觉得可疑,却没想到乾白是在吃黑尉的­干­醋。

乾白冷冷一哼,没有回答,反是撩起了她的长发,在她雪白优美的颈项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

“那我可做不了主,得看黑尉……唔,你别又来了……”

云二话尾未落便已消寂无声,阁楼被沙沙的雨声所包围,显得异常的宁静而温暖。

这一次进黑雾泽顺风顺水,没再遇上什么倒霉的事。云二庆幸之余不免感叹,还是有武功好,人都不会那么倒霉。至于乾白,在她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没能跟来。她必须要单独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因有的事,不仅仅是喜欢就可以解决的。

黑尉知道她来,一早就在上次相遇那个地方坐着等她。还是一身简单的青布衣裤,还是一样的赤足,还是那么美得不像凡人。一看见他笑意盈盈的脸,云二就冲上去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还是这样不拘小节。”从她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后,黑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云二吓了一大跳。

“你、你……”她的脸突然可疑地红了起来,指着黑尉的鼻子,一脸的不敢置信,而且口吃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说我怎么知道吧?”黑尉笑眯眯地接过她的话,抓住她指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本想推开,却蓦然神­色­一动,改变了主意,反将她的手拉至眼前,“咦,乾白竟然把他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给你了?”

刚才那个问题还梗在心中,对于他后面这句话云二反不是很在意,只是随口问道:“什么宝贝?”看他目光正落在那青铜指环上,她有些不解。那指环虽然价值不菲,但对于一城之主的乾白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才对。当时也因为想到这个,她才会向他要的,而她还记得他给她的时候可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啊。

黑尉伸指点了点那青铜指环,笑得一脸深意,“你不知道吗?这青铜指环历来便是由乾家山城城主夫人保管的东西,乾白因为一直没娶妻,故才会戴在他手上,没想到他竟送给你了。看来,他是认定你了啊。”

云二长眸微眯,半信半疑地睨着黑尉,“你倒清楚?”口中虽是如此质疑,但她的心中其实已打了个突,若事实真是如他所说,那么乾白在将这个给她的时候,是不是已打定了主意?

黑尉却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拉着云二往村寨走去,“你走了一年,连陪我喝酒的人都没有。我这里刚好有新出坛的果子酿,今天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八月末的天气,秋阳高挂,碧空如洗,云淡如絮。自出了黑雾林,四周的植物都恢复了正常,路两旁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花,在枝叶逐渐萎落的荒草灌木映衬下显得格外惹目。

“咳……那个……”沉默了半晌,云二微窘地清清喉咙,欲言又止。

“什么?”黑尉几乎是足不沾尘地与云二并肩而行,那一头比女人还长还密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飘动,衬着他那不若凡人的美丽脸庞,让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坠落凡尘的仙子。只是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唇­角扬起的戏谑顿时将一切的幻觉都打碎了。

云二不惯于处于局促的境地,只尴尬了一会儿,便自动恢复常态,“我是怀孕了。”她昂头承认,一脸坦然,仿佛开始羞窘红脸的不是她一般,“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才是她想搞清楚的,毕竟这事她连乾白都没说。她很清楚若让他知道了这事,这次他决不会让她独自一人来黑雾泽。而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这件事可以影响自己的决定。

黑尉笑了笑,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在你抱我的时候我感应到的。谁叫你是我的媒蛊呢,你身体的变化我会非常清楚。”他无意去探究她的私事,但是像刚才那样的身体接触,他想不去感受也不行。

云二扬眉,笑睨了他一眼,柔声道:“这么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你都会知道喽。”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是赤身露体站在他面前一样。她非常不喜欢,相信没有人会喜欢。

黑尉眨了眨眼,黑钻般剔透晶亮的眸子中浮起一丝警惕,云二虽然笑得温和无比,他却偏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可以肯定如果他的回答稍有差池的话,下场恐怕不会太好看。放开拉着她的手,稍微离她远了点,他才小心地道:“也不是全都知道,如果你不与我发生肢体接触的话,我是不会刻意去探查你的生活的。”敏锐地察觉到她扬了扬眉,他忙补充道:“那非常消耗­精­神力,会影响到我的能力,甚至会影响到我在祭祀季中的正常主持,若非迫不得已我也决不会用。”这个应该比较有说服力吧。

他根本不敢告诉她,他的能力是历任巫祭司中最强大的,已经可以随意支配­精­神力而不受丝毫影响。如果他想,他只要闭上眼,便可通过­精­神力的遥控知道千里之外的她正在做什么。这有点类似于常人所说的神游。而在这世上,就他所知,拥有这种能力的包括他在内只有三人,另外两个不是中原人,有一个是冰族的秋晨冰君,但她在被献给黑宇殿主之前便丧失了这种能力。另一个是住在遥远的沙海另一头的士但王子,他的能力非常强大,但却是长年处在睡眠中,很少醒过来,不似秋晨冰君,有固定的清醒时间。

云二冷笑着看了他半天,想确定他话中的真实­性­有几分,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就算是假的她又能如何呢,难道杀了他?还不如当只乌龟吧,接受他的说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因为用了轻功,所以两人走得很快,前面已经可以看见掩映在竹林中的吊脚楼了。

“你会不会偷偷地嫉妒我?”她转开话题,半开玩笑地问。心中其实有些不安,她已将他当成了朋友,如果因为这事而心有芥蒂,那会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黑尉大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是我的媒蛊,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所以其实我已通过你间接地得到他了。”这才是他放弃得那么­干­脆的真正原因。

“当初金蚕蛊在你体内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你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所以马上退出,决定助你得到他,不然你以为我真无法摆脱那乾明明吗?”看着云二张口结舌的样子,黑尉一边好心地为她解释,一边已笑不可遏。他等了二十多年,乾白始终无动于衷,那么再等下去也不会有所改变。因此当那日突然发现乾白竟然在极力抗拒对云二的感情而不知的时候,他便想到这个方法,总之,他绝不能让那个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的乾明明得到一切。这算是对自己苦恋乾白二十多年的一点回报吧。

也就是说他们全被他算计了!云二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美丽男子,这才真切地明白当初乾白对她的警告,她突然很庆幸她不是他的敌人。

“看,阿依罗和朵儿兰……”不知道云二心中转的念头,黑尉突然指着站在村口那里等待他们的美丽黑女,笑道。

云二见他又敛去了狡黠的表情,换上了一脸的天真无邪,已不再感到惊讶。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大骗子!

问天祭在黑雾林中举行,这是云二未预料到的。在黑雾林的深处,竟然有一处可容纳数百人的空地。空地周围环绕着的清一­色­是数百年以上的古木,古木之间飘荡着浓厚的青雾,除此之外并无它物。而最奇怪的是,空地上却没有一丝半点雾­色­,让人怀疑是否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雾气隔在了外面。一方澄碧的天空覆在头顶上方,没有任何的遮掩。

云二见到了黑族的族长,也就是竟阳卿家大家长卿九言的大夫人黑山明秀以及名震江湖的孤煞卿洵。这呣子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奇丑无比,但却又隐含着一股奇特的吸引力,令人印象深刻。

参与问天祭的还有黑族的八大长老,各分支系的酋长以及黑雾泽中的所有奉祭者,总共有上百人。而让云二眼前一亮的是,还有一个容­色­清丽的绝­色­美人儿手中拿着碧箫立于一旁,神态清冷高傲。后来从黑尉那里获知,她竟然是卿九言的二夫人红瑚。这个完全与黑族无关的人竟然也可以来参加他们最重要的祭祀,这让云二不觉十分惊讶,何况这女子还要算是黑山明秀的情敌呢。

容不得云二多想,黑尉已亲自安排她席地坐在了空地的正中央,而他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伸出一手按在她眉间。

“到时你什么也不要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微笑着,黑尉叮嘱道,现在的他穿着黑族祭祀时的盛装,脸上表情神圣不可侵犯,这才让云二首次感觉到对面坐着的是黑族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云二回以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没有说话。事已至此,除了听他安排,她还能怎么样。在这些人的眼皮下,恐怕想死都没机会,更不用说临阵脱逃了。当然,她肯乖乖来黑雾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也十分好奇他们这个问天祭究竟是否真的可以窥测天机。

其他人也随后在两人周围坐下,黑山明秀右手与黑尉的左手想握,左手则与坐于她身侧的卿洵相握,依次这样下去,一圈又一圈,所有人连成了个蜗牛壳的样子。唯独那红瑚依然冷傲地立于圈外,没有坐下。

云二正猜想她是来做什么的,就被黑尉警告地看了一眼,顿时知道自己走神了,忙收敛心神,她可不希望这事砸在她身上。

当所有人都准备妥当的时候,低咽的箫声仿佛来自地底似的,若有若无地在人们耳边响起,如幽魂吟唱一般,紧紧地攫住所有人的心神。

红瑚执箫于­唇­,神­色­俨然,那呜咽如泣的箫声正来自于她。

慢慢地,箫声越来越清晰,渐有激昂之意。催动着众人凝聚的­精­神力如怒海一样涌动翻腾起来,源源不绝地往位于中心的黑尉涌去。

云二开始还无所觉,在红瑚最初的箫声牵引下很容易就将­精­神集中起来,于是便按黑尉所嘱咐的让脑中保持空白。然而就在她随着那箫声仍混混沌沌的时候,只感觉到眉心轰地一下,一股强大无比的能量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自黑尉的掌心涌进她的身体,随后脑中幻象纷呈,让措手不及的她难受得几乎要大叫起来。然而,她却发现她竟然已开不了口。心中不由一阵恐慌,以为又要遭遇种金蚕蛊同样的情况。

“别慌,有我在,不会有事。”就在她快要被各种幻象折磨得发狂的时候,脑海中突兀地响起黑尉温暖的声音,让她的心在瞬间安定下来。她也是极机警之人,趁这个机会忙让自己的灵台保持一点清明,挽回了差点失控的局面。她不知道的是黑尉的额上已冷汗涔涔。

箫声依旧在响着,却已没人听得见。所有人的­精­神力全部输送到黑尉那里,再由黑尉传进云二体中,经由媒蛊的力量将含有杂质的­精­神力净化。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云二脑中的幻象,也都被那些幻象所折磨。

那些幻象就是各人心中的杂质,包含着每个人的爱恨喜乐。云二看见了很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后来她看见了乾白,看见乾白抱着乾明明出现在黑尉的吊脚楼上,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到访黑雾泽,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漠无情的。云二突然知道这是黑尉心中的记忆。下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躺在榻上不动不语,又看见乾白的心疼以及被雨淋的狼狈,抗拒接近她时的矛盾样子……

原来他是真的对她有心。云二心中不由升起这个念头,脑海中顿时再次响起黑尉的警告:“不要分心!”

下面是她的记忆,有爹娘,有山寨的叔叔伯伯,有云娘,还有黑宇殿的所有人,而最多的竟然仍是乾白。对他的思念仿佛生了根一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法拔去。

所有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在云二的脑中,在众人的脑中闪过,最后如有一把扫帚清扫似的,那些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那股庞大的至纯至净的能量在浮动着呐喊着要宣泻。

然后,云二感觉到那股能量突然自她眉间倾泄而出,奔入黑尉体内,无法承受身体内那突如其来的空虚,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在那瞬间昏厥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问天祭已结束,而结果究竟如何却没有人告诉她。只因,那天之后竟然连着数日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看到他们的反应,云二突然不太想,甚至说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了。

从黑雾泽出来,云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寨子里乾白的小院住了下来。黑宇殿的事还没平息下来,可是她却怀孕了。答应在祭祀季过后就去给他答复,她也没想过逃避。只是两人的未来,究竟要怎么样才好?她并不是一个习惯依附男人的女子,而且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所有的喜怒哀乐全系于一人身上,太危险。

想他!不可否认。

漫步在寨内巷道上,云二不由回想起一年前与乾白在此处一起散步的情景。当时正值傍晚,斜阳西照,村寨农田全被那粉金­色­的余晖笼罩着,如一幅静美的画卷一样。她走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回忆着,不自觉,她已顺着两人那日走过的路线来到了那片竹林外缘。竹林后面的山上有一道温泉,那一夜,他和她说了很多话,全是有关乾明明的。

举步正要踏上穿越竹林的小路,耳边突然传来似曾相识的清越小调声,相似的旋律,相似的音­色­,正是乾白那日用树叶吹奏出来的调子。

她一震。是他吗?

想着已悄无声息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她记得在竹林小径的中途有一座小石桥,下面有溪水淌过。而那声音正是由小桥的方向传过来的。

不是他。在走出小径的前一刻她站住了,因为看清了上面的人。不由有些失落,因而更加强烈地想念起他来。

从她所站的地方,可以看见桥头上侧对着她相偎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一身灰袍,身形瘦长如竹竿一样,长发披散在肩上,即使坐着背也挺得如枪般笔直。女子却穿着艳红的纱裙,偎靠在男人身上,侧影窈窕婀娜,柔黑的长发拢在了胸前,而最有趣的是,女子和黑尉一样竟没穿鞋,赤­祼­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玉足悬在小溪上空晃悠。在她的身侧地上,放着一双与衣服同­色­的绣鞋,­干­净得不染纤尘。

红颜孤煞!云二不期然想起江湖上这对人物。看侧影已认出那男子正是她在黑雾泽中曾见过的孤煞卿洵,当时她还有点纳闷为什么没见到十多年来与他形影不离的女子,没想到竟是等在这里。

她知道卿洵发现了她,不过他只是瞟了一眼,便没再理会,继续专心吹奏那曲小调。看他专注认真的神态可以推知,他是特地为那女子吹的。她也不想打扰人家,正待转身离开,耳边却响起女人说话的声音。

“卿郎……我的月事好像有两个月没有来了。”温柔娇腻的声音缓缓地轻述,不经意地流露着让人羡慕的幸福和满足。

不由自主,云二停下步子,竖起了耳朵。她自己也在怀孕,自然而然便对这方面的事比较敏感。

并没有立即听到卿洵的回答,而是在过了一会儿,他沙哑的声音才沉寂地响起:“还吃那种草药?”与在黑雾泽不同,他的声音虽然平静沉稳,却不再毫无情绪得如死人一样,如果仔细听,其实可以听出其中隐藏的温柔。

没想到卿洵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云二扬起了清雅的眉梢,眼中浮现笑意。脚下仿佛生根了一般,动也不再动。

“很久没吃了。”女子轻轻地回答,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吃了那么多年,我真怕不能……”

女子忧心忡忡的话语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被卿洵用­唇­打断。半刻之后,卿洵才出声道:“能。”连安慰人的话也依然简短无比,不过却的确有让人安心的力量,似乎担心女子不能释怀,才又加上几个字:“……有你就够了。”

可以明显听到女子笑出了声,云二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没想到孤煞也会说出如此­肉­麻的情话,而且还是在知道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不过,不能否认,如果是她,也喜欢听到爱人如此对她说。只是想等到乾白说这句话,恐怕不太可能。

“我们去山上的温泉。”女子声音中有着雀跃,一下子跳了起来。只是在她那双雪白晶莹的小脚碰到地前,已被卿洵拦腰抱住,然后转放上背。

“你再敢不穿鞋就往地上踩,我一定告诉明昭。”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红绣鞋,卿洵一边一反常态地说出一长句威胁的话。

“唔,你又拿二哥来压我……”女子自然伸手抱住卿洵的脖子,但口中却不依地抱怨,“等会……等会不准你碰我。”仿佛在下什么极大的决定似的,她坚定的语气让人禁不住去猜想这个惩罚究竟有多重,值得她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出来。

云二失笑,目送着两人重叠的背影渐渐远去,任她怎么也想不到,冷漠无心的卿洵也会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

“红瑚姑娘既然也在,何不出来一叙。”等两人去远,她才淡淡地开口,清幽的目光却落在石桥上,想起那日乾白也是这样负着自己上山,心中不禁升起无法说出的惆怅。

红瑚比他们都先到,她­性­子颇傲,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将此地让给卿洵二人,故而也没离开。于是如同云二一样,她也将那两人的恩爱尽收眼底。听到云二点名相见,当下便从一侧林中走了出来,径直往石桥走去。

看着她清傲如梅的样子,云二心中叹息,不明白这样一个绝世女子为何甘愿下嫁给一个已有爱妻的男人,“红瑚姑娘­精­通音律,云二想请教一下,不知方才卿洵所吹之曲是何意思?”她记得当时问乾白时,他只笑不答,让她心中像是搁着一根头发似的,不明显却会不舒服。

侧倚向桥墩,回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红瑚显然没想到云二会对这个感兴趣,“那是黑族一首向心上人示爱的小调。黑族人不喜将情爱挂在嘴上,但他们却擅长音律,于是便将嘴上无法说出口的东西编成了曲子,常以木叶吹奏出来,以向所爱之人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缓缓说着,她的眼神渐渐有些迷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云二怔然。原来他早已将一切给了她,只是她迟钝得没有接收而已。想起分别前,他眼中的殷殷期盼和纵容,她鼻尖蓦然一酸,恨不得能长上一对翅膀立刻飞回他的身边。

看到她脸上突然漾起的温柔,红瑚心下了然,看来又是一个为情所惑的人。秀美的­唇­角不由扬起一丝清冷却隐含涩意的浅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那她呢?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不自主想起一个银发俊美男子温柔的笑脸,她不由也跟着微微地笑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另一个男人的脸让她的笑僵住。淡漠,不耐,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如施舍一般。

该死的男人!竟然连到了这里还­阴­魂不散地跟着来折磨她。她不由抓紧手中的碧箫,蓦然站直了娇躯,柔­唇­紧抿成了一线。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滞闷,她将箫放在了­唇­上。

即使这个世上没有人将她放在心上,她也要爱自己。

尾声

九月初九,小雨,轻寒。

一身青衣的乾白独坐在奢香城曦日楼二楼靠窗处悠然自得地喝着茶,目光时而穿过蒙蒙细雨落在人迹寥落的青石大街上。已近傍晚,天­色­灰蒙­阴­暗,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若非必要,实在没什么人愿意在外面走动。

突然,乾白原本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那双深邃幽暗的黑眸紧紧地攫住大街上一个戴着斗笠渐渐走近的人影,­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痕。

来至曦日楼下,来人蓦地仰起头往二楼看来,现出一张俊雅中透出淡淡妩媚的美丽脸庞,上面一如既往地挂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疏懒笑容。与乾白温切的目光相遇,那原有些漫不经心的眼中顿时漾起炙热深挚的情感,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半晌,乾白脸上的笑容加大,而后向她伸出手,声音有些喑哑地轻唤:“若儿。”近月的思念最终只化为这短短的两个字以及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云二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等到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才突然取下头上的斗笠,纵身而起,轻巧地穿过打开的窗子落在乾白对面。

没有停顿,她绕过桌子径直扑进那熟悉的胸膛中紧紧抱住他,片刻后才极缓慢而平静地吐出心中的浓烈情感:“想你。”

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乾白抬起她的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久违的容颜,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烙在心底似的。

“瘦了,没照顾好自己。”良久,他有些不悦地吐出责备,眼中却是深浓至极的怜惜。

云二轻笑出声,脸上竟然现出从未见过的纯粹女­性­柔媚,拉起他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在他震惊的表情中,她柔声道:“以后要你来照顾我们了。”

听懂她的意思,乾白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微凸的小腹,一时之间竟然兴奋失措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在这个时候,他和那些普通的初为人父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云二体谅地微笑,放松因赶路而有些疲乏的身体,靠着他宽厚的胸膛闭上眼睛休息,线条优美的红­唇­柔和地上扬出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从现在开始,她要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乾白心口一紧,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拢,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执子之手不愿放的心情。

入夜的深秋,细雨落在屋顶和石板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只是这原本的萧瑟落入相依相偎的两人眼中,竟然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温馨和甜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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