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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在船上憋了几天,上岸之后是照例要寻欢作乐的,因此码头附近的后街里,常常开满了酒肆­肉­铺同勾栏妓馆,呼乐带头请熊鼎和众兄弟寻了个­干­净去处包场吃饭,只留了五六个倒霉鬼看船。刚刚入席之时两方人马还有些火花,互相都看不大顺眼,待酒上齐之后,则渐渐变得喧闹非凡,觥筹交错,划拳行酒各成一圈,呼乐与熊鼎装作喝得兴起,却各自留意四周动向。

相对于后街灯火通明,码头上却是冷清稀疏,长明的路灯周围连蛾子也没有几只,北来的江风含了水汽,变得越发湿冷,刮在人身上,都不由得升起一阵刺骨的寒。冬天水位低,是航运淡季,港口栈桥上泊了没几艘船,每艘船上都挂了不同的旗子,呼乐船上有“靳”字旗,隔壁五艘船里有四艘都是“谭”字旗,另外一艘大船、几只小舟上栓的都是“张”字旗,乃是熊鼎开来的小艇。船上伸出一舷梯搭到栈桥上,每个梯前都守了几个冻得缩头缩脑的水手,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骂:

“他娘的,老子最近手气忒差了,待会儿一定要落跑。”

另一人嗤笑出来,“手气差还敢去赌,当心输光了!蛮帅说今晚站住这班岗,有五倍的工钱可拿,你就省省吧。”

那人还待再骂,栈桥上走过来几个人,开口便道:“你们是哪来的船?装了些什么东西?要去何处?”

65夜航 六

( 一个蛮族青年道:“我们是靳老大的船,运米运木头往下游去,方才不是问过了吗?”

那人哼道:“这里是谭老大的地盘,需得仔细些。你听着,我们谭老大有几样东西不准运:第一刀剑,第二矿石,第三马匹,你们真没有这些?”

那蛮族青年笑道:“真巧,我们靳老大也不准运这些,靳老大的口碑你是知道的,何苦互相为难呢?”

那人道:“那不行,我们得上船检查。”

蛮族青年冷声道:“你这是不把我们靳老大放在眼里了?”

那人不听,便要硬闯,那蛮族青年推着手下水手小声道:“快去叫蛮帅来,这里我拖着。”

对方见有人要跑,便要阻拦,那蛮族青年拉住这些想动手的,赔笑道:“别,别啊,你看我也是别人手下做事的,不好做主,我若是放你上去,船主怪罪下来,我就丢了饭碗。你要是硬闯,伤了两家和气,到时靳老大谭老大责怪,也不太好。让我们船主来定夺,怎么样?”

那人道:“那怎么行?你家船主来了也是这样,莫忘了这里是谭老大的地盘,就算靳老大亲来,我也是要看的。”

“郎君,你可不能不讲道理,便等我们船主来了不行吗?小的我可担待不起,你行行好,放一条生路。就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人不听,就要硬闯。几个蛮族青年见理论不过,一下子都把盾抽出来,挡在船前。

谭老大的手下见状,都愣了神,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动不动这个手,几个人合计一下,遣走一人,大约是请示上面去了。

几个人对峙在那里,周围的水手都出来围观,有人还从旁起哄,生怕这一架打不起来。

蛮族青年们压力甚大,有一个忍不住骂道:“那小子莫非真去赌钱了?怎么还不见蛮帅过来?”

呼乐没来,方才遣走的谭老大手下却提早一步回来了,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方才那人出言道:“此番放过你!下次再来,可得早早拜码头来,莫要等到我们找上门!”

这几人竟然就这样走了,蛮族水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来的是哪一出。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有打起来,纷纷表示不满,各自散去,又缩成一团喝起酒来。

直到半夜呼乐和熊鼎才带人回来,幸而呼乐管教得好,醉汉不多。上船之后,呼乐下令起锚出航。一些人下甲板睡觉,另一些爬上桅杆和瞭望塔待命。

江上雾气蒙蒙,一艘船也瞧不见,远处黑沉沉一片,呼乐的水手大多数没有来过襄阳以下的地方,呼乐自己也只跑过两趟,熊鼎亲自引水,将几艘船引到主航道上。

低沉的海螺声响起来,划破泛着微光的水面,离开了港口。

呼乐进了船舱,6亢龙正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呼乐道:“影王,我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动。你这边呢?”

6亢龙呵呵笑道:“自是有收获的。方才有人在外面吵起来了,你可知道?”

呼乐笑了一下,道:“知道知道,有人去喊我了,我听影王的话,没有回来。影王真是算无遗策。”

原来方才那一场争吵,竟是调虎离山之计,明里是谭老大的人要入内检查,实际上成与不成,都有人先行潜入探查,只可惜船里早先就躲了一群­精­于隐蔽暗杀的冤家,叫这几个偷偷潜入的人出师不利,一网打尽。

6亢龙摆摆手,“这一艘船抓了两个人,嘴还挺硬。”

正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夜枭嚎叫划过江面,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6亢龙听后又笑道:“嗯,银锁在那边也抓了两个。”

说着,有什么东西扑棱棱从对面的桅杆上飞过来。呼乐定睛一看,竟是银锁轻巧落在船尾楼上。

他不由得傻笑了起来,想要开口打个招呼。谁知银锁竟是没看到她一般,只是对着6亢龙行了个礼,问道:“师父,如何处理?”

6亢龙道:“问出什么了?”

银锁道:“问不出什么,都是小卒子,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早几日就得到了消息,那还是我们准备出航之前了。”

6亢龙道:“问出来了便好,沉了吧。”

呼乐心中一惊,暗道影王好魄力,当下便要人去舱底找些压仓的石头来。6亢龙在甲板上,双手一抄站在一旁,看着几个明教弟子把这两个倒霉鬼五花大绑绑在石头上,推进了河里。

银锁凑过来,问道:“师父,是不是太狠了点?”

6亢龙奇道:“有吗?”

“杀多了人,总是不太好嘛……”

6亢龙道:“奇了,我又不是大师兄,­干­什么要怕杀人?况且我可没动手。”

银锁本也只是和他抬杠,见他如此赖皮,笑道:“是了是了,教主圣谕,岂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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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到天明,倒是十分安静的,江上居然看不到一艘船,呼乐心情大好,大早上就在船头敲起木盾唱起山歌。熊鼎在瞭望台里呆了一夜,早上有人替班,这才下来,下来之后表情凝重,对呼乐说:“呼乐小子,你还唱的出来?老熊觉得这不大对劲,我前几天一路划上来,江上还是能看见几艘船的,如今一艘都没有,别是已经被人清场了。”

呼乐一愣,道:“我们船上只有二十匹马还算值钱,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莫非是有人悬赏影王?”

熊鼎笑道:“小老弟心眼实诚,我们收到的信里说船上不但有马有粮,还有金子,样样都值钱。否则要杀你们,凿沉了船便是。”

呼乐嘴上道:“这可离谱了些,货是我亲自搬的,可不觉得里面有金子,有没有金子,一掂量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心里也能确定6亢龙并没有撒谎骗人。

然而这话听在银锁耳朵里,却让她又生了些疑问出来,这疑问却不是她想出来的,乃是隐隐的一些念头,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而6亢龙确确实实是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非是6亢龙不信任她,若是连她也不告诉,那么这些东西真的只有6亢龙本人知晓了。

难道他真的运了黄金?

船越开,熊鼎的担心越盛。此时正值隆冬,襄阳这一片虽然不至于封冻,而冬季少雨,河道窄了许多,船也少了许多,但总不至于零星到这种地步。

呼乐早上经熊鼎提点,也留意起江上往来船只,心里渐渐地没有底了。他连走起路来都两股战战,结巴着问6亢龙:“影、影王,如何是好?我觉得我们要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了……”

6亢龙吸了口气,道:“呼乐,水战你和老熊是大行家,我有个计划,你们看如何……”

经昨晚一场好计,呼乐已经知道6亢龙的厉害,熊鼎更是恨不得立即嫁给6亢龙免得他再跑了,两人附耳听计,有时摇头,有时又点头称是,讨论了 ...

(许久,才分头行动。银锁又躲在暗处偷听,等那两人又走了,6亢龙走过来,摸着她的脑袋问:“听懂了?”

银锁反问:“师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个问题。”

6亢龙一愣,道:“什么问题?”

“你不嫌扎手吗?”

6亢龙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

银锁撅着嘴等他笑够了,才道:“战有常法,而无常法,我还要参悟一阵子。”

6亢龙却道:“你最近越来越爱不高兴,活像我大师兄。怎么,你要反出师门,加入大师兄门下了吗?”

“加入大师伯门下有什么好处?”

6亢龙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大师姐就真的变成了大师姐,你可以和她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免得两人见面,火气那么大。唔,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和大师兄很是相亲相爱,就算我和他再吵,他都不会不做我的饭饿我肚子……”

看上去6亢龙是陷入了甜美的回忆里,银锁呲之以鼻,反诘道:“那你又何苦和大师伯结下血海深仇?”

6亢龙又是一愣,不说话了,沉默地看向别处,半晌才道:“我与大师兄固然反目成仇,但同门情谊,却是一辈子也颠不破……”

银锁自知失言,说了一句“我去准备了,如若掉下水去,千万捞我上来”,就跑得不见影子。

一晃又是晚上,呼乐的心悬了一天没放下来,眼睁睁看着落日的余晖烧成暗紫­色­,叹气道:“熊前辈,他们什么时候来,怎么不给个痛快……”

熊鼎坐在他旁边,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笑道:“这叫以逸待劳,他们舒舒服服在原地等我们,反叫你一个前锋大将心里焦急。到时打起来,你已成疲惫之师,自然灭你不费吹灰之力。”

呼乐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道:“那、那怎么办?”

银锁从桅杆顶上轻轻落下来,道:“自然是原计划行事,好在你的任务很简单,原不需要你费心去想。”

她拐弯抹角骂呼乐笨,呼乐不大听得出来,还以为银锁为他着想,脸现喜­色­,忙点头道:“哎,哎,好。”

66夜航 七

( 天越来越黑,黑成了乌沉沉一块,天上星月都被乌云遮蔽,仔细看得久了,才大概能看出一点点暗红­色­的光,从云缝间渗下来。

熊鼎以为,周围这么暗,若是船只烧得灯火通明,那么敌人好比飞蛾,看见火光,就会直扑过来,建议把所有的灯都熄灭。

呼乐则觉得左右这一战躲不过,趁夜赶路需对航道十分熟悉,否则一旦搁浅,只能挨打,而襄阳以下汉水出山,河道多浅滩,河上多沙洲,夜晚着实无法判断,不如点起灯来,加强戒备四周。

熊鼎不以为然,他对这段水路相当熟悉,黑着也可以摸过去,从竟陵以下,才是他的禁地。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闹到6亢龙面前,请他定夺。

6亢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么如何?熄灭所有灯,放下所有小艇在周围戒备,若有遭遇战,小艇全部登船杀人,杀光就走,大船不停,日夜赶路。”

呼乐应允,命水手吃饭休息,少倾下令全速前进,船底十六支大桨不停不歇,船上帆也鼓满北风,加速向下游开去。

呼乐和熊鼎都擅长白刃战,尤其是呼乐的船头加装撞角,冬天顺水南下速度奇快,占尽了便宜,想到此节,呼乐在一片黑暗中不安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船周围夜枭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人人都猜到这是6亢龙一班人传信的呼哨,只是不知何意。不过不一会儿6亢龙就来对他说:“前方沙洲急弯,看熊鼎船头旗。”

船头旗语轮到6亢龙不懂,稍后船桨停摆,前方看到一片微弱的反光,应是转弯处的河口,小船贴着沙洲边界使过,给呼乐标示航道,后面三艘大船依次通过。夜枭又长鸣起来,6亢龙脸­色­微微一变,呼乐与他站在一处,紧张地看着他:“影王,前方如何?”

6亢龙道:“前面说这里有两处大沙洲,前方有一处浅弯。我听后有些担心这里有埋伏。”

正说着,江面上缓缓响起一阵低沉的海螺声。

夜枭仿佛受到惊吓,也凄厉地悲鸣起来,6亢龙双眼一睁,­精­光四­射­,也撮­唇­为哨,呼啸起来。

水波激荡不已,那处弯道岔口里真的缓缓开出两艘船,猛地点起灯火,侧舷对着他们,放出一阵箭雨。呼乐大吼一声,不论船上艇上的蛮族水手们都举起盾牌,把周围的人护在盾后。盾后的水贼咬牙划着船,半数小船往前加速冲锋,船上水贼呼喝不绝,又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呼乐站在舵前,大声下令:“桨全落!全速前进!”

旗舰缓缓加速,越来越快。ww

银锁作为先锋,斗篷反穿,站在冲锋艇上头一个,两柄弯刀早已拿在手中,蛮族水手知道她来头大,担心地把她护在盾后面,尽职尽责挡下乱箭流矢。两边的水贼纷纷扬起手中勾爪,搭上敌船,把冲锋艇拉过去。银锁翻身便跳上绳索,幽灵一样往船上飘。敌船上有眼尖的水手举起刀就往绳子上砍下来。银锁早已借绳索一绷之力跃过三丈,落在了船上,船上水手有的慌张起来,冲她一箭­射­来,她举刀格开,箭矢落地误伤一人,那人暴跳如雷,正要开骂,银锁忽然跳到他身后,一刀从他背心里捅进去,雪亮的刀尖自胸前刺出来。

众人一阵惊慌,银锁狂风般的刀法早已展开,趁他们措手不及,脚下踩九宫步,在人群中进进出出,每下一刀,都溅起一片血花。她周围尽是敌人,可谓腹背受敌,然而出刀更不用怕误伤友军,而敌人惊慌失措,都举着刀却不知道打哪里好,各人更是担心那雪亮的弯刀下一刻就会在自己脖子上来一刀,竟有人已经吓得哭号起来。银锁并未心软,仍是一刀一刀,专心杀人。

船尾楼上冲下来一个人,怒吼道:“都­干­什么吃的!伍长呢!各队收缩阵型!守住后背!”

敌军这才如梦方醒,几人一组背靠背站立,料想这回终于不会被鱼­肉­。银锁却早已跳到方才那人身旁,一刀就斩下了他的头。

船下冲锋艇大多数都靠了过来,见上面没有丝毫反应,还以为有什么诡计,听得银锁一声呼啸,明教弟子率先登船。他们往来百丈悬崖也如履平地,上船只算举手之劳。登上甲板,只听银锁朗声道:“我已取敌酋首级!投降不杀!”

她说话之时,白衣反穿的明教弟子没在暗处,暴起伤人。转眼间又有几人喉管被切开,血溅了一地,腥味浓得连江风也无可奈何。

敌船水手错失了居高临下制造伤害的最好时机,叫水贼与蛮族水手登了船,水贼们高举长刀大斧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群龙无首,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银锁把方才那头目的头丢进人群里,慢慢从船尾楼上走下来,掀起面罩,随口问了一个人,“投降吗?”

那人见她生得漂亮,笑得又甜美,正直愣愣看着她的脸,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旁边一声惨叫。他扭头一看,原是银锁已杀旁边一人,立刻吓得腿都软了,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跪了下来,喊道:“投降,投降!”

银锁点点头,踢开刀,又笑着问另外一人,问的时候又杀了旁边一人,那人亦是吓得把刀远远扔进水里,跪下大叫“投降”。

银锁又看着另一人,正要开口,附近的人忙都抛下手中武器,跪下大叫着投降,银锁略感意外,身后已有一明教弟子上前来,将这些人的武器都踢到一边。

后船与前船尚有距离,见前面的船失了控制似地偏头往下游冲去,响起了螺号。黑夜中呼乐的坐船劈开江水,直冲过来,这船一见形势不对,也忙调转船头,跟着前船一道往下游开去。

这船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船侧流水激荡而起,水花声大作,但呼乐的船越逼越近,眼看是来不及转向了,只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木头片片碎裂的声音,呼乐坐船的撞角狠狠嵌进敌船腹部,呼乐高声欢呼,用刀敲了一下盾面,甲板上的水手抄起竹竿,要把敌船顶开。

这船腹部开口进水,眼看就用不成了,船上水手不甘心等死,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冲啊,这些水手都一齐举起刀跳上船头涌过来,做垂死挣扎。

呼乐一边下令桨手倒划,一边提盾举刀,率先冲上去拿盾撞翻一个,又与旁人混战在一起。

两船船速不同,终于分开,敌船上尚未过来的人徒劳地往这边跳来,却只能跳进水里。跳过来的不敌蛮族水手,死的死,伤的伤。

呼乐回到船尾楼上,亲自­操­舵,躲开那艘将要沉没的船只,靠近了另一艘船。银锁拉上面罩跳回来,问:“是放是杀?”

6亢龙想了一下,道:“收缴武器,放了。”

银锁一听,赞叹道:“师父真是太狡猾。”

呼乐见战斗平息,收缩阵型,扬起帆,八对桨全部下水,又开始全速前进。

僚舰并未受损,6亢龙亲自察看,马匹也未受惊。

此一战,不损一兵一卒,银锁一马当先斩敌酋,又居首功。她在船上杀人如草芥的作风深深地震慑了熊鼎手下的一班水贼,又被同去的蛮族 ...

(水手添油加醋地传播了一番,搞得人人见她都战战兢兢,生怕姑­奶­­奶­一不高兴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此事传到呼乐耳朵里,呼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当初她问我为什么看他,周围的家丁却都拔刀指着我……”

“蛮帅!你居然被人拿刀指着!”

呼乐茫然道:“是啊,一定是我唐突佳人……”

旁边的蛮族青年抓着他的肩膀,一脸非同小可:“蛮帅!你是一族之长!你怎么能被人拿刀指着!”

呼乐不理他,抓住他反问:“你说她会不会讨厌我!我当时还拔刀要还手呢!”

那青年热泪盈眶:“蛮帅,你别这样啊蛮帅……”

这场战斗结束,夜晚又归于平静,呼乐两天一夜没睡,终于扛不住倒下了,熊鼎却不敢睡,换他和6亢龙坐在船头,6亢龙问道:“这样的沙洲弯道还有几个?”

熊鼎道:“哦,影王也觉得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埋伏偷袭吗?”

6亢龙点头道:“哦,是啊,不然江面这么宽,我们顺风顺水,他们哪里追的上,难不成要封锁江面吗?”

熊鼎担忧道:“谭老大是有这样的实力的。”

6亢龙道:“是祸躲不过,若是此番能顺利到下游,你和呼乐都要大大逞一番风头。”

熊鼎笑道:“岂比得上小影王。”

6亢龙也笑道:“正是要她威名远播,让人一听就害怕,才是我圣教风范。唔,我忘了告诉你,我此番前来,化名吴慈仁,乃是个正经本分的商人。”

熊鼎胸口梗着一句话,硬是没有吐出来,改口道:“前方一直到竟陵,有这样的河心沙洲二十五处,其中内江十七处,影王觉得……”

“我觉得谭老大要想吃下我手上这批货,必定是要一口气全上,来个决战,若是这二十五处都埋伏有人,不大可能。若是有,必定是像你这样的小股水贼,不足为惧。”

熊鼎接口道:“可我们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总要吃饭睡觉,这样没日没夜的戒备……”

6亢龙道:“嗯,等我们开到下游,人困马乏,他只需伸伸小手指,我们就都得倒下了。”

“所以他只需挑几个口埋伏,我们就得时时刻刻小心,过每一个夹湾都战战兢兢……”

“嘿嘿,若是这样,只管轮班睡觉。若是我来,我就在后面安排两艘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地跟着,叫你们睡也无法睡,再把下游一拦,两面包夹,一举拿下……”

“若是如此……”

6亢龙哈哈一笑,道:“不至于如此。”

“影王怎能如此肯定?”

6亢龙神秘兮兮,“我有预感。”

67夜航 八

( 襄阳到竟陵一路水面宽阔,浅滩很多,熊鼎不敢睡觉,顶了两个黑眼圈,告诉6亢龙已有办法。ww他把小船召回,每遇浅滩岔口,都加速前进,与呼乐二人一人测水位,一人指挥掌舵,单靠行船就甩掉几伙人,让许多人都睡了一段安稳觉,一时之间,他俩吃饭时都能感受到大家对他们又敬仰又爱慕的眼神。

过了竟陵,河道收缩,河面变窄,水流湍急,呼乐前几日养足了­精­神,此番­精­神抖擞,只等敌人出现,就扑上去好好撕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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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鼎一直盯着前方,不停喃喃自语:“马上就要到江夏了,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

他看的眼睛都要直了,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这时瞭望手忽然叫道:“前方有船————————!”

朝霞从东边烧起来,天空灰亮灰亮,太阳似乎没什么温度,只是温温地亮着。河水碧绿碧绿,远方河面上散落着近十艘船,像是玩具一样悠然在河面上划过。

船帆上的旗帜却都已经拆了下来。

熊鼎兴奋地跳起来,抢过旗手的旗子,亲自打旗指挥冲锋艇落水。

呼乐却有些紧张,道:“来者不善,熊前辈,我们如何打?”

熊鼎道:“还能怎么打?就像上次那种打法,小船冲上去,把人都杀光!反正我们有小影王。”

银锁听后,甜甜地朝他笑了一下,笑得熊鼎豪气陡升,心道万万不可在小影王面前被比了下去。他把背后斩马刀拿在手上,高高一举,一跃而起跳进经过的冲锋艇里,下令道:“起航!”

“张老大,往哪艘船开啊?”

熊鼎想了一下,道:“自然是中间那艘,定是旗舰。”

板盾水手也带盾下船,他们专挡箭矢。冲锋舟先行,既可消耗箭支,又分散目标。然而敢用这种战法的,身手都不差,否则易被人各个击破。幸而不论是明教弟子、熊鼎手下的水贼,又或是蛮族水手,都是一个当五个的好手,冲锋起来如割蒿草。

对面的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九艘船好像有什么丝线牵引,各自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已排成雁行阵,逆风往上游开过来。

熊鼎的船冲在头一个,船尾有人不停打旗,十艘小舟很快进入弓箭范围,天上落下箭雨,被蛮族水手的木盾拦下大半,漏网者则被明教双刀击落。几次齐­射­之后,双方距离拉近,呼乐在旗舰上下令八对桨下水加速,他亲自掌舵,首当其冲,两艘僚舰分列左右,往一字长蛇阵中间撞去。

对面的齐­射­忽然停了。

一个蛮族水手喜道:“蛮帅!他们肯定是没箭了!”

呼乐跑上船头,皱眉眺望,忽道:“不对!加速!快点划!我来掌舵!”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船尾,更激动地连楼梯都不走,直接跳上船尾楼,把住舵道:“叫桨手划起来!”

甲板下面的号子从通风口里隐隐传来,越数越快,越数越快。

忽有什么巨大的事物自对面船上飞了起来,中间几艘船升帆后退,后面的船则逆风向前开,形成鹤翼阵。

船上喧闹起来,瞭望塔上的水手高叫:“投石机!我­干­他娘的他们有投石机!”

呼乐紧紧抿住嘴­唇­,双手攥着舵杆,铜铃大的眼睛瞪视前方,6亢龙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在他后面的围栏上,吹着风晒着朝阳,好像附近肃杀的气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巨石纷纷落下来,冲锋艇上的人纷纷问熊鼎:“张老大,这什么东西!怎么办啊我们!”

熊鼎须发怒张,骂道:“划!不划难道当靶子吗!给我划!他们的目标是旗舰,我们能冲多远是多远!”

船上尚有两只备用短桨,也有人捡起来加入划船的行列,船速更快了一些。不过人力到底比不过桨帆齐用,呼乐的座船渐渐追了上来,落石也越来越近,很快,一块巨石打偏落在一艘冲锋舟附近,激起的水花把船推得几乎翻倒,所有人都伏□子,生怕被甩出去,然而这船还是躲不过倾覆的命运,最终翻倒过去,船员统统落水,还想合力把船正过来。

大石块接二连三落在旗舰附近,呼乐简直要把舵杆捏碎了,他全神贯注掌舵,不停扫视着石头落下来的方位。甲板上的水手们大多停下了手上的活,都呆愣愣地看着石头一块一块在周围炸出水花。

呼乐大吼一声:“都站着发什么呆!阿蓝!给我看着水!蓝七!看风!老子掌舵你们紧张个屁!白幺叫后面的船去撞右手第一个,别跟着我们!”

水手们如梦方醒,各自回了岗位。

6亢龙忽道:“落巳时三丈处。”

呼乐一愣,回头看了一眼6亢龙,又赶紧扭回去四周张望,只觉眼花缭乱,却不见一块石头像是能落在巳时三丈处的样子,他一紧张,手中稍稍用力,船头偏右少许,正好一块大石落在那里,激起的水花让船身摆得更加厉害了。

6亢龙眼皮子也不抬,口中不停道:“未时三丈,酉时一丈,落于本船,丁时八丈……”

呼乐一听之下,猛往右满舵,船身急急向左急转,那几块石头接连落下,有一块擦着桅杆飞过,重重砸在船尾楼上,幸而砸中的是横骨,石头弹了出去,没有直接砸穿船底。

周围惊呼不绝,呼乐不动如山,6亢龙好整以暇,只是不停念叨着奇怪的方位。

“丁时二丈,午时五丈丙时五丈同落……”

呼乐叫道:“水!”

“往丙时!”

呼乐又使劲往左满舵,刚刚打到头,又把舵杆打回来左偏五分,船身险险从两块落石中间穿过,两边水浪抵消,船身本来晃得厉害,被包夹之后,居然很神奇地镇住了。

6亢龙依旧不停念着,呼乐越来越是熟练,毫发无伤在落石中穿过。

鹤翼阵大将便在阵正中。

呼乐调正船头,喊道:“划!给我划!满帆!这个距离他们不敢投石了!”

他铁了心要去撞旗舰,鹤翼阵见他进来,也收缩阵型。两艘僚舰已和一船相碰,两方人马缠斗起来,以二对一,很快就见了胜负分晓,而旁边的船丝毫不管这边战局,都朝旗舰围过去。

敌方旗舰缓缓撤退,后面两艘僚舰顶上来,要把呼乐的旗舰拦下来。呼乐叹了口气,松开舵杆站直身,眼见两艘僚舰要合拢起来,把前路完全挡住了。

忽然左边僚舰歪了一下,呼乐定睛一看,正看见银锁一脚蹬在舵杆上冲他挥手,顿时­精­神大振,紧紧握住舵杆往左掰过,自左边缺口开出去,脱出包围。加到急速的帆船重重撞在敌船旗舰船尾。旗舰尾舵在巨大的撞击下碾得粉碎,只留下一根空空的舵杆,歪歪斜斜挂在上面。

呼乐高叫一声,从背上拿下木盾,举着弯刀一马当先冲上敌船。

周围僚舰一看不对,又都围了过来。

银锁之前坐着冲锋舟,看他们收缩的速度,便知旗舰 ...

(肯定要先跑路,剩下己方一艘船以一敌八,无论如何没有胜算。她脚下小船靠人力来划,速度定然比不上顺风顺水后退的旗舰,­干­脆先跳上僚舰,替己方旗舰打开包围圈。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这几艘船定然也是打着这种主意,才全然不把小船放在眼里,一心要去包围呼乐的座船。

这才给了银锁可乘之机,这几艘船防备都集中在甲板上,船尾楼上只剩两个舵手,银锁像个小猴子一样窜上去,在两个身后无声无息各捅了一刀,踢去一边,然后一脚把舵登满。可怜两位尽职尽责的舵手尸骨未寒,背后Сhā了一把长刀,孤零零趴在尾楼栏杆上,死状凄惨。

甲板上的水手觉得和说好的不同,纷纷转头看大副,却见舵上已经换人,换成了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瞎子,小瞎子还在和人挥手,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敌袭了!敌人登船了!”

“杀啊!!!”

须臾间便有几个人冲了上来,银锁双刀一展,刀气暴涨,左右双刀各划一半圆,两刀在身前交于一处,斩在当先一水手的身上。

那水手没料到她能这么快,竟连挡也没来得及挡一下,腹部便被双刀切成四块,整个人断成两节向后摔去,和后面两人一道被砸了个跟头。那两人被尸块砸中,连滚带爬跑远了。

另一侧本已有人顺着梯子爬上来,看见银锁如此凶狠,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银锁扭过头来,明明带着眼罩,却准确地冲着这几人的方向笑道:“也要来一下吗?”

当先几人颤抖着后退,连带着后面的人也后退,后面忽有人惨叫,却是退后的人已撞上自冲锋艇里爬上来的水手,被毫不留情地斩杀了。

银锁笑了一笑,娇声道:“投降不杀!”

说罢她忽然跳到甲板上,凑近一人道:“投降不投降?”

她说这话的时候,照例一刀抹了近旁一人的脖子,半点不给人喊投降的机会。

那人往旁边一看,只看到一道喷溅的血柱,忙道:“投降!投降!”

这些水手早在银锁杀第一人时就已战意全失,纷纷弃刀投降,后面跟上来的水贼们笑呵呵地抽了帆索,把这群俘虏一个连一个捆了起来。

僚舰被狙击,鹤翼阵左侧正要围过来的三艘船,有两艘被已俘虏的僚舰挡住了去路,被熊鼎带人轻易登船,右边四艘船也已损失了一艘。

一个九船鹤翼大阵就这么轻易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呼乐杀的兴起,带领水手们一路车过甲板,把敌方水手全压制在船尾楼上。然而对方居高临下,两方势均力敌,也一时僵持不下。

呼乐见对方不下来,大声喊道:“放火!”

己方便有水手去船上拿油准备点火,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放火,只不过火油桶一出现,敌方便下令进攻,当先一人穿得十分华丽,脸上带了个面罩,与银锁不同的是,这人的面罩露出两只眼睛,应是起防护作用。这人用一把直刀,直直冲着呼乐斩过来,呼乐举盾格开,竟震得手臂发麻,还暗道方才这人怎么不出来一战,徒把甲板留给了我们。

这人力大无穷一般,呼乐左手酸麻无比,右手加紧进攻,却不料被旁人偷袭,身上又开了几道小口,幸好蛮族水手阿蓝迅速补上他旁边空当,把偷袭的人挡了回去。

银锁那边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一艘船,她老早就跃跃欲试要跳回旗舰,但方才那艘僚舰失去了动力,与她同船的几个水手又都要去帮熊鼎解围,她只能­干­等船被水冲过去。终于这艘船飘飘摇摇靠近了旗舰,她跑了两步便跃起来,横飞过水面,拽着帆索落到甲板上。6亢龙老大不愿意地抬起了眼皮,指指前面,道:“下面还有个厉害的,你当心着点。”

呼乐一听银锁来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战意高涨,接着几招劈砍,就把那刀客逼了回去,忽有一阵疾风扫过,他后背上结结实实吃了一下扫击,站立不稳,向前扑去,险些撞上人家刀尖,亏得板盾护身,才捡了一条­性­命。6亢龙努努嘴,道:“你的。”

银锁又欢呼一声,双刀展开,刀气暴涨,一式圆月斩直往那人身上斩去。这人是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干­瘦老头,手里却攥着一把长枪,眼神­阴­鸷,回头盯着银锁,忽然枪身往前递出,竟是已看出圆月斩唯一的破绽之处。

银锁灵觉已开,这些细微的变化全部了然于心,当下手腕微翻,刀枪相错之时,刀身挑开了枪尖,眼见下一瞬双刀就要斩在他身上。老头此时枪尖一抖,挽了个枪花,把她这一招化解掉了。银锁见这老头有两下子,快刀如狂风,两刀化四刀,四刀化八刀,很快四面八方都是刀影。

老头开始一招一式严谨得很,但很快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银锁仿佛不知疲累,刀影连绵不绝,像大漠上的沙暴,一吹能吹上三四个时辰。

忽然老头退后了一丈,正要挺枪刺回,不等他动作,银锁的弯刀已削到他脚踝,他猛地一抬腿,银锁的刀却又马上要削到另一只脚。

谭老大猛地向后空翻,弯刀擦着靴底过去。他不敢停留,靠着手中长枪一撑,跳到另一艘船上。银锁的刀却如影随形,越过两船空隙,也跟了过来。他脚步刚一落地,枪尖横扫,满拟把银锁双刀荡开,这双刀却如灵蛇,在空中拐过一个诡异的角度,直往枪身上斩来。老头“嘿”地一声吼,双手一抖,使了个绵力,木头枪身摆了一下,先向后避过银锁锋芒,后又弹回来,便可把刀击飞。

银锁的刀法却是在落叶之中练出来的,每一击都在避无可避之处。

那枪身弹走却尚未回来静止的一刻,乃是枪身刚度最大的一刻,银锁找准了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双刀交错斩出,硬生生把枪身剪成两段。

枪尖飞将出去,画了几个圈,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老头手里只剩半截木棍,勉力挡了几刀,又被双刀完全压制,无法还出一招来。见银锁又一式圆月斩,只得后退。

他不退还好,一退之下,更助长银锁嚣张气焰,只能一退再退,一退千里。

6亢龙本来还在躺着观战,见他不住后退,不由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银锁的刀却始终在老头脖子半尺之内,他跳上桅杆,抬头却见银锁挂在他上方,左手拽着帆索,右手拎着刀,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跳下船尾楼,跳上被俘虏的僚舰,撒腿跑过整个甲板,一抬头,又见银锁蹲在尾楼栏杆上,歪着头冲他微笑,一柄弯刀放在他颈子上。

老头跳过一艘又一艘船,穿过混战的人群,却仍是被附身了一样,银锁总是跟在他左右,弯刀不离他半尺之外。

他终于跑不动了,喘着气道:“哪来的野丫头!你是哪位高人门下?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何以要戏耍老夫?要杀要剐一刀的事,你追着我跑是个什么说头?”

银锁笑道:“谁说我要杀你了?我给你这么多机会,你快叫他们停手,我也停手,我们有事好商量。”

她虽然这么说,一柄弯刀却仍旧架在谭老大脖子上。

谭老 ...

(大的­性­命捏在别人手上,只得下令停手,喊了好几声,银锁撮­唇­为哨,凄厉的夜枭悲鸣不止,场中明教弟子都停下来,一跃便不知踪影。喊杀声渐渐停止,混战的人群慢慢分开。

谭老大道:“小娘子,你做得了主吗?”

银锁笑道:“我可不能,我就是个小保镖,你得问我们水船主。”

“水船主?什么人?”

“水船主叫水呼乐,是靳老大手下的蛮子船主。”

“哦……蛮子,竟是他?!”他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高声喊道:“水船主请过来一叙!”

呼乐走出人群,盾扛在背上,猎刀Сhā回刀鞘,抱拳道:“是谭老大吗?竟是谭老大亲自指挥,真是折煞晚辈了。”

谭老大叹了口气,半截枪柄当拐棍撑在地上,道:“你们这些小娃娃,都很了不得了。怎么,你想我怎么样?”

呼乐道:“岂敢,我只不过想谭老大叫我靠港,叫我的主雇顺顺当当把货交了,我才好回去交差!”

他冷笑一声:“我能说不­干­吗?”

呼乐直视着他,答道:“诚然不能!”

银锁笑道:“谭老大答应了?那就去我们船上坐坐吧。”

她这架势是已然将谭老大看成了俘虏。

++++++++++++++++

呼乐的座船神气活现地开在前方,两艘僚舰分列左右,冲锋艇则全部收回了船上。谭老大的旗舰严重毁损,只得由一艘僚舰拖航,远远跟在后面。其它僚舰虽还完整,可惜各个都垂头丧气地跟在呼乐的船队后面。

半夜,船队终于靠进江夏港,这历时六天的旅程终于结束。

呼乐让谭老大下令他的船队不得进港,只有他们自己这几艘船靠了岸,银锁和熊鼎奉6亢龙令,带着谭老大去酒肆里叙旧,让6亢龙自己想办法卸货。

熊鼎终于翻了身,竟然打赢了谭老大的船阵,如今是想不出名都不行了,他有6亢龙撑腰,已不怕人寻仇,这时正在兴头上,非要拉着谭老大喝酒,谭老大本不愿与他说话,但银锁这个煞神在场,他身为人质,实在无法拒绝,只得苦着脸,一碗又一碗地和熊鼎喝。

过了一个多时辰,呼乐亲自来找他们,这才放了谭老大。谭老大一出酒肆门口,巷子里就冒出七八个人,热泪盈眶地扑上来,上上下下来回检查他身上哪里有损伤。

谭老大老大不高兴,哼道:“马后炮,要你们何用!”

但他好歹是一方豪强,说话算话,居然没有再为难6亢龙等人。只可惜面子已经丢出去,城里这几天传言不断,呼乐才及弱冠之年,却打败了谭老大的船队,大出风头。

而谭老大遭银锁追打这一段太过丢人,却居然没人敢说出去,白让呼乐抢了首功。

68三家分靳 一

( 此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谭老大被银锁指着脖子追了四条船,老实地沉寂了一段时间。6亢龙神秘兮兮地交了货,换了一批瓷器。因为谭老大消停下来,6亢龙又大摇大摆弄了一批矿石,打算卖去长安。

回程逆流而上,花了近一倍的时间,然而一路风平浪静,风景独好,心境和来时又不大一样。

水手们收了工钱,热情高涨,与刚靠江夏港时的愁云惨淡已大是不同。

船转过一个大弯,终于回了旬阳,半帆入港。瞭望台上的蛮族水手忽然探出半个身子,喊道:“蛮帅!靳老大带了好多人在栈桥前站着!都拿着武器!我们靠不靠港!”

甲板上众人皆是一惊,都看向6亢龙。

6亢龙一愣,道:“都瞧我­干­什么?”

呼乐咬咬牙,道:“不靠港怎么办!还赚不赚钱了?”

他亲自吹响入港的螺号,三艘船缓缓驶入泊位,呼乐背好盾,整整腰间猎刀,下令水手在船上待命,对6亢龙道:“影王放心,呼乐一定把你们安全放出去。”

6亢龙点点头,和熊鼎三人一道率先走下船。

靳老大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眼睛眯着,因年岁有些大了,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见呼乐来了,轻声细语地问:“呼乐,这一趟可有什么损失?”

呼乐平视前方,道:“靳老大,我手头紧,就接了这一单。我家七个弟妹要吃饭,家里房子都快塌了也没钱修,望靳老大能谅解。”

靳老大眼睛忽然一睁,复又闭上,慢悠悠道:“似你这般不守规矩,我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呼乐,我这几天没少听你的事,说你是我养在笼子里的老虎,放出去一路上­干­翻了谭老大好几艘船,你了不得啊。”

他顿了顿,低声道:“好在没把你兄妹二人一齐放出去。”

呼乐心中咯噔一下,心知水沉香已被他扣下,生怕她有什么意外,遂单膝跪下,低头抱拳认错:“呼乐知错。”

靳老大见他下跪,眼皮抬了抬,“哦,你哪错了?”

呼乐顿了一顿,道:“私自出港。”

靳老大晃了一晃,似是站立不稳,手按在呼乐的肩膀上,才勉强站住:“还有没有啦?”

呼乐的神­色­却不大对,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越过眉毛流到眼睛里,他也不敢擦。ww

“……侵吞分成……靳老大,我原是想回来就给你的。”

“没有啦?”

呼乐牙关紧咬,显然是在苦苦忍耐。

靳老大忽然向后一仰,退了一步,呼乐虎躯一震,像是肩头大石终于给人挪开,大口喘气。靳老大道:“你私自开战,得罪了谭老大,我日后的生意怎么做?”

“是他栽赃我运违禁货,先行向我开火,我不能让主雇的货有损伤,自然得还击……”

靳老大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说:“你到底运没运!”

呼乐朗声道:“没有!”

靳老大走近来,道:“这位吴慈仁吴掌柜,初见我一面就说要运马,你又不经我同意,私自载他的货出港,你又说家里缺钱,我焉知你不是见钱眼开,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帮规?”

呼乐依旧朗声道:“呼乐不曾替人运违禁品!我虽然私自出港,但货物都从港口过了一遍,运了什么东西,都有账册为证,三方画押,靳老大若是信不过呼乐,难道也信不过仓库吗?”

靳老大眯着眼睛,盯着呼乐,呼乐则平视前方,一派镇定自若。

半晌,靳老大问:“你敢以你爹发誓吗?”

呼乐毫不犹豫,道:“敢!”

靳老大盯着他犹如盯着猎物,咬着牙道:“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他旁边四个汉人青年齐齐称是,便要上来抓人,6亢龙轻轻一拦,道:“靳老大,听我说两句可好?”

靳老大手一挥,四个青年立刻站定,他道:“吴掌柜,你要说什么?”

6亢龙哈哈一笑,道:“我之前得罪了靳老大,还没来得及好好赔罪,实是我的不是。其实我除了马,还有一批粮食和木材要交割,远远比马紧迫,岂知靳老大一听‘马’字,就闭门不做生意了,我好生着急,问了好几个船家,都不给我运。呼乐小子正好缺钱,我付他两倍的钱,要他替我跑腿,没想到坏了靳老大的规矩,实在又是我的不是……若是靳老大担心我不付钱,没有关系,我可以立刻就付,千万别坏了和气,哈哈哈……”

靳老大扭过头来,笑道:“吴掌柜要运的不过是木材米麦,能赚几个钱?付了两倍工钱,又额外付我钱,这趟买卖只怕要亏本吧?”

6亢龙笑道:“靳老大也是生意人,自是知道生意人信用最重要,我付二倍工钱,为的就是不失信于人,多付点钱怕什么,再赚就有了。和气最重要……”

“这是我家事,不劳你费心,吴掌柜在我的地盘上­干­出这样的事,真的是想做买卖吗?”

6亢龙笑笑,道:“请靳老大多体谅,多体谅。”

靳老大重重一哼,神­色­倨傲,并不买账,6亢龙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呼乐听6亢龙沉默了,怕他立刻就要动手,赶忙站起来,对6亢龙道:“吴掌柜,请不要管我们帮内之事,你我工钱,还望与我船上管账交割,尾款尚有九百七十钱,概不赊账。”

6亢龙一愣,见呼乐神­色­坚决,便点头道:“好,水船主保重。”

接着转头又与靳老大赔笑道:“还望靳老大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的货……”

靳老大道:“我亲自监督卸货,待我验过其中没有不准运的东西,自会亲自给吴掌柜送去。”

6亢龙腆着脸道:“嘿嘿,这个,靳老大,我后天便要与人交割,可耽误不起……”

靳老大重重一哼,道:“你走是不走?要一起到我府上地下室里住两天吗?”

6亢龙摸摸鼻子,招呼手下一道离开。

明教弟子虽临时换装,没穿得整齐划一,但大多散发梳辫,头上缀着璎珞饰品,又高鼻深目,瞳­色­各异,成群走在码头上,显眼得很,招摇得很。银锁带着面罩,走在6亢龙身后,竟有几个人认出她来,刚想喊出来,银锁忽然冲那边一笑,笑得那人登时软了,胸口一口气也漏了出来。

他们身后传来隐隐的呼喝声,靳老大的人已绑了呼乐,把他押送走了。

一行二十多人走出码头回了家。到家之后,银锁立刻问6亢龙:“师父,靳老大会把呼乐怎么样?”

6亢龙盘腿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手在身后摸摸摸摸到一个软垫,便抱着软垫倒下来,道:“你觉得靳老大应该把呼乐怎么办?”

银锁想了一下,道:“我若是靳老大,一定重重赏赐呼乐。”

“哦,为什么?”

银锁道:“因为他一个人就破了谭老大九船大阵, ...

(名头不是一般的响,我若还想到下游分一杯羹,就一定要重用呼乐。”

6亢龙笑笑,“那何以靳老大还要绑走呼乐?”

银锁两只手捂着嘴,想了一下,缓缓道:“他是要先压压呼乐的风头,免得他功高震主,有反出之心。再给他颗枣吃一吃,定了他的心,对不对?”

6亢龙又笑了一笑,道:“但愿如你所想。”

银锁见他又神秘兮兮不肯透露一点消息,便也懒得理他,自行走开欺负阿曼去了。

阿曼见了她,立刻扑上来又跳又笑,道:“少主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他们说了少主的英雄事迹,少主还是那么厉害。”

银锁掀起面罩,笑道:“你见我这么厉害,是不是立刻被我的风采折服,想要帮我放点洗澡水?”

阿曼扑哧一笑,道:“已经给少主备妥了。”

“你刚回来吧?赫连那好不好玩?”

阿曼的脸又红了,嗔道:“我又不是去玩的!我是去找赫连拿情报的……”

银锁脱了斗篷扔给她,双刀摆在石桌上,然后踢掉脚上的鞋子,就这么赤着双足,一路走一路把身上的配饰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连腰带也扔出来了,她走进屋时正在脱外衣,进屋之后,阿曼只听扑通一声,料是银锁不知使了什么粗暴手段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扒拉下来,迫不及待跳进了水里。

阿曼跟在后面,一路捡进屋里,见银锁散着头发靠在桶边,便道:“少主,水沉香给人关起来了。”

“什么?是靳老大的人吗?”

“是呀,少主怎么知道?”

银锁道:“我今天上岸的时候,听靳老大说的。他走之前,把他那六个弟妹都送出了城,水沉香说要跟着阿靳,不要跟着呼乐。我还道她不会有事呢。”

阿曼道:“你们走后三四天,水沉香就被靳老大扣下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见到她的阿靳呢。”

银锁笑出来,道:“你见了好几次赫连,就这样嘲笑别人苦命鸳鸯,当心遭报应。”

阿曼的脸又红了。

“那她关在哪了?你给我一张阿靳的画像,我待会儿她。”

阿靳的画像乃是之前她在码头上寻阿靳时叫阿曼画的,阿曼出去拿来放在一旁用镇纸压了,备着她等会拿走。

69三家分靳 二

( 银锁疲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洗个澡,赖在桶里不肯出来,阿曼给她加了几次水,忍不住劝道:“少主,你快出来吧,水都要满出来了。ww”

银锁哼哼唧唧,伸出一只手,又伸出一只手,哗啦一声站起来,阿曼恐她着凉,尽心尽责把布巾裹在她身上,等她走出来,又给她加了一条毛毯。银锁裹得像个小粽子,本打算在床上坐一会儿,就水沉香,不料眼皮越来越重,竟尔睡过去。阿曼见她忽然就睡了过去,走过去想叫她起来,又念她奔波在外十数天,便又替她加了一床被子,才带上门离开。

银锁自梦中惊醒,抚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眼中模糊的房顶才变得清晰起来,她叫道:“阿曼,阿曼。”

阿曼听到她的呼唤,推门进来,问道:“少主,怎么了?是要喝水吗?”

“我睡了多久?”

阿曼道:“不久,还不到一个时辰,少主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银锁笑骂道:“你又知道我做噩梦!”

阿曼道:“我瞧你睡得姿势便是要做噩梦的姿势,噩梦说出来便不吓人了,你说给我听吧。”

银锁眼前犹有金铃明晃晃的剑尖,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时,眼中已盛满笑意,哂道:“骗小孩子家家的话,也就只有阿曼信。”

阿曼爬上床来,替她梳顺头发,扎上金饰璎珞,道:“少主方才不是说要水沉香?现下还去吗?”

银锁一骨碌爬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来,露出­祼­白的肌肤,阿曼连忙替她把衣服都穿上。

穿戴妥当,银锁又背上双刀,­精­神抖擞地上了房顶。她摸到靳老大的家中,躲过一众家丁,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守备有些森严,但这难不倒银锁,她跟影子似的在地下飘忽前进,很快窜到牢房里。牢房里人不少,却没有女眷。她见呼乐在近旁,便探下脑袋,唤道:“呼乐,呼乐。”

呼乐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呼唤,抬头就看见带着面罩的银锁,不禁喜道:“小少主!你怎么会到这来!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我……”

银锁笑着打断他:“我来找水沉香,听说她被关起来了,我来看看她。没想到没见到她,只见到了你。”

呼乐微微失望,眼角也耷拉下来了,声音也耷拉下来了,“靳老大是怕我跑了,才抓了阿香,我来了之后,他就把阿香放走了。她……我还以为靳船主能照顾好他,汉人果然都是骗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你怎么认识她?”

银锁笑笑不语,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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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沉香之前吃住都在仓库,银锁料定她出来之后定然先回去仓库,不会回家,于是又跳上屋脊,朝仓库摸去,不料相隔老远,就听见水沉香倒吸一口凉气,问了一句:“你?你……找我做什么?”

银锁并未听见有脚步声,那显然是在原地定定地站了好久。

另一人并不答话,银锁心里痒痒,决定小小做个弊,掀起面罩偷看了一眼,竟是那汉女小安。

小安此番一个人来,并未带帮手。她武艺不如水沉香,若是来找茬,未免太过托大,莫非这几天武艺有十足长进?

但她表情并不凶恶,说来奇怪,她若不是平常那一副柳眉倒竖、瞪眼如夜叉、嘴角死死耷拉着的凶狠模样,竟然还很美。她的嘴角竟天然是有些翘起,与眼角同看,仿佛都含着情。

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抬眼看着水沉香,嘴­唇­微微颤抖着,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忽然站起来了,水沉香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左手防在身前,右手摸到了背后的木盾。

小安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却是向上皱的。

水沉香看到她这表情,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声又问了一句:“你找我做什么?”

忽然她又笑了一下,道:“我简直蠢了,我走了之后,上面要你来看仓库,对不对?”

她低着头,低声道:“你让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就回家。”

小安依旧是看着她,往旁边让了一条路。水沉香侧着身子走过去,两人身形交错,水沉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却什么也没说,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水沉香推了个独轮车出来,她冲小安笑笑,推着车自台阶上走下来。

小安在她背后伸出了手,像是要抓她的肩膀,却抓了个空,水沉香似有所感,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安也笑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银锁暗中啧啧称奇,不知两人居然还能有这么和平的时候。

水沉香推着车走进小巷子里。

她回到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只得自己翻墙进去开门。落入院中,那偌大一个院子里房屋倾颓,长满了荒草,因为多日没人居住,更显荒凉,好似鬼屋。

她打开门,推车竟然自己竖在那里,她愕然抬头,看见了银锁。

“小瞎子!你怎么来了?你之前上哪去了?我好担心你啊!”

银锁笑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哦……哦!”水沉香把她请进门,在堂屋中扫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叫她坐下来,笑道:“我才刚回来,你就找上我,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了?”

银锁道:“是呀,我今天刚刚才回来,走上码头,就听见有人在前面推车,我一听脚步声,怎么这么像水沉香呀,就偷偷跟过来了,我就在你后面,你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水沉香多次看过身后,哪有什么人跟踪,料定她在开玩笑,也顺着她道:“是啊,小瞎子一向只走房顶,我当然发觉不了了。你的事可办妥了吗?我家里没人,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银锁道:“样样都已办妥。你可真问对了人,我出门办事的时候,见你哥哥带着你一群弟妹出了城……你哥哥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了?他把你弟弟妹妹们都送出了城,为什么不带你走?”

水沉香急道:“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来问过我了,我说我自有阿靳护着,才不和他走呢,他就再没来找过我,他……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靳老大关起来了?”

银锁得意洋洋笑道:“你还说阿靳能护你周全呢,小骗子。我可不信阿靳。”

水沉香又急道:“阿靳……阿靳……是我哥得罪了靳老大,阿靳也拧不过他,不是阿靳的错!”

银锁柔声道:“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拼着自己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

水沉香急得要掉眼泪:“那要是……那要是力不能逮呢!”

银锁笑着摇摇头,并不和她争辩,心中却道:哪有那许多力不能逮呢?只不过他仰仗他叔父活着,断断不肯为了你与叔父翻脸,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 ...

(叔父,自然不是你了……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师父,自然不是你了……

水沉香见她这样,佯装怒道:“好啊,你心里肯定在偷偷笑话我,我不和你说了。你还没跟我说我哥。”

“你哥被靳老大关起来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吧。”

水沉香却像是炸了毛一样,道:“他真的被抓了?传说都是真的了?他真的运了马?他这次下水真的是私自出港?你、你该不会和他一起去了吧?”

银锁笑而不语。

水沉香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捂着嘴巴喃喃道:“幸好我从未得罪你……我哥真的会没事吗?”

银锁点头道:“对呀,你哥这么厉害,靳老大凭什么要对他不利?”

水沉香道:“你有所不知,私自出港,私运禁货,私自开火,都至少要受三刀六洞之刑,然后逐出本帮……”

银锁道:“靳老大想要往下游扩展,侵吞谭老大的地盘,你哥多么合适,若我是他,断不可能自毁长城。”

水沉香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银锁听她不说话,问:“怎么了?”

水沉香道:“谭老大……谭老大……谭老大与靳老大,同是,同是……”

“同是?”

水沉香低下头,轻声道:“同是乌山行主的手下……”

银锁一惊,难以置信,“乌山行主?”

水沉香道她不知乌山行主何人,便道:“乌山行主,天下武功第一,传说他有三头六臂,还会吐火,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吃!他最喜欢胡人的小孩,你可千万要当心!他手下有七十二煞星,每天替他抓胡人去,就为了放血洗澡……”

乌山行主向碎玉辈分上来算是她大师伯,在师父6亢龙口中,大师伯是个会做饭、脑筋死板、爱打人、常常摆出一副不高兴表情的美人。陡然间变作一副长出了三头六臂,整日板着一张脸坐在血池里,两边散落着胡人的死尸的形象。

旁边还有一个拿着染血毛巾的大师姐,看起来也很不高兴。

“师父,今日­肉­质如何?”

“有些柴,不易熟,还是小儿­肉­好熟些。”

她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家与6亢龙分享。水沉香急道:“你还笑!你还笑!我这是担心你!你可不就是个小胡儿吗!”

70三家分靳 三

( 银锁听了小胡儿三个字,停下来不笑了,问道:“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

“没错,这七十二煞星,人人都很厉害,替他牢牢控制住乌山周围五百里的地方。ww胡人只要敢踏进他的地界,就会离奇消失。”她压低声音,“都是被他抓去吃了。听说他还常常赏赐胡儿­肉­给七十二煞星,你可千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去下游了!”

“嗯嗯嗯……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那为什么靳老大不会去抢谭老大的地盘?”

水沉香道:“因为七十二煞星一人有一块地盘,靳老大控制旬阳到襄阳地界,谭老大控制襄阳到鄂州地界,两人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银锁道:“我不信,定是你道听途说来的。”

水沉香道:“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小时候,汉人刚刚占领梁州的时候,靳老大就和谭老大划襄阳为界,后来他手下有个船主,是他小舅子,私自和谭老大一个船主6上决斗,把人杀了。靳老大亲自开船把谭老大载到旬阳码头,当着码头一千多人的面,亲手杀了他小舅子。”

“他老婆怎么说?”

“听说一句话也不敢说。”

银锁忖道:他们竟然都是大师伯的手下,真的不会互相攻打吗?那呼乐岂非一定要死了?连小舅子他尚且能下得了手,何况呼乐一个蛮子水手?

水沉香见她沉默,也不说话了,垂头丧气,两人相顾沉默了一会儿,水沉香闷闷道:“你先请回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银锁见她逐客,不好再留,留下一句“我明天来找你”,就跑回家睡觉了。

这一觉恨不得睡到了地老天荒,阿曼在往常过来给她送早饭的时间过来,她还在蒙头大睡。不过银锁很快又惊醒过来。阿曼担心地问:“少主,你最近很爱做噩梦,是哪里不舒服了?”

银锁摆摆手,心里想着等旬阳之事一件一件平息,这条水路畅通了,我非亲自动手把大师姐从梦里挖出来除掉不可。

她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慢慢晃到练武场,正碰上6亢龙睡眼惺忪地在场中晃来晃去。

康禄赫不在,银锁也不起床,6亢龙一个人十分无聊,一见她来了,­精­神为之一振,拉着她道:“来来来,快来陪为师过两招。”

银锁估摸着时间,道:“就陪你打一会儿,我要出去玩。”

6亢龙满口答应,师徒二人抄刀便打,直打得黄沙漫天,阿曼受不了刀风,扣上兜帽,往门口退了退,心里不禁埋怨康禄赫还不回来,累得少主得陪教主过招,也累得她定要站在此处吃沙子。

二人说好“打一会儿”,可惜6教主赖皮得很,银锁说不打了,他就央求银锁“再打两轮”,如此再打了十几轮,两人才齐齐停手,都表示饿得不行,要吃饭。

银锁本盘算着早上去找水沉香玩,顺便打听一下她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水沉香和阿靳有什么新的进展没有。被6亢龙耽误了一早上,只好先吃了饭。吃完饭,她爬上屋顶,慢慢往水沉香家里晃去。

房顶着实是个好地方,不但四通八达,没有车马障路,也没有巡丁盘查,她越过一道小巷子,想直接跳进水沉香家荒芜的院子里,却听见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

她蹭过去伸头偷看,竟又是小安。

这巷子中本就没有什么人,见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几个长期坐在巷子里纳鞋底的老太太,都已带着孙子躲了起来。

水沉香走过来,犹豫了一下,转了个身,看样子是想从后门逃跑,忽然门又不响了,她又回过头来,最后还是咬咬牙,往后门走过去。

银锁听见外面也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觉得这两人有意思得紧,也不说破,又悄悄从屋脊上走到后门附近,偷偷伸出半个脑袋来。

水沉香推开后门,往外一探头,正撞上了小安,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道:“是、是你?!”

小安不说话,一把把她推进门,后脚勾起门闩,把后门锁了起来。

“小安,你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小安甩了她一巴掌。

水沉香捂住脸,道:“要打架吗!”

小安一脸愤怒,柳眉倒竖,眼梢上挑,让原本圆圆的杏眼看着颇为凶悍。那天然带笑的嘴角向下耷拉着,实在是有些可惜。

“你昨日去找阿靳了?!”

水沉香慌道:“你……你空口无凭!”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水沉香见她这么凶,脾气也上来了,道:“他是我情郎,我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了?”

小安又一巴掌甩过来:“你简直是贱!”

水沉香格住她这一巴掌,小安更怒,嚷道:“你就是讨皮痛,往常都叫你不要去找他,你偏不听,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学个乖!”

她抓住水沉香一双手腕,另一只手竟真的开始打她的ρi股。看来下的是狠手,水沉香吃痛,与她扭打起来。

这两人打得一点章法也没有,银锁简直不忍再看,正要扭开脸,小安忽然不还手了。

她不还手,结结实实挨了水沉香好几下抓。水沉香手肘顶住她的颈子,沉声道:“你又玩什么花样?”

小安摇摇头。她看着水沉香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是一句话都不说。水沉香坐在她身上,直直地被她这么看着,也就下不去手了。

她慢慢站起来,道:“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像不正常了似的。”

小安蜷起膝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忽然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水沉香一把拉住她,她回头道:“还要打吗?”

水沉香却道:“你……你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小安冷笑道:“什么事?你为了你哥,白给靳松嫖的事?”

水沉香涨红了脸,揪住她的领子,“你!”

小安拍开她的手,道:“我简直对你失望透顶!”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水沉香还要来拉她,她推开水沉香,道:“你放心好了!这么恶心的事情我可说不出口。”

目送小安远去,水沉香脸上又是汗又是眼泪,银锁带上面罩跳下来,道:“水沉香,你­干­什么不给我开门?害我辛辛苦苦要翻墙进来。”

水沉香见是她,急忙用袖子擦­干­净脸,平顺了一下气息,道:“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银锁道:“早来了,一直拍你的门,你都不应,我只好进来看看你是不是出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与阿靳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水沉香迟疑了一下,道:“现下先不告诉你,我去打些水。家里好久没人住,水缸都­干­了。”

银锁拦下她,道:“我帮你打水,你快给我讲。”

水沉香啧了一声,“你这个小瞎子……”

银 ...

(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井前,摸到了水桶,扔下井去,又慢慢摇着辘轳把满水的桶拉上来,注满旁边两个水桶,再倒进不远处的水缸里。

水沉香颇稀罕地看着她,不禁问道:“小瞎子,你看得见?你脸上,那个不是个面具吗?”

银锁笑着摇摇头,“看不见。”

“你这水打得真熟练,你家不是很有钱吗?”

银锁沉默了一下,道:“我小时候常常做些家务活的。”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飘渺,不过很快又正了回来:“你快给我讲故事。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去找阿靳?”

水沉香急道:“你明知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被关起来了,如何去找阿靳?”

银锁道:“可以昨晚去嘛。”

水沉香道:“你……你­干­嘛这么说?”

她疑心银锁已听到她与小安的对话,却忽然又不好意思明着问出来,所以要探探银锁的口风,看看她是怎么知道的。

银锁一歪头,道:“你已在家住了一天多,水缸却还是­干­的,你不做饭吗?所以定是晚上跑出去了……”

“机灵鬼!算你猜对了,但是你不能说出去……”

银锁道:“好好好,为了你的阿靳,我不说。”

水沉香捂住她的嘴,道:“才不是……这回才不是为了阿靳……”

她压低声音,好像附近真的有人偷听似的:“我昨天去求阿靳救救我哥哥,他已答应了去求靳老大对我哥网开一面,你若是说出去,叫靳老大发现里面的秘密,可就不灵了……”

银锁揶揄道:“哦~~~我听你笑得这般甜,昨晚渡了一夜春宵,是也不是?”

水沉香又不说话了,银锁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安的话说的那么难听,原来所言非虚。

水沉香见她若有所思,戳了戳她,问道:“哎,有人说我这样……”

“嗯?”

水沉香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这样……贱得很……你……你觉得呢?”

银锁道:“别人为什么这样说?”

“嗯……她觉得我与阿靳睡了,又求他救我哥,十足是个交易。”

“外人看来当然是这样。”

水沉香低下头,“可我……可我喜欢阿靳,与他过一晚怎么啦?他心中也喜欢我,因此爱屋及乌肯点头救我哥,我觉得没有半点不对。”

银锁笑道:“那就是啦,那定然是别人不对。阿靳真的能救你哥吗?”

水沉香道:“定然能的。”

银锁本不信任阿靳,但既然肯点头救水呼乐,至少说明两人情谊仍在。她也没来由地替水沉香高兴。

“你可莫到时后悔所托非人。”

水沉香急道:“不可能的!阿靳一向很可靠……哎,小瞎子,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妹妹都在哪?”

银锁道:“你哥才知道,我不知,我不跟你玩啦,我师父叫我今天早点回家,我先走了。”

她翻身又上了房顶,水沉香在下面急唤道:“哎,小瞎子,不留下来吃饭吗……”

银锁早已跑远了。

71三家分靳 四

( 银锁跳上了房顶,急速往回跑去,见了6亢龙,忙道:“师父我有要事禀报。ww”

6亢龙正在翻译经书,抬起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银锁道:“谭老大与靳老大同属大师伯座下七十二煞星……”

她把大师伯座下七十二煞星分地而治的事情说给了6亢龙,顺便把大师伯吃胡人饮胡血的故事也讲了一遍。

6亢龙越听笑意越盛,最后伏在桌上哈哈大笑,许是想到了与银锁同样的画面。纸上新写的墨迹没­干­,沾了一撇一捺在他脸上。

“怪不得我说靳老大会饶过呼乐,师父会偷笑,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靳老大绝不会放过呼乐对不对?”

6亢龙不答,道:“靳老大手下分两派,一派是他十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旧部,一派是他到旬阳之后收编的外人……这只是明面上的分法,还有一种分法,也分成两派,一派人在他手下混吃等死,比谁都怕靳老大的地盘有变动。还有一派人狼子野心,早就不满他不往外扩张的做法……”

银锁一听,心思活络起来,笑道:“师父要围魏救赵,叫靳家后院起火,无暇顾及呼乐对不对?”

6亢龙笑道:“那是自然。你不见我连老康都派出去了?”

银锁听6亢龙已有动作,也笑道:“师父既然亲自动手算计人家,那旬阳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她心中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满心欢喜地等待一切结束,就去算计大师姐。

6亢龙伸了个懒腰,重重吐了口气,“啊——再活动一阵子,就可以速战速决了。”

银锁一声欢呼,跑出门去找阿曼来欺负。6亢龙重新拿起搁在桌上的笔,笑道:“长这么大,还是这么皮。”

银锁找到阿曼的时候,阿曼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听见银锁进来,忙对她道:“少主少主!”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阿曼道:“方才有个小道消息传过来。”

“是什么?”

阿曼神秘兮兮把她拉到一边去,道:“靳老大家里有喜事。”

银锁奇道:“这当口有什么喜事?红喜事白喜事?”

“自然是红喜事。你猜猜是谁?”

“你叫我猜……莫非是阿靳?!这事水沉香不知道?!明尊慈悲父……这算什么事?”

阿曼一脸幸灾乐祸:“少主练功大计受阻,以后打算怎么办?”

银锁恶狠狠道:“那我就天天跟着你,看看你跟赫连一起都­干­什么腻歪事!”

阿曼这人伸头作死,银锁痛快砍了一刀,砍得她又羞红了脸,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乱说。ww

“怪不得小安这么骂她,水沉香简直是蠢透了……”她冷笑道,“我就知道阿靳才没有那么喜欢她。阿靳爱他叔叔的权势,以后还是靳家的掌门,何苦为了个没落部族的公主和自己过不去?”

她说得狠绝,半点虚假的情面也不肯留,实则是自己捅自己刀子,捅完之后,又自觉十分没出息,脾气上来了,又去找6亢龙约架。6亢龙欣然应允,结果发现上当受骗,分明是她又不知道在哪受了气,找他来当出气筒的。可惜圣教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得一边给她当出气筒,一边暗中责怪阿曼多半又提到了“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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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乐被关的几日里,6亢龙倒是四处宴请城中豪强,整日酒席吃不停。银锁恐水沉香搅了6亢龙辛苦设的局,阿靳要结婚的消息倒是半点没透露给她,不仅半点没透露给她,还天天跟着她,防止她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一日银锁回家,阿曼又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她:“前方传来消息,日前靳老大知会谭老大来参加呼乐的公开处置大会,谭老大已经启程在路上了。教主命熊前辈不可对他动手,已将中下游的水路让了出来。”

“熊前辈?哦我竟忘了他,我还以为他被抓起来了。”

阿曼惊道:“少主不知吗?熊前辈在教主的支持下,已经有了三个船队。”

银锁哦了一声,“师父真是迅速,里面有多少事只怕我们还没从长安出发,他就已经计划好了。”

阿曼笑道:“教主向来神机妙算,实乃圣教之福。”

“师父这一趟把东西运到鄂州,冒得险实在太大了,定有事情瞒着我……你给我讲讲,这十几天你都­干­什么了?”

阿曼道:“说出来少主可不许取笑我。”

银锁笑道:“你都这样说了,必然是去找赫连找赫连找赫连,哈哈哈哈哈……”

阿曼红着脸道:“少主!”

银锁见阿曼生气,忙捂住嘴巴,道:“我不笑了我不笑了,你快告诉我赫连那里有什么情报了?”

阿曼道:“少主可知鄂州分坛?”

银锁奇道:“鄂州竟有分坛?”

阿曼压低了声音道:“连赫连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现下看少主竟是不知道,这事应该相当隐秘。”

银锁恍然大悟:“哦————怨不得为了这批货,师父竟一口气得罪了许多人。然后呢?”

阿曼一愣,摇摇头,“赫连也不知道了。”

银锁心念一动,觉得自己隐隐已发现了这一团乱麻似地事情的开端,可要用言语来述说,却又说不出来,她讷讷对阿曼道:“阿曼,我好像知道谁是­奸­细了……”

“谁?少主快说……”

银锁摇摇手,“事关重大,现下先不说,等码头这事完结,我就向师父核实。”

阿曼欲言又止,急得抓心挠肝,但银锁就是不说。

没几日,码头便传来谭老大已到港的消息。6亢龙亲自指挥,明教在旬阳的百余弟子里,有一半都埋伏在了码头附近。

俄而有人击鼓,鼓点不快,忽然人群从四面八方的小巷子里钻出来,简直像踩了蚂蚁窝,栈桥前的广场很快堆成黑压压的一片。

广场上几日前已经架起了一个木台子,等人都聚集得差不多了,靳老大和谭老大带着一群船主鱼贯而入。在他们后面,呼乐双手被绑,由八个大汉押解入场。

呼乐被带到台子正中跪下,靳老大与谭老大双双站在阵前。靳老大手下一人上前训话,介绍完此次前来见证的武林名宿后,略略讲述了呼乐私自出港等三大罪状。

银锁带着阿曼等人偷偷拿下了附近一个高点,埋伏在屋顶上,原拟在有危险的时候放箭救人。阿曼旁边趴着云寒,云寒端着弓试了一下,放下弓,小声道:“靳老大的脸­色­不怎么好,准是吃了教主很多暗亏。”

银锁摘下了面具,正在人群里寻找阿靳,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云寒又道:“看教主欺负别人,特别开心。”

阿曼噗地一声笑出来:“就连康旗主也这么说。”

银锁忽然叫道:“诶诶阿靳真 ...

(的跑出来了。”

明教立教于不毛之地,许多教众入教前都逐水草而生,因此盛产鹰眼神­射­手。云寒和阿曼都长了一双鹰眼,此时一同定睛望去,见到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正走上台去。

云寒啐了一口,骂道:“小白脸。”

阿曼又笑出来,道:“这样的长相,最招小娘子的心,云旗主也努努力?”

“免了,我一辈子也长不成这样。不过我看赫连……长得也不靠这种类型,曼副旗主可是后悔了?”

“呸!”

银锁正要嘲笑阿曼作死,忽听靳老大道:“按本帮帮规,有犯如上罪状者,受土刑!”

这话让他以丹田之气远远地送了出去,比之前那个大嗓门的随从说得要清楚得多。

阿曼和云寒双双不解:“土刑是个什么刑?”

银锁道:“就是手脚和身上都绑了石块,拖到河中心丢下去。”

阿曼咂舌道:“还真是土刑。怪不得教主一早就出航了。”

那一边,靳老大朗声道:“水船主平素乃忠义之人,可是老夫就算再不忍心,也不能置帮规于不顾。”

他一停顿,台下便叫起来:

“怎可姑息这种人!”

“让他受土刑!”

“水船主是个好人啊!”

“放了蛮帅!”

蛮族水手简直要暴乱了,但是马上被旁边的汉人水手控制起来。

靳老大续道:“来人哪!”

呼乐身后站着的两个大汉,将他一提,提小­鸡­仔一样地拽了起来,呼乐一个踉跄,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靳老大身后的船主里,忽有将近一半的人跪了下来。

“靳老大,某恳请老大放过水船主­性­命!”

台子上坐着的武林名宿们非常惊讶,只有靳老大和谭老大脸­色­如常,一点也没变。

银锁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演得还挺好。”

云寒奇道:“怎是演的呢?”

银锁道:“台前这么造反,在武林同道面前、特别是谭老大面前削了靳老大的面子,是以后不想­干­了吗?自然是底下事先串通好的……”

云寒恍然大悟。

只听靳老大冷笑一声,“说得倒轻巧。你,”他指着地上跪的一个人,“帮规第十二条是什么?”

“……死罪、死罪减一等,受三刀六洞之刑……”

他又指着另一个人,道:“你,帮规第十四条是什么?”

“若有船主替罪人求情,分其刑……”

靳老大将这一排人看了一遍,问道:“谁来同受三刀六洞?”

跪着的这些船主,不敢看他双眼,一个个都低下头来。

靳老大冷笑不已,正要说几句嘲笑他们的话,忽又有人出列下跪,朗声道:“我愿同受!”

台下静了一静,接着一片哗然。

72三家分靳 五

( 云寒手上的弓都差点与下巴一道掉了,“就那小白脸?”

银锁惊讶不已:“他居然不是骗水沉香的……他不是要成亲了吗?”

阿曼也道:“他这是何意?”

果然,靳老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小声说了什么,阿靳点了头。云寒看了,翻译道:“靳老大问他‘你可当真?’小白脸说‘当真’。”

靳老大大声问:“你当真要替他受一刀?”

阿靳也大声道:“当真!”

靳老大胸膛起伏不定,犹疑半晌,终于道:“拿刑具上来!”

不一会儿,有两­妇­人各捧着一案上来,一案上有一块白布,白布上摆着三把长匕首,旁有一坛酒,两个碗。另一案上有一把剪刀,一瓶药,两卷纱布。

端匕首的那人,先走向呼乐,把案台伸到他面前。呼乐深吸一口气,一膝跪地,一膝立起,伸出两只手,一手拿一把刀。

那­妇­人又走到阿靳面前,阿靳犹疑了一下,拿了剩下的一把匕首。

银锁眼尖,在挤做一团的人群里看见了水沉香。

水沉香挤到了人群的第一排,她那副模样,急得六神无主,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倒。她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盯着台上,一会儿看看呼乐,一会儿看看阿靳。

银锁正要叹气,再发两句感慨,又见水沉香身后挤得厉害,心里冒出个疑问:“她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没被挤倒?”

她眯眼仔细看了看,见水沉香身后有一人,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护在她身后,旁边跟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几人一道,将人尽数挡了下来。

竟是小安。

她一时语塞,感慨也发不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人群忽然又惊呼起来。

呼乐将左手的匕首交到右手,端起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把匕首还回了右手,双手一伸,­干­脆利落地扎在大腿上。

两刀四洞。

云寒不禁赞了一声:“好汉子!”

阿曼禁不住斥道:“云旗主,噤声!”

云寒赶紧低下头,不过又凑了脑袋过来,道:“现在就看那小白脸了。我总觉得他会反悔,小白脸都这样。”

阿曼瞪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他不会。少主呢?”

银锁道:“他要戳了。”

两人连忙探出头。

阿靳也仰头­干­掉一碗酒,水沉香比她哥挨刀时还要紧张。阿靳手中匕首耍了个花,一刀下来,没柄而入。

一刀两洞。

水沉香激动得马上就要昏倒了,活像这一刀戳在她自己身上,小安赶忙扶住她,她死活不走,紧紧抓住台前拉的那条绳子,想要翻过去,被小安一把拽住。

阿曼眼尖,拉着银锁道:“少主,你的观察对象。”

银锁看着她俩拉拉扯扯,又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云寒受阿曼指引,也盯了一会儿水沉香,翻译道:“我就说他对我是真心的……唉,你们说的就是她吗?”

呼乐牙关紧咬,一张黝黑的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伸手把两把匕首拔出来,丢到一边。不见伤势如何,只见他脸上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汇成一股,一滴一滴从下巴上滴下来。

旁边端着纱布的老­妇­人走上前来,呼乐取了剪刀,剪开裤腿,眼疾手快用纱布按住伤口止了血,再要拿伤药,却发现伤药已被阿靳拿走了。

他见阿靳在伤口上来回比划,就不肯倒下去,一把抢过来,就往下倒,但是手抖得太厉害,瓶子里的粉末洒了好些出来。

阿靳杀猪似地惨叫起来,呼乐才不管他,揭开纱布把药倒上去。看来这药­性­颇烈,呼乐头上又出了一层汗,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滴下来。

靳老大听阿靳惨叫,忙以眼神示意旁边的老­妇­上去帮忙,老­妇­连忙卷起袖子,拿过伤药替阿靳细细抹上,又用纱布一层一层裹起来,比呼乐随随便便捆在腿上的要好看许多。

靳老大见呼乐没丢了­性­命,哼了一声,大声道:“水呼乐逐出本帮!请吧!”

他撂下这句话,怫然而去。

蛮族水手冲破阻拦,全都冲上高台,围着呼乐问他有没有事,水沉香站在一旁,忍不住看了阿靳一眼,刚想说话,阿靳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旁有几个收拾东西的随从,见阿靳一人走的辛苦,连忙赶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他,把他带走了。

水沉香怅然若失,很快又觉得自己失态,转过头来瞧呼乐的情况。

呼乐看着水沉香,像是想要问话,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蓝指挥几个蛮族水手把呼乐抬走,水沉香却被挤到一边。人群夹道围观,板楯蛮举起木盾,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银锁一挥手,先跑起来,阿曼撮­唇­为哨,发出夜枭悲鸣,­阴­影下隐隐有人走动,明教弟子尽皆上了屋面,跟在蛮族水手后面护卫,怕靳老大反悔,派人路上做掉呼乐。

一路火把通明,白虎蛮男女老少都站在巷子边上,许多人举着火把,看着他们的蛮帅从面前被抬过去。

呼乐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额头上的汗还是不住往下淌。忽然水手们的速度慢下来,打头一人翻过墙头,从里面把门打开。

院中蒿草都快长到一人高了,从瓦片的空隙里能看到天空,有的房檐倾斜着,眼看就要塌下来了。不过,他终于回了家。

阿蓝轻轻唤了一声:“蛮帅!”

见呼乐睁开了眼睛,几个年轻人把他放在堂中软榻上,呼乐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叫他们都回去,我没事。”

阿蓝点点头,正要去关门,不料外面却进来几个人。阿蓝正要斥骂,见了来人,低下头来,叫了一声:“白长老,蓝长老,黑长老。”

这三人年纪都不小,全都黝黑­精­瘦。他们来得声势浩大,身后跟了几个年轻后生,一下就把呼乐家的前院塞满了。白长老和他带来的人都穿着白衣服,蓝长老的则是蓝­色­,黑长老的……

火把下看的不真切,大约是黑­色­。

白长老为首,站在堂屋前道:“呼乐!你这个不孝儿,我族颜面被你丢光了!”

黑长老见他不说话,也上前一步,道:“现下你被逐出本帮,可拿什么养活一族老少?”

蓝长老也道:“不错!我们受你连累,这几天受尽了白眼,汉人不信任我们,连口饭都不给我们吃了!”

呼乐吃力地撑起上身,阿蓝连忙把他扶住,呼乐冷哼一声,道:“哦?蓝长老受了白眼,准备到我这撒气吗?”

“你……”

白长老­阴­­阴­一笑,道:“撒气倒不至于,只不过呢……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蛮帅之位,还是退位让贤吧!”

呼乐笑道:“蛮帅之位,自古便是我水家的,你姓白的与蓝家黑 ...

(家同为护族长老,凭什么来觊觎蛮帅的位置?”

“就凭你受之有愧!”

他须发怒张,呼乐也不害怕,道:“你与他二人平起平坐,这会儿凶一些,便要我传位给你?我为何不传给蓝长老与黑长老?”

“我?我年纪最长,自然最是德高望重,当然该传给我了。”

呼乐道:“年纪最长不假,德高望重么……怕是不见得吧?”

白长老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水呼乐,你含血喷人!”

呼乐道:“当年朝廷招安,给我族一笔抚恤金,我叫你分下去给下面的人,不料分下各家的数,加起来还不及抚恤金的八成,我给你的钱有账目为证,你给我的账目……我可还留着在。”

白长老恶狠狠啐了一口,正要反驳,呼乐却道:“白长老,不如我们这就走出去,对着账册,一家一户问个清楚?”

白长老气喘如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蓝长老手一挥,把他拦在身后,道:“你从此便没了正经工作,这总不假。你身为一族之长,却没有收入,总该退位让贤了吧?”

呼乐道:“不瞒蓝长老,呼乐才挣了百两黄金。”

黑长老道:“好哇,你定是运了禁货,否则何以主雇会给你这么多钱?”

呼乐哂道:“我运的虽是禁货,却不是靳老大的禁货,乃是谭老大的禁货。你们想必也听说了,谭老大那里的航路,是我亲手打出来的。蓝长老,我没本事养活一家老小吗?”

白长老道:“总之,你现在是个走投无路的瘸子,我们不想受你连累。”

蓝长老道:“我们还要在靳老大手下讨生活,你若不退位让贤,今日我们就与你划清界限!”

呼乐眼皮都不抬,道:“好啊,少了三个分钱的,请了!阿蓝,你袭蓝姓,本帅现在就封你做蓝家掌门,是我白虎族新的护族长老。白幺,你是白家长子,本帅封你为白式护族长老。黑坎儿,黑氏以后就由你当家,你是黑氏护族长老。本帅今日之言,在白虎神像下说出,无有虚言,众人需听号令,否则逐出本族!”

“水、水呼乐!我倒要看看谁替你卖命!”白长老蓦地抽出板盾腰刀,竟是要杀呼乐。阿蓝和白幺儿连忙抽盾挡在呼乐身前,却都被白长老撞到一旁。

黑坎儿冲到呼乐身前,闭上眼睛,以­肉­身死死将他护住。

他已做好必死的决心,不料白长老这一刀迟迟没有落下来。只听一声娇笑,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你的盾给我玩好不好?”

银锁手中弯刀架在白长老脖子上,左右摩擦了一下,一滴血珠渗了出来。白长老黑黝黝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保镖。”

“你……”

“你什么你?退后,盾留下。”她手中弯刀一紧,白长老立刻头皮发麻,木盾扔在地上,往后退去。

银锁笑得成竹在胸,问道:“蛮帅,杀是不杀?”

呼乐立刻道:“你愿意杀就杀!”

阿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蛮帅慢着,他婆娘甚凶悍,杀了他,恐家人找上门来,后患无穷……”

呼乐见到银锁,本是头脑一热之言,这回有人拉住他,他想了一想,道:“那还是……留他­性­命。三位请吧!从此以后三位便不是白虎族人,爱上哪上哪。最好也别住这条街了。三位都在外买了产业,从此光明正大搬出去吧!不用再做样子说什么与全族同甘共苦了!”

三人悻悻离去。门外偷听的族人一听这三人已有钱得在外置办产业,一比呼乐将身家财产尽数分给族人,自己家连修缮的钱都没有了,方知蛮帅辛苦,人人都对这群前来找茬的人啐一口唾沫。

这一大群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狼狈不堪。

“小、小少主,谢你救命之恩!”

银锁把面罩拉上,扭过头来,嘻嘻一笑,道:“救你是顺带的。我来找水沉香的,她人呢?”

呼乐一愣,紧接着脸­色­一黑,恨道:“女生外向,我看她是找阿靳去了,哥哥在她心里,屁都不是!”

银锁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可不能让她见到阿靳……”

她转身又跳上屋檐,阿曼见她回来,刚要叫她,就见她风一样的跑远了。

73三家分靳 六

( 银锁先是回到码头广场,水沉香却不在这里。ww她遂盘算着去阿靳处找找,看看水沉香是不是去 “缴尾款”。

行至半路,她心念一动,绕了一绕,绕到了仓库。不料却听见些奇怪的声响。她探头一看,居然是阿靳。

仓库里有人推门出来,是小安。她应是听见了声音,出来查看。

“靳船主?何必大半夜一人跑过来?”

“我……我不好去她家,你可否替我转告……”

“阿靳!?”

水沉香从门里面冲出来,欣喜不已,笑得甜美动人,就要往阿靳身上扑,不料阿靳往旁边一让。水沉香扑了个空,她讷讷笑道:“是我不好,我忘了你腿上带伤。”

阿靳扯出一个笑容,小安整张脸都吊着,像是人人都欠了她一吊钱。

“阿香,我有话跟你说。小安你……”

不料小安寒着脸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说的?”

“小安……”

阿靳却道:“要小安做个证也好……阿香,我……”

“什么?”水沉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都是疑惑。小安却躁动不安,手忍不住要抬起来,去捂水沉香的耳朵。

阿靳后退了一步,道:“今日这一刀,我欠你的可算是两清了,下个月我便成亲了,希望我二人从此两不相欠,就当做从没认识过吧。”

“阿靳!?你……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小安站在水沉香身前,背对着她,把她拦住,“水沉香,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阿靳?!”水沉香一脸难以置信,徒劳地唤着他。

阿靳又道:“我救了你哥­性­命,算是再也不欠你啥了吧?算是吧?”

水沉香定定看着他,阿靳似是受不了这一腔爱意,讷讷道:“我怎么可能娶你呢?不可能的,靳家与胡家的亲事早早就说好了……但你若愿做我妾室……”

银锁趴在墙头冷笑,怨不得当初你侬我侬,随后被人知道便要急着撇清关系,原是怕两家长辈怪罪。此后­干­什么又不说清楚?啊,是了,贪恋­肉­体欢愉,便是不忍就此舍去,是以两头隐瞒。尚算你有一丝良心,救了水呼乐,否则叫你死无全尸。

小安把水沉香拦在背后,护的严严实实,怒道:“滚!”

阿靳听罢,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阿靳!阿靳!你骗我是不是!?”水沉香想去追他,被小安一把搂住了腰。

阿靳慢慢后退,又不肯走,非要得她一个答应:“阿香,我替你哥挨了一刀,我不欠你了是不是?”

“阿靳!你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连我也得骗过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呀!你不要走!”

“我不欠你了是不是?”

她不知哪来的怪力,小安也快要她抱不住,只见小安果决放手,一掌斩在她后颈上,把她打晕过去,扛在肩上。

她又露出一副凶像,恶狠狠对阿靳说:“你放心好了,你这般污糟的人,以后也不会跟你有什么瓜葛,你若再纠缠不清,我就剁了你喂狗!”

小安原是恶名在外的恶女,阿靳对她颇有忌惮,听她这么说,快步走了。

银锁眼睛一转,慢慢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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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虎蛮拆成两派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城,三大长老带走了一群人,呼乐看来并没放在心上。休息了五六日,他拄着拐杖来到港口,亲自(监督阿蓝)把水字旗挂在了桅顶。

6亢龙的活动卓有成效,靳老大手下有几个船主不满他十年都龟缩在旬阳一地,离开了他的靳帮,加入了熊鼎麾下。他别的产业多受6亢龙的打压,资金出了些问题,不得不缩小了港口的控制范围。6亢龙捡了个便宜,买下了好几个现成的仓库。

月底阿靳大婚,全城都知道水沉香这事不成了。她要回家,被正在气头上的呼乐一顿臭骂,又把她赶出来了。她这回是真正无家可归,就连之前她栖身的仓库,也已成了“吴慈仁”的产业。

就连小安,也加入了熊鼎的船队。她无处可去,在码头附近晃荡了好几日,几乎要堕落成了乞丐。

一日,她在码头附近游荡,却半路被小安截住,把她拉上了栈桥。栈桥的木头常年受水汽侵蚀,已成了暗褐­色­,被人年复一年地踩着,好多地方都磨得发亮了。碧绿的江水哗哗地打着江岸,拍出许多白沫,又退下去,经年累月地反复。

水沉香挣脱不了,只得被她拖着,心里始终回忆不起来她与小安之间是何时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了的。

“小安!做什么?”

小安松开手,道:“我现在是熊老大手下的船主,我船上缺个管账,四处找也找不到……”

“管账我会呀………………你的船?!”

这艘船有点旧了,却掩不住小安脸上的得意洋洋。桅顶挂着一面“安”字旗。小安手下那几个汉人青年排成一排趴在船舷上,互相摇着头。

“我不懂。”

“我也不懂。”

“我参悟不透。”

“我也参悟不透。”

栈桥上小安还在问:“怎么样?”

她见水沉香不答,也不催,低着头看着地。

那四个汉人青年又挨个伸出头来。

“她答应,五个铜板。”

“她不答应,五个铜板。”

“她答应,二十个铜板。”

“她不答应,十八个铜板。”

其余三人一齐回头骂道:“怎么就你不是五?”

栈桥上的水沉香点了头,顿时两人欢呼,两人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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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鼎麾下搜罗了一批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与靳老大公然抢起地盘来。他背后有6亢龙撑腰,腰杆很硬,大把挤占靳老大的份额。后者麾下最是好战的那批人却大多投靠了熊鼎,他招架不来,节节败退,幸好赶在颓势之前与城中胡姓豪强联姻,事到如今,生米熟饭,胡家想后悔也没门了,只得两方联手,一时间与6亢龙斗得还算是平分秋­色­。

但靳老大对旬阳的控制已大不如前,港口早非他一人的天下,船运他也不能一人垄断,颇有晚节不保之感。

两方人马曾在旬阳外的江上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打斗,乃是阿靳与呼乐抢航道抢出了点小摩擦。呼乐见了这前妹婿就有气,看他来抢航道,舵一打就要下手猛揍,途中遇上小安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前来支援,两人联手,险些将阿靳的船撞沉。

呼乐说到底是个直肠子,原先小安欺负水沉香,他就不喜欢小安;阿靳对水沉香始乱终弃,他就不喜欢阿靳;如今小安帮他对付阿靳,他又不免觉得小安顺眼起来。方才水沉香又亲自给她打旗语,兄妹二人到底还是心意相通,赢了个大胜仗。他心 ...

(里觉得已经可以原谅水沉香了,于是单人独个跳上了小安的甲板。

水沉香见呼乐亲自过来,却不愿与他碰面,自己躲到了船长室里。呼乐把小安上下打量一番,把自己的刀盾递过去,开口便道:“你武功不行,制不住那野丫头。为兄教你几招,保管把她揍得服服帖帖。”

小安手下那几个汉人青年从船尾楼上小心翼翼探出来,相互摇着头。

“我不懂。”

“我也不懂。”

“我参悟不透。”

“我也参悟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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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亢龙合伙熊鼎与呼乐,将一块铁板似的靳家王朝拆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小鱼小虾都出来捡­肉­渣吃,看好戏的人更不知几何。

这段时间银锁休息,整日拖着阿曼跟她闲逛。阿曼见水沉香和阿靳已久不来往,心想少主的观察对象拆伙了,十有八九是要把主意打到她和赫连身上。为免银锁想到这件事,只得天天给她讲些各地堂口传回来的消息。

“少主可记得谢言?”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从银锁眼前划过,她打了个寒颤,道:“我记得,那个喝人血的怪物。”

“少主之前‘下山渡劫’那一阵子,他的两个哥哥,谢都和谢伯印都被人杀了。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当时赫连下山来找你的踪迹,想暗中保护,不料半途被教主召回,途中曾见过他二人的尸体。”

“嗯,谢都谢伯印两个人加起来,武功也应该比谢言厉害一些。杀他们的是谁?”

“初时,赫连只知道杀人的人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后来,又6续传来些黑道好手被人寻仇杀害的事情,赫连派人着意调查,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嗯?”

阿曼盘起腿来,道:“赫连发现其中大部分人都死在同一柄剑下。然而这把剑并不在武林兵器谱中,杀人者想来并不太出名。尸体隐藏得很好,发现时往往烂得连伤口都看不出,应是专做此事的杀手所为。”

“出其不意,一击毙命吗的杀手?”

阿曼似有所思,缓缓道:“非也,我并不同意赫连的看法。这个剑客并没有我教之中隐藏身形的特技,所用武器也是寻常铁剑,只不过稍稍锋利一些。从死人的兵刃来看,两方也有过一阵打斗。料想只不过是动手在荒郊野外,又弃尸别处,才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那阿曼觉得此人武功如何?”

阿曼沉吟道:“从他杀过的人来说,我以为应略强于少主。”

“哦,竟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吗?阿曼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阿曼皱起眉头,道:“少主你可饶了我吧,我全是看的赫连笔录,他不写的事情我半点也不知道。”

“那你就把赫连的笔录讲给我听嘛。”

“唉唉,谁让你是少主……”阿曼撑着头,“那人使一把铁剑,身量不高,两年前第一次杀人,那时武功便比谢都和谢伯印要强,且与少主不相上下。出没于中原、荆襄一带……”

“哦?猜出是拿钱办事,还是效忠某人的了吗?”

阿曼苦着脸道:“此人频繁出没的地方,乃是乌山行主领地,我们的人无法深入调查,还望右使恕罪。”

银锁奇道:“乌山行主眼皮底下敢杀人?有格杀此人的消息吗?”

阿曼道:“不曾听说有。”

银锁笑道:“那若不是乌山行主默许,便是此人太过危险,暗中格杀……听说乌山行主生平最恨胡儿,他这御用杀手,杀的都是什么人?”

谢都和谢伯印乃当年6亢龙南下时的旧部下,两人虽姓汉姓,却其实是胡人,且二人生饮人血,平素多害无辜,被人杀了,实在不稀奇。

阿曼道:“少主可莫误导我!尚未有证据说此人便是御用杀手,万一我记错了可如何是好?死在此人手下的,确乎大多是胡人。我与赫连将武林中与少主武功不相上下的使剑好手一一排除,还筛出了几个人,可惜派人去问时,时间却没一个合的上,因此可说是毫无头绪。除非此人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若是武功到了这种地步,怎么也该像少主一样,有些许名头才是……”

“还有呢?”

“赫连所发现的最早的死者乃是谢伯印和谢都,谢伯印使钉头锤,那锤子找到的时候,上面连着皮­肉­,还有血迹,我猜那人身上定有钉头锤的伤痕。”

银锁在口里念叨着:“身量不高,一把铁剑,出没荆襄,与我差不多,两年前……钉头锤……”

忽然脸­色­一变,颤声问道:“阿曼觉得平辈好手中,有谁能与我一战?”

阿曼初时不解,盯着银锁的脸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也是一变,竟显出十分害怕的样子,颤声答道:“大、大师姐……”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哆如饿虎的大师姐紧紧跟在背后,仿佛要追上来把她喉咙咬断的场景。

银锁唰地一下站起来,喃喃道:“我早该猜到是大师姐,她腰上有伤,我怎么会忘了的,我怎么会忘了的……”

“少主……”

银锁回过神来,自知失态,重新坐下来,道:“还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

阿曼可怜兮兮道:“关于这次消息走漏,赫连不告诉我叛徒是谁……少主知不知道?”

银锁得意道:“猜也猜得出来,不告诉你。”

是夜,康禄赫风尘仆仆归来,带来一个消息。

安Сhā在荆襄地区的一个间谍得到一份重要的地图,身份却被人泄露。

康禄赫说了那人名字。6亢龙听罢,微微一笑,也不做表示。银锁从柜子顶上跳到6亢龙的桌面上,单膝跪地,双手触肩行礼,道:“师父,就让弟子去把他接回来。”

6亢龙点头,却半晌都不言语,康禄赫正要告退,6亢龙忽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干­什么不直接杀了?”

康禄赫奇道:“什么直接杀了?教主是说泄露间谍身份的叛徒吗?”

银锁抿嘴笑起来,接口道:“若能轻饶,教规何存?”

++

74请君入瓮 一

( 白烟余袅袅,慢火隔朱砂。

炉中香已燃尽,屋内飘着淡淡的白烟。金铃身在雾中,眉眼更加淡漠。

她喝完杯中茶水,向对面的青年道:“你们想必已明白今晚的计划。”

青年眉目依稀与向碎玉相似,他右边坐着寒儿与莲儿两位,三人一齐对金铃点头道:“明白。”

“稍晚白公与戴公皆来,务必击杀解剑池。”

“是。”

“午时三刻。我去歇下了。”她说罢,站起身来,一身黑袍一丝不苟,一条皱褶也没有,铁剑背在身后,一脸淡漠,走了出去。

她走之后,莲寒二人均小小松了口气,青年问道:“你们的少主……一向是这样的吗?”

寒儿率先答道:“少主对谁都是如此,对行主也不例外,向五郎莫要放在心上。”

那青年点点头,道:“我只怕她讨厌我了。”

寒儿笑道:“怎么会,郎君这样的人,只会讨人喜欢。”

青年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回去休息吧。午时便要起来准备了。”

寒儿莲儿点头称是,各自散去。

午时正,金铃推门出来,寒儿莲儿已在外等候,她问道:“向尧臣呢?”

“少主,向五郎尚未起身。”

“喊起来。人都已在外了。”

“是。”

戴公正是戴长铗,是个使竹竿、人也如竹竿一般瘦削的中年人,胡子修得十分整齐。他与一个胖子一道翻墙而入,笑道:“少主耳目聪明,我二人还说吓你一吓。”

那胖子虽然是个胖子,身形倒比戴长铗更加敏捷一些,他轻飘飘地落下来,还弹了一弹,活像个皮球。

“师父已在信中说明。请随我来。莲儿寒儿,带他过来。”

“是。”

“请。”

“解剑池乃6亢龙反间。证据确凿,可杀。”

戴长铗笑道:“明白了。这可算是少主话最多的一次。”

金铃并未有任何表示,续道:“解剑池每旬第三日都从这条路经过,只带二随从。ww白公指挥弩手,戴公断后路。我动手,照旧。”

戴长铗又道:“我方才说错了,这次才是最多的。”

金铃抱拳道:“并不是最多的,戴公说笑了。”

她怅然地想起自己曾给人讲过十三篇孙子兵法,颇费口舌,似乎一辈子的话都被讲完了。

后面巷子里有人轻声咳嗽,先咳两声,后咳五声,又咳三声,她走到屋檐边上,低头道:“你们来了。”

她人在月光下,脸上好似罩了一层烟雾,又像是光晕。三人眯眼看着她,一时都有些呆愣。

“少主,我们……”

金铃道:“他有两个随从,你与莲儿缠住一个,向尧臣去缠住另一个,万勿让他求救。”

三人抱拳道:“是!”

白胖子又轻轻跃起来,人在屋檐上弹啊弹,很快消失在重檐之中。

莲儿看了一下天­色­,道:“少主,时辰快到了。”

金铃点点头,道:“各自隐蔽,听我号令。”

这小巷子原是花街后面一条后巷,只住着城中一些生意人家,有些房子空着,专门租给各地往来客商,金铃接到狙杀令之后,租下半条街,供弓弩手隐蔽。

月亮被乌云遮蔽,巷子里有人唱起了歪歪斜斜的歌,巷道中间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走近,后面跟了两个仆役模样的人,屡次三番想去扶他,可惜都被这人赶开了。

金铃定睛看着前方,前方有光亮闪了两闪,是前方前哨已确认此人便是从花街里走出来、方才去喝花酒的解剑池。

金铃冲对面点了点头,手已摸到背后长剑。

白胖子见她起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一挥。

五支弩箭钉在解剑池脚下。他浑不似醉酒,瞬间便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腿就跑。

白胖子的令旗又已竖起来,重重挥下。

房顶两边的弩手都微微支起上身,扣动扳机,在巷道中乱­射­起来。

解剑池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弩箭从他脚下擦过,两个起落之后竟已跃上房顶,脚下连点,顿时将这边的弩手踢得颅骨碎裂。

金铃暗道一声好快,呼哨一响,就拔剑攻向解剑池。她自在山中闭关月余之后,终于在轻功上突飞猛进,此时当真如猛虎下山,迅捷凌厉。解剑池来不及闪避,袖中小刀连划两下,也没能化解这长虹贯日的一击。他脚下不稳,只得往后跃出,重新回了巷子中。

而他那两名随从也非庸手,现下已杀了几个弩手,又与寒儿、莲儿、向尧臣、戴长铗战在一处,一时间也没落下风。

金铃又打了个呼哨,戴长铗与白胖子二人听到声音,都往她这边跑来,将解剑池团团围在中间。

解剑池虽然用的是两柄小短刀,刀法还依稀是明教的路子,但远不像他的履历一样,只练了区区两年。他的刀法狠辣,出手奇快,脚下步伐奇异,正是金铃十分熟悉的、银锁用的那种刀法。

她心中已有计较,一式“一气化三清”,分上中下三剑攻来,解剑池的破解方法与银锁一般,右手刀准确无比地勾住剑尖往外一抹,左手小刀袭向颈子。金铃翻腕扭身,将他这两招一并化解,长剑一抖,白光如水银泻地,便斩他大腿。

戴长铗的竹棍,白胖子的令旗,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不想这绝无生路的一瞬间,解剑池竟硬吃了戴长铗一棍,双手短刀分别架住金铃长剑与白胖子的令旗,争取了一刻的喘息。

他猛地踩住戴长铗的竹棍,往他身上撞去,戴长铗急忙双手箍住他,不料解剑池滑不溜手,戴长铗抓他不住,反被他脱出包围圈。

金铃踏出两步,蹬墙疾跑,超过解剑池,又一剑将他逼了回去。

这人武功十分高强,虽然招数­精­妙不如银锁,但内功比她竟然要强那么一点。金铃无法像击破银锁的招式一样击破解剑池,最多只能逼退他。

她想到这里,又不禁开始发愁:倘若小师妹内功再强一些,也许我又无法胜过她了。

而他那两个随从竟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也是一人两柄弯刀,要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莲儿武功稍弱,已经受了点伤。向尧臣实战经验不多,空有一身武功,却没什么战意。只有寒儿勇悍非常,指挥几个弩手下场近战,与两随从互有优劣。

金铃偷袭起手,十招之内却还没有拿下解剑池,不由得加紧了攻势。

解剑池手头功夫过硬,两柄虎牙短刀似化作柳叶千万,在包围圈内纷扬飞舞,其中白胖子武功最差,早早就挂了彩,戴长铗的竹棍上刀痕斑斑,只有金铃依旧气定神闲,手中慢剑已变了一变,变成快剑,专攻解剑池避无可避之处。

解剑池也是个狠角­色­,他身法奇快,这种 ...

(避无可避的死角稍纵即逝,或是被他短刀格挡,或是被他引了白胖子与戴长铗两人做­肉­盾。

他手中短刀如虎牙,开合间便要择人而噬,过了十来招,他已知道白胖子与戴长铗都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敌人,是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他大叫一声,所有的招式都向着金铃扑来,竟已完全不理余下二人。

那两个随从听到他叫喊,竟也脱出重围,与解剑池一道,举刀扑向金铃。

金铃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凌空翻起蹬墙加速,一剑刺向解剑池背心。

解剑池变招纵然再快,此时也来不及回身自救,他急忙往前一扑,躲过金铃致命一剑,但这一剑还是划在了他大腿上。

他腿上受伤,知道这次再也跑不掉了,虎吼一声,一双快刀往四面八方招呼过去,指向寒儿莲儿那边的战团,竟是打着能杀几个是几个,黄泉路上不孤单的主意。

有两个弩手武功稍弱,顿时颈部中刀,血流如注,捂着脖子退到一旁,险险捡回半条命来。

寒儿运气好,站在最里面,退一步躲过了这一遭。向尧臣临敌经验不足,也被刀风扫到,吓得脸­色­苍白。解剑池见他尤为怯懦,乃是初次上阵的新手,不顾身后空门大开,揉身扑上,就要取他­性­命。向尧臣不跑,竟然还举剑还击,挡了几下,就被打得不成章法。

金铃一看莫失良机,挺剑便刺解剑池背后。白胖子和戴长铗却怕向尧臣有什么损伤,都出手救他。

解剑池一把刀格开向尧臣的长剑,另一把刀抹向他的颈子。寒儿在一旁不禁捂住了嘴巴,不知是少主的剑先取解剑池的­性­命,还是解剑池的短刀先取向尧臣的­性­命。

金铃这一招竟快过解剑池的双刀,寒儿松了口气,不必看向尧臣血溅当场。

忽听铿然一响,竟另有一双弯刀架住了金铃长剑,来人身着斗篷,脸藏在兜帽里看不真切,一击得手,一双弯刀逼向戴长铗。

金铃心中砰然一跳。来人腰间束着红­色­腰带,斗篷反穿,露出深­色­的一面。身形娇弱瘦削,又带着皮手套,与银锁十分相似。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此人并不是银锁。

戴长铗为双刀逼迫,攻势受阻,围向解剑池的包围圈出了个缺口。

一个低沉又飘忽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起:“解剑池,右使来救,速去觐见。”

这声音忽左忽右,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响在耳边,场中人四下张望,寒儿忽然惊叫一声,指着房顶上。

房顶上冒出几个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的神秘人,端着手弩,扣动了扳机。

各人举兵器格挡,解剑池和方才那神秘人却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金铃凝神细听,听到许多脚步声,正要去追,地上腾起一阵烟,她恐有毒,忙用衣袖掩住口鼻,跳上房顶。

可周围依旧一片黑,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脚步声也消失了。她冲出黑雾,茫然四顾,只见低矮的房屋层层叠叠,延绵出坊城,延伸到城墙边上,房顶已然浑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

75请君入瓮 二

( 戴长铗也跟着跳上房顶,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力……”

金铃道:“……需怪不得戴公,请戴公速联络鄂州瞎子柳、竟陵谭老大。ww”

她正说着,一声夜枭的悲鸣远远地传来,她心中想到小师妹那夜过来找她的情景,蓦地一动,拔腿往那边追去,戴长铗忙令白胖子照顾伤员,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她跑到位置,又听前面夜枭悲鸣,料想是明教教众传递消息的讯号,遂往天上弹了一支响箭,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远的屋顶上爬起来几个人,应是戴长铗听到报信,带人前来支援了,于是放心往前追去。

不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忽然有一块变作了深­色­,又立刻变了回去。金铃定睛一看,那几块模模糊糊的地方,好像在蠕动是的。她恍然大悟,这是明教教众正在翻城墙,方才有人手滑了一下,忽然翻了过来,露出了正面红­色­的衣服,才叫她看了去。这些人的头碰因与城墙颜­色­颇为接近,几乎看不出来,金铃险些就漏了过去,她于是又弹出一枚响箭,知会后方。

鄂州离金刚台不过三百余里,乃是乌山向家牢牢控制的领地之一,耳目遍布,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载着追捕令的信鸽已飞往各水6要道。

而各水6要道上活跃的马帮漕帮,又大多是向碎玉的手下,因此消息传出,解剑池就算Сhā翅难飞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追了出去。

解剑池投靠向碎玉之后,被他派往魔教探听消息,但他一直推脱职位低微,无法进入总坛,是以迄今为止魔教上下的护法法王五行旗主,他们只知道6亢龙一人。

这“右使”又是什么人?听说魔教教主有左右二护法,称左使右使,乃教主亲信。“右使”亲自来接应解剑池,说明解剑池真的掌握了十分重要的情报,一定要趁他与“右使”接触之前,将他击杀,尸体完整带回。

她一路追到了江边。江面洪波暗涌,浪涛拍岸,白雾缭绕,江上却不见渡船,不知他们到底从6路逃走,还是水遁。

戴长铗追上来,道:“少主……”

“追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

“少主莫慌!我马上让谭老大启程去追,我们从6上走。”

金铃点点头,道:“我去长亭等你,尽快。”

她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长亭。戴长铗没让她久等,不一会儿便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戴长铗一马当先,后面居然是白胖子、寒儿、莲儿,除有两匹空马之外,竟还有一匹马,上面坐着首战失利的向尧臣。

金铃皱了一下眉头,莲儿立刻答道:“少主,行主令向五郎出来历练,难道能让他现在回去吗?”

金铃点头应允,道:“你和寒儿负责保护他。”

向尧臣脸­色­难看,道:“我如何能受两个弱女子的保护?”

金铃理所当然道:“解剑池偏偏打你,可见你需要保护。”

向尧臣的脸­色­更加难看,金铃一跃上马,一夹马腹,往西北驰骋而去,戴长铗与白胖子紧随其后。向尧臣脚下生了钉子,一动不动,寒儿道:“向五郎,你去是不去?”

向尧臣苦笑道:“你们少主……向来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莲儿立刻答道:“少主并非目中无人……”

向尧臣马鞭一甩,似是赌气,又似询问:“你们的少主从不夸赞别人吗?”

莲儿道:“虽然如此,少主亦非嘲讽,向五郎不要放在心上。”

寒儿心中却不服,暗自哂道:“少主从小到大,从古到今,只对一个人青眼有加,简直要把这人夸到天上去。”

莲儿见她一脸不服,一鞭子抽到她那匹马的ρi股上,低声斥道:“想什么呢!快走!”

金铃飞驰在第一个,戴长铗驱马与她并排,报告道:“少主,已知会各地堂口,留意往来行人。”

金铃却别有所思,问道:“戴公可知明教左右使都是什么人?”

戴长铗道:“明教有辉日左使和影月右使两位护法,是教主的左膀右臂,两人都是神之又神的人物……但这两人从未露面,我们连他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不知。”

金铃叹了口气。

戴长铗道:“少主可是在意方才敌人所说的右使?”

金铃点头道:“这次说不定便可追查到这个神之又神的右使。”

她又催促□骏马快走,马儿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

借着夜雾的掩护,解剑池所乘的小船顺利逃脱。汉水中央静静泊着一艘船,顶端旗帜已全部拆掉,但若是有心人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船头装着呼乐最钟爱的撞角。

船尾绞盘扎扎作响,几个水手正推着巨大的绞盘往前走,破水之声传来,船微微晃了一下,船锚吊了起来。

帆升起来了,纵对季风,以吃住逆风之力,八对船桨落水,从甲板下传来了隐隐的号子声。

一个明教弟子推开舱门走了进去。离门口最近的那个船舱里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推门进去,四五个人都站在里面,把狭小的船舱挤得水泄不通。

墙边都钉着木架子,摆着些绳子铁砣。窗下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解剑池,他的裤管已全部割开,露出伤口来,几个男弟子把他压住,方才那个进来的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小瓶子,拧开瓶盖,慢慢把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

解剑池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幸而口中咬着布巾,惨叫声仿佛被布巾吸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好似是从地底传来的。

房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娇小的少女。

解剑池看到她,眼睛一亮。少女摘下头上兜帽,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曼旗主……少主……”

阿曼道:“少主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带回。”

“少主、少主没有亲自来吗?”

“少主□乏术,我会带你去见她。”她把左手举起来,手上缠着一根金­色­的链子,链子上缀满了小小的铃铛,正是银锁随身带的那串黄金璎珞腰链。

“这……”解剑池便要下跪,被阿曼拦住。

“解堂主放心休息,少主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圣教不会抛弃你。”

解剑池松了口气,轻抚胸口,道:“谢右使大恩……”

阿曼转身离开,“解堂主休息吧。”

房中弟子随她一同走出去,房间里顿时又变得冷冷清清。

她从船舱里走出来,呼乐正站在船头,一手拿线卷,一手拎绳子,正在测量深度。

阿曼出言道:“水船主。”

呼乐回过头,见是阿曼,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旁边的水手,对她笑道:“阿曼,你们的朋友没事吧?”

阿曼道:“没什么大事。” ...

他又满脸期待地问:“接下来如何?”

阿曼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那、那你们的小少主……”

阿曼不禁莞尔,“按我们的计划,她在6上,你在水上,是见不到面的。”

呼乐一脸失望,低下头看着靴尖。

阿曼笑道:“水船主,拖住谭老大的事情,都还要靠你了。这是少主的计划,万万不可有失。”

呼乐一听“少主”二字,又来了­精­神,重重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阿曼点头笑笑,又进了船舱。

船行了一日一夜,呼乐看了看江面,对旁边的水手道:“阿蓝,把我们家旗子挂起来。”

阿蓝应了一声,爬上了桅杆顶,把“水”字旗重又拴在了桅杆顶部。

旗子受江风鼓荡,飘摇不定,前方苍茫的水雾里隐隐约约有几艘船。呼乐问阿蓝道:“阿蓝,可是快到宜城港了?”

阿蓝道:“蛮帅,前面就是啊。”

呼乐叹了口气,道:“只怕是今天是靠不了港了。”

阿蓝道:“为什么呀?”

呼乐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瞧。”

阿蓝皱眉望去,前方有三艘船缓缓驶来,他定睛仔细看了看桅顶标志,只见三艘船统统是红底黑字的“谭”字旗。

阿蓝惊呼一声,道:“谭老大竟这样快?怎地我就没注意到他从旁边超过我们?”

呼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谭老大是竟陵人,他这几天去丈母娘家当上门孝子去了。这是从上游开下来的。”

阿蓝松了口气,道:“哦,那便是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不一定是来找茬的,蛮帅,我们……”

呼乐下令道:“舵向左三分,避让前船。”

背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号子声,船头一歪,走上了另一条水道。

常常在江边生活的人,一定见过水道。表面上江面都是碧波万顷,水也是一般平,其实只要贴近水面往远处仔细看,就可发现江上交错着船只走过留下的痕迹。

远处那三艘船变换队列,又摆成了雁行阵。

呼乐叹气道:“阿蓝,蓝长老,升白旗。”

“……啊?”阿蓝傻了眼。

呼乐踹了他一脚,阿蓝踉跄倒地,很快又连滚带爬地跑到桅杆下,爬上桅顶,挂上了白旗。

两方越来越近。近得已经可以看清楚对面的水手举起了接弦板,两船减速靠到一起,对方旗舰上的水手伸出勾爪,把呼乐的船勾住。又听得噗通几声,船锚落水,几艘船停了下来。

76请君入瓮 三

( 谭老大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衫,唤道:“可是水船主吗?”

呼乐叹了口气,道:“谭老大亲自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谭老大跳过来,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呼乐,嘿嘿笑道:“水船主的威风气呢?”

呼乐又叹了口气,道:“呼乐何时逞过威风?都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谭老大冷笑两声,道:“水船主,有几个小贼在我的地盘上杀了人,我遍寻不着,只得在此盘查来往船只。”

呼乐也嘿嘿冷笑两声:“谭老大是觉得阁下地盘上凡是杀人越货的事情都和水某人脱不了­干­系是吗?”

谭老大道:“岂敢岂敢,水船主少年英侠,就算人在水船主船上,也定是暗中躲藏,与水船主没半点关系。”

呼乐­阴­着脸不说话,谭老大道:“水船主能让我进吗?”

见他不动弹,乐道:“水船主如今自己做了老板,不必再看别人脸­色­才能开仓了吧?”

呼乐也乐道:“谭老大怎么还记我的仇?呵呵呵呵……多大点事嘛……”

谭老大粗眉一轩,道:“呵呵呵呵……水船主刚刚才自己做了老大,不大清楚我们这些老帮派里帮规严格,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就是给人守的。”

呼乐因为私自出港、私运禁货、私自开火,而被汉水中游漕帮老大处刑逐出帮派。老帮派重规矩,大多觉得这事极为丢脸,是以谭老大能拿这事来嘲笑呼乐。

呼乐却满不在乎,道:“谭老大与我不打不相识,我之前得罪了谭老大,一直想寻个机会上门赔罪,可惜这次到了鄂州,却听说谭老大有事出门,不想在这遇到,实在是缘分。谭老大一定要收下我的赔礼。”

他挥挥手,阿蓝赶紧进舱门里去了。和谭老大同来的两个水手忍不住伸脖子往里张望,不过阿蓝随手就把舱门关死了,两人失望不已,又把头缩回来。

幸而阿蓝过了一会儿就咚咚咚地跑出来,手上拿了个盒子。呼乐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犀角。

谭老大却笑道:“水船主真是有心,不过谭某却要辜负水船主一番好意了……”

他话音一落,忽然就动了。呼乐又叹了口气,双臂随即被人反剪身后。阿蓝见状便抽刀盾往下扑,谭老大一柄匕首搁在呼乐脖子上,道:“水船主,多有得罪,只不过此人事关重大,谭某也是奉命行事,非得搜一搜你船舱里不可。”

呼乐苦笑道:“我还能说不答应吗?”

谭老大冲手下人一努嘴,道:“开门。”

后面上来两个­精­壮的大汉,一人一脚踹开门,另一人先行持刀进去,如临大敌。

呼乐亦死死盯住那人,那人回头见呼乐一脸紧张,咧嘴一笑,伸手就已摸上那扇离舱门最近的门。

他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房中两边都有木架子,上面放着水图航图,墙上挂着四分仪、绳子、铁坠等物,靠墙有一张床,床上被辱散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那大汉又看了呼乐一眼,呼乐咧嘴笑道:“那是我的房间。”

大汉哼了一声,挥了一下手,后面的水手接二连三跳上船,不一会儿,蛮族水手人人脖子后面都架了一把刀。

谭老大道:“水船主放心,只要你不反抗,我们也是看看就下去。”

他说着,就推着呼乐下了舱底。

舱底分了三层,最末一层压仓,次一层有桨室与货仓,最上层住人,谭老大拿住呼乐,一间一间搜过来,到最后却一无所获,他不死心,又搜了一遍,这回连底层压仓都没有放过。

谭老大盯着呼乐,在他耳边问道:“当真不在你船上?”

呼乐笑道:“谭老大到底说的是谁个嘛?”

谭老大慢慢把刀从他脖子上拿开,说了一声“回去”,旁边的水手立刻撤了刀子,随着谭老大的手势,回到了自己船上。接弦板被掀起来,长长的竹竿顶出两船的空隙,两船各自震荡了一下,终于分开两处。谭老大的座船又逆流往上游开去,呼乐还没起锚,由衷说了一声:“小少主真是神机妙算。”

原来阿曼早已遵银锁计划,提前划小船从城外登岸,为的便是让呼乐拖住谭老大,引开所有人的注意。谭老大果然上当,在呼乐船上查了一遍又一遍,让阿曼钻了个大空子。

+++++++++

宜城官道之上。

宜城本是汉水上的一个小港口,因在汉水之西,许多货都在此上路,改6路往西。

明教势力分布在长安附近,解剑池又腿部受伤,无法翻山,是以在乌山的地盘上,必不能迂回蛇行,只能或走6路在宜城经房州再渡汉水过库谷到长安,或走水路从襄阳上路经武关道入京畿。

因谭老大忌惮呼乐这事叫天下英雄传为笑柄,戴长铗第一个便觉得魔教教众要走水路。若要走水路,则一定会上呼乐的船,这才会派人在江面狭窄处阻击,可惜一无所获。

金铃却带人一路走6路赶到宜城,并未乘船。

向尧臣知道后还颇有异议。因骑马实在是一件苦差事,颠簸半日,不但ρi股,连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寒儿出乎意料没有反驳,莲儿只得担负起说教的责任,“大家的船速都差不多,他们先我们启程,无论如何是赶不上的。”

向尧臣遭人反驳,丢了个大大的丑。他偷偷看金铃,金铃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人立在道旁大石顶端,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一样。

云缝间月亮时隐时见,月光凄清冰冷,金铃的面­色­好像也随之时­阴­时晴。

寒儿好心道:“少主,不冷吗?”

金铃摇摇头,对旁边侍立的戴长铗道:“戴公,你可曾听过‘银锁美人’?”

戴长铗道:“听过,少主何以问起她?”

金铃抿着嘴,道:“好奇。”

戴长铗笑道:“虽与少主同是女儿身,银锁美人可是心如蛇蝎。都说她笑容甜美,就连杀人之时,都含情脉脉。”

金铃点点头,不再说话,实则却是不知怎地有些心绪不宁。她无意识地抓住腰间衣物,却不料连藏在衣服里的锁链也一并捏住了。

一时间心砰砰跳而不止,脸­色­却微显不悦。

戴长铗一时无法往下接,隔了一会儿,问道:“少主为何定要下令在此埋伏?”

金铃想了一想,道:“若不是此处,便是追丢了。”

戴长铗微微皱起眉头,刚要劝谏几句,金铃忽然制止了他,指着前方道:“准备,来了。”

戴长铗听罢,立刻跳下去严阵以待。

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马上众人个个头戴兜帽,夜­色­中显得诡异无比。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几个黑影也越来越近。

戴长铗躲在道旁,忽然猛地拉动手中绊马索。飞驰中的骏马应声而倒, ...

(马上骑士跌落出去,伴随着许多惨叫、许多嘶鸣。最后绊马索的一端终于受不住冲击,整条飞出去了。

地上人仰马翻,有的马摔得翻了个身爬起来,甩脱背上的骑士,独自受惊奔走,有的摔折了腿,在地上不住悲鸣。

金铃呼啸一声,率先冲出去,朝那身形看起来最像解剑池的人扑去。那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金铃即一剑入腹,她没料到有这么容易,挑开兜帽一看,竟是个假人。

她方知上当,立刻攻击旁人。孰料一剑下去,却又被一双弯刀挡住。

坠马之人,往往因为当时速度奇快,又不及保护自己,受伤颇重,或可留下终生残疾。然而这些神秘教徒,却都似丝毫未损,翻身爬起来便可再战。等戴长铗等人要过来补刀,坠马教徒都已站了起来,纷纷拔出双刀,无声无息却又悍勇无比地发动攻击。

金铃与来人相持了一下,终于察觉哪里不妙:场中多出一人,之前那个在鄂州曾偷袭过她、与银锁身形相仿的少女正与白胖子周旋。

那面前这人是谁?!

架住她铁剑的神秘少女忽然仰起头来,笑得温暖而甜美,月光下的眼眸,也像是盛满清酿的琥珀杯。

“大师姐,好久不见。”

金铃手中长剑立刻下压,眼睛眯起,心中警铃大作,全身都戒备起来。

银锁武功甚高,本来在场众人除了金铃,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对金铃这一方来说,危险更甚。

金铃却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就如同日日夜夜盼着老友来访,老友终于出现一般。

“果然是你。”

银锁笑得更加开心,似乎发自肺腑,金铃亦忍不住受到了感染,嘴角也挂着一抹若有如无的笑容。

那浅琉璃­色­的双眸耀得金铃一阵恍惚,银锁却已动了起来,双刀化作狂风,人也化作狂风,一人便成合围之势,将金铃包围起来。双刀在她手中又似灵蛇,她有时还松开刀柄,单用手指便拨弄双刀上下翻飞,简直要晃瞎了眼睛。

金铃却不怕她的障眼法,知她内力稍弱,一剑便荡开她许多刀,又一剑指向她的咽喉。

银锁向后退去,合围之势瞬间瓦解,金铃正要逗她一逗,笑她生死搏命如儿戏,与高手过招还敢玩花样,不料银锁身形奇诡,一个起落便落到了戴长铗背后,左手弯刀如残月,与天上那个两相辉映,无声无息斩落下来。金铃一见不妙,急忙上前,但银锁到底快过她,这一刀划过戴长铗后背,竟然毫无阻碍地从上划落到下。

“戴公!”金铃忍不住惊叫出来。戴长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茫然地看了金铃一眼。

77请君入瓮 四

( 弯刀一划到底,戴长铗仿佛并没有受伤。

银锁却又自戴长铗身后冲回她面前,双臂如翼,手中刀气暴涨,双刀交汇如满月,正是指向金铃,气势汹汹,仿佛势在将她斩成两段。

这一招圆月斩金铃已甚是熟悉,当下一剑劈下,斩在双刀交汇之处。

金铃一剑有如千斤,银锁不敢怠慢,双刀上生出一股力与之相抗,免得被她压出一个狗啃泥。金铃却借银锁一弹之力,凌空翻起,足尖点在近旁枝­干­上,自银锁背后使出一招“一气化三清”,她一剑化作三剑,亮似白练,分不清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

银锁听到背后的风声,足下发力,双刀往身后一挥,仿佛长出了翅膀,向前飞了一丈,脚下踩九宫步,左一绕,右一绕,绕到了金铃背后。金铃立刻转身,剑锋贴在身侧,银锁双刀受她铁剑引导,擦着剑锋自她身侧悄无声息地滑下,刀锋距她身体只隔了一层剑锋的距离,却仍是伤不到她分毫,好像两人为了练到这个效果,已将这一招过了几百遍一样。

银锁不怒反笑,还冲金铃眨眨眼睛,似是在夸她好厉害。金铃似乎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勾了一勾,就算是谢她夸奖。

谁知这江湖盛传的蛇蝎美人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言笑晏晏,手中双刀又化作漫天沙尘。金铃不似她能料敌先机,猝不及防,已给刮了好几下,刀锋划破衣服,切进了皮­肉­里,还好银锁修为不深,如此快刀,又防她反击,是以每一刀力量有限,伤口不深。

不过很快金铃就从被动中回复过来,手中长剑又好似一口古井,将那漫天飞过来的刀光尽数吸入井中。

银锁的攻击尽数无效,她却并不着急,仍是万刀齐放。

金铃却有些着急了,只因她的内息又蠢蠢欲动,似有脱缰之势。这种感觉在经历过数次走火入魔之后,更加不会有错。她心知已不可久战,否则必生变数,是以撮­唇­为哨,催促戴长铗速速拿下解剑池。

戴白二人专心对付解剑池,戴长铗手中竹棍缠住解剑池双足,叫他的轻功无法发挥威力,而白胖子用的武器乃是双短枪,与戴长铗的短刀难分轩轾。两人连手,威力比一人要强上许多。解剑池已渐渐落了下风,身上中了几枪,小腿又被竹棍扫中,火辣辣地疼着。

而剩下三人,则要拖住其余明教弟子,身陷快刀之中,简直苦不堪言。反倒是向尧臣打了许多回合,终于将自己一身功夫如何实战参悟了个透彻,越打越顺手。

忽然银锁脱出战圈,跳到解剑池附近,双刀展开,迫得白胖子不得不与她对战,然而她的双刀比起解剑池来,又要诡异许多。虽然与大师姐久战,灵觉已不大灵了,但还是让白胖子挨了好几下。

可她心不在制敌,倒像是玩闹,攻了几招,又跳起上了树。

人人都听到夜枭悲鸣,明教弟子忽然好像听到了命令,快刀如潮水般退去,七八个人起身快跑,很快消隐在山上。

金铃正要追,银锁笑嘻嘻跳到她面前,戴长铗与白胖子想要绕过银锁,但这少女身法太过诡异,无论怎么绕,她都拦在面前。ww

寒儿等人也赶过来,想将她团团围住,银锁朝他们瞪了一眼,浅琉璃­色­的眼睛在三人脸上挨个扫过,目光杀气腾腾,将这三人盯得动也不敢动。

戴长铗与白胖子对望一眼,两人揉身扑上,要用对付解剑池的老法子对付他。忽然戴长铗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银锁拱手笑道:“戴前辈,这么大的大礼可折杀我也。”

白胖子一人失了强援戴长铗,如临大敌,不得不向金铃求援:“少主?”

却不见有人答应,他不禁扭头望去,只见金铃也跪在地上,手扶着脑袋。他惊恐万分,对银锁道:“你、你下毒!”

银锁笑道:“时候到啦,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她边说边后退,最后一字刚落,人便一闪,跳上了崖壁,往上爬了两步,就登上崖顶,再也看不见了。

白胖子连忙赶到金铃面前,道:“少主?!是中毒吗?”

金铃摇摇头,道:“是麻药。莲儿。”

白胖子自己也挨了好几刀,却没什么事,不知是药效有限,还是人长得太胖。

莲儿如梦方醒,脚都僵住了,刚想迈步便一个踉跄摔下来,她爬起来跑到金铃旁边,扶住她,道:“少主,如何是好?”

金铃道:“他们徒步,我们有马,先去南漳。”

莲儿知她意思,忙唤了一声“寒儿”,要寒儿去远处牵马。寒儿听到有人叫她,好似被解了定身咒,身形微微一震,跑了出去。

跑过莲儿身边,莲儿听到她居然在喃喃低语:“是她,一定是她,就是她……”

莲儿忍不住悄声道:“少主,寒儿她……”

金铃伸出手,制止她,道:“勿言。”

莲儿只得将满腹疑问吞进肚里,从怀中取出香囊,道:“少主,我这里放的是银丹草,醒脑的,姑且试试。”

金铃接过来闻了闻,闭眼打了个喷嚏,道:“脑袋清楚了许多,手脚还是麻的,给戴公。”

白胖子伸手接了过去,给戴长铗也嗅了嗅。

戴长铗深吸一口气,道:“少主,这小娘子好生厉害,一人足可围我们六人。她到底是谁?”

金铃淡淡道:“银锁美人。”

“什么……银锁美人竟这么小吗?看起来与少主差不多年岁。”

白胖子却道:“我以为‘银锁美人’,用的武器必定是银锁链。”

金铃心头一震。

方才内息岔行的烦恶感还尚未平息,这一句“银锁链”却让她心头更显纷乱。

当初她要送给龙若的银锁链,如今正在她自己腰上坠着。此物平时不带在身上,只有出任务时才戴在腰间,盖任务凶险,生死未卜之际给自己定心所用。所谓“定心”,不过是睹物思人,求个死能同­茓­的吉利话。

此时却成了致命之物,她紧紧攥在手中,心中纷乱如麻,旧日记忆竟似要全数涌上心头。

白胖子以为她受了别的伤,不禁问道:“少主,你无大碍吗?”

金铃摇摇头,默念冰心凝神口诀,脑中放空,勉强让自己平定下来。

戴白二人不敢打岔,都担心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寒儿牵着一大把缰绳,把马领回来了,众人跨上马背,沿官道往南漳方向奔驰而去,都十分地狼狈。

这条路乃是从荆襄之地往蜀地的一条官道,东边沃野千里,西边则地势渐高,山峰越来越高峻。而山岭与平原的分界,正是在南漳这个地方。官道从此处入山,南漳正是咽喉要冲。从此往西,便是延绵山岭,要想追踪,就难上加难了。

早上,他们六人就赶到了南漳县城,戴长铗先行一步,与城中堂口联络,将城镇周围大小道路都监视起来。

...

(麻药药力已退,金铃召集众人,部署一番。命戴长铗缠住银锁,她与白胖子二人对付解剑池,其余不管有多少人,都由寒儿等三人拖住。

寒儿十分担心,“少主,我们三个武功一个比一个差,拖得住他们吗?”

金铃奇道:“昨日不是挺好的吗?”

寒儿道:“简直是人间地狱,觉得马上就要死了。”

金铃道:“没受伤,便是拖得住。”

寒儿还要争辩,莲儿道:“少主说的没错。你若不做这个,你还能做什么?”

寒儿不敢再推脱,只得连连点头。

几人小憩片刻,换装洗漱,带了点­干­粮,就直奔入山关口。

此地金铃来过不少次。当初她第一次下山,便是由这条路经房陵一路到上庸,后又从江陵偷跑去上庸一次,走的仍是这条路。

戴长铗甚是熟悉这片的山川,很快找到制高点,自上往下监视。

大约寅时,一直负责监视前方的戴长铗道:“为什么还没消息过来,白胖子,你那边如何?”

“没有看见人。”

寒儿也道:“没有人。”

莲儿也道:“没有人。”

“少主?”

金铃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人。”

她心中始终有些许涟漪无法平静,这样的状态,总是让她想起银锁那一双看着猎物的眼睛,想着她是不是就在左近,正偷偷看着这里。

但这附近四周都被监视起来,就算有一只鸟飞过来,都逃不过这五个人的眼睛,银锁要如何接近?

蓦地寒儿惊叫起来:“那边!!”

莲儿打了她一下,斥道:“这么大声,是要造反吗?”

寒儿指着前方道:“前面土包下一片杉树林,五个人,白衣。”

戴长铗道:“确定吗?”

“确定。”

金铃站起来,手拢在袖子里,点头道:“我们先走,你们随后来。”

她作势就直接往崖底走去,向尧臣忍不住惊叫出来,余下几人早已习惯,戴长铗和白胖子也跟在金铃身后,消失在断崖边。

三人飘飘如鹞子,直接往山下冲去。忽然白胖子惨叫一声,两人一愣,减下速靠在山间矮树上,都往后面看去,正听到白胖子的惨叫戛然而止,砰地一声,撞在了崖壁上,弹了两下。

银锁手上捏着一条绳索,正站在山间得意地微笑,见金铃在看她,举起手来晃了晃。白胖子不知是死是活,倒垂在半空中,一条小命已是全然捏在银锁手中。

“少主!是银锁美人!”

金铃道:“不要管,没有她,杀解剑池。”

她又扭头往下,顺着几乎垂直的山崖往下跑去。

银锁见没人理她,一气之下把白胖子扔了出去,白胖子从死的立刻变成活的,在空中挣扎一番,居然一把抓住了一根树枝,在山崖上弹了两下,停了下来。银锁一甩绳子,往山下俯冲,却不是去追金铃二人,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白胖子惊魂未定,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出于好奇,他往银锁撤退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地竟看到她似乎跟几个人走到了一起,身影一闪而逝,又被重重枯树挡了起来。

他当即大惊,哆哆嗦嗦摸出怀中的烟花和火折子,他手抖得厉害,险些把火折子掉了,幸亏冥冥之中有天佑,火折子卡在树枝上,他小心翼翼捡回来,晃着了火折子,点起烟花,往高处远远抛了出去。

烟花在空中炸了个粉碎,里面的黄­色­粉末爆出来,被山风吹得老远。

78请君入瓮 五

( 金铃与戴长铗赶回来的时候,寒儿等人也早已爬到山脚,和白胖子汇合。戴长铗劈头就问:“胖子,怎么回事?”

白胖子道:“你那边必是障眼法,我亲眼见到银锁美人与几个人鬼鬼祟祟往那边去了……”

金铃重重吐了口气,道:“被她耍了,追。”

“少主,万一那边才是假的……”

白胖子道:“不可能,我看的绝对不会有错!”

谎报军情的本是寒儿,如今她躲在莲儿和向尧臣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少主想起她来,就算是瞪她一眼,也足够她肝胆俱裂的。

两人正一个指西南,一个指西北,争吵不休。

忽然天边又爆起一朵烟花,黄­色­的烟随即被山风卷走。金铃指了指那个方向,两个吵得已和外界断开联系的人都停了下来,往她指的方向瞧去。瞧完之后,戴长铗冷汗涔涔,白胖子得意洋洋,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金铃沉声道:“走。”

她沉着脸,重又骑马赶路。寒儿莲儿本就怕她,此番她板着脸,连戴长铗也不敢说话。他们本骑马提前赶到南漳设防埋伏,却中了银锁调虎离山之计,大好形势就此逆转,从守株待兔变作了疲于奔命。

向尧臣犹自不知死活,妄图安慰金铃,被金铃杀气腾腾地望了一眼,然后被白胖子拉了回来。

戴长铗试探道:“少主,我已请求了支援,你看我们……”

金铃道:“有再多支援又有何用?始终是追不上。”

戴长铗不由得抹了一下额头,道:“那我去通知这一路到汉中所有堂口……少主万勿生气……”

日影渐渐西斜,官道扬尘,前哨仍然不时有烟花升起,指示解剑池的位置,只不过总是遥不可及,简直是被人遛着玩。

+++++++++++++++++

明教众人却是士气高涨,云寒尤为兴奋,道:“少主怎么能让他们都瞎了的?!”

阿曼也道:“是呢!那个拿竹棍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连赫连都怕了他。”

银锁奇道:“咦?怎么又关赫连的事了?”

阿曼知道她要说啥,赶紧如实交代:“少主下山渡劫之时,赫连不是来找过你吗?途中遇险,被教主紧急召了回去。那个‘险’,便是遇到了那个竹棍。”

在上庸之时,银锁曾与戴长铗打过一场,并不觉得他武功有什么过人之处,便问道:“他有什么本事?竟然还能对付赫连吗?”

赫连乃是先教主的关门小弟子,据说已达“宝珠绝境”。ww银锁并未修炼过明教秘传内功,不知到底是什么状态,但康禄赫才不过是“宝珠绝境”之上一层的“妙衣化境”,便能和6亢龙战个大致平手,想来赫连现在也挺厉害的。

“唔,赫连­精­于藏匿,只不过那竹棍似乎也是个‘鹰眼’,赫连好多次都被他发现,幸好轻功了得,跑得快,才没有被追上,但是行踪暴露了好几次……”

银锁恍然大悟,“怨不得我回去之后,便听说师父处罚赫连,原来是这样。”

“确实如此,赫连被人发现踪影,致使圣教无法再行隐藏踪迹,那一年我们处处受限,真真十分凶险,确实都因为赫连。”

云寒道:“我们都知道赫连在他手上吃过亏,方才他居然没看见我们……少主真是……真是……”

银锁得意洋洋,笑道:“那是当然……他们只道我们光顾着逃命,却不料我在算计他们,自然会吃亏。我就埋伏在那山崖下面。”

银锁所说的山崖,乃是此地众多小山丘中最高一座山峰,尽头塌了一半,十分陡峭。若是要监视周围,此处最佳,是以早一步埋伏在山崖侧面,竟没有人发觉。

“追踪暗杀之事,他们想来做过许多次,是以大约对自己的眼睛颇为自负,又理所当然以为我们只会逃命,两个理所当然凑到一起,焉能不中计?”

解剑池咳嗽一声,“咳,影月右使越大越像教主了。”

银锁笑道:“解香主……现下已是解坛主啦……解坛主的伤如何?”

解剑池道:“多谢右使关心,解某的腿伤已收口了,并未发炎。”

“那便好,我们还得自己走一阵子。没曾料到他们竟会在路上下绊马索,可惜了几匹好马。下面到黄家集才有换乘马匹,是以我们还要走上一百多里地。”

“哼,区区一百多里……”

阿曼斥道:“这一百多里最是凶险。一来此地仍是乌山行主的地盘,周围净是他的眼线。二来解坛主的腿伤影响速度,不能走太多山路,极有可能被人赶上。到时只有硬战了。”

解剑池忽然问道:“之前,影月右使在刀上淬了麻药,为何不将乌山少主一刀杀了?”

除了银锁,其余人等都问道:“乌山少主?是哪一个?”

解剑池道:“自然是影月右使对付的那个。”

众人了然,银锁撇嘴道:“乌山行主最是宝贝这个少主,我若杀了她,以后还如何露面?”

解剑池还待再问,银锁制止他,道:“师父并未准我与乌山撕破脸,解坛主还需为圣教考虑。”

“……是,属下失言。”

银锁闭嘴不言,众人尽皆沉默下来,低头急匆匆赶路。

幸好山路不易走,有的地方坎坷崎岖,绝非平整,即使是骑马前来,也只能慢慢走过,无法奔跑起来,而明教众人以前日日往来于百丈悬崖,轻功高绝,反倒脚程要比马更快。是以一路下来,竟然并未让骑马的追兵追上。

一路行至黄家集,因不是赶集的日子,这地方十分荒凉,仅有的几家店铺尽皆打烊。阿曼敲开一家店铺,对了一番暗号,终于住了进去。

众人步行而来,中途未有休息,体力消耗甚剧,行至此处,已不得不休息。

好在此处已离乌山甚远,又是穷乡僻壤,控制力甚是薄弱,才叫6亢龙有可乘之机,布置下了一个小小的堂口,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月亮已早早升了起来,阿曼睡下之后觉得不对,往银锁床上一看,发现果然是空的,掀开被子,飘出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勿轻举妄动,听我号令。”

阿曼倒真不敢轻举妄动了,在她眼里,银锁就算上天入地都不算稀奇事,她若冒失跟出去,多半要成为拖累,只得老老实实睡下了。

银锁神出鬼没,南漳路头一战之后,她已成为白胖子心中深深的梦魇。寒儿两次被她的杀气震慑,嘴里说着不怕,可估计还没开打,她就能躲得远远的。戴长铗则十分不服气,他本是向碎玉座下专司追踪的煞星之一,以往与金铃合作,从未失手过,此番却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金铃却知这小师妹必有过人之处。6亢龙被向碎玉视为劲敌,小师妹是他唯一的弟子,必是6亢龙花了无尽的 ...

(心血栽培出来的。

就和向碎玉对她一样。

连番山路,马儿也快到极限了,金铃听坐骑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只得下令休息。几人在路边扎营。戴长铗带着莲儿去找柴火,金铃要去找水源,向尧臣自告奋勇跟着她一起。金铃眉头微微一皱,寒儿忙劝道:“少主,你总不能一个人行动吧?”

金铃只怕他拖累,皱着的眉头并未松开,寒儿又道:“只是找水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少主……”

临行前,向碎玉曾交代她要让向尧臣多多历练,找水源这种小事,也许不至于添乱。思及此处,她还是点了点头。

向尧臣喜上眉梢,跟在她身后。

两人稍稍走远,向尧臣便开口问道:“金铃,你平常与寒儿莲儿,也是这般少言寡语吗?”

金铃微感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那,乌山之中,你与谁说话最多?”

“师父。”

“真的吗?叔父也不爱说话呢。你这一点倒是很像叔父。”

他见金铃不答,又道:“那,连乌山之外也算上呢?”

金铃紧紧抿住嘴­唇­。

“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金铃扫了他一眼,“何以要问我与谁说话。”

不料这一眼让向尧臣很是激动,“这个自然,你若不与人讲话,如何能让人了解你?若你与谁说话最多,那人一定对你了解非常。”

金铃又抿住嘴巴。

只是她实不知那个让她几乎把一辈子的话都讲出来的人,是不是真的了解她。

向尧臣见金铃又不理他了,只得又换了话题:“金铃,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真的是叔父捡来的孩子?”

金铃横了他一眼,又不想作答。

向尧臣见她又不答,不屈不挠,又道:“你的武功这么好,怎么练的?叔父如何教导你的?”

“你问我师父吧。”

她停下脚步,嗅了嗅,道:“水。”

向尧臣心不在焉地看了前面一眼,“叔父太凶了,我还是瞧你亲切些。”

金铃头也不回:“寒儿莲儿也同样怕我。”

潺潺的水声越接近声音越大,金铃加快了脚步。

向尧臣忽然轻轻笑了,语气变得有些轻佻:“她们,她们都是小姑娘,怎懂得……懂得欣赏你?”

金铃想了想,老大不以为然,心中暗道未必女子便不懂互相欣赏,诸如她就很欣赏小师妹的武功心计,只不过这些武功心计用在了她身上,让她委实有些头痛。

而若说天下谁最欣赏她,必是龙若无疑。龙若望向她的眼神,便好似天塌了她也能毫不费力地顶住一般。

只不过终是叫她失望了。

79请君入瓮 六

( 向尧臣这话出口,向来只有小娘子晕生双颊的份,孰料金铃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叹之中,似有万重心事,却把他疏离在外,觑不见她的内心。ww

“金铃……”

蓦地脑袋被松果之类的东西砸了一下,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像是从九幽之下传上来,顺着脊背,钻上耳朵里来。

他脖子里一凉,听见有人笑道:“凭你也敢调戏金铃?”

金铃立刻拔剑,沉声道:“向尧臣,去叫戴公白公。”

银锁自向尧臣身后收刀跳起,金铃立刻纵身追上去,两人都上了树梢,很快隐没在树林里,向尧臣见金铃远走,生怕她出什么危险,连忙跟了上去。

银锁常在山崖上来来回回,这种崎岖的山路在她走起来,和平地差不多,金铃虽然闭关三个月终于习得一身轻功,但时日与银锁差的太多,始终还是逊她一筹,连她的尾巴也摸不着。不过银锁一袭白衣,显眼得很,还是被金铃远远地跟着。

不过此处离黄家集并不太远,银锁翻入院中,金铃也跟着蹬墙上去,说来也怪,她四下张望,银锁不见踪影,却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马厩旁边。

解剑池!

金铃举剑跃至空中,使了个千斤坠的巧劲,一剑刺向解剑池。

解剑池觉得头上忽然吹起了凉风,心知不妙,就地一滚,口中发出夜枭悲鸣。

他这一叫,本盘算着金铃这一招雷霆万钧,变招不易,暂时不会攻过来。否则与她对打需得全神贯注,就再也没有时间呼唤援兵了。

孰料金铃竟似平移三尺,一柄长剑乌黑,只有剑尖带着一点寒芒,好似毒蛇出动,盯着他的颈子便扑过来。

他刚来得及偏开头,正要举刀格挡,刀举到一半,肩窝里便中了一剑。

伤口不深,胳膊也活动无大碍,只是这一剑太过凌厉,就算在自己的地盘上,解剑池心里的怯意也没减半分。而周围静悄悄地,援兵一个也没来,他心中惧意更甚。

金铃见他如此恐惧,心里疑惑了一下,随即冷冷道:“你们的人不会来了。”

解剑池咬着牙道:“为什么?”

金铃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剑势古拙滞涩,将解剑池虎牙扑咬似地双刀尽数压制,偶尔还上一剑,都需他全力抵抗。

她似乎游刃有余,从容道:“调虎离山。”

解剑池也不是庸手,纵然在绝境之中,依旧咬牙顽抗。他深知此番不战,便是­性­命到头。两人斗了十来招,解剑池竟是越战越勇,手中一双短刀大开大阖,刀气纵横,兼之身法奇诡,内力强横,是以虽然不如银锁刀法刁钻,又能洞察先机,但仗着一身内功,胆敢和金铃针尖对麦芒,一招碰一招。金铃无法击破他的招式,又受他内力激荡,心中竟升起丝丝烦恶,威力大不如前。她与解剑池招招对攻,内功打了折扣,顿时受到压制,几乎让解剑池的双刀砍到身上来。

但金铃变招神速,手腕一翻,慢剑变作快剑,招招抢攻,一柄铁剑似已化作千片万片,都往他周身软档破绽处找来,他一时间疲于应付,膝上、肩上、脸上受到剑气刮擦,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正在这时,墙头跳下一人,亦是手持长剑,剑挽双花,剑尖不住颤抖,笼罩解剑池上身各处大­茓­,居然是向尧臣。

金铃低声道:“其他人呢?”

向尧臣道:“我担心你,立刻跟来了。”

金铃听罢板着脸,再不理会他。

解剑池的阵脚已乱,金铃扳回劣势,气势如虹,一柄长剑逼得他不住后退,此消彼长下,连向尧臣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在他身上开几个口子。

他冷汗涔涔,又隐隐觉得金铃这一套剑法颇似大漠狂沙,竟与教主和影月右使的武功有些相似。影月右使却不知去向,看来指望救援是不成了,他又打定主意,便是要死,也决不让向碎玉好过,先杀了这好杀的青年再说。

心中如此打算,手中虎牙刃便指向向尧臣。

向尧臣的剑法十分严谨,可惜用不得法,若是从旁协助,还或许气度从容些,若是遭受攻击,难免手忙脚乱,龟缩不前。是以解剑池扑向向尧臣,他就慌乱起来,慌乱间吃了好几刀,累得金铃不得不回护他。

初时她尚想着围魏救赵,不管解剑池如何攻击向尧臣,也要逼得他自救。解剑池却拼着受伤也要至向尧臣于死地,金铃无法,只得回身往救。

解剑池极是刁钻,他仗着轻功了得,不住改变位置,把向尧臣置于自己和金铃之间,攻其身侧,向尧臣必要伸剑格挡,金铃就不得不绕一个大圈,躲过向尧臣剑锋,再行攻击解剑池。

她与向尧臣殊无默契,平日里古井不波的心里现在烦乱得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回营地。

解剑池终于又自救成功,此时他右手短刀架住向尧臣长剑,左手正要抹向他肋下,金铃正巧绕过来,剑尖指着向尧臣左臂肩井­茓­。解剑池往旁边挪一步,右手使了个回劲,把向尧臣长剑引过来,左手又架住金铃的长剑。他矮身向左,右手短刀与向尧臣长剑脱开,要攻金铃肋下。

这一招金铃本是长剑后引就可防住,却没料到向尧臣的剑被解剑池引了一下,竟在她后撤之时转了过来,在她手肘附近划了个口子。

此处乃是肌­肉­末端,稍有不慎,便伤筋腱,幸好向尧臣并非有意为之,剑刃划伤尺骨末端,为尺骨挡住,并未伤到附近肌腱,然而疼痛非常,金铃闷哼一声,动作也慢了一慢。解剑池抹肋下的那一招此时正好攻来,金铃向后急仰,却还是为解剑池所伤,小臂之上又留下一道伤。

解剑池不禁兴奋起来,他首次在与金铃的对阵中占到便宜,此时金铃重心不稳,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金铃却一拧柳腰,一瞬间便刺出三剑,解剑池不及停步,眼看便要自己撞上去。

忽然他眼前一花,同时耳听铿铿两响,两柄花纹繁复的细长双刀架住了金铃的长剑,却也架住了他的双刀。只听影月右使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喝道:“退下!”

解剑池见救兵终于来了,松了口气,依言退开,专心对付尚且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向尧臣。可惜他左臂受伤,怕撕裂伤口,不敢多使力,致使双刀变成了单刀,刀法威力也减半。与向尧臣一柄长剑斗在一处,一时间倒分不出胜负来。

金铃见是银锁,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解剑池得以分心对付向尧臣,她需得保护向尧臣,否则无法对向碎玉交代,而银锁与她却是不相伯仲,全力对付银锁她已觉得有些吃力,还要再分心对付解剑池,更是处于劣势。

再加上她对阵银锁,心中丝丝烦恶更加挥之不去,经脉中内息奔逸,隐隐就要失去控制。

银锁怎会不知金铃的烦恼,冲她笑得甜美非常。她低声问金铃:“师姐,那个小贼与你什么关系,你­干­什么处处护着他?”

“师父的侄 ...

(子。”

“他这么碍手碍脚,我替你除掉他好不好?”

金铃差点说了声“谢谢”,又觉得做如此之想实是不大谦和,只得暗暗收敛心神。

不论银锁承认不承认,她都与此人朝夕相处了小半年,小半年里日日着意看她脸­色­,讨她欢心,对她脸上细微表情的了解,怕是比金铃自己还要更甚。见她眼中亮了一亮,便知她对这提议甚是动心,又对她低声笑道:“大师姐,我去啦!”

她脚下踩九宫步,踏了两步便转到向尧臣身后,左手反手握刀,兜头斩下,刀光反着月光,凌厉非常,看得对面的解剑池都心生寒意。

向尧臣犹自不知,还以为自己招式华丽,已将解剑池震慑住,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金铃运起轻功,短时间速度奇快,她左手按住银锁的右手,横剑撞歪她左手刀,刀锋顺着剑锋滑下来,发出刺耳的刮擦。

向尧臣吓了一跳,本能地跳开一步,往后看去。

金铃还握着银锁的右手,两人刀剑相交,僵持不下。

两人相距曾不盈尺,彼此呼吸相闻,银锁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笑了,定定地看着金铃。她的手腕被金铃捏着,金铃却并未施力,就只是捏着。

金铃看着这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西域的女孩子,眼睛是不是都似你这般?”

解剑池和向尧臣均是一震。解剑池早年在西域的时候,亲眼见过一个曾对影月右使说这些调笑话的青年被她下令乱刀砍死。而向尧臣,与金铃相处月余来,还从未听过她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银锁听了却是一笑,笑得眼睛眯起来,像是琥珀杯中美酒起了涟漪,倒影的全是金铃的影子。

“下次再告诉你。”

她蓦地发出一声夜枭悲鸣,房顶上随即跳下一个人影。

银锁凑近她的耳朵,吐出来的气叫她耳朵直痒痒。金铃已许久没有与人这般亲近,亦并不习惯与别人这般亲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银锁却依旧凑过去,低声道:“我的人马回来啦,你还不快逃?”

周围房顶墙顶都6续有黑影冒出头来。

80请君入瓮 七

( 金铃见被人包围,遂身形一晃,揪着向尧臣的腰带,越墙而走。解剑池方才明明觉得胜算巨大,正要跟出去,被银锁举刀拦住,“解坛主,穷寇莫追。”

解剑池十分不解,大声道:“影月右使,方才你何以又不杀那小姑娘?!”

银锁笑道:“解坛主太看得起我了,我打不过她,若不是她方才手下留情,我这右手就已废啦……”

解剑池更加不解,复问道:“那她何以也不杀你?”

银锁道:“她若伤我,我必玉石俱焚。他们要杀的是你,自然不会冒险来与我两败俱伤。倒是解坛主,这么晚独个跑出来做什么?我们方才都以为你出事了,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解剑池急忙跪下,道:“是属下失职,累得众兄弟替我担心……属下只是……属下只是心中百感交集……睡不着觉,半夜出来走走,又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劳烦大家起来陪我……”

银锁挥手令众人退下,只留阿曼在身边,将解剑池拉起来,道:“解坛主心中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了?说与我听听,或许可为你开解一二。”

解剑池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是谁出卖了我。我们鄂州的兄弟,都是教主亲点的老人,过命的交情,到底我犯了什么过错,致使有人心生不满,将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呢?”

银锁道:“解坛主别胡思乱想啦,当务之急是快些到长安总坛,那里都是我们的人,外人望而却步,就不会再来扰你清梦了。”

解剑池重重叹息一声,“到底是谁呢?谁我也不愿意怀疑。”

银锁笑道:“我走之后,赫连辉日已启程去鄂州调查,这会儿应该已在鄂州了。你到长安敬候佳音,等到水落石出,我必会亲自抓来叛徒,在你面前处决。”

解剑池脸上殊无喜­色­,“若能如此,那就多谢影月右使……只是无论谁被处决,我……我……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银锁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解坛主放宽心,包扎一下伤口吧。”

解剑池点点头,由阿曼领着进了屋。银锁却仍旧站在院中,摊开右手手掌,怔怔地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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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拎着向尧臣一路跑回营地,将他重重丢在火堆旁边。戴长铗在此处守夜,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少主,出什么事了?”

金铃不答,盘膝坐下,道:“行功,护法。看好他。”

戴长铗见她衣衫破烂,到处都是划开的口子,便知又遇到一场恶战。ww他将向尧臣拉到一边,低声问:“向五郎,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和少主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凶?”

向尧臣道他们在溪边时金铃忽然追了出去,他便跟上前去,两人遭遇解剑池,引发一番恶斗,又遇上银锁美人,险些把命送了。

戴长铗道:“我从未见少主生这么大的气,你到底犯什么错误了?”

向尧臣嘴硬:“何以是我犯什么错误了了?”

戴长铗估摸着便是向尧臣又拖了金铃后腿,道:“少主从不犯错,你又是第一次出来,自然想到是你。五郎,我们私下说说,看看怎么解决。”

向尧臣嘟囔半晌,嗫嚅道:“她让我回来叫你们,我担心她一个人有危险,又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就直接跟上去,没有回来。”

戴长铗一听,呼吸为止一滞,道:“幸好是少主,若是我戴某,遇上这事,便是把你揍成残废,行主也不会怪我一句……”

向尧臣苦着脸道:“我……我……我怕她有危险……”

戴长铗道:“你可知少主一人前去,还要照顾你,该有多危险?那银锁美人狡诈无比,我跟随少主三年,每每出手,一击必中,从未像今次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你竟要少主一人涉险……少主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行主定然扒了你的皮!”

“你,你怎知是遇上银锁美人?”

戴长铗道:“银锁美人一双快刀,每次都要废少主一套衣服,眼见少主外袍破破烂烂,我焉有不知,少主受了什么伤,你快告诉我。”

向尧臣还要顶嘴,戴长铗道:“快,戴罪立功,我兴许还能在行主面前说两句好话。”

向尧臣道:“她……她右臂中了两剑,哦不两刀。”

戴长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除此之外呢?”

向尧臣道:“应该没有了……我后她一会儿才参战,她之前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

戴长铗叹了口气,问道:“你受伤了吗?”

“我?都是小伤,不碍事!”

戴长铗哼了一声,按了一把他的头,摸出一瓶伤药,道:“进帐篷,我给你涂药。”

金铃行功完毕,由莲儿亲自包扎伤口。稍后她召集众人,讲明计划。

“太掌柜在上庸布防,把他们赶进去。”

戴长铗知她不会多说一个字,遂咳嗽一声,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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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回屋之后并未见到银锁,疑心她有事,却见她仍旧站在院中。

“少主,我们为何不马上启程?”

银锁却好像没有听到,抬起头来看着月亮。

“少主?”

银锁怔怔道:“要下雨了……”

她忽然回头,问道:“解坛主如何了?”

阿曼想了想,道:“伤了肩膀,怕是战力减半。腿伤愈合得不错,应是可以骑马了。”

银锁笑笑,道:“遂了他的心愿,骑马。”

阿曼惊道:“少主你不睡一下吗?”

银锁笑道:“睡什么睡?我一想到大师姐就要死在我手上,就兴奋得睡不着觉。那边稳妥了吗?”

阿曼叹了口气,道:“行副旗主亲自督办,稳妥得不能再稳妥了。”

“出发吧。”

阿曼得令,下令出发,此地堂口香主亲自牵马辞行,银锁并不多言,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他们自鄂州出来,到黄家集,已走了千余里,此时尚有三百里便至上庸。黄家集的堂口准备的马并不是什么好马,但众人一路走到这里,已是疲累得很了,如今有马代步,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山路难行,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马需得走上一个时辰,银锁颇不高兴,抱怨道:“这么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解剑池道:“影月右使太心急了,我们出发得早,关城门之前就能到了。”

银锁撇嘴道:“骑马虽然快,但是路上人多口杂,追兵追我们,半点障碍也没有。别想着能停下来。解坛主,你的腿还有没有事?”

解剑池道:“伤口并未裂开,再说即便是有事,也及不上小命重要。”

上午行至房陵前,于狭 ...

(窄官道上行进时,迎面遇到几个骑士疾驰过来,迎面相遇时,对方不但不减速,还加速冲锋,亮出了马刀。银锁想是来自乌山的阻击,下令还击。

夜枭悲鸣婉转凄清,一行七人变鱼形阵,由银锁阿曼打头,齐出弯刀,将对方骑士统统斩下马来。

云寒嗤笑一声,朗声道:“影月右使,我还是喜欢骑骆驼!”

银锁也笑道:“我也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啦,走快些。”

她又下令维持现在的鱼形阵,将解剑池护在中间。果然过了方才那段狭窄的山路后,前方豁然开朗。

银锁笑道:“怨不得他们要在刚才那里阻击,这里哪好埋伏呢?”

房州便似在山中开出的一个匣子,四周都是高山,唯独中间三河交界处,有一块凹陷,凹陷内土地甚是平整,世传四周高山为房壁,头顶青天为房顶,因此得名。

银锁策马自房州城下驰过,通过大片的平原,又往山中一头扎下去。

楚地冬日便见不到阳光,天上终日飘着铅灰­色­的云,有时云厚一些,天­色­就铁青铁青,有时薄一些,天光就大亮。

今日的天却是越来越黑,云层好像能吸取光线,眼见乌云越来越乌青,仿佛在下一刻,天地间的辉光就会被吸取殆尽。

阿曼小声抱怨道:“这真的是中午吗?”

银锁闻了闻,道:“要下雨了。”

阿曼道:“知道了,少主昨日出发的时候就已说过了。”

银锁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是晚上才会下雨,现在看来,等一会儿就会下了……”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脸上有一丝凉意,□马儿抖了一下耳朵,喷了个响鼻,好像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

周围群山之中好像有什么雾气腾起来,霎那间充塞天地。黑云将山与山的空隙填满,把苍翠的群山擦得越发苍翠。

天却越来越黑。

银锁戴上兜帽,众人也戴上兜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赶路的速度。雨点不知被什么拉得斜长,白­色­的衣服渐渐侵润出一块灰­色­,过了一会儿,整个都变成了灰­色­。

马蹄踏过的地方已无法扬起沙尘,石子多的地方随着马蹄飞溅起水花和泥沙,土路上则飞起泥点,队形拉得纵长了不少,以免前方的马蹄扬起的泥水遮了后面人的眼睛。

道路慢慢变得泥泞不堪,路上多了许多看不清深浅的水坑,银锁不得不下令降速,免得一个不慎,弄得人仰马翻。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仍旧铁青,无法靠光线判断时辰。阿曼知她心意,低声道:“只怕夜间才能进城,不过幸好路不好走,对大家都一样。”

银锁叹了口气,道:“但愿凭我们几个,足够杀出一条血路。”

81请君入瓮 八

( 雨已小了一些,云层却没有因为挤出了些水来而变得明亮一点,天­色­越来越黑,大约是黄昏来过又走了。

四周渐渐看不见东西,路上又一脚深一脚浅,银锁心急,催马小跑,那马听话得很,不论脚下是什么路,都听着她指挥,跑得歪歪斜斜,众人只能拉成长蛇阵跟在她后面,走她探过的路。阿曼十分担心银锁,幸好她控马之术已得6亢龙真传,轻功又是一等一的,走起来有惊无险,若是换旁人来,只怕早已摔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

除开他们这群赶路的人,官道上已看不到半个人影,道旁偶尔的店铺,也都打烊关门,好像都被这场雨洗去了一样。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银锁就算没有带面罩,睁大了眼睛,所能感受到的也极其有限。她微有不安,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实在太适合伏击了。

“阿曼。”

“少主……入夜了。”

解剑池忽道:“快要到了。”

银锁沉声道:“我知道。”

前面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每逢初一十五,便有附近乡人早早赶来,聚成集市,称蔡家集,她再熟悉也没有了。

当年她便是在此处,初遇金铃,替她拿回了钱包,却顺道把自己也打折卖了。

“还有二十里便到城门。前面有两座山,一高一矮,若有第一波攻击,定是从那里开始。”

“那我们……”

这样的路况,若想保持速度快速通过,只能靠银锁开路,旁人都做不到她那般娴熟。但若是真有攻击,排成长蛇阵,几乎是毫无防御。

银锁咬咬牙,道:“鱼形阵,缓速前进。”

众人得令,将解剑池护在队伍正中,银锁依旧打头阵探路,两翼乃云寒和阿曼,两人无法像银锁一样几乎不管路况全速策马,银锁也只得配合他们的速度。

蔡家集刚过,周围的山纷纷压上来,道路重又逼仄无比,路旁便是陡坡,好在山上树木繁茂,天又是许久不下雨,并没有遇到道路塌方。

然而银锁刚刚庆幸过此事,前方道路中便有一棵断树横在那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她下令减速,行到树前准备下马。

雨声沙沙不停,打在叶子上,便似有千万人一齐小声鼓掌,这声音自下雨之后就一直跟随着她,毫无变化,单调得很。

她翻身下马,忽道:“隐蔽!”

众人尚且保持着队形,闻言纷纷翻身下马,将自己围在鱼形阵中间。

银锁话音刚落,天降箭雨。紧接着山坡上便有数十人冲下来,一时间,寂静的山路间喧闹不已。

马儿扬起马蹄,悲鸣嘶叫,摔在地上,身上Сhā满箭矢。

蓦地夜枭悲鸣声响起,明教众人随着银锁,直接攀上高崖,从树上绕了过去。树上面的位置本来也没埋伏多少人,银锁一马当先,走陡坡如走平地,飞掠上去直取咽喉,悄无声息杀了三个。尸体踢下山去,将­射­来的零星箭矢尽数挡住。众人跟在她身后,把解剑池护在中间。登上崖顶,又消失在山林里。

伏兵冲了下来,站在树前发呆,往常这战法百试百灵,不论骑什么样的快马,都要在倒树前发个呆,被一轮箭雨洗过之后,往往倒毙大半,剩下的人见同伴枉死,则大半吓得肝胆俱裂,战意全无,再被这么多人乱刀一砍,则已全殁。ww今天这样敌人上山遁走的情况从来没人见过,带队头目气得跳脚,点起一颗烟花,然后把手下大骂一通,最后还要费力把树挪开,以便金铃来的时候通过。

那烟花被雨浸润,很快消失得什么也不剩。

众人上了山崖顶,跟着银锁一路从山上跑下来,这一路宽阔平坦,难以有埋伏,可谓连日来经过的最是舒爽的路段。

此处离城门尚有二十里,却已是银锁十分熟悉的地方了。她预定在城墙东北角进城,那处城墙看守松懈,且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三不管地带,当年是陈大头的地盘,可陈大头早就死在6亢龙手上,如今这地方应是更加荒芜混乱。

解剑池却非常担心,问道:“影月右使,这尚有二十里的变数……”

银锁笑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解坛主千万要沉住气。康旗主就在分坛处等着我们,分坛里机关重重,重兵把守,定能顶过今晚。等到明天拂晓,他们的­精­锐部队消耗殆尽,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上长安,再也不必风声鹤唳。”

解剑池听她这么说,只得点点头。

银锁郑重道:“就是因为如此,我当然知道这二十里艰险无比。解坛主身上关联的秘密,关系到圣教前途,因此我就算拼掉这条命,也会护送解坛主到分坛。解坛主记住,只要进了分坛,见到康旗主,便安全了。”

解剑池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禁点点头,按住胸口,道:“我定会活着见到教主,把这条消息带给他。”

银锁所料非虚,金铃就在她身后两三里的地方跟着,因有银锁在前面开路,她在后面追起来也十分容易,沿着银锁骑马踩出来的脚印,简直顺畅无比。是以两方本相隔十余里,渐渐地就被金铃追了上来。几乎是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金铃就已到了断树附近。她拿出乌山令,勒住马高高举着,那小头目上前通报,金铃一听银锁跑了,立刻策马急追。

这里亦是她十分熟悉的地方,她曾在这个地方,狙杀了许多黑道上的大人物,也在这个地方受过重伤。也留下过能在心上刻一辈子的记忆。

而右边的高崖,就是当年龙若最后消失的地方。

也是方才手下来报银锁最后出现的地方。她往上望了一眼,道:“随我来。”

随即一夹马腹,往前驰骋而去。

他们脚下这条路,其实是沿着这座山绕了一圈,银锁上山遁走,也是沿着这条路往下,如若他们马速够快,则可赶在他们前面。

戴长铗道:“十里亭往出走的两条路,一条往城里,一条往渡口。渡口已经控制起来,一条船也没有,他们走不了,今晚只能在上庸呆着。”

金铃道:“贞吉坊呢?”

戴长铗立刻道:“少主放心,贞吉坊算是我们的地盘,一路上都有埋伏。”

“探明他们进城可能会到哪了吗?”

戴长铗道:“不知,但是进城之后就会有人盯着他们。”

“好!”金铃点点头,又催马快了点。

骏马疾驰,溅起泥花,近城门的路比先前崎岖的山路好上许多,马走得快了些。金铃紧紧攥住缰绳,盯着前方。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已可看见众山之间有一座亭,周围没什么遮挡,往城里去的那条路上果真隐隐约约有几个白­色­的身影正在行进。

寒儿忍不住赞叹道:“他们跑的真快!”

戴长铗也道:“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往河边跑……”

忽然前面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一朵烟花炸开, ...

(很快就消散在雨里。是埋伏在那边的探子已经看到他们,放出警示。

金铃再次加速,众人也跟着她加速。

银锁听到烟花炸响,已知被人发现。她倒不着急,道:“我去了,你们保护解坛主。”

云寒和阿曼听令,点点头,银锁嗯了一声,脱队而去。

解剑池忍不住道:“曼副旗主,云旗主……”

阿曼道:“只有少主做得到,解坛主不必自责。”

其余五人也不出声,一行人宛如夜间出没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地滑行。

解剑池却是错估了银锁的任务和身手,她躲在道旁树上,外袍反穿,马上就融入夜­色­之中。待马队经过,稳稳当当落下来,正落在金铃身后。

金铃本是马队头一个,后面的人见她背后陡然间多了个人,都惊呼出来。

银锁闪电般出手,环住金铃的腰,抓住缰绳,将马带得偏了,后面向尧臣见马上要撞上了,立刻勒马,却眼见是来不及了,银锁的脸贴在金铃背后,对向尧臣甜甜一笑,手中弯刀却直起直落,将马头斩了下来。

他那匹马前蹄一软,绊倒在自己的头上,狠狠地把他摔了出去。

银锁手中缰绳一紧,又将马头拨了回去。

金铃到目前为止,半生小心,还从未被人自背后搂住过。她的长剑缚在背上,却是离银锁更近一些。

她一低头就看见银锁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紧紧攥着缰绳,禁不住便要扭头,刚扭到一半,却瞧见银锁半张脸离她极近,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对她轻声道:“大师姐,别乱动。”

银锁另一只手防着金铃拔剑,扣在她肩头剑柄附近。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就轻轻扑在耳朵里,那温热连疾风冰雨也驱不掉,已让金铃的耳廓一片潮热。

而银锁坐在她身后,因着马鞍的形状,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贴着她。每一次震动,都让两人的身体重重地摩擦一下。而这摩擦早已在金铃心里掀起涟漪,涟漪越扩越大,仿佛是白日涨潮,一浪高过一浪。

银锁亦是觉得又惊又怕,她的灵觉蒙尘,又有点不灵了,本来在夜­色­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周围一片黑暗,只能靠听。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只有马儿在哒哒地驰骋着。

戴长铗见金铃丝毫没有反抗,以为她被制住了,赶忙策马趋近,竹棍伸出,往银锁侧腰戳去,银锁一瞬间松开缰绳,向上一弹,自马背上弹起来,躲到马背另一侧。马镫被金铃踩着,她无处可踩,因此下去的那一脚,踩在了地上。

她一只手勾住金铃的腰,另一只手却握住了金铃的手。

金铃自然而然接过缰绳,右手本能使力,拉了银锁一把,一拉之下又十分后悔。银锁却已扑了回来。两人身体重重地撞在一处,金铃的感觉变得尤为敏锐,清晰地觉察出银锁胸前软­肉­,都抵在她背后。

她忍不住动了一动。

银锁的下巴搁在她肩头,重又从她手中接过缰绳。一夹马腹,又低声道:“大师姐,别乱动……”

这声音分明带着笑意。金铃已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银锁探出头来看前方的路,金铃却觉得自己已深深陷在她怀里。心中一片混乱,竟想不出如何脱困才好。

银锁也并不好受,两人离得太近,她的灵觉早就不灵了,看不见前面的路,马镫又不在自己脚上,她已坐得不太稳,不得不紧紧搂住金铃的腰。

金铃忍不住扭头对她道:“你抱得太紧了,再这样我二人都得掉下去。”

银锁被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弄得心情烦乱,听她这么说,回嘴道:“大师姐,我比你骑得好,你把马镫让给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金铃听在耳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差点就点了头,好在及时收敛心神,道:“莫瞎想,不给你。”

她正要勒马减速,好叫戴长铗能攻击到银锁,不料银锁捏住她的手,又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儿吃痛,与众人甩开距离。

寒儿与莲儿本想用暗器攻击,可是方才见她马术超群,恐随意攻击会伤到金铃,不禁叫道:“少主,你倒是揍她啊!”

银锁听她讲话,忽然扭过头来,冲她轻轻扬手,甜甜一笑。她□马儿蓦地受惊,接着前蹄一软,莲儿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她连忙护住头脸,才没有摔死摔残,只是这样一来,她也跟不上队伍了。她回头想看看马儿是否还能跑,却见马头上嵌着一柄小刀,没柄而入,眼见是活不成了。

金铃听寒儿惊呼,已知银锁又在背后搞小动作,等她又回过头来搂着自己的时候,立刻夹紧了双臂,右手将银锁的手扣住。银锁双手被制住,也不着急,在她耳边笑道:“大师姐,舍不得我吗?”

金铃嘴角浅浅勾起,低声道:“放肆。”

银锁轻轻一笑,笑得金铃心旌动摇。

两人共骑的那一匹马虽是骏马,但也并不是能日行六百里的快马,到了银锁手中,却发挥了全部潜力,竟然甩下众人,独自绝尘而去。

众人看傻了眼,却都不敢追。

莲儿没了主意,道:“戴公,我们……”

戴长铗想了一下,道:“追解剑池,少主不会输的。”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了……”

戴长铗哼道:“没有向五郎碍事,我一个可以打三个。”

白胖子扑哧一笑,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道:“大掌柜在前面,我们三人合伙,连行主都可一战。”

莲儿听他们这么说,稍稍放心下来。

82请君入瓮 九

( 金铃被银锁挟持,离奇失踪,不知走失到了哪里。ww戴长铗等三人没见到金铃,却追上了正在逃亡的解剑池等人。

寒儿心急,见到人就甩出一把暗器。雨夜、急速、快马,那些暗器大多失了准头,寒儿正要叹息,却不料前面有一人惨叫着往旁边滚进了草丛里,不知是死是活。

余人并未停步,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依旧闷着头往前跑。

上庸城外土墙就在前方,明教众人都已跑到墙下,三两下就已上了墙头,戴长铗自马上纵身跃起,手中勾爪甩了出去,抓在墙头,生生将自己拉了上去。

莲儿和白胖子如法炮制,也跟了上去。近在咫尺的位置蓦地升起一团烟花,俄而有一白衣人惨叫一声,滚下房顶。

解剑池低声道:“曼副旗主!这!”

阿曼道:“解坛主,就是那白­色­幌子后面的院子。”

她说完这话,便拔出背后的弯刀。双手弯刀似大鹏展翼,刀气暴涨,往前面掠去。夜­色­中一个全身黑衣,手持钩镰的人渐渐显出影子来,镰刀与阿曼双刀相交,溅出点点火星。

解剑池见身边的人慢慢减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云寒安慰道:“影月算无遗策,解坛主信她!”

他手中已握着机弩,连日来从不舍得用的弩箭皆已上膛,扣动机括,弩箭激­射­出去。风雨中传来几声微弱的惨叫,却是有人已死在他手上了。

前面又有人自夜­色­中显出身影,这身影十分高壮,远远见他伸出了蒲扇似的手,余下两名明教弟子往前冲了两步,两人之间竟撑开一张细网,凭借两人高速的移动,要把这人带下地去。

他二人扑中此人,亦被此人蒲扇般大的手捉了起来。解剑池看得惊心动魄,云寒忍不住道:“解坛主,最后一段路,我二人千万小心!”

他又­射­出三支弩箭,放倒三人,忽然有人从旁捏住了他的弩。

云寒大惊失­色­,想不出如何有人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他忙出肘击,却被人伸手挡住,少顷便有一股巨力将他掀翻,他摔下房顶,立刻有人持刀向他扑来。

解剑池咬紧牙关,往前加速跑去,腿上的伤口崩裂,整条裤腿被血浸湿,湿冷湿冷,他却无暇顾及。此时,有一柄长剑横在他面前,他手中双刀递了出去,左手手架住长剑,右手却往来人肋下抹去。ww

右手刀柄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按住。解剑池知是金铃,便要一战。他手中小刀顺着指头转过半圈,正要切金铃手腕,蓦地听见后面戴长铗喜道:“是少主!”

他颇惧戴长铗的竹棍,心知黏上之后极难使出轻功,当下也不再与金铃纠缠,借她剑尖弹力,直往院中飞去。

金铃正要往下扑,忽然顿了一顿。这条路她往常经常走,从她站的位置越过小巷子,就能上到二楼屋顶,顺着走过去,便是堂屋——龙若便常常坐在那里发呆等她回来,那模样总让人忍不住捉弄她一下。

她思量至此,心中暖洋洋的,却立刻胸口如遭锤击,喉头泛起一股甜腥。她当机立断,在自己腕侧划下一剑,以痛感强行收敛心神。但仍不禁有些懊恼:在这种危急时刻,怎么就内息忽然紊乱起来了?

解剑池纵身跃入院中,大大松了口气,心想周围肯定密布眼线,是以撮­唇­为哨,作夜枭鸣泣声,满以为立刻就能见到康禄赫神兵天降,不料周围寂然无声,仿佛一个活物也没有。

忽然寒光一闪,却是金铃已然跟进来了。

解剑池纵跃而起,金铃一剑扫来,他以双刀格挡,却被一股巨力击落。他就地一滚,双刀放在身前,沉声问道:“你把影月右使怎么了?!”

金铃依旧是满脸淡漠,道:“杀了。”

她一甩长剑,似是要甩掉血珠,淡淡的剑气随她一甩之力,扬起一圈灰尘。她立在屋顶上,渊渟岳峙,仿佛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山,解剑池抬起头看着她,不由得又生出一股绝望,忍不住往后退去。

金铃本想等戴长铗一道过来,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跟上了,扭头一开,茫茫屋顶上却空旷得很,好像从来没有站过人一样,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解剑池和她,竟再也没有半个活人。

她心知又有异变,忽然动了一动。

金铃的轻功,动起来如猛虎下山,扑将到解剑池身边,一剑刺出,化作三条白练,分攻他上中下盘。

这一招“一气化三清”,金铃是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常人尚不及反应,剑光便扑到了面前。解剑池数日前在鄂州曾接过此招,那时金铃的速度不及现在迅捷,尚能一拼。不料金铃数日劳顿,竟比之之前更加迅速,他此时全凭本能格住两剑,第三剑却戳在了膝盖附近。好在金铃尚不能如向碎玉一般,将三招都化作实招,这一剑乃是虚招,是以伤得并不是很重。

解剑池趁她三剑齐出之时,又上一步,欺身上去,袭她腰腹。

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解剑池两把短刀贴上来,正是金铃无法回防的时候。她不得不退后一步,手挽剑花,挡住解剑池一双虎牙刀。

解剑池见戴长铗与白胖子现在都没有赶过来,必是又有变数,金铃与影月右使消失了一个,应是有一场恶战。乌山少主看来无事,说不定已然身受重伤,此时一搏,或有一条生路。做如此想,他出手更加狠辣。

金铃防着他贴身­肉­搏,每一剑都甚是凝重,好像她拿的是千斤铁­棒­,要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挥起来,只有解剑池生生受着她重若千斤的巨力。他刀法虽然如大漠狂沙,在金铃面前却绝少起作用。无论如何辗转腾挪,金铃铁剑都时时指着他,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没来接应的康禄赫,却又希望影月右使出来再救他一命。这一股狠劲上来,他又不太顾金铃的攻击,猛跨出一步,双刀一展,正是标准圆月斩的姿势。

金铃简直太熟这个姿势了,当下挺剑刺向双刀相交之处。

两人刀剑相碰,双方都是一震。金铃全力一击竟然无法击破对方招式,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将这股力卸掉,却忽然觉得气血翻腾,内息岔行。在这紧要关头,又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她看了一眼解剑池,一时无法决定是抢攻还是防守。不料解剑池胆大包天,竟然又用出一招一模一样的圆月斩,金铃未及变招,只得再一次挺剑刺出。

电光石火间银锁狡黠的笑容忽然一闪而过,她福至心灵,蓦地腾空而起,越过解剑池头顶,出手那一剑化作虚招,晃了一下便收回来。解剑池圆月斩却是力道已老,不及变招,被金铃从后面一剑刺进肩头。

解剑池闷哼一声,却不顾肩头疼痛,顺势往前冲了两步,回过头来,两手弯刀一展,刀气暴涨,竟又是圆月斩。

解剑池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听说他的内功早已突破“宝珠绝境”,就快要到“妙衣化境”,与康禄赫乃是同一级别的高手,更在柔然军阵中出生入死数十次。后来做 ...

(了间谍,渐渐变得谨小慎微,没有九成九的把握,甚少出手。然而此番数度被逼入绝境,却把他的血­性­激起来了。

金铃身后便是土墙,无法再退,只得原样一剑刺在两刀之间。解剑池左肩受伤,力道不足,虎牙刀被打得飞了出去,右手虎口迸裂,鲜血浸湿了刀柄,滴在地上。

金铃与他硬碰一招,竟被他打退一步,脊背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她抚着前胸,百思不得其解,何以会忽然又走火入魔,难道是因为故地重游吗?

解剑池虽然伤得不轻,但见金铃受伤吐血,心中十二分地高兴,料她已撑不了几招,先拿下她人头再说。

他左手短刀已不知飞去何处,勇猛却不减半分,肩、肘、膝、拳,尽皆动了起来,金铃一剑削在他左手手腕,却被他捏住剑锋,膝下一拐,拐得她一个踉跄。解剑池左手手肘跟着磕在她背后,金铃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又呕出一口血来。

解剑池右手短刀高高举起,正要落下,就要将金铃刺个对穿,金铃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猛地仰起头,松开剑柄一掌砍往解剑池颈中。解剑池头一偏,这一掌遂砍在他肩头伤处。他虎吼一声,一脚蹬在金铃小腹上,金铃踉跄后仰,背靠土墙,摆出防御姿态。

解剑池冷笑一声,拔掉肩头长剑,甩在一边,举刀攻来。

金铃盯着他的刀,心中已计算好如何置他死地。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正正踩在解剑池背上,解剑池竟然应声而倒。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金铃抢步上前捡起长剑,抬头一看,惊呼一声:“小师妹?!”

银锁仰起头来一笑,道:“大师姐,不用谢。”

她三下两下就把解剑池捆起来,直起身来拍了两下手。

空中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周围屋顶房顶上,齐刷刷地站着黑袍兜帽的明教弟子,人人身背双刀,端着手弩,指着场中。

银锁慢慢后退,阿曼自堂屋里走出来,对着她抚肩行礼。银锁点点头,在堂屋正中的矮榻上盘腿坐下。屋顶上跳下两个明教弟子,提着捆成粽子的解剑池押到银锁面前。

她伸出弯刀,勾起解剑池的下巴,却对着金铃笑道:“多谢大师姐啦,让我不伤一兵一卒就把这叛徒拿下……嘻嘻,就让你歇一会儿。我处理完他,再来和你叙旧。”

她招招手,墙上弩手都齐刷刷瞄准了金铃。

阿曼替她开口道:“乌山少主,请你走到院中间,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铃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间,神­色­依旧淡漠,好像这许多弩手指的根本不是她。

83请君入瓮 十

( 银锁不再看金铃,转而看着解剑池,道:“解坛主,料到今天了吗?”

解剑池额头上的汗珠慢慢顺着脸颊滴下来,低声道:“影月右使,属下不明。ww”

银锁笑道:“教主运货的消息,你卖给了别人,是也不是?”

“右使误会!属下不曾做!”

银锁笑道:“你也不需狡辩,辉日左使早已拿到你通敌的消息……我想想,你家那本山海经里,挖空了藏着个小匣子,是也不是?”

解剑池脸­色­大变。

银锁道:“解坛主太不小心了……你还想问,是谁出卖了你的消息,竟累得你受乌山少主的追杀吗?”

解剑池眼中露出几丝期许。

“便让你做个明白鬼,”银锁用刀柄拍了拍他的脸颊,“是教主让辉日做的。”

解剑池表情巨震,“教主他,他……”

银锁又笑道:“解坛主­干­嘛这个表情?若不是我给教主说情,你早就死在她手上……”

她眼珠一转,指着金铃,道:“教主本意是借她的刀,杀你的人。我跟教主说,解剑池这样的叛徒,定要日月使者亲自处死,才合教规,怎好假手别人?”

解剑池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真是多谢影月右使。”

银锁冲他笑得甚甜美,甚天真,“哪里哪里,是我该谢解坛主,今天能抓住乌山少主,解坛主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叛教一事,你可认罪吗?你若认罪,功过相抵,可免去你千刀之刑,赏你个痛快。”

解剑池却冷笑一声,道:“影月右使,在□怀中兴圣教的秘密,你若杀了我,这秘密就从此与我的尸体一同腐烂,再没人知道了!”

银锁啐了一口,笑骂:“凭你还想和我讲条件?你怕你的新东家出卖你,便偷了他的地图,以此来引起教主重视,好让教主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回来……你想得到美……”

她凑近解剑池,左手抚上他的胸膛,姿势冶艳暧昧,看得院中的金铃不禁皱起眉头。

银锁在解剑池耳边低声道:“解坛主,你的小秘密……我全知道啦……”

解剑池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眼珠似乎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银锁一脚踩在他肩头,把他踩得趴跪下来,扭头对阿曼说:“阿曼,上。”

阿曼得令,一下从原地消失,又从金铃背后出现,寒光一闪,就要斩落下来。金铃站了一会儿,内伤稍有缓解,知他们多半以此起手,也踏了两步,绕到阿曼身后,提剑就刺。

阿曼转过身,双刀架住她长剑,两人快刀对快剑斗起来。

金铃今晚内伤复发,内息岔行,出手越来越软弱,四肢百脉内息奔腾,马上就要不受控制,而又心如汤沸,无论如何无法凝神静气,眼前越来越模糊,脑中混乱一片。ww

心中深埋的往事,又被这幢旧宅一件一件地挖出来,旧日的片段一幅一幅自眼前飘过,好像龙若仍在角落水井前挑水劈柴,不时回头冲她笑笑。眼前的重影让她几乎无法判断阿曼的招式,全凭在落叶中练出的刺击之术,本能地击落刀光。

银锁从院中收回视线,问道:“解坛主,你认罪是不认罪?”

解剑池剧烈挣扎,却丝毫无法挣脱,忽然不动了,道:“教主运物资到鄂州分坛的路线,是我卖出去的,请影月右使赏我个痛快吧……”

银锁满意点头,道:“嗯,你替我把大师姐引到这里来,我真是万分感谢你,解坛主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图丽诗芬是我情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影月右使不要伤她……”

银锁皱眉想了想,“图丽诗芬?我识得,你放心吧。解坛主,请上路。”

解剑池听了此话,放弃了抵抗,瘫软在地上,低声道:“……谢右使……”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银锁便一刀自他背后捅进去,直穿心脏。解剑池剧烈地扭了一下,低下头来,再也不动了。

银锁一脚踢翻他的尸体,割开他前胸的衣服,他胸前刺着一大片花纹繁复的刺青,仔细分辨,竟能看出两种不同深浅的线条,套印在一起,相互重叠遮盖。银锁满意点头,一刀将他胸前一大片­肉­削了下来,大声对阿曼招呼道:“阿曼下来,云寒上。”

阿曼想跑,金铃根本不会让她跑,手中长剑好像一口可以吸走一切的古井,把她双刀牢牢吸住,阿曼挣脱不得,苦着脸道:“少主,我跑不了。”

云寒一双弯刀格在两人中间,脚下使力,逼金铃与他比起内力。此时金铃内息奔窜,实则强横无比,云寒受她内力激荡,与阿曼一同摔了出去。

阿曼脱离苦海,跑回银锁面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少主!不是说她强弩之末吗!”

银锁安抚道:“都怪解剑池太没用了,你快把他的皮处理一下,皮上的东西一点不能少,要呈给师父。”

阿曼得令,就趴在银锁脚边,一块一块将解剑池的­肉­剐下来。

银锁虽然不出手,却好受不到哪里去。她心里烦闷得很,喜怒哀惧爱恶欲种种情感欲望都在心头盘旋不去,越积越多,难受得她直想跳下床来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但在这么多手下面前,她只能坐在矮榻上,装作淡定地看着金铃的身影在场中穿梭。那身影渐渐与金铃曾在这院中练武的场景重叠,那些她发愿要忘掉的心事再也压不住,不受控制似地排队从她心头走过,逼得她重新回忆一遍。

那些小心翼翼带着期盼的心情,那些望着这人便十分满足的心情,那些得到回应便满心欢喜的心情,挤得她的胸腔简直要爆开了,她无意识地抓着领口,领口被她自己扯得大开都尚未察觉。

而那些小小心情,都被最后的背叛击得粉碎。

周围不时有红­色­烟花两两一炸,和雨飘来隐隐刀兵相交之声,隔一会便有身着黑袍黑帽的明教弟子单膝跪在银锁面前,报告着某区已清,歼敌若­干­,俘虏若­干­的消息。

金铃知大势已去,他们在城中的埋伏居然一一失守,戴长铗三人到现在也没出现,只怕凶多吉少,负隅顽抗的怕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万万也料不到解剑池居然是个弃卒,是诱她前来此地的一块饵。更料不到银锁布了个局中局,竟是要将乌山在此的势力连根拔起。

银锁乃众敌之首……!

她忽然挺剑往银锁那边扑去,一剑化作三条白练,速度极快地朝银锁袭来。银锁却连眼皮都没抬,似是已不再将这视若眼中钉的劲敌放在眼里。阿曼拦在银锁身前,一掌打在金铃肩头,把她打得退了回去。

金铃重伤不支,手中长剑斩入地面,地面石砖龟裂,飞溅出碎屑。她方才全身之力都在剑上,除此之外全身竟然毫不设防,也幸亏银锁之前下令莫以兵刃伤她,阿曼才会以­肉­掌打她肩头,无意间捡回一条命来。

阿曼回头见银锁仍是呆愣愣的,忍 ...

(不住喊了一声“少主”,她已看出银锁有些不太对,否则也不会多事出手。

银锁却毫无反应,深深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想要否认的,却因为重回这座宅子,而都摆到了她面前。

她在旬阳好容易寻了个观察对象,到最后却怎么也瞧不明白到底哪个是爱,哪个是逢场作戏。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她霍地站了起来。敲了敲脑袋。拔出弯刀。

银锁早下令座下弟子不得伤金铃­性­命,只可打伤,不可打残,好在金铃与阿曼一战之后,真的已是强弩之末。云寒单刀才能占得些许上风。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金铃越来越虚弱,被云寒连番攻势打得跪下,几乎失去了战力。

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口鼻处溢出来,她面颊潮红,眼眶湿润,看着银锁朝她走来,长剑撑在地上,勉强撑住自己不倒下。

金铃看着银锁,眼底都是欲望。

这眼神银锁熟悉得很,每每看见那清亮的眼中浮着淡淡的一层,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能羞死人。曾经只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即使是现在,被金铃这么盯着,她都止不住地呼吸急促。脸上的热度,便是雨点打上来,也无法带走。

天上的雨丝落个不停,细细密密地斜织成一道墙。天际滚过隐隐的雷声。

春天到了,万物惊醒。

她走过去,抬起金铃的下巴,看着她眼中的情-欲浓烈如美酒,已忍不住快要吻上去。

她撩起衣襟擦净金铃半张脸上的血迹,轻轻道:“大师姐,对不住啦,你若不死,我的功夫就练不好,你是我的心魔,我只好把你杀了,你不要怪我,来世我给你做妹妹,任你欺负,好不好?”

金铃仿佛没有听到,那眼神无声地说着“吻我”。

银锁似已受不住蛊惑,盯着她殷虹的­唇­瓣,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将嘴­唇­凑了过去。

凑到极近的地方,她手中弯刀忽然一翻,已抵在金铃的脖子上,金铃的表情不再淡漠,一把抓住了银锁的手腕。

银锁却忽然惊醒,手臂往前送去,低声说道:

“大师姐,再见……”

蓦地耳边传来许多人的惊呼,银锁灵觉早已消失,此时猝不及防,弯刀脱手飞出,正要拔另一把,一柄长剑忽然横在两人之间。

弩手都举起弩来,但顾忌银锁在场,并未­射­击。

“传喻掌门令,你二人不得私斗!”

金铃受这声音激荡,忽然清醒了一下,费力看清面前长剑。

两人都低呼一声:“汉川!”

那持剑的少年却并不是师叔喻黛子,少年稚­嫩­非常,瞧着还没有银锁高,不过却有些眼熟。银锁冷笑一声,道:“你拿了这把剑,就想号令我们两个?你是什么人?”

少年挺胸,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朗声道:“我乃喻灰弟子许期,你二人见汉川如见掌门,还不跪下?”

那玉佩盘龙,上面刻着一个“期”字。

银锁冷笑一声,拔刀急砍。

忽听“嘣”地一声,她手腕剧震,另一把刀也脱手飞出,一枚铜钱从天上落下来,她面前又多了一个人。

她抬头望去,正是喻黛子。

银锁单膝跪下,行了见6亢龙才会行的掌门礼,唤道:“喻师叔。”

旁人见她行掌门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阿曼挥手令他们仍指着场中,自己与云寒二人持刀戒备。

喻黛子仿佛未看到这许多弩箭,站在银锁身前道:“哼,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叔。你还记得她是你大师姐吗?”

银锁低声道:“我一直都记得。”

喻黛子道:“记得就好。如有再犯,门规伺候!”

他俯身抱起金铃,道:“阿七,走。”

不料他这话出口,场中竟有三人同时低呼:“快手阿七?!”

银锁想起之前玉佩中间的“期”字,阿七大名正是叫做许期,只不过从来没人叫。无怪方才觉得这少年眼熟,原来竟是阿七。虽是旧识,银锁却同样不愿他知道自己身份。

阿七吓了一跳,道:“我已这么有名了吗?!”

银锁紧抿嘴­唇­,盯着他们,道:“三位若不快走,莫怪我改主意!”

喻黛子看了她一眼,抬脚已是在墙头,再走却已不知所踪,阿七跟在他后面,竟丝毫没有落后。

他背后传来声声夜枭悲鸣,盘桓不去。墙头房顶不断有黑影站起来向后退去,让出一条路。

84请君入瓮 十一

( 他三人走后,银锁问道:“方才是谁大呼小叫?”

她在场中扫视一圈,众明教弟子触到她的眼神,都忍不住低下头来。ww有一人忽然单膝跪下,道:“启禀影月右使,方才是我。”

银锁笑道:“哦?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属下是洪水旗弟子宇文攸。”

银锁失笑,上下打量他:“宇文攸?方才那个阿七,你也识得?”

“识得,自小相识,后来失散了。”

两年多前,他们三人还都是上庸城中的小乞丐,她、许期、宇文攸三人都长得瘦瘦小小,被几个哥哥养在家里,是以常常结伴而行。

而今宇文攸竟然长得比她还要高还要壮,带着兜帽,看起来宛然是个西域教徒,无怪方才她又没认出来。

银锁点点头,对云寒道:“你的人。”

云寒连忙单膝跪下,低头道:“影月右使,这……请明示。”

银锁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把他带回旬阳给康旗主,他定会谢谢你。”

云寒松了口气,道:“影月,我还以为你要下令乱刀砍死他。”

金铃走了,银锁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已没有初时那么暴虐,是以失笑道:“为什么?他又没有对我出言不敬。”

云寒没有回话,却腹诽道:我瞧你方才都快要和你大师姐亲上了,还以为你要找个由头把我们全部灭口呢。

++++++++++++++

金铃虽然身受重伤,眼睛却一直盯着银锁,就算喻黛子带她离开,她也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好像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喻黛子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越过城墙,来到城外,走过一片树林,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匹马安静地低头吃草,连喻黛子上车也没影响到他们。

远离了银锁,金铃终于平息下来,她吃过喻黛子给的理气丸之后,就坐在车上打坐运功。

阿七与喻黛子只得同坐车夫位。阿七不时掀起帘子看看她好了没,终于金铃睁开眼睛,道:“多谢喻师叔救命之恩。”

喻黛子笑道:“何足挂齿,掌门就是做这个的。”

阿七盯着她,忽然惊叫起来:“你是小龙王那小恩公!”

他以前常常到旧宅后门去等银锁给他剩饭剩菜,有时会远远地与金铃打个照面,是以两人互相识得长相。

金铃轻轻点头,问:“你怎会成了喻师叔的弟子?你们乞丐窝的其他人呢?”

阿七笑道:“小恩公竟然还记得我们乞丐窝……你走的那年冬天,城中整顿流民,我们出城逃命,走散了,师父把我捡回来,收了我做弟子。”

金铃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听说喻师叔­精­于妙手空空之术,你倒是很合适。”

喻黛子回头笑道:“没曾想你二人竟是旧识。这是我大师兄告诉你的?”

“是。”

阿七问道:“小恩公,想不到你是我大师姐,嘻嘻……”

金铃秀眉微蹙,道:“勿叫我大师姐。”

阿七一愣,喻黛子连忙打岔,道:“不叫大师姐,叫金铃师姐,如何?”

金铃闭上眼睛,并未反对。阿七暗暗松了口气,小声叫道:“金铃师姐?”

“何事。”

阿七为她视线所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金铃却问:“你们……后来……又找到小龙王了吗?”

阿七摇头道:“再没有了。周围房陵我也去了,陨关我也去了,一星半点像她的传说也不见……金铃师姐,她怕是凶多吉少……”

金铃不答,却绝不相信龙若已不在世上。

阿七自小流浪,善于察言观­色­,见金铃略有不悦,正想出言安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小龙王她……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莫不是已经认祖归宗,入了高门?”

金铃抿着嘴­唇­,阿七忽然泄气地坐下来,道:“怕是已嫁入高门,可她一没有娘家,二没有兄长,哪里知道她会不会被欺负呢?”

喻黛子听他这个小娃在那边一个人胡思乱想,禁不住哈哈大笑,他掀开帘子,从外面探进脑袋来,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此时这两人倒有默契,异口同声道:“旧识。”

喻黛子来了劲,在袖口里摸来摸去找铜钱,找来找去也只有两颗,便对阿七道:“阿七,支援为师一枚铜钱。”

阿七不满道:“师父,你自己的呢?”

喻黛子道:“打你二师姐用掉了,快给我。”

阿七不情不愿掏出一枚铜钱,偏过头来交到喻黛子手上,眼睛一闭,似是不忍亲眼目睹这一幕。

喻黛子抢过铜钱,蒙在掌心里晃着,问道:“你们所问之人,是何来历,姓甚名谁?”

阿七道:“她姓龙,是个小女娃。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乞丐窝里,和我们成了兄弟,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喻黛子看向金铃,金铃迟疑了一下,道:“她曾是我的侍女。很能打架,资质千里挑一。”

喻黛子点点头,道:“那我便来算算她在什么地方。”

遂起一卦,细细掐指算着,越算脸­色­却越是凝重,不住地望向金铃。

金铃奇道:“喻师叔?”

喻黛子窥得天机,艰难开口道:“她在西边。不过,你们很快就要在东边相遇了。”

“师父,姑­射­山也是东边,蓬莱岛也是东边,房陵也是东边,到底是哪啊?”

喻黛子老脸一红,道:“你们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还要问我到底是哪?”

金铃忽然睁大眼睛,盯着他问道:“此话当真?”

喻黛子呆愣愣点点头,大师兄不是说这个小师侄断绝七情六欲的吗?

“是吗,会见到吗?”

金铃闭上眼睛,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气。嘴角略略勾起,似是在笑。

车窗外雨声潺潺,在天地之间回荡。斜飞的雨丝如帘幕,将这一切都笼罩在烟云里。

数日后,喻黛子亲自把她送到向碎玉手上,然后带着阿七,又不知所踪。

戴长铗为掩护白胖子,身受重伤,被明教弟子捕获。白胖子侥幸逃脱,沿途救了坠马的寒儿和向尧臣,落魄地回了乌山。

莲儿被俘,银锁念她对自己不坏,向她炫耀了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之后就把她与戴长铗一道放了。莲儿只知她武功深不可测,出手狠辣无比,又被关得战战兢兢,还以为她又有­阴­谋,是以一路上如惊弓之鸟,让戴长铗哭笑不得。

金铃此役大败,被向碎玉处罚闭关。直到白胖子归来,向他禀报向尧臣之事,向碎玉才把她放出来。

她从云顶下来之时,向碎玉亲自迎接,师徒二人相对默然,金铃对向碎玉深深一揖,道:“师父。”

...

( 向碎玉叹了口气,浑身重量都压在一支拐杖上,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金铃的头,道:“我责罚你的时候,为何不说都是五郎的错?”

金铃道:“阵前没有处罚他,便是我的错。”

向碎玉又叹了口气,道:“下山吧。”

金铃却道:“师父,过一阵子,弟子想再上山来。”

向碎玉十分不解,瞪大了眼睛等她解释。

“这次说到底……是我武功不济。”

向碎玉道:“长铗已细细跟我说了一遍,实怪不得你,怨我低估了这件事,才害你受伤,还差点送了­性­命。”

“不……我别的方面不如小师妹,需得在武功上胜过她,否则我……”言下之意,竟是觉得总得有一样压过银锁一头才行。

向碎玉微笑了一下,意为嘉许,却道:“日后我不会再让五郎与你一同行动,免得连累你。不过近日有贼兵寇边,还有些事情等着你去做。”

金铃想了一下,道:“是。”

这场战事断断续续持续到仲夏,北方贼兵多染瘴毒,不战自溃。金铃得以重新闭关,此时,离八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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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锁虽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一路上却殊无喜­色­,黑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教中弟子尽皆战战兢兢,生怕影月右使一个不高兴,就将人砍了。

过了几天,影月右使说了第一句话:“阿曼,上庸的分坛是谁找的地方?”

阿曼小声道:“是赫连。”

银锁怒道:“赫连这个混账!”

阿曼都快哭了:“少主,你打了个大胜仗,怎么比比武输了脸还要臭!”

拜她所赐,明教把乌山在上庸的势力连根拔起。6亢龙先一步自探子口中知道此事,在银锁回旬阳的时候亲自迎接,却老远看见银锁撅着嘴,简直可以挂个油瓶。她草草向6亢龙行了个礼,就躲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6亢龙吃了个闭门羹,摸了摸鼻子,问阿曼:“她到底是打了个胜仗,还是吃了个败仗?”

阿曼憋着笑,道:“少主的连环计好得很,解剑池与乌山少主两败俱伤,少主一举将二人拿下,可惜事不凑巧,有人将乌山少主救走了。”

6亢龙笑道:“我就跟她说过,她偏不死心……不行,我得进去嘲笑她。”

他翻墙而入,不料被树叶子扑了满脸,他又跳回房顶,扫掉脸上的叶子,对银锁道:“我就跟你说过,你喻师叔一定会来管闲事的。”

银锁咬牙切齿:“大师姐才不是我的对手!我差一点就杀了她了!”

她双刀如展翼,向前挥出,两翼刀光交汇在面前,乃是一招标准的圆月斩。

6亢龙轻轻巧巧一跳,跳到她背后,笑道:“是是是,你比她厉害得多。”

就算是这样哄着,银锁的心情也丝毫未见好转。她心知与金铃一对一,半点不是她对手,就算撑得再久,也照样是落败。金铃内功强横无比,她见了金铃,灵觉却越来越不灵。若不是前面有解剑池与金铃拼命,她才不可能好整以暇用刀指着金铃的脖子,还能说上一串羞辱她的话。

6亢龙本是进来调戏银锁,不料被她当做沙包,练了两天。本来康禄赫新得弟子,顾不上陪6亢龙过招,他还手痒痒,如今被银锁拖着,他反倒苦不堪言。

银锁将“鬼手宇文”介绍给康禄赫,老康半生孤独,没个一子半女,忽然间碰上一个同样的“鬼手”,如获至宝,两人天天猫在屋里不知捣鼓什么,三五不时就从屋里拿出个小怪物。

6亢龙堕落成沙包,犹自苦中作乐地想,“老康这个徒弟很不错,再练几年就升成巨木旗旗主,老康可不能再赖着不做法王了。”

转眼夏天便已过去,秋风从北方吹来,越吹越凉,吹黄了整个大地。八月一到,6亢龙带着银锁,从襄阳出发,驾着马车往乌山上去。

85山峦叠翠 一

( 寒气溶金柝,白海迷晓声。ww

金铃与向碎玉已在九凝峰前站着,喻黛子抄手站在一旁。

这师徒二人一般地没有表情,神情肃穆地望着前方山口。

云海里波涛翻滚,山雾一阵一阵涌上来,有如潮汐,一会将他们尽数淹没,一会又全部退走。

人在雾中,犹在梦境,虽然近在咫尺却互相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浓雾又起,把一切都包裹在茧里。

浓雾退去,几个人像是沙滩上留下的石子,身边还绕着几丝白气。

金铃首先看见一抹猩红,看见了银锁。

她稍稍挺直了脊背。

6亢龙依旧老神在在,笑着招手喊道:“大师兄,小呆子!”

喻黛子开心不已,也挥手叫道:“二师兄!别来无恙!”

6亢龙三两下走到近前,笑道:“我自然好得很,不像大师兄,总是板着脸。”

向碎玉开口道:“那是看见了你,再好的心情也没了。”

似乎只要三个人凑在一起,喻黛子就高兴得不得了,他在两人中间站着赔笑。虽然6亢龙和向碎玉之间剑拔弩张,对这个小师弟却都和善得很。

银锁和金铃被晾在一旁。银锁仍然带着皮面罩,金铃想着她看不见,打量起她来就有些肆无忌惮。

不料银锁粲然一笑,道:“大师姐,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是瞧我好看吗?你若想瞧,我摘下面具来给你瞧个清楚好不好?”

金铃淡然道:“你当初还嘲笑向尧臣,你自己不也油嘴滑舌?”

银锁道:“那可不一样,我是真心诚意要给你看。向尧臣是讨你便宜。”

“你带着面具,到底看不看得见我?”

银锁抿嘴笑道:“看不见。否则前日见你的时候就该带着的。”

“那你为什么不带?”

银锁眨眼道:“为了看你呀。大师姐,你的伤好些了吗?”

金铃横了她一眼,道:“托你的福,好了许多。”

向碎玉首先注意到金铃竟与旁人攀谈起来,十分诧异,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不由得对6亢龙道:“你教出来的徒弟,怎地和你一个调调?”

6亢龙微笑不语,看着徒弟怎么看怎么好,看了一会儿,才对喻黛子说:“时辰到了吧?”

喻黛子看看铁索旁的铁晷,点头道:“是,时辰到了,两位小师侄,去吧。”

银锁冲着金铃一笑,笑得勾魂摄魄,自己一人当先跨上不住摇晃的铁索,三两步就走进了雾里。

喻黛子紧随其后,像是飞过去的,金铃身在最后,也要比两人慢上一些。

6亢龙笑道:“大师兄,你这小徒弟的轻功这么霸道,混不像是你教的。”

言下之意是讽刺向碎玉内功­阴­柔,长得像个小姑娘。

向碎玉傲然道:“她自己悟的。可比你我都要强许多。”

6亢龙笑笑,并不理他,转而问道:“大师兄自卖自夸,她与你这么像,真不是你亲生的?”

向碎玉想了一下,道:“你那徒弟也和你一样,莫非是你亲生的?”

6亢龙失笑道:“大师兄越发伶牙俐齿,今年下棋或可与我一战。”

“不来。”

“来嘛大师兄,我让你三子。否则这两日该多无聊?”

向碎玉哼了一声,随他走到山间凉亭里。

+++++++++++

喻黛子跟着她二人走到九凝峰上,才方站定,两人面对面就拔出了武器。

银锁一双弯刀闪着青光,金铃的手则紧扣剑柄,盯住银锁。

喻黛子咳嗽一声,道:“银锁何在?”

银锁笑道:“银锁在此,喻师叔可是开玩笑吗?”

喻黛子脸一板,道:“你设计伤了你大师姐,可知罪?”

银锁撇嘴道:“为什么不行?”

喻黛子叹气道:“看来是二师兄没和你说清楚。你二人既然已定下决斗日期,便不得在场下对付对方,否则便是不公。倘若……”

银锁不忿道:“倘若我当初便杀了大师姐又如何?”

喻黛子双眼一瞪,混没当她看不见东西,道:“受万剑穿心,二师兄永不得踏入中原。”

银锁撅嘴,十分不服,“明明是大师姐追到我的地盘上去……”

喻黛子冷声道:“是你使计引她过去,如今还要再狡辩?”

银锁亦冷笑道:“论武功,我或许打不过大师姐,论智谋,大师姐远远不及我,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奇怪……”

汉川搁在她肩上,立刻似有千斤重压,压在肩头,她死死咬着牙硬撑,只听喻黛子柔声道:“规矩既然已经定下,你若不接受,就请和二师兄一道回塞外牧马吧。”

金铃见汉川已出,微微欠身。眼睛却盯着银锁,生怕她脾气上来,点了头。

银锁老大不服气,看了一眼金铃,犹豫了一下,慢慢单膝跪下,双手交叉触肩,道:“我知错。”

肩上陡然一松,喻黛子收回汉川,道:“念在此事实属二师兄没和你说清楚,便不责罚你。”

银锁低声道:“谢喻师叔。”

喻黛子摸着她的头,道:“还有什么问题?”

银锁抬头问,“喻师叔,何以你们都有这盘龙佩,我与师姐就没有?”

喻黛子一愣,道:“大师兄二师兄都已被逐出师门,是以并未替你二人准备……不瞒你说,最后一个空的给了阿七,那个还是大师兄年轻时候刻着玩的。”

银锁十分不高兴,又撅起了嘴。

金铃忽道:“你若想要,我可以刻一个给你玩。”

银锁听她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道:“大师姐真是狡猾,知我听了这句话,便舍不得杀你啦,你就非要勾得我心痒痒。”

金铃不答,左手剑挽了个花,一抛一转就到了右手。

喻黛子还剑入鞘,续道:“你二人在这里连战二日,若其间有人踏出脚下这座山峰,便算战败;若有人认输,二位自可下山;若一方战死,另一方获胜,也可下山;若二十四个时辰已到,仍旧不分胜负,便由我根据伤势来裁定胜负。可有异议?”

银锁摇头道:“没有。”

金铃的眼光锁在银锁身上,亦是摇摇头。

喻黛子叹了口气,道:“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银锁就已化作一束刀光,朝金铃扑去。喻黛子退到崖边,从铁索上走了回去。他前后都看不到向碎玉和6亢龙,又不由得担心他们两个打着打着就掉到悬崖下面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往小树林里钻去。

果然,6亢龙与向碎玉相对而坐,向碎玉执黑,正拿着一颗棋在石几旁边敲着。

...

(他探头看了两眼,发现这盘棋才刚开始,不过二师兄已让了大师兄三子。

银锁出手便抢尽先手,否则叫大师姐控制了场面,她就更加被动。金铃好整以暇,在她的刀光中闪躲,长剑扣在手中,并没有反攻。

“小师妹,何以你的武功一点点长进都没有?心思都动到歪脑筋上去了吧?”

银锁笑道:“大师姐何时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还笑话我呢。”

金铃道:“跟你学的。”

“大师姐不学好!”

“嗯。”金铃神­色­如常地应了,点了点头。

银锁板起脸,“大师姐,为什么不还手?”

金铃道:“你不摘面罩,看都看不见,我怕你输的不明不白。”

银锁向后跃起,拉开两人距离,促狭道:“大师姐想看我的眼睛对不对?”

金铃并未接话,却眨了几下眼睛。

银锁笑着揭下面罩,眼睛看着金铃轱辘辘转。

金铃冲她微微笑了一笑,笑容浅得几乎只剩下嘴角的起褶。

剑光一闪,剑尖几乎已到了银锁鼻子底下。

银锁脚踏九宫步,绕到金铃身后,左手弯刀反持斩下。金铃转身斜挑,接住她刀锋。刀剑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按住银锁右手,突入胸前空门。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都要碰到一处去,银锁甚至清清楚楚在金铃眼中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幸好她早有预感,扭身躲过金铃踢击。

两人错身而过,银锁右手挣脱出来,抢在她转身之前出刀。

金铃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飞起一脚正正踩中她的手腕。

她本想一踢便能破掉银锁重心,控制局面,不料银锁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左手上空荡荡不着力,右手弯刀同时送了出来。

金铃格住弯刀,刀剑刮擦,又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人再一次擦身而过,近得呼吸相闻。银锁这才又闻到金铃身上的暖香,呼吸一滞,心情又变得不大好了。再看向金铃时,眼中已带上了些恨意。

金铃微微奇怪,暗道这才刚刚开打,总不是不让她喝水了吧?

但她手中招式丝毫不乱,一招击出,四面八方都是刀影,准确地找到金铃的破绽处,就像尘沙扬起,一定会从窗缝中飘到屋里来。

金铃的衣服上很快就被划开了几条口子。银锁的洋洋得意都从眼睛里表现出来。金铃哪肯给她抢了风头,闪开她攻来的两刀,一柄沉甸甸的铁剑就压住了双刀。

银锁失去了闪避的时机,只得硬扛下来,她内功不如金铃,此时尤为吃亏。如若是要后退,则失了先机,一招失守,从此被压一头;如若是相持不下,必当落败。

86山峦叠翠 二

( 银锁手中猛地一松,让金铃抢得上风,她立刻感到一股几乎要将她掀翻的力自刀刃上传来。她急忙紧攥双刀,咬牙硬顶上去。金铃觉得她力道有变,自然而然生出抗力,银锁正等她这一推,立刻收了手中力道往后跃去。

她往后跳上树,又接着退了两步,喉头却还是尝到一股甜腥。

金铃也跳上树来,却并未攻击。她的剑反手扣着,眼睛盯着银锁。

银锁本来不太高兴,与金铃平静的目光相交,又把这个不高兴忘记了。

她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问道:“大师姐有何赐教?”

金铃道:“小师妹的功夫果然都用在了歪脑筋上。”

银锁做了个鬼脸,道:“非是歪脑筋,这叫智计,哪像大师姐……嘻嘻……上当了也浑然不觉,还不是差点死在我手上。”

金铃轻轻眯眼。

在往上庸一路的追逐中,金铃虽然判断失误,中了银锁的圈套,但一路上有数次都能致她于死地,只不过不是被向尧臣拖了后腿,就是­阴­差阳错没忍心对她下杀手。

银锁居然以此嘲笑她,让她略有些不服。

不服的表现便是一剑递到她喉咙上,银锁早有预感,仰面从树上翻下来。

金铃立刻一蹬树­干­,借力弹出直追,手中一柄长剑化作三条白练,分袭颈、腰、膝三处。

银锁忽然扭头,看起来便是要迎上去吃这三剑。

电光石火间金铃略有犹豫,但转念想到银锁之前是真的要杀自己,还是握紧了长剑。

长剑刺入银锁喉头,却并没有入­肉­的感觉,眼前残影此时消失,真正的银锁早已绕到她背后,双刀自身侧划出,在面前交汇。

金铃方才一剑击空,便知她又有花样,立刻转身,长剑自上而下挑起,她却不料银锁居然没有当头斩下,险些着了道。

剑尖搭在刀刃上,她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一些,银锁的双刀立刻沿着剑锋斜飞。ww她若是不撤这一剑,银锁自己就要撞上来,她自己也不能从双刀下逃生。

银锁受她一剑之力牵引,脚下不稳,竟尔飞跃出去,好在跳来跳去本就是她的本事,她脚下点到实地,正要再寻金铃的破绽,不料金铃竟然一个箭步跟了上来,又是一剑封喉。

银锁再行闪躲,想调整攻击节奏,抢回先手,可是金铃穷追不舍,逼得她不得不一直后退,偶尔还上一两招,却都因为处于被动,被金铃好整以暇打了回来。

这一架实属银锁自随6亢龙学武一来打得最憋屈的一次,金铃一出手,她只有在前面逃窜的份。她越想越是不忿,明明金铃的武功未必比她强到哪里去,就算两人刚刚过招之时处于劣势,也未必不能扳成平局,何苦要跑来跑去,徒耗力气?

她打定主意,返身应战。双刀展翼如鹞子,从树上滑落下来,刀气森森,煞是凌厉。金铃却不怕她如此花巧,依旧是一剑点在双刀交汇处。刀剑相击,银锁立刻感到一股巨力,几乎又要将自己掀翻,幸而她是自上而下,借了自己高落优势,才险险没有被金铃击破。

金铃料她又要转身逃跑,正要往前追,不料眼前刀影重重,她稍没留意,袖口已给划了一道,贴­肉­处微有凉意,似是已被划伤。

她挽起剑花,手上加力,银锁的刀光立刻被她收住,银锁并不气馁,以快对慢,手中不停,眼中却在搜索着金铃的破绽。

金铃明明破绽颇多,银锁却甚少能突破她的防御网,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总是能被她一招挡回来。盖因金铃的眼力招式也是日日刺击落叶练出来的,两人系出同源,虽只交手数次,实则已很是熟悉了。

然则金铃亦是摇摆不定。她丹田处内息翻腾,竟然又是内息奔窜的征兆。今年自追击银锁以来,已数次如此,思及交手的人,多半都是内力深厚之辈,所以多半受人家内力激发,便会内息不稳。她回忆与解剑池一战,已大概知道自己的底线是多长时间,当下便已决定定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小师妹打到心服口服为止。

是以她并没有像去年一样躲开去调息,而是一边冰心凝神,一边紧盯银锁,不让她有机会逃跑。

银锁也并没有打算逃跑,她早已察觉大师姐这身蛮横的内功见到自己便有些问题,此时僵持不下,但过个把时辰总能寻到破绽。

她的修为虽然难有寸进,但要说到料敌先机,预料预判,早已是大师中的大师。她整日与6亢龙过招,快到极致的招式都已见过,寻常招式想要伤到她,几乎已经不可能。

只是见了大师姐,这料敌先机就有些不灵光,再加上金铃与她武功实属同源,都是攻那不得不守,不得不避之处,纵使她提前得知金铃要攻何处,如何躲闪格挡,便要费一番脑筋,更不要说大师姐内功浩浩如海,硬扛不得,若非要格挡,往往需连消带打两三招,即使没有被她破了中心,也被打乱了节奏。

两人此消彼消,都不肯后退半步,翻转腾挪之间打了个大致平手,谁也占不到便宜。日头高照,似已到了正午。

银锁的鼻尖上已渗出汗珠,一张俏脸嫣红。金铃却仍然气定神闲,一剑便要换银锁好几刀。更让银锁着急的是,她的灵觉又有点不灵了。

灵觉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修炼焚心诀之后,一旦运功,七情六欲尽皆离体,心中旁无所扰,恰似镜湖明月,以眼看,以耳闻,以舌尝,以鼻嗅,以身触,以意观,周遭万物都倒影心中镜湖,过去现在未来都呈现其中。

银锁并未如6亢龙一般练到第七重,无法和他一样“以意观”,只能以五感获得一个预感,纵使如此,也比常人占了许多便宜。

而现在她心中镜湖涟漪不断,一切都扭曲变形,浑不是原本的模样,已不能使她看清金铃下一步的动作。

金铃一剑,刺她肋下,她猛然躲开,弯刀向下横扫,金铃剑尖一颤,晃开了弯刀格挡,将她肩头皮甲划开。

幸而康旗主手艺超群,皮甲虽然损坏,却并没有断裂下落,若不是再在原处划一刀,或许还能抵挡几次攻击。

几番交锋,金铃有威胁的几剑,都是被银锁错身躲开,两人因而换位,此番料想也是如此,金铃正要转身,银锁却并没有转到对面,而是直接跳上树逃跑了。

金铃追了过去。

她的轻功仍是不如逃跑小行家银锁,虽然追上,但仍旧是差一点点够不着,银锁却早已熟悉在各种地形上急速奔跑,渐渐与金铃拉开一段距离。

金铃绝知此时放虎归山,徒留后患,须趁自己尚且锋锐,一鼓作气揍她趴下,是以加紧脚步。

九凝峰犹若九根手指,抓向天空,四壁都滑不留手,只有峰顶接尘落土,又落草生树。不知几千几万年,才在峰顶生成蓊郁的树林。

银锁在这层层树冠中穿梭,敏捷得如猫儿一般,方才她的身形被树叶挡住,尚且还可靠耳力一听,这会儿小猫 ...

(儿销声匿迹,若不是蹑手蹑脚跑远了,那就是一定还躲在附近。

她环顾四周,树叶沙沙而动。这山顶上的风似乎从不停止,有许多树已被风固定,浑身枝叶都往同一个方向伸展。

银锁若是跑远了,声音混在树叶声里,金铃就只能在原地等她出来。

她忽然心念一动,退到水潭边上,银锁果然喝过水,正用手把嘴角的水珠擦掉。金铃从树上凌空而下,剑影笼罩住了银锁。

银锁朝旁滚开,再站起之时刀已拿在手上,笑道:“大师姐真是坏死了,又不准人家喝水。”

她绕到树后,又不见了踪影,金铃再度凝立。

风中似乎传来细细的铃铛声,金铃蓦地举剑向头顶。剑尖上立刻感到了压力,她看都来不及看,转身肘击。却击中了银锁的手掌。

刀呢?

她急忙扭头,正见另一柄弯刀斜飞过来。

银锁掌中使力,忽地将她推向前方。金铃顺势往弯刀处跑去,刺出一剑。那弯刀碰到障碍,本应绕半圈接着飞,却不知被金铃施了什么法术,在她剑尖上转个不停。她剑身斜甩,那弯刀竟冲着银锁飞来。

银锁看刀飞来,也不躲闪,伸手便将弯刀一拨,绕着身体转了几个圈,最后收在手中,化作漫天狂沙,向金铃扑来。

金铃现在已不大好。她身上已有一部分内息蠢蠢欲动,使得她不得不分心去压制,如此一来,一心二用,不但招式上逊银锁一筹,内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待到银锁发现如今对金铃一招只需费之前一半的功夫,按她出招的频率,自可慢慢摆脱金铃的压制,反败为胜。

两人刀剑相击,对方的情况都在一刀一剑中清清楚楚。她便是再作伪,也快要被银锁发现了。

她忽然后退一步,手中长剑作刀,朝银锁挥出一剑。银锁见她这一剑奇怪,没敢硬接,双刀防在身前,朝后退了几步,避开她这一招的锋芒。

87山峦叠翠 三

( 不料金铃反身就走,逃得比她方才还要快。ww借着树­干­的掩护,银锁一下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此时已然是下午时分,秋日昼短,日影拉得斜长,有树遮盖的地方一片黑,没树的地方一片耀眼,银锁即使目力极好,这般黑白骤变之下也要看不清楚。

只是金铃的轻功一向声势浩大,银锁的灵觉几乎不存,耳朵却还是比较灵,听出了金铃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方才已经察觉到大师姐每一剑上的劲气已不如之前凌厉,不能让她再有时间恢复。

银锁比金铃快那么一点点,渐渐追了上去。她手中弯刀飞掷,飞去又飞来,耽误了金铃不少逃跑的时间,加之银锁两把弯刀交替着飞来飞去,颇扰心神,搞得金铃心中越发烦乱。

既然逃不掉,金铃便缓了一缓,挥剑击落了一把弯刀,落地又是一招“一气化三清”。

银锁从前防这一招,向来是双刀往外抹开,钩落三剑。有时还可还上一刀,叫金铃不得不防。此时只有一把弯刀,她只好借着一荡之力往旁边弹开,落在另一把刀附近把它捡起来。

金铃防她捡刀,追击过来,银锁却已捡起刀,见这距离刚刚好,双臂翼展,刀气暴涨,两道刀气合成一道圆月斩。

金铃借着一冲之力,以硬碰硬,剑若长虹,击中双刀相会的一点。

刀剑相碰,银锁身躯一震,立刻后退几步,消解余力,免被震伤。又防金铃有后招,双刀在身前连抹。不料金铃并未追来。

金铃胸口内息鼓荡,那股奔窜的内息已经冲破了她的束缚,在四肢百骸中游走起来,她全身经脉都麻痒痒得难受,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调息一番。

银锁已看出她的不对劲,想着此时不反攻何时还有机会,万万不能把大师姐放走了,脚下随之动作,东一步,西一步,拦在金铃面前,或攻她背后不得不守之处,就是叫她跑也不得跑。

太阳失了温度,渐渐地要被云海吞没了。耀眼的光辉化作一片红­色­的晚霞,两人一袭白衣都染成了金­色­。

金铃头昏脑涨,难受得皱起了眉头,银锁手中双刀在她眼中早就化作一片霞光,她几乎已经无法判断银锁是不是又在耍什么小花招,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击落一切在眼前跳跃的光辉。

她又想故技重施,硬挨银锁几刀,恢复一点神智,可惜银锁这次非常有分寸,刀只攻咽喉心口等等要害,若打关节,必不用刀,使得金铃想蹭一点小伤也没门。ww

银锁心中亦是极其烦乱难过,根本没有心思耍小聪明,心中只留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千万不能让大师姐跑了,一定要拖住她。

岂料金铃每一剑的力气都越来越大,若不是银锁天天使用6亢龙过招(撒气),惯于对付这种大力快招,一早就要落败。

据她之前的观察,大师姐与解剑池互相重伤之后,内力应是越来越弱,阿曼与她打时,尚且还要用刀防她伤人。等到云寒与她相斗时,便只靠手上铁护臂就可将她铁剑完全防住,云寒可从没说过她最后内力会变得这么强横!

实则此事并不怪云寒,云寒与她相斗之时,她已从最弱的状态回复过来,云寒以为她最弱亦不过是这样,是以并未向银锁着意汇报。银锁此时慌乱无比,大师姐手中长剑再不是以快打慢,而是与她一样,她有多快,大师姐就有多快。

不单如此,她每一剑上力道大得惊人,银锁若不捏紧刀柄,弯刀说不定便要立时脱手飞出。她现在把刀紧紧握在手中,手已震得酸麻,只是仗着身法奇诡,勉强与金铃打成平手。

两人处境都岌岌可危,金铃手中长剑越来越是蛮横霸道,眼神却是越来越涣散。

银锁双手都已失去知觉,大多数时间不得不抢攻,而金铃剑尖轻颤,就能化解她的攻击,长剑跟着突入胸前空门,逼得银锁双刀架在胸前,折腰闪过,才免于开膛破肚。

银锁刀背勾住长剑,欲将她引开,反被她一剑挑开,而手持握无力,弯刀竟脱手飞出,钉在远处的树上,刀柄兀自颤抖不休。

她只看了一眼刀,金铃的长剑便已指向她的喉咙,她惊慌后退了几步,金铃却盯着她的双眼,紧紧跟着她。

她举刀横抹,再退几步,金铃的速度却慢下来,并未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银锁想趁着这间隙去拿刀,却见金铃踉踉跄跄,手中长剑支在地上,似已站不稳了。

“大师姐?”银锁从树上跳下来,把右手弯刀Сhā回了背后。

金铃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神迷茫无比,似乎在努力辨认她是谁。

“大师姐?”她往前走了一步,又唤道。

并没有回应。

金铃丹田如汤沸,眼前一切似乎都被蒸熏得模糊。银锁的脸也已经看不清了,唯有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还能让她锁定出她的位置。

她见银锁越走越近,而她已经越来越站不稳,眼中的一切扭曲而变形,好像被鬼怪施了法术。

“大师姐?大师姐?”银锁早已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然而她灵觉已失,无法探知金铃到底会怎么样,遂慢慢朝她走过去。

银锁慢慢走了过来,金铃心知此刻乃是她偷袭自己的最好机会,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铁剑,防她暴起伤人。

眼中的一切却都越来越恍惚,她心尖只剩最后一丝丝清明,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把舌尖放在牙齿上。

因此银锁也看见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见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不好……!银锁忽然醒悟过来她要做什么,脚下一蹬扑向金铃,刀丢在地上,左手拖住她握剑的手,顺着胳膊滑到了肘部。右手在她咬破自己的舌头之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金铃下巴疼痛,清醒了一下,含糊道:“你­干­什么……”

心头唯一一点清明,随即被胸口翻涌的情感淹没。她的眼神浑浊而迷惑,似乎一切都从未见过。她的眼中带着一点点的天真好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新鲜的。她终于看清楚了浅琉璃­色­的双眸,在银锁诧异又担忧地注视下,问:“西域的女孩子……眼睛都这样漂亮吗?”

这话她已问过许多遍,每一次银锁都避而不答。但她此时这番反应,叫银锁担心得忘记下杀手。

“大师姐?”

但是高手相争,胜败只在一瞬。她瞬间的遗忘,已是空门大露,被金铃一扑满怀。一只胳膊勾住她的脖颈,她梗住脖子想要与之抗衡,大师姐却如跗骨之蛆,踮脚吻住了她的嘴­唇­。

两人重心不稳,银锁勉力支撑,倒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倒了下去。金铃已经迷迷糊糊,却还记得护住她的后脑。

两人摔在池边草地上,银锁被金铃压在身下,着实紧张了起来,她推着金铃,“大师姐,你不要命吗!”

谁知金铃竟然力大无穷,银锁双手齐推也推不动她。

...

( 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耳边仿佛一直有人低语,被金铃扑倒之后,两具身体摩擦推挤,她心中亦纷乱不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金铃二话不说,又吻住了她的嘴­唇­,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被她好不容易深埋心底的过往,纷纷扬了起来。

金铃唤一声“小胡儿”,她便答一声“少主”,仿佛时空又回到了上庸城中那间普通的小院子里。两人吻得毫无芥蒂,难舍难分,好像你死我活的事与她二人全然不相­干­。金铃往后去了些,空出些空间伸出手来准备解银锁的领子上的扣袢。

银锁却捧着她的脸,恋恋不舍地与她­唇­舌纠缠,还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金铃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勾住下巴浅浅啜吻。手指扫过她半闭的眼睛,又轻轻呢喃道:“西域的女孩子,眼睛都似你这般吗……”

“不是……”银锁答了一句,自己扯开了斗篷,除下两只手套。

大家的眼珠大多是蓝的绿的黑的,与我并不相同,我见过的女孩子,只我是这样。

她又去解金铃的腰带。

以前在上庸时,银锁需帮金铃更衣,穿起来得心应手,脱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她解下金铃的腰带,手向衣襟里滑去,小指勾住中衣的系带,轻轻一拉,就攻破了一道防线。金铃低下头,用舌头卷住她的耳垂,喷吐的气息惹得银锁一阵颤栗。

金铃放低的身体划过银锁修长的手指,把里衣推上去了。银锁顺势握住她胸前软­肉­,拇指和食指轻轻碾弄着顶端红莓,将那处弄得坚硬滚烫,又藏于掌中轻滚。金铃轻哼出声,银锁大受鼓舞,另一只手抚过腰间和脊背,把她拉近怀里。

金铃很有些神志不清,研究了很久银锁前襟上的扣绊,都没解开。她没了耐心,最后伸手直接扯开。银锁领口大开,灌进一股股冷风,随后这豁口被温软的嘴­唇­堵住。

金铃的嘴­唇­在她胸前反复划过,将领口扯得大开,凉风滑过银锁的胸膛,让她又记起­乳­-尖被舔吮的快感来。她微微挺起胸,金铃便附上那处,粗糙的舌尖慢慢研磨,手握住根处揉捏着,很快银锁呻-吟起来,一如当初还在上庸城中那个初经人事的小姑娘。

88山峦叠翠 四

( 金铃辗转嗫咬着她的肩颈,牙齿刮擦着肌肤,轻微的刺痛刮出灼热的快感,在皮肤下面翻涌叫嚣。ww她想抓住金铃,但金铃腰上布满了薄薄一层汗珠,她抓了两下抓不住,两只手从金铃背上无力地滑下来。幸而她勾住了衣襟,双手紧紧攥住金铃的衣襟,将她往自己身上拉过来。金铃已动手解开她腰间红­色­的腰带,一口咬住她腰间那条细细的锁链。

冷风一激,□冰凉的感觉叫她回复了些神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反复想着“圣教堂堂影月右使怎可屈居身下”,想了许多遍之后终究觉得此事太过丢影月右使的面子,遂勉力起身,抱着金铃滚了半圈。

金铃正在兴头上,并未料到她会暴起伤人,转瞬就被压在了身下。银锁两只手覆在金铃的背上缓缓抚摸,口­唇­则继续着两年多前未竟的事业。

而彼时金铃体内真气乱窜乱走,已将她奇经八脉都刮得麻痒难当。银锁的触碰奇异地缓解了麻痒,挠得舒服到了心尖尖上,她叹息一声,放弃了抵抗,任由银锁在她身上到处放火。

她低头时正遇上银锁也抬头看她,便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胡话:“小胡儿莫看痴了……”,似是已迷失在浅琉璃­色­的双眸里,分不清与自己共赴巫山的到底是上庸城中的小龙王,还是恶名远扬的银锁美人。

银锁听她口出戏言,心中不忿,伸手隔着裤子弹中她两腿间,还嘴道:“少主偏要取笑人家!”

不料金铃猛地一颤,银锁看着心中一动,揽上她的腰,动手解开了她的裤子。

银锁刚要爬下去,金铃一把拽住了她,硬将她拖回身前,紧紧抱住。

银锁挣了两下,却不及她蛮力。两人紧紧贴着,银锁埋在金铃颈间,少女的幽香撩拨着她的鼻尖,心中越发鼓动激荡。

没了焚心诀护体,心中纷杂的情绪全都犹如浅水泥沙,统统淤积在心头,她比金铃好不到哪里,心头清明早已被欲望淹没,此刻留下的不过是记忆中的一丝执念,一个名叫“龙若”的执念。

她吮着金铃白皙的肩颈,自己却喘息得厉害。

她的手顺着崇山峻岭终于找到了桃花源,春水潺潺,几乎泛滥。她在桃花源中浅浅一探,沾了些汁液,又顺着溪谷回溯上来。

金铃忽然夹住她的手。

银锁抗议道:“少主!为何又要拒绝我!”

金铃忽又把她掀翻,坐在她腿上,又软软地伏□。

银锁支起上身,两人肌肤紧贴着,一点微小的震颤都能让对方有所察觉。银锁已感觉到大腿濡湿,便动了动。金铃闷哼一声,将她死死按住,深深长吻。

银锁挣脱出来,又问:“少主,你明明已经……唔……”

金铃霸道得紧,不许她说话,两手忽地分开她的双腿,膝盖直Сhā进去,顶在两腿之间,重重一撞。银锁在她口中叫出声,又被吮吸得悄无声息。ww金铃冰凉的手指已经嵌入银锁腿间缝隙,银锁伸手把她拨开,金铃也抱怨道:“小胡儿何时变得这么野……你昨天还乖乖地,除了叫便只会哭。”

银锁听了便不高兴,翻身起来,扳住她一条腿,自己也凑过去,两人撞在一起。金铃要伸手推她,银锁往边上躲了一躲,红­色­的腰带不知何时拿在手上,兜了个圈就把金铃的手捆住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扶住金铃的腿,俯身在她耳边舔了两口,含混地答道:“这滋味欢喜得很,我定要少主也试试。”

金铃初有反抗,却很快被银锁磨得全身发烫,她胡乱叫着“不可如此”,银锁听她叫得冶艳荡漾,不由得俯□含住胸前,来回轻轻撕咬着。金铃忍不住问:“小胡儿为何……为何不肯乖乖就范,我堂堂少主,为何要……要被你如此……”

银锁气喘吁吁,答道:“少主……不觉得好吗?是我服侍得不周全吗……”

两人身下均是黏腻湿滑,无声地对望,眼神纠缠在一起。

银锁鼻尖上的汗聚成一滴,被她晃啊晃啊险些要滴下来,金铃抬起头来用脸帮她蹭掉,哑声道:“莫再讲了……”

银锁听罢,眯着浅琉璃­色­的眼睛,抬头看着金铃笑道:“少主往常说的话……还要羞人一百倍。”

她心中隐隐觉得小胡儿断断不会如此讲话,不过很快就因为身体的变化忘记了这个念头。积累的感觉不断攀升,她忽然睁大眼睛看着银锁,感觉到两人相接之处有一种曾经无限接近但却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忽然爆裂开来,填满了整个身体,她忍不住扬起头,后背反弓起来,紧紧搂住银锁一条胳膊。银锁捧着她的腰,仍旧不停磨动,忽然急促地悲鸣一声,双腿死死夹住金铃,钻进她怀里。

金铃喘息着睁开了眼睛,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浮出水面,清醒了瞬间,见到怀中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摸了一摸,却摸到什么扎手的事物,低头一看,是银锁辫子上绕着的头饰。她心里一凉,暗道“这绝不是小胡儿,这是小师妹,我……我……我怎地终于还是……”

银锁此时忽然抬起头来,冲她嫣然一笑。她看到那弯弯的眼睛,又被那琥珀­色­蛊惑,重被欲海淹没,分不清现实梦境、银锁龙若,只觉得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定是那俏皮可爱的小胡儿,遂心中一暖,跪起来直接将刚刚小死一回的银锁推倒在地。银锁顺从地张开双腿,金铃毫不怜香惜玉地Сhā了二指进去,搜到地方便不停按压刮擦。银锁周身敏感之处都在金铃的笼罩之下,又被心中恋慕之人拥在怀中,心中欢喜,口中吟哦之声不绝,最终变成了哭腔。

金铃赖在里面尤不肯出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取笑道:“就说你只会哭。”

银锁想抗辩几句,金铃坏心肠发作,见她要言语,手便动一动,弄得银锁颤栗不已,说不出话来。银锁一着急,眼泪更多了。眼眶嫣红,看着越发明丽动人。金铃又笑道:“眼泪袋子。”

银锁听罢,就要举手擦眼泪,金铃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动,自己凑过去,慢慢吻掉她的眼泪。泪珠忽闪忽闪的眼睫毛中间打着转,金铃要去亲她的眼睛,她便乖乖闭上眼睛。金铃笑着去亲,呼出的气息又软又暖,撩起几茎发丝,挠得银锁脸上痒痒,挠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笑在一处,银锁起身楼主了她。她的手从银锁身下滑出来,银锁抱她抱得紧紧的,口中呢喃道:“少主……”

金铃双手无处可放,只好揽住她的颈子,银锁蹭了两下自她怀中抬起头来,双眸闪亮。金铃见她这幅模样,笑道:“小胡儿又在打什么主意?”

银锁凑过去蹭她的嘴­唇­,亲她的嘴角。金铃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拱来拱去,问道:“喜欢吗?”

银锁知她问的方才床事,忽然羞涩起来,遂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却忍不住吃吃笑道:“喜欢极啦……最喜欢少主了……”

她勾住金铃的颈子,歪头看着她。

金铃曾与她数度交手,对这狡黠的目光熟悉得很,此时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银锁美人还是小胡儿, ...

(这眼神总不会认错,知她又在算计自己,便问道:“想要我做什么?”

银锁半眯着眼睛,喜道:“少主猜到啦?那我也不客气了……”

她的腿忽然勾住金铃,一拧腰,就把两人上下的位置掉过来了。金铃见她又图谋篡位,便伸手来推她,不料银锁赖皮得很,嘴一撇就要哭给她看,金铃无法,高举双手道:“好好好,我不拦你便是,眼泪袋子……”

银锁欢呼一声,扑上来猛亲了她两口,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颈窝里蹭来蹭去,一脸满足。不过很快她就开始全线进攻,嘴­唇­顺着锁骨慢慢咬到中间,将她整个上身都捧在手中,一寸一寸舔下来。

舔到心口处,她用鼻子碰了碰金铃,边吻心口边问:“少主心里都住了谁?”

金铃的身体已甚是敏感,被她尖尖的鼻子刮了一下,浑身都跟着一颤,低声道:“住了你。”

银锁的手指在她胸前四处打着转,口中着力吮吸:“再没住别人了吗?”

“如何还、如何还住得下别人?”

银锁开心极了,一口含住她胸前红莓,却因为笑得太厉害含不住,只得轻轻咬了,用牙齿刮。金铃被她咬得受不住,尚且拼命咬住嘴­唇­不出声,银锁便是坏心肠,见她忍得辛苦,不断啃咬着她的腰侧,双手流连在小腹和大腿上,作势要分开两腿,待到金铃冒出反抗的苗头,又转身去了别处。

忽然金铃觉得身上一凉,她睁眼一看,乃是银锁直起身来,她颇不解,迷惑地看着银锁。这小坏蛋却笑得像一只小狐狸,然后低下了头。

她惊觉□一暖,便要去推银锁的脑袋。银锁的舌头扫过缝隙中间,在­肉­芽根部轻轻按了几按,金铃顿时失了力气,双手无力地扶住她的头,任由银锁又吸又舔。

那处酸麻无比却又欲罢不能,渐渐让她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极了,虽然咬着嘴­唇­,一丝一丝呻-吟却仍旧忍不住从齿间溢出来。银锁仿佛刻意配合她的声音,一下一下,吮得极慢。金铃终究是忍不住,张口叫出声来,俄而又立刻伸手捂住嘴巴。

她立刻感觉到银锁在笑她,不禁拍了一下银锁的头。

“少主,想要我继续……还是……”银锁一根手指叩在桃源谷口,抬头看着金铃。

金铃本捂着嘴巴,低头见银锁看着她,又挪了地方,捂住眼睛,道:“我不知道,都好……”

银锁以己度人,料她内里空虚,甚是渴望,动动手便要勇闯桃源。忽然金铃一把把她推开,夹紧了双腿缩到一边。

银锁气急败坏,爬上来将金铃置于两臂之间,怒道:“少主明明就很喜欢,方才的呻-吟比我还要大声……今日定要叫你将处子之身交代在九凝峰上。”

虽然神志都不太清醒了,银锁到底还是惯于发号施令威胁人的影月右使,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挑衅味十足,撒娇味却也是十足。

金铃听着她软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心已软得像是能够滴下水来,心中暗道便是为她死了也甘愿,何况是两人有情,互相取悦又有什么打紧?

古有云,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金铃躺平起来,膝盖夹住银锁的腰轻轻摩擦,冲着她淡淡一笑,捧住她的脸浅浅吻了几下,轻轻点点头。

银锁欢呼一声,将她压在地上,尖尖的虎牙在她细白的颈子上擦来擦去,磕到了锁骨,便慢慢顺着咬下来,不一会儿,咬变成吻,吻变成吮,指尖却只在腿间打转。金铃一掐她的腰,低声道:“小胡儿,少耍­阴­谋诡计,­干­脆些。”

银锁一只手早已给两人体-液浸得湿滑,毫不费力便到了底。金铃闷哼一声,瑟缩了一下。

“大师姐?疼吗?”

金铃听见她叫大师姐,便顺着“大师姐”的身份道:“没你打我打得疼……”

银锁急道:“那、那……”

她低头见几道细细的血丝正顺着湿滑的手指晕开来,急急忙忙要抽出来,金铃一把抓住她,道:“你就这样不管我了吗?”

银锁慌乱不已,“我、少主,我、你……”

金铃抬眼瞪了她一下,伸手按在她头上。银锁立刻会意,低下头努力取悦金铃。金铃又陷入想叫又不敢叫的绝境,捂了眼睛便捂不住嘴巴,口中恨恨道:“你到底是和谁学的……”

银锁自她两腿间抬起头来,擦了一下嘴角,笑道:“自然是和少主学的,你忘了你从前如何对待我的吗……”

金铃捂住眼睛,叹了口气,很快就在银锁手中化作一潭春水。银锁从后面搂着她,小小声不知说着什么情话,她听不清楚,便勾住银锁的头想要她再说一次,但看到她殷红的嘴­唇­,心里又不知哪里生起一股邪念,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一夜不知沉浮几次,两人终于筋疲力尽,裹着斗篷睡在一处,四肢纠缠,道不尽的风流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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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山峦叠翠 五

( 翌日金铃醒来,头个反应便是昨日做了一个很长很甜的梦,梦里重回上庸,在昏暗的室内与龙若抵死缠绵。ww那浅琉璃­色­的眸子灿灿如星子,蓄满了泪水看着她。

“小胡儿……”

“……”

没有人应答,她不由得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昏暗,猎猎疾风从不远的石头旁呼啸而过,她则在一片土石与树根的环绕之中。

四肢百骸都懒洋洋地使不上力气,金铃试着动了动,忽然惊觉两腿和别人的缠在一起。她向右望去,看见银锁整个人裹在她那张猩红的斗篷里,对着她睡得很是香甜,肩头几许深红的斑点,颇为刺眼。

斗篷的一角还盖在金铃身上,她的右腿被银锁夹在中间,左腿还搭在银锁的腿上,所幸都被斗篷挡住了。

金铃昏昏沉沉,分不清昨夜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她又试着动了动,腰间酸痛的感觉亘古未有,让她想起小胡儿曾向她抱怨过春宵过度腰酸得厉害……

腿间黏腻,容不得她视而不见。

可心中一片混沌,她根本想不起是如何与银锁滚在一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异常,昨夜共赴巫山的明明是龙若,怎地早上起床便成了小师妹,难道竟是走火入魔之后,将谁都当做了龙若吗?

若是日后再见小胡儿,我如何……我如何……

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心中反复说道: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昨夜根本不是小胡儿,根本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蓦地她撑起上身,斗篷滑落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滑落下来。她一把握住衣服,抽身跑到土丘后面。

她如此大的动作自然惊醒了睡得又香又沉的银锁,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因有些冷,不由得又窝回斗篷里,打算重温一下梦境。窝好了却是心下一惊:哪有什么梦境?

银锁撑起上半身,四下望去,腰带裤子散落一地,只有衣服还勉强挂在身上,她见金铃赧然跑开,不由得心中一软,便想要唤她一声“少主”,将前年之事和盘托出。

她如此打算,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舌尖轻轻在口中打转,回想起“少主”如何发音,不禁晕生双颊。

银锁绑好腰带,正要往外迈出一步,便看到寒芒一闪,一柄锐利的铁剑已指在她咽喉上。那剑尖冰凉冷漠,剑身雪亮,映出金铃的颜­色­,亦是冰凉冷漠。

她满腔温情霎时熄灭,咬着嘴­唇­看着金铃,心中只觉得自己又被骗了,倔劲儿上来,什么都不屑再说。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肯先挪开。银锁满眼倔强,金铃淡漠无情,两人僵持许久,久到天际已泛起白光,银锁忽然笑道:“怎么,大师姐敢做不敢当,居然还要杀人灭口?”

“妖女!你……你……你……”

银锁冷笑道:“我还要问一句呢,你名门正派的侠少,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她说到一半,却收起冷笑,又换上一副明艳的笑容:“就是如此两面三刀,道貌岸然,虚伪无情……”

“……住口!”

银锁见她秀眉微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辜模样,心中的愤怒怎么也驱除不了,听她呵斥,只不过微微停顿,接着续道:“……做下如此荒唐事么?”

“我……我……你素来诡计多端,我怎知不是你从中搞鬼!”

银锁笑道:“大师姐污我清白,还要倒打一耙吗?”

金铃气得手抖,剑尖在银锁白皙的颈子上划出道道细小的血痕,“你胡说!我还不是……还不是……”

“哦?”她忽然除下右手手套,用手指轻轻摸着自己的嘴­唇­,轻声问道,“那你便如何?”

“我……我……”金铃脸上显出迷茫与痛苦的神­色­,银锁两手垂在身侧,却像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她。ww她握剑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一段,又眼看马上要一剑刺下来。

银锁不闪不避,便只是盯着她,似是十分想知道她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金铃能从她眼中读出她的期望,自己却也万分迷茫。

我真的要杀她?我若杀了她,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了……就算是杀了她,弥天大错难道能够弥补吗?

她手中顿了一顿,接着更用力地刺下去,银锁见她如此动作,心中苦极,脸上笑容却更深了一些。

却见金铃手中铁剑猛挥,竟是斩向自己颈中。

银锁方才见金铃犹豫,不想先一步得知她到底会不会刺下来,因此特意收了心眼。此时金铃忽然自戕,她事先毫无察觉,此时惊觉,虽觉徒劳无功,还是一把抓向她的手腕。

不料金铃用力虽猛,却被她一把抓住。她没来由松了口气,哂道:“大师姐装得倒很真么,我竟被你骗了……”

谁知金铃像失了骨头一般,颓然倒了下来。

她一把接住金铃,“大师姐,大师姐?再装可就不像了……”

金铃的长剑跌落在地,一把捏住银锁的手腕,“你……你下毒?”

银锁一愣,“什么下毒?”

两人相对而望,金铃一脸难以置信。银锁轻轻挣脱她的持握,反手握住她的手,摸住脉门,却吓了一跳。

“大师姐!你……”

金铃脉相衰微,已似将死之人。

她惊慌失措,才发觉她一直将金铃当做不死之身。之前金铃一直在武力上死死压制住她,就连在上庸时,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三大高手车轮战她,也没能伤她­性­命。

此时她却衰弱至此,仿佛风中烛火,稍不留神,便会熄灭。

“大师姐,你怎么会死!理气丸、理气丸?哪去了?”她慌慌张张,在身上摸来摸去。两人昨日衣服脱得乱七八糟,一时间要找东西,却找不到了。

“我的在、在地上……”金铃从她怀中虚弱地抬起头来,指着不远处。

银锁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红­色­描金的扁瓷瓶,可是扶着金铃,她又无法走过去。

“我站得住……”

“大师姐站得住,小师妹还嫌麻烦。”银锁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抬手甩了出去,石子带着弧线飞出去,在空中转过半圈,撞上瓶子便停下来。瓶子为飞石所激,飞回银锁手中,她一把握住瓶子,咬开瓶塞,倒出两颗药丸来,送到金铃口边。

金铃双眼紧闭,嘴­唇­泛白,牙关紧咬,银锁道:“大师姐,吃药了!”

金铃松开牙关,银锁赶紧把药塞进去,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道:“你吃下去,我抱你去喝水。”

她喝过水,似乎已没有那么难受。理气丸在她腹中化开,暖洋洋地升腾起来。她闭上眼睛,静静靠在银锁胸前。

银锁见她闭上眼睛,又担心起来,轻声唤道:“大师姐?”

金铃闭着眼睛,开口道:“已捡回一条命来。”

“大师姐,怎会 ...

(如此?”

金铃眼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她顿了顿,道:“我体质特殊,若是内力全失,便离死不远。”

银锁笑了一下,道:“大师姐,你不怕我知道了你的弱点,日后对你下手?”

金铃道:“我现在小命捏在你手上,你要杀便痛快些。”

银锁忽道:“大师姐,你现下有力气坐起来吗?”

“有是有,可是不想动……”

银锁蓦地想起雪地上快要冻死的人,若是睡了,便再没可能醒过来,顿时十分担心,轻轻拍着金铃的脸道:“大师姐,千万不要睡!”

她扶住金铃,按住她背后灵台­茓­,缓缓将真气渡了过去。

金铃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气渐渐充斥奇经八脉,正在渐渐坍缩的经脉被这一股真气所激,不再制造压迫和痛感。

“小师妹……”

银锁嘻嘻笑道:“大师姐,别乱动。”

金铃遂运起心法,引导银锁输来的真气。

两人的内功心法本属同源,­性­质相近,对金铃来说竟然不算异种真气。她引导这一股真气顺着经脉运行一周天,最后纳入丹田。

金铃睁开眼道:“小师妹……何以要救我?你在上庸时,明明铁了心要杀我。”

银锁一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我绞尽脑汁要置你于死地,可看到你要死了,却舍不得你死。”

“……谢你救命之恩。”

银锁笑道:“大师姐言重了。”

金铃的背影凝重,似是十分犹豫,半晌,她忽然开口道:“还有昨夜…………”

银锁听后拉下脸来,道:“大师姐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便当此事从未发生。”

金铃道:“……我并不是……”

金铃还要再说,便听到锁链响动,两人一齐往那边望去,喻黛子手持铁锏,穿过树林,走到水潭边上,看着两个人。

见二人盘膝坐着,也跟着坐下来,奇道:“怎地这么平和?你们在­干­嘛?”

银锁笑道:“在闲谈。”

“胜负又如何?”

金铃道:“是我输了。”

喻黛子听了,执起她的手,扣住脉门,却吓了一跳,“你……”

他又看了一眼银锁,银锁嘻嘻一笑,问道:“大师姐有没有事?”

喻黛子想了一想,自怀中摸出一个描金红­色­瓷瓶,刚要说话,金铃便道:“喻师叔,吃过了。”

喻黛子皱了皱眉头,道:“你拿着,一天一颗,养将个把月,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金铃也不客气,将那一瓶也放进怀里。

喻黛子又验过银锁,点点头道:“是小师侄胜啦。我们回去吧。”

银锁称允,打横抱起金铃。

金铃抗议道:“我能自己走……”

银锁踏上山间铁索,流云从两人身边吹过。铁索晃晃悠悠,简直像是马上就要掉下去,银锁交代道:“大师姐,千万别动。”

金铃不及点头,银锁已走出第一步。她虽抱着一人,步伐还是疾如流星,两个起落便到了对面。

向碎玉和6亢龙站在山边,见她二人如此亲近,十分诧异。银锁落地后,放下金铃,便站回6亢龙身后。两人未说一句,就此告别。

喻黛子望着6亢龙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向碎玉开口想问金铃是怎么回事,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乌山满山红叶飘落,沿路如云如火,不一会儿山下隐隐有马嘶鸣,哒哒的马蹄声和辘轳的轮轴声响起来,又渐渐消失。

90夜变 一

( 6亢龙驾着马车,不时从外面伸头进来窥视银锁,银锁给他看得烦了,问道:“师父,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6亢龙抓心挠肝:“你怎么一点不像是胜了的样子?”

银锁道:“胜了该是什么样子?”

6亢龙委屈道:“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杀大师姐,还辛辛苦苦设了好大一个局。ww失败了就回家拿为师出气……此番你胜了,该当是倒立着在车上到处乱爬才是。”

银锁笑了一笑,不言。

6亢龙又问:“真有机会杀大师姐了,你怎地又抱着人回来了?”

银锁道:“大师姐内伤发作,胜之不武。”

6亢龙甚欣慰地一笑,道:“我从前净教你要心狠手辣,你临走前我还后悔没有嘱咐你要留大师姐一条­性­命。这两日来一直盘算着万一你大师姐死在你手上,我得怎么和大师兄赔不是……”

银锁伸手把6亢龙推出去,车门一关,蒙头倒下,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心里反复想着与金铃这笔烂帐该如何才能算得清楚。

6亢龙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赢了如此,输了还是如此呢……”

他驾的马车开起来一向颇豪气,疾驰三日,便已回了襄阳。

这几个月来,赫连已然顺利地把魔爪伸向了襄阳,只等6亢龙带来胜利的消息,便可一口气越过去年定下的界限,打到乌山脚下。

然而6亢龙回到襄阳,便有鎏金旗弟子来报,言襄阳的煞星赵开碑已经死了。

6亢龙微微奇怪,问道:“如何死的?不是我们下的手吧?”

弟子摇头道:“辉日左使已着手调查此事,他出发前让我转告教主,此事与解剑池反叛一事有关……”

6亢龙似已意会,点头令他退下。那弟子退下之后,他却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又打开经卷,认真翻译起来。

而银锁要么整日关在屋里,要么就跑得不见踪影,一天之内说不上半句话。阿曼每次担心不已前来报告6亢龙,6亢龙便道:“早晚有她的用武之地,先让她撒欢跑一阵子再说。”

如是有月余,北风越来越劲,终于下起了年来第一场冬雪。

一天,康禄赫与赫连齐聚襄阳,6亢龙于是召集五行旗旗主与左右二使密谈。

众人入座,6亢龙便道:“此事与我的老对头有关。”

接着便叹了口气,道:“知我与我老对头之事者,当年也只剩老康一个人了。”

康禄赫低声道:“教主……”

6亢龙一摆手,道:“辉日与老康各自查了一件事。辉日查的乃是襄阳‘煞星’赵开碑之死一事,老康查的乃是解剑池反叛一事,两人最后全都查到一个人头上……”

“这人乃是我老对头的长兄,乌山向歆。”

他说完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此人胆子很大啊……”

银锁抬头望了他一眼。

6亢龙续道:“解剑池也是当年随我们一道出山的老人,数十年来对圣教忠心耿耿,不料向歆一收买就可让他倒戈,我真不知此人有什么魔力……

他的动作如此之大,似是有恃无恐,我预感他这几日便会有更大的动作。

乌山向家行主与我素来不对付,此次向家内乱,前线压力必然会变小,我们正好可趁此机会,将我教势力往中原腹地推去。

老康,鄂州如何了?”

康禄赫道:“禀教主,鄂州水6运输均已通畅,鄂州分坛已十分壮大,只要固稳根基,便可以此为跳板,上达巴州,下达维扬。”

6亢龙甚是满意,笑道:“老康尽早打入建业都城。鄂州一切都交给你了,赫连这边我亲自督战,倒要会会这位向大哥。”

其时世上甚少有人管别家亲戚亦叫大哥的,6亢龙这么叫,不免让银锁腹诽:改口改得如此之快,若不是我与你一道去的金刚台,还道你这次是过去把与大师伯的亲事办了。

6亢龙一一交代完毕后,众人尽皆离席,银锁正要走,被6亢龙单独叫住。

银锁知他必有要事,双手交叉触肩,躬身道:“师父。”

6亢龙道:“唔,你与你大师姐……”

银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6亢龙又是一副抓心挠肝的表情,道:“你次次都不告诉我是什么情况,我单只知道胜负。师父很担心你的。”

银锁撅嘴扭头。

6亢龙道:“就连上次你差点让你大师姐拆了骨头,也都是黛子告诉我的,这回单只知道胜负,师父心里十分着急啊。”

“大师姐旧伤复发,胜之不武,我不是说了吗?”

6亢龙捶胸顿足:“大师姐的事你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还没说。你怎么回来便闷闷不乐,都不淘气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

“那是因为练功的事情吗?不着急的,我偷偷找你喻师叔帮你算了一卦,他告诉我你一定会成为千里挑一的高手,练成不世神功……”

银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6亢龙趴在桌上,叹气道:“唉,不说就不说吧,待你想说的时候,千万记得师父很想听。”

银锁心道:师父,我心里有个人,若那人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我一定早就告诉你了。

三日后,乌山急报,向碎玉拥兵反乱,事发败露,已捉拿归案,押解上京。

6亢龙听了这个消息,一脸高深莫测,出门让阿曼把野得已经不知道着家的银锁叫了回来。

银锁单独觐见6亢龙,下跪行礼,抬头问道:“师父,什么事?”

6亢龙据实以告,银锁笑道:“那不是正合师父的意?”

6亢龙哈哈一笑,道:“的确如此。我之前放任你到处乱跑,是因为今天要委派一个重要的任务给你,这个任务绝不许失败,也只有你能做到。”

“是什么?”她忽然促狭地笑了一笑,“半途上暗杀大师伯?”

6亢龙笑骂:“胡闹,我要你跟去建业,保护你大师伯,千万别让人把他斩了。”

银锁愣了一下,道:“大好时机,师父竟不落井下石?”

6亢龙严肃道:“他需得败在我手上,不劳旁人费心。”

银锁不以为然,却道:“师父说的话,我自然会照做。有我在,大师伯必无­性­命之忧。”

她刚要唤阿曼,6亢龙却道:“我让你出手救大师伯乃是我与他有私交,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不方便让教中众人出手,我自己亦是走不开,只得托付于你。”

“……是。”

“所以这次乃是你单独行动,不可动用阿曼等人。”

银锁皱眉道:“我没有支援?这不大合规矩……”

6亢龙重又拿起手上的笔,道:“你独个到了建业,想方设法 ...

(打听一下大师伯的下落,若他在牢里缺什么了,你替他想想办法,倒不需救他出来……”

他目­色­陡然一凛,续道:“可若是有人要害他­性­命,尽管杀了便是。若是梁朝皇帝要斩他,说不得,你只好替我劫法场了。”

银锁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容易。”

6亢龙的目光柔和下来,道:“不过你也不需太过担心。康旗主已南下建业筹备分坛,他在建业站稳脚跟,便会和你联络,交代下一步的任务。”

银锁应了一声。

6亢龙看着她,目光恳切,“银锁,你大师伯的腿不大灵便……”

银锁笑道:“师父,我一定完成任务。”

她收拾了行装,当日便驱马离开了襄阳,北上南阳折往义阳,欲经六安合肥,渡长江到建业。

沿途大雪扬扬,官道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她一人纵马在路上疾驰。白袍白帽白马,似是要化在无尽白幕里。

若不是神功护体,她早已冻成冰柱,即便是这样,她□这匹耐力颇嘉的骏马也不时抗议她心太急。

三日上下她便到了乌堡地界之内。本打算节约时间,不在此地逗留,又转念一想,大师伯被抓走了,不知大师姐如何了,不知大师姐的伤势又如何了。

她这一转念,便连马头也一道转了。这地方她并不是第一次偷偷来,寻了个没人去的地方将马偷偷拴了,孤身一人,潜入乌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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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山上的红叶也已落尽,今日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连山中终年发青的云气也变得白净通透。

金铃自从九凝峰上下来之后,内力尽失,纯靠银锁渡给她的真气吊住一口气,日日把理气丸当饭一顿三餐地吃,如是十来日,终于真气不再逸散,捡回一条命来。

向碎玉推着轮椅,带着寒儿与莲儿,守在她床前亦守了十来日。

待她伤势好转之日,向碎玉摈退寒儿莲儿二人,问道:“金铃,你小师妹武功修为皆不如你,何以会将你伤成这样?”

金铃淡淡道:“师父莫小看小师妹。她武功进步神速,这次打得凶险异常,使得我当年的旧伤发作,真气逸散,几乎送命。小师妹救了我一命……我就认输了。”

向碎玉见她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却又道:“当年的事……我实不该派你出来。”

金铃摇头道:“如何能怪师父……若不堪风雪摧折,小树如何能成材?既然不能回到当初,再纠结也是枉然。徒儿请求闭关三月,重修内功。”

“也好,你现下内功只剩两成,派你出去太过危险,闭关也好。”

金铃拱手作揖,道:“师父,冬天到了,你的腿……”

向碎玉道:“唔,你­操­琴叔叔抓了只黑猫来给我养,那猫暖得很,我的腿已不大疼了。”

金铃道:“那便好。师父,我明日就收拾东西上云顶了。”

金铃转身之后,向碎玉犹似有话没有说完,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叫住金铃。

金铃回过头来,问:“师父,有何指教?”

向碎玉犹豫半晌,终于道:“我有两个锦囊给你,若是遇上了解不开的难题,便打开来。老规矩,先开绿­色­,再开黄­色­。”

他自怀中摸出两个小小的锦囊,递到金铃手上。金铃恭恭敬敬地接过,放入怀中。

91夜变 二

( 她在云顶上住了月余,每隔二日,莲儿都会来给她送一次饭,收一次东西。可今日已是第四天,莲儿还是没有来。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随即又想今日大雪封山,莲儿也很难上来才是。

山洞外风声呼呼,偶尔扬几片雪进来。她洞中烧着通红的火堆,和洞外乃是两重天。外面因为下雪的缘故,显得尤为通透明亮。

金铃结束了早上的功课,睁开眼睛看着洞外,心里尤为不安,最后终于决定下山去。

雪后的山路难走,饶是她已十分熟悉这条小路,也不敢走得太快。

她不禁想起银锁,似乎无论雨雪,她都能急速移动。也许就连九凝峰顶她也有办法飞下去,真不知什么东西才能困住她。

俄而又想起两人在九凝峰上荒唐的一晚,又恨不得将这段记忆从脑子里挖出来。

她走过各处明岗暗哨,回到乌堡后的小院子里。

院中一尘不染,寒儿莲儿却不知去处。

她微觉奇怪,唤了一声:“寒儿?”

屋中挑帘走出一人,那人生得风流俊俏,眉宇间颇似向碎玉,乃是向碎玉之侄向尧臣。

金铃不喜此人,皱眉道:“向尧臣,你何以在此?我师父呢?”

向尧臣笑道:“叔父有事下山了,派我来看屋子。我还道你在,却不见你人影,正疑惑呢,你便来了。”

金铃疑惑道:“师父下山?何事?”

向尧臣亦露出疑惑的神情,道:“他未和我说过……外面风雪大,你快进屋来吧。”

金铃进屋后,向尧臣放下门口暖帐,道:“天说变就变了,昨日山下还艳阳高照,今天就下雪了。你穿得这样薄,可受得了吗?”

“我不冷。向尧臣,既然我回来了,你可以回去了。”

向尧臣抗议道:“我已许久没见过你,和你叙叙旧也不行吗?”

金铃皱眉,反问道:“何旧可叙?”

向尧臣听罢,脸­色­青白,不大高兴。

金铃左右看了两眼,问道:“你到此处,没看到寒儿与莲儿吗?”

向尧臣见金铃主动和他讲话,喜道:“不曾见。”

金铃起身逐客,“请回吧。”

向尧臣愤而起身,道:“金铃,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金铃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道:“按理你当唤我一声少主,请。”

向尧臣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愤愤瞪着她,瞪了一会儿,见她表情丝毫没动,讨了个没趣,甩开袖子,掀起帘子走了出去。金铃跟在他身后,欲将他送出院门。不料背后一麻,竟是遭人暗算,叫人点了­茓­道。

她尚且能动,回身一抓,将来人踩在地上。

金铃此时一身功夫已恢复了四成。一脚便将偷袭者踩吐了血,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向尧臣见她如此骁勇,吓得一时慌了神,见她望向这边,竟尔不敢与她对视。余光见她终于不支跪地,才放下心来,笑道:“金铃啊金铃,你可知道现在乌山少主是谁?”

他好整以暇从方才那偷袭者手中捡起一卷细绳,把金铃捆了起来,在院中坐下,道:“乌山少主现下是我!”

金铃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金铃看他,又来了­精­神,进屋拿了金铃的佩剑出来,以剑柄挑起她的下巴,道:“乌山的东西都是我向家的,向家的东西都是我的,叔父早几日便叫人押解上京了,你若不想落得个同谋处置,便乖乖跟了我,到时我护着你,还可免你牢狱之灾。”

金铃眯起眼睛,大致懂了这里面的关系。

向尧臣一笑,道:“你若这么想做乌山少主,只要你点点头,我便可叫手下的人都喊你少主,让你过足了瘾,如何?”

金铃眼中杀气一闪,沉声道:“放肆!”

向尧臣被她吓退一步,又见她被捆得结结实实,胆子又大了起来,笑道:“左右闲着,我便给你盖个戳,打个印,生米熟饭,便算你同意了。我知你面子薄……”

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勾起金铃的下巴,见她没什么大动作,才放心以手掌握着,拇指摸着她的嘴­唇­,似是一脸陶醉。

金铃斜瞥他一眼,眼神中已带着淡淡的嘲讽。

向尧臣怒道:“你现下已是阶下囚,还不长点眼­色­……”

他话说到一半,背后院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门口的人竟是寒儿,她背后倒着一人,不知是死是活。

寒儿手持长剑,剑刃上并未有血迹,见院中如此情景,便立刻挺剑指着向尧臣,颤声道:“向五郎,你要对少主做什么?”

向尧臣闻言便拔出长剑,也指着她,傲然道:“现下的少主是我了。”

寒儿看着他的眼神似是难以置信,“向五郎,这与你当初跟我说的不一样。”

向尧臣冷笑一声,挺剑便刺。

寒儿看了金铃一眼,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像是万年也不会变化。寒儿却像是在里面看出什么鼓舞来,士气大振,出剑便与向尧臣对攻。

向尧臣师从名家,学成归来,剑法放在同辈人里也算是一把好手,只是与金铃相去甚远。自上庸归来的这段时间里,历练多次,此时已是颇有水平,一时间与寒儿斗了个旗鼓相当。

寒儿却是畏手畏脚,屡次制胜机会,都被她放了过去。

金铃忽然唤了一声“寒儿”。

寒儿如梦方醒。手中长剑急刺,快如手挥五弦,铮然有声,向尧臣被她逼退几步,她便趁着这个空隙扑到金铃身边,一剑将她身上绳索斩了下来。

“少主快走,我拦住他!”

金铃略有迟疑,寒儿推了她一把,道:“我自可脱身!”

她此时­茓­道已解,只是方才被绳子绑着,血气不畅,手脚都有些不对。听了寒儿这话,略略放心,越过院墙,先行跑到乌堡遗迹里躲了起来。

向尧臣追了出去,可惜轻功太差,连金铃的影子也摸不见。他这行动乃是背着其父向歆,参与人员有限,只外面守门的一个,已被寒儿撂倒,背后偷袭金铃的一个,又被金铃放倒。

山路难走,他只见金铃冲进山林,跑过去却发现根本无法下脚,只得悻悻归来。

回来一看,寒儿居然也跑了,他勃然大怒,奔出去找到手下,下令全山搜查,定要把这两个余孽搜出来。

金铃躲在山腰,手上没有兵刃,不由得觉得有些空荡荡。她想起临走前向碎玉给她的两个锦囊,先摸出来一个绿的,打开一看,乃是一张画,纸分两半,一半是个地图,略略画着乌山山水通路,另一半画着一个小院子,寥寥几笔已将院落风貌勾勒出来,正是出自向碎玉的手笔。

她识得这个地方,此地乃是乌山东南边的一个小村子,因远离北方前线,所以十分宁静。她下定决心,当下便启程前往。

她 ...

(见有人搜山,便不敢走大路,而是钻进树林,从树上往山下走去。

说来这些个在树上腾挪的伎俩还是偷学自小师妹,她这些轻功十分人神共愤,却也是一等一的有用。

想到小师妹,她又是心中一紧。

她这走法在今天这个雪天里十分的快,不到半日便已到了地界,村口一个院子与纸上画的一模一样,她偷偷跃入院中,见屋门虚掩,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望了一眼。

不料里面有人也往外看,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接着就把她拉进屋里,小心关上门拉上窗,拍胸道:“吓死我了,原来是少主,你终于来了。”

“王家婶婶……”

这王家婶婶正是­操­琴家的婆娘,她见了金铃,便道:“我家那死鬼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去办事……还好行主有先见之明,叫我到此处等你,这几日我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你也被抓了……”

金铃安慰道:“婶婶莫慌,到底怎么回事,说与我听。”

王家婶婶道:“哎呀,我也不知道呀,我单听村里人说,朝廷来人把行主抓走了,说是行主包藏祸心,拥兵自立,这都是什么胡话呀,要是没有行主,这地方早就烧得寸草不生啦……”

“朝廷?”

“可不是么!行主的大哥,竟然就这么把行主交出去了,真不像是一个爹生的……”

“向歆?原来如此。”

王家婶婶反问:“怎么回事?”

金铃道:“大约是向歆想做几天行主,就想了个法子叫人把师父抓走了。”

王家婶婶急道:“那少主,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金铃迷惑了一下,摸出第二个锦囊,里面一张字条并一张画,亦是向碎玉的字迹。

金铃吾徒:

若开此锦囊,则为师有难,烦至建业寻南平王相助。

乌山向碎玉

金铃看完,便将字条碾碎,道:“我要去建业。王家婶婶……”

王家婶婶道:“行主留了马给你,行李我也替你装好了……”

忽然门口一响,两人都是一惊,对望了一眼,王家婶婶应道:“门口谁呀?”

“是我。”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是莲儿。

王家婶婶前去开门,开的小心翼翼,只留了一条缝。莲儿闪身进来,由王家婶婶引进屋里。抬眼便看见了金铃,竟扑过来抱住金铃的大腿,呜咽起来:“少主!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行主让我来此等你,连寒儿也不让告诉……”

金铃奇道:“为什么不让告诉寒儿?”

莲儿抽噎了一下,道:“我也不知。”

金铃叹了口气,道:“师父大约是发现寒儿对向尧臣有意,恐她泄露你的行踪。”

莲儿脸­色­一变,道:“少主你知道吗,向尧臣却是对少主……”

金铃又叹了口气,道:“我已知道了,他已对我下手了,寒儿拦住他,叫我先跑了。”

莲儿道:“那、那她呢?”

金铃摇头道:“不知。我现下便要启程去建业救师父,你随我……”

莲儿亦摇头道:“我不去,­操­琴叔叔此时外调,八成已在外被抓了。白公戴公也是一样。我若走了,谁来救他们?”

“那我也留下来。”

“少主不可!行主等着你去救,你若不去,我们谁也没本事了!”

金铃点头道:“好。我上路了。”

她换了一套衣服,上马而去。

92他乡故知 一

( 银锁潜入乌堡,四处不见金铃,忽然醒悟她住在后山,于是上了乌堡后面的小山坡。

向碎玉虽然是乌山行主,但是不住乌堡内,而是带着金铃住在乌堡后山的一座小院子里。

银锁去年此时大闹乌堡,此地也是来过的。只是此处寂然无声,园中落叶满地,从雪堆中露出一点点边角来。

她顿时醒悟,大师姐定然是被抓起来了,向碎玉入狱,那群人怎么可能让她高枕无忧?

她复又跑回乌堡,见堡中巡丁有条不紊地巡逻,不禁得意洋洋想起了方面大闹乌堡的威风来。

正当此时,她听见巡丁唤道:“少主!”

她赶紧探出身子偷看,不料看到的不是金铃,却是向尧臣。她不悦地撅起嘴来,小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人叫你少主?需让你这软脚虾得点教训。”

说着她便跳了出去,笑盈盈唤道:“小子!看到金铃了吗?”

众人均是一惊,不知这是何人,两个巡丁正要大声叫人,便听向尧臣道:“银锁美人?!”

那两个巡丁本立刻要报信,见向尧臣似是与这甜美少女相识,便松懈下来。

“是我不错,你看到金铃了吗?他们何以管你叫少主?少主不是金铃吗?” 银锁低头却看见金铃的佩剑正悬在向尧臣腰间,眼珠骨碌碌一转,又有坏主意涌上心头。

向尧臣见她并未拔刀相向,又念在她与金铃似有生死之仇,便当她是半个盟友,笑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已不是乌山少主了,现下乌山少主是我。”

银锁道:“哦,换人了啊,我来杀她。”

“我可不知她在哪,你­干­什么一定要杀她?”

银锁却道:“她既然不在这,我就去把她抓出来,后会有期!”

她说着后会有期,却往向尧臣处跨了一步,伸出手来,五指箕张。向尧臣惊觉她要抢金铃的长剑,赶紧按住剑柄。

不料银锁手腕一翻,伸出两指便往他眼窝处Сhā来。

向尧臣急忙往后仰,空出一只手来挡在眼前,这么一来,就只好松开剑柄。

只这么一下,便听长剑出鞘,声做龙吟。

银锁手持长剑,闪电般刺出两剑,跟在向尧臣身后的两个巡丁即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喉头赫赫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向尧臣惊叫出声,银锁忽又一剑割断了他的腰带。

她惯用刀,这一剑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切得甚深,伤及腰侧,将裤带也一并断了。向尧臣的呼叫戛然而止,一把抓住下落的裤子。

银锁嘻嘻一笑,伸手把剑鞘和腰带一并抄起,又一剑切断了剑鞘绑在腰带上的束带,把腰带丢在一边,还剑入鞘。

“你武功这么差,可惜了一把好剑,我就拿走啦!”银锁说着就翻上了房顶,向尧臣见她消失,才想起大声呼叫。

“有刺客!捉刺客!”

乌堡中各层巡丁,闻风而动,整个乌堡霎时间变成个被捅了的蜂巢,堡中民兵倾巢出动,上上下下将乌堡里搜了个遍,只可惜银锁滑不留手,乌堡众人只见墙上不时有怪异的影子投下,却找不到人在何处。

外面喧闹极了,寒儿跪在祠堂冰冷的地上,脸上泪痕犹未­干­透。 微弱的阳光投下来的影子也模糊不清,祠堂里寒冷刺骨,又黑洞洞的,只有寒儿一人在里面。有人闯进来,粗鲁地喝了一声:“有人进来过没?”见她跪在那里茫然无措,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人走后好久,她才呆呆地回过神来。

“少、少主……”她吸吸鼻子,望着堂上供的先贤,道,“望你平安逃走,找回行主,呜呜呜呜……”

蓦地颈上一凉,她脖子后面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道是什么老祖宗怪罪下来,化作魂灵来找她算账。ww

她连头都不敢扭,吓得几乎都不会呼吸了,战战兢兢瞥了一眼侧面,却是脖子上架了一把剑。

这剑十分眼熟,湛湛如晓月,泠泠若秋水,她十多年来见得惯了,乃是金铃的佩剑,唤作悲风,是说此剑出鞘之声犹似高风悲鸣。

她立刻欣喜地扭头叫道:“少主!”

不料迎接她的乃是银锁一张笑盈盈的脸,“你们少主呢?”

寒儿吓得往后爬去,问道:“你、你怎么会有少主的佩剑?”

银锁手中长剑却一直跟着她,笑道:“从姓向的小子那抢的,少主呢?”

“她没有被向五郎抓住吗?”

银锁面­色­一沉,道:“没有。”

寒儿立刻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少主许已启程去救行主了,这几日听说向五郎在满山搜她……”

银锁奇道:“姓向的抓了你们少主,拿去邀功是吗?”

寒儿摇头道:“向五郎对少主有意,此次怕是要趁此机会,骗得少主嫁给他……”

银锁冷笑道:“他想都不要想!你方才说你们少主启程去救你们行主了?”

寒儿这才记起往上庸的一路上,她们都是敌对关系,不由得警惕起来:“你、你问少主做什么?你也要落井下石吗?”

银锁不答,手已扒在了窗边,回头道:“你乖乖的,我上建业找你们少主去啦!”

她话说一半,人已在窗外,外面听起来兵荒马乱,寒儿忍不住趴在窗边往外看,只见外面的民兵来来往往,却再也见不到银锁的影子。

她颓然坐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银锁将金铃的佩剑捆在身上,在乌堡里偷足了吃的,一并放在马上,掉头又走入苍茫的雪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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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皆下着鹅毛大雪,一路上常常几百里也见不到一个人。因下着大雪,路面湿滑泥泞,八百里的路足足走了三日,第四日清晨,坐船渡江,踏入建业城中。

向碎玉给她留下了通关文牒与一张地图。她按着图,很快走到一座大宅之前。

大宅的大门向着街道,周围一片整肃,院内却开着许多腊梅,香气关也关不住,整条路都是刺骨暗香。

她跳下马来,摘下斗笠,拍开门。院中家丁本见她穿得粗陋,就要关门谢客,又见她生得美貌,不由得问了一句:“你知这是何地?你找谁?”

金铃满腹狐疑,道:“找南平王。”

那家丁失笑:“南平王岂是你说找就找的?你家中长辈何在?”

金铃略一迟疑,那家丁赶紧关上了门,金铃再敲,却没有人应了。

她正在门口犹豫,不知是该再等等,还是跳进去直接找人,还是先去找个地方歇脚,转角又走过来一个人。

她见那人眯着眼睛打量她,皱着眉头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错愕。

那人越走越近,大概是此间家臣,正走到门口来,而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出于礼貌,她微微 ...

(欠身,拱手道:“我与前辈可是相识么?”

来人瞧上去四十多岁,甚是健壮,穿着很是讲究,形貌温和,开口欲言,欲言又止。

金铃等他开口,等得有点着急。

正当他们两人在外将说不说之时,里面那家丁却是慌了神一样地往里跑去,高声唤道:“主公!主公!”

南平王坐在轩中写字,字迹尚未­干­透,他皱着眉头道:“何事这么着急?”

那家丁鬼鬼祟祟看了一圈周围,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主公,门口有个小娘子,生得甚是俊美,可是……”

南平王嗤笑道:“可是什么?你道是我金屋藏的娇吗?说得那么鬼祟!”

家丁脸­色­一变,道:“这个……主公……虽不是金屋藏娇,但是……”

南平王见他如此慎重,也不由得严肃起来,道:“仲声,今天怎地了?你往常甚是稳重,今日怎么……”

那唤作仲声的家丁道:“主公,主公年轻时在外可有私生儿女?”

南平王一愣,道:“不应有啊?”

仲声道:“主公,那小娘子……那小娘子……长得好像主公!”

南平王听了觉得奇怪,道:“快引我。”

外间,那人听金铃开口,便道:“小娘子……敢问小娘子芳名?”

金铃道:“我叫金铃。”

那人客气地笑了,拱手作揖:“金铃小娘子,我叫骆成竹,快请进来坐坐。”

金铃错愕:“方才……”

骆成竹料想家丁将人拦下来,笑道:“他们不知来者是客,随我来。”

他拿起门环叩门,却叩了许久也没人开,不由得高声道:“仲声!仲声!是我回来了!”

里面无人应答,骆成竹尴尬道:“这……真是失礼,请你稍等,我进去开门。”

骆成竹翻墙而过,却正看见南平王从屋里急急奔出来。

他正要招呼,南平王忙叫他安静,不仅如此,还把他招呼过去,压低声音道:“成竹,外面是谁?”

骆成竹见旁边是仲声,对他使了个眼­色­,叫他退下,待他走远了,才在南平王耳边道:“小郡主。”

南平王一听,连忙退了一步,整了整发髻和领子,问骆成竹:“怎么样?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威严?”

骆成竹连忙点头,道:“威严,威严。”

南平王又道:“她怎么会来了?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她爹?”

骆成竹低声道:“我瞧着不像是知道,主公……”

南平王往左走了两步,想要开口,又憋了回去,往右走了两步,抬起头来小声道:“我早先答应了碎玉居士,不能让她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先请进来问问她有什么事。快去。”

骆成竹见他慌成这样,不由得好笑,于是走到门口,把门闩放了下来。

金铃站在门口,拱手道:“多谢骆前辈,打扰了。”

骆成竹笑道:“哪里的话,方才我在院中遇上了我家主公,耽搁了一下,小娘子千万别要责怪。这便是我家主人,南平王萧公。”

金铃见到南平王站在后面不远处,正对她拈须微笑。她见这南平王长身玉立,笑容亲切得很,不由得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她一拱手,道:“金铃不请自来,请多海涵。不过我这次奉师命前来,正是要寻南平王。”

南平王听了,笑道:“进屋坐着说吧,外面冷。”

两人打发站在远处探头探脑的仲声出去把她的马牵进来用,将她请进屋上座看茶。

金铃有些受宠若惊,道:“两位不知我来历,便将我请进屋来,我实是……”

南平王笑道:“不妨事,听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金铃道:“家师乃乌山党长向碎玉,前日被人诬告叛乱,押解入京。我因事逃脱,按师父留下的指示,前来此处,请求南平王相助脱困。”

南平王看了骆成竹一眼,骆成竹道:“主公,我今日回来,正是要报告此事,原来那向磬,就是辋川居士向碎玉。”

南平王道:“原来如此,我听说正是因为他,北面边境太平了许多,怎地忽然传出叛乱的事情?”

金铃叹了口气,道:“师父的长兄素来不太服气师父,想执掌乌山,但多年来也没什么大动作。此次竟然胆大包天,诬告师父……月前贼兵作乱,师父一直­操­心那些,没防备这些小动作,从而酿成了大祸。师父的手下多已被抓,只我孤身一人……”

南平王皱眉道:“辋川居士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你说辋川居士的兄长多年来不曾有动静,这次却敢出手,许是寻到了靠山。我受过辋川居士的大恩,定然要帮他,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动得了他兄长的靠山……”

向碎玉年轻时曾在辋川大战黑道众多高手,因此被人尊称一声辋川君。他被6亢龙打伤之后,便自号辋川居士。后来乌山北边多有马贼­骚­扰,向碎玉重新出山,自此便称乌山行主,辋川居士这个称号便少有人提起。南平王能知晓此名,两人定然是许久前就认识的。

金铃道:“请南平王一定救救师父。”

南平王见她担心,笑道:“金铃,你莫要担心。你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先在我这里住下,容我打听一下形势,再做打算。”

他吩咐骆成竹带金铃下去歇息,自己赶紧跑回屋后,敲开院门,急急喊道:“阿贞,阿贞!”

亭中有个衣着华美的美丽­妇­人抬起头来,笑着应道:“阿郎,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活像还没长大似的。”

南平王不及理她的调侃,挥退几个侍女,低声道:“小铃铛回来了!”

­妇­人的笑容慢慢褪去,难以置信地望了南平王一眼,倒在他怀中,低低哭了起来。

“她好不好?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不是谁欺负她了?她身体好吗?我能见她吗?”

南平王安慰道:“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挺好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叫大夫来看看她。她刚刚睡下,等晚饭的时候,你再仔细看她好不好?”

南平王妃不住点头,哭个不停,南平王只得安慰道:“别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见小铃铛?”

南平王妃抬起头来,脸有忧­色­:“可是……可是……”

南平王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不错,大家都知道小铃铛已经病死了,我们不能告诉她,也不能说出去。阿贞,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进屋吧……”

他扶着南平王妃进屋,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找到了骆成竹。

“成竹,金铃如何了?”

骆成竹道:“小郡主疲累的很,刚刚歇下了。主公,你打算怎么跟人解释小郡主?”

南平王笑道:“我已有万全之计,哈哈哈哈,我就把小铃铛收做义女,这样他们就会猜小铃铛是我的私生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哈哈哈哈……”

...

(骆成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去打听一下辋川居士的消息。”

南平王略感尴尬,道:“咳咳,怎么,我笑得不威严吗……”

“主公威严得很,威严得很,少主公又闯祸了,主公还是­操­心一下少主公吧,我走了。”骆成竹本是回来休息,现在又得出门。他倒没有不满,反而­干­劲十足地走了出去。

南平王被他将了一军,呆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忽然醒悟他方才说了什么,暴跳如雷地喊道:“给我来人!”

93他乡故知 二

( 银锁一路风雪兼程骑马至建业,到的时候正是清晨,她无处安歇,心中又记挂着师父的交代,便上了屋顶,打算擅闯廷尉狱,看看向碎玉到底关在哪一处。ww

皇城高墙大门,廷尉在皇城东北,守备森严,银锁小心翼翼,终于在中午巡岗换班之时寻得空隙,溜了进去。

其时南朝歌舞升平,当朝皇帝萧衍崇尚佛教,监狱所关之人略少,而不太紧要的罪犯,又都关在建业狱中,是以大大的廷尉狱中,竟有大半是空的。

监狱里­阴­森森的,银锁外袍反穿,好显得不那么耀眼,她从大梁之上猫腰走过,一间一间地找向碎玉。

几乎走到了尽头,向碎玉被收于一单间中,墙上无窗,室中只一矮几,向碎玉坐于几前,眼睛闭着,似乎是在运功。他的镔铁拐杖自是早当做凶器被没收了,身旁另立着一双粗糙的木拐。

银锁悄悄唤道:“大师伯——”

向碎玉蓦地睁开眼睛,抬头望来,见是银锁,惊讶万分,问道:“怎么是你?”

银锁嘻嘻一笑,道:“师父派我来的。”

向碎玉闭眼长叹,道:“你师父……派你来杀我吗?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嘿嘿,大师伯误会大了。师父派我来保护你,叫我千万别冻着你饿着你,千万千万别让你死了——”她这句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见向碎玉终于动容,才续道,“千万要输给他之后再死。”

向碎玉听完,忽然笑了一下,却又板起脸来,道:“这个混账……向某落难,第一个伸手的竟是一生宿敌……”

银锁道:“大师伯,师父常念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你们以前,感情真的很好吗?”

向碎玉想了一下,点头道:“啊,真的很好。”

银锁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十分期待,向碎玉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接着讲道:“我那时还是乌山少主,随家中武师习武,早早就打遍乌山无敌手,高傲得很,到处惹是生非。被云游至此的师父收拾了一顿,心服口服地拜他为师,被他带回了神仙谷。我们快到谷中,经过凉州的时候,你师父……那时他还是个野小子,路边的小流氓……跟我打了一架。他野得很,我怎么打他都不服,师父欣赏他,把他也带回去了。ww虽然我先他几个月入门,但他从来都不服软,也从不服我管,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肯教我一声大师兄……”

银锁噗地一声笑出来,道:“师父也常说大师伯厨艺­精­湛。”

向碎玉道:“哼,亏他还记得是谁做的饭……我们那师父手艺着实太差,他做的饭,谷中养的看门狗都不肯吃。两个会做饭的师叔又天天腻腻歪歪浑然忘我,我就只好负责照顾师弟师妹们……”

忽然隐隐有木棍相碰的回音,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两个狱卒往这边巡逻而来,银锁道:“大师伯,我明日再带些东西来看你,保重!”

向碎玉只顾看了一眼狱卒,再抬头时已不见了银锁踪影。他有瞬间愣神,随即便听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从头顶梁上传来。

向碎玉等她远去,重又陷入黑暗之中,良久方道:“哼,同你那师父一模一样。”

银锁离开重重皇城,记着6亢龙反复交代的“你大师伯腿脚不好”,心心念念要替向碎玉物­色­一床被子。数九寒天,谁家还没有一床被子?只不过银锁心眼甚多,穷人家的被子不偷,有钱人家仆役的被子不偷,看来看去,也只得劫富济贫,偷一户富贵人家。想来想去,她挑中了皇城脚下一家院子颇大、颇幽静、颇适合躲藏的地方,潜了进去。

几个院中星星点点闪着灯,其中有靠近门口一个院子,里外通畅,门窗大开,仆役婢子进进出出,不时有人吆喝少了什么东西,银锁乐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大约是谁家有贵客来,正收拾客房。实在是太奢侈浪费了,就算顺一床被子,于这家也只算是九牛一毛。

她打定主意,跳上了院墙。这家人许是什么高官,房前屋后有几个暗哨,银锁小心避过,跳到院子里,躲在一丛腊梅后面。

馨香刺骨,她的嗅觉很受影响,耳朵却还算灵敏,监视着院中的一举一动。不料却听见墙后有人说话,这几人口音甚重,接近吴语土音,银锁久和6亢龙在一起,听惯的乃是凉州口音,于这些话听着不是很懂,感觉了好一会儿才拿捏准语境——果真是有贵客临门,要在家盘桓许久,得把这里收拾出来才行。

这群人渐渐散了,只剩出来最后两个人打扫残迹。

她正打算动手,忽然墙背后又有人说话,听声音全是女仆。这几个女仆大概是此处老人,就坐在墙背后一起闲聊。

扯了会闲话,便有人道主公不知发什么神经,府上来了个不知来历的年轻女子,竟奉为上宾。夫人知晓此事之后,还哭了一次,两人有一些争执,难保不是主公年轻时在外留的私生女,也不知人品正不正,眼看是要留在府里做郡主了。

她们手头的活渐渐停了下来,又有人叹道,主公对小郡主的思念终于到头了,这院子只怕要腾出来了。

几人都有些沉默,想来是十数年都守着这院子,感情已深,如今前途未卜,都有些怔忡。

银锁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隔壁的院子没人住,待我顺一床被子上隔壁借宿一宿。

这边的人渐渐少了,最后一人走出院子,顺手带上了门,银锁一看机不可失,速速进屋将床上熏得暖的被子打包裹了起来,翻墙而走。

这隔壁院子里一片漆黑,衬得一地月光极白极亮,半院疏影,寒香刺骨,银锁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子钻进院中小屋里。

借着月光,她将四周打量一番,见此地都是些小孩用的东西,多已褪­色­,却还一尘不染。多半是之前那几个仆婢每日清扫的功劳。

银锁双手合十,鞠了个躬,道:“小郡主啊小郡主,我借你的地方睡一晚上,你念在我初来此地,举目无亲的份上,便让我睡一夜安稳觉吧。”

她这么拜完,将被子一展,脱了鞋子手套和斗篷,裹紧被子大睡起来。她亦是星夜兼程地赶路,几夜都没合眼,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居然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醒过来见天已亮到这种地步,想要带着一大床被子闯入皇城只怕不大可能,只得寻了个地方把被子藏起来,偷了点吃的果腹,又想了想,先带了些米饭冷食启程去看向碎玉。

她绕过皇城重重设防,摸进了监狱里,向碎玉却不在原处了。银锁心中一惊,不禁猜测他是不是牵扯了什么更隐秘的­阴­谋,需要把他带到别处关押起来,又或是秘密处理掉。

秘密处理这种事,6亢龙一向亲力亲为。他希望辉日永在长昼之中,而影月永远点亮黑暗。银锁常常联合赫连辉日一道嘲笑他天真,在这个世道里还有这种妄想。

她搜遍了整个地下监狱,并未看到向碎玉,亦没有乌山上的别人,诸如白胖子戴长铗之流。大概不是被私下 ...

(清理,就是临阵倒戈了。她一无所获,只得出了皇城,寻了个隐秘角落,就着雪把剩下的冷食吃了。

暗香刺骨,被雪洗过的天空尤为­干­净,她望着东边的高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随手抓起一团雪,擦了擦手,裹起她的小食盒离开了。

++++++++++++

南平王府中近日流传着一些传言。传说自从府上来了一位年轻美人之后,王妃便常常以泪洗面,南平王屡次劝慰,软磨硬泡,终于使得王妃心情好转。

家中仆人都猜这年轻美人乃是南平王的私生女。王妃本是个­性­情温和懦弱的人,知晓此事之后自然只会哭,可不知南平王有什么神通,居然说得王妃接受了这个孩子。

金铃起床的时候,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听到她起床的声音,外间候着的仆­妇­走进来告诉她,南平王夫­妇­设家宴款待。

她听罢,略略觉得有些不自在。

向碎玉和她­性­子一样,不喜与生人往来,往常在乌山,若有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向碎玉宁可自己去不自在,也很少带她一道。一来金铃少言寡语,不与访客交谈,容易得罪人。二来金铃容貌甚美,易遭人觊觎,向碎玉年轻时吃够了苦头,推己及人,也决不让金铃与他一样。

那仆­妇­见她皱眉,好言劝道:“只是吃个晚饭,比平常菜多一些。主公与王妃都是­性­子温和的人,断断不会为难你,除了他俩,就是我们几个服侍上菜的老婆子,再没别人了。”

金铃也知躲着实在是失礼,便点头应允。仆­妇­对外面招招手,外面进来四个侍女,侍候金铃更衣梳头。

梳洗打扮完毕,金铃由那仆­妇­领去前厅。厅中灯火通明,幢幢人影被火光映在窗户纸上,略叫人心生惧意。门口以暖帘隔开,有个小侍女掀了一角不住往外看,见那仆­妇­挑灯与她前来,兴冲冲钻了出来。

“春姐,小娘子,主公已在里面候着了。”

金铃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屋里炭火甚暖。南平王夫­妇­却也是一脸忐忑地望着外面。王妃隔一会儿便偷偷问南平王:“阿郎,金铃到底生成了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我?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南平王见过金铃,但偏是不告诉王妃,见她哀求自己,嘻嘻笑道:“夫人自己看,我估摸着人快要来了。”

94他乡故知 三

( 王妃便巴巴翘首企盼,见那小侍女冲出去,心想是金铃来了,怕她进来看出端倪,忽然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南平王见她忽然老实了,着实忍不住笑出来。

王妃嗔道:“阿郎,不威严了。”

南平王似是被戳了死­茓­,马上笑不出来,正襟危坐,又伸手理了理衣领和胡子。

这回轮到王妃掩嘴小声笑话他。南平王忍不住想实施报复,见金铃已由人领进来,辛苦忍住,起身道:“金铃来了,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要拘束,坐。”

他夫­妇­二人对面放着一张案几,金铃走过去正坐下来,拱手道:“尊夫­妇­感情笃深,哪里是笑话。劳烦两位费心了。”

南平王妃趁两人说话,静静打量着金铃。见这孩子­唇­红齿白,眉­色­鸦黑,相貌甚美,放在这暗室之中,犹如明珠,心中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暗道:成竹与仲声还说长得像王爷,我瞧长得像我才对。这样的人品气质,自然是我的女儿。

她正得意着,忽听南平王道:“夫人?夫人?”

她回过神来,“阿郎?”

南平王笑道:“金铃,这是我夫人阿贞,她很想见你。”

王妃脸上一红,羞涩道:“金铃,便当此处是你家,不必拘束。听成竹说你几日都没休息好,想必吃得也不好,我不废话了,先吃饭吧。”

她话音刚落,方才那一老一小两个仆婢便开始布菜。菜品清淡别致,少­肉­多菜,闻起来则香醇无比。

金铃三日来只吃了几个向碎玉替她备下的无酵饼,再好吃的东西,放冷放硬都不会味道太好,更何况她千里奔驰,区区几个饼早已消化殆尽,王妃此话刚落,她腹中就叽叽咕咕地响起来,好像是在替她叫着要吃饭。

她老脸一红,看起来倒是更添风致。王妃笑道:“快吃吧。”

王妃见她仍不肯动筷子,正要再劝,忽然醒悟,忙自己吃了一口,金铃见状,也不再客气,默默低头吃起饭来。

鲈鱼切脍甚鲜,­鸡­丝鲜菌羹也让人停不下调羹,那小饭碗又袖珍得很,浅得像是手心那一捧。

金铃不知不觉吃完一碗,略有些惊愕,肚子里完全没有饱的感觉,正盘算桌上的菜够不够填饱肚子,王妃倾身,温声问道:“金铃,再添些饭好吗?”

金铃点点头,旁边那唤作春姐的仆­妇­便替她又盛了一碗,金铃接过饭碗,又低头吃了一会儿,一碗又见底了。

王妃抿嘴笑起来,冲金铃背后的春姐使了个眼­色­,春姐便接过金铃的碗,替她又盛满了。见她面前盛乌鱼脯的碟已空了,也捡走添满再端上来。

金铃略略欠身,像是准备吃第二回合。果真饭端在手上之后,金铃又下两碗。王妃看得呆愣,南平王把她一撞,转脸笑道:“金铃,尝尝自家酿的米酒。”

金铃端起耳杯,略略举杯道:“晚辈失礼了,谢尊夫­妇­款待。我流亡至此,二位不但没嫌弃,还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晚辈实在无以为报。”

南平王笑道:“哪的话哪的话,我二人帮你便是帮自己,你千万莫要客气。请!”

他举杯饮尽,红光满面,手一伸,又叫旁人添上,自己跟王妃偷偷摸摸碰了个杯。两人不知道在乐什么,活像是捡了宝。

金铃见这两人伉俪情深,自己委实有些Сhā不上话,只好默默低头吃饭,这一低头,又吃掉一碗。春姐再替她添满,她又默默低头扒饭,碗碟都给她清­干­净了,春姐不料她食量这么大,以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她歉然摇头,显然是怕吓着人了。

王妃一直偷偷留意着她,早已替她数过,金铃今晚吃了五碗,这个食量女孩子着实少有,见她摇头,便开口问道:“金铃,饱了吗?”

金铃点头道:“多谢王妃,饱了。”

南平王夫­妇­二人面前碗碟已撤去了,王妃笑道:“我吃的有些多,你陪我去园中散散步可好?”

王妃实是怕金铃前日饿得狠了,此时吃这么多不消化,假托自己饱胀,要带她出去走走。否则女儿家面上搁不住,断断是要拒绝她。

金铃先看了南平王一眼,南平王忙道:“唔,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金铃,烦请你帮我陪陪夫人。”

金铃见他这么说,便即应允。只见王妃冲南平王一扬下巴,然后笑眯眯地走向金铃。金铃伸出手来,搀着王妃,由她引着,往花园中走去。

南平王一脸妒忌,目送她二人出门。

仆­妇­连忙跟出来,替王妃披上皮氅,正要跟着,王妃伸手阻止,只拉着金铃一人走出去。

夜风甚凉,园中处处积雪,洁白的雪反着晕黄的光,反而照得四处都亮堂堂。金铃觉得对方的手心柔软又温暖,与她终年都凉冰冰的手大不相同,不由得有些依恋。

王妃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儿子搬出去之后,府上已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阿郎今日好开心,许久都没见过他这样。”

金铃不知该说什么好,王妃扭头,笑容明亮又温柔,“都是因为你来了。”

“这……我­性­子并非活泼……”

王妃道:“不打紧的。阿郎与你师父辋川居士乃是十多年的旧识,常常听说你的事,见了你之后,发现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我二人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金铃道:“原来如此。”

王妃见她不答,笑问:“今日的菜还合口味吗?”

金铃答道:“府上厨子真厉害,样样都很好吃,竟比师父做菜还好吃。”

王妃微感诧异,问道:“咦,你师父还做饭吗?他不是乌山党长么?又腿脚不便的,如何会做饭?”

金铃道:“师父虽然是乌山党长,但深居简出,我与他一道隐居在后山,我平日练武。他觉得侍女做饭不合他要求,便常常亲自做饭给我吃……”

“他真是个好师父。”

“嗯,师父对我很好,但要求也很严格……”

王妃笑道:“原是应该的,否则你也不能长成个乖孩子。”

金铃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便嗯了一声。

王妃扑哧一笑,又问道:“你小时候身体很差的,现在身体好吗?”

金铃想了想,道:“现在身体很好,几乎不生病。”

王妃听罢,拉着她的手转过来,细细打量她,见她肤­色­雪白,脸­色­因喝了些酒,有些透红,显是气­色­好得很,便放心下来,道:“那就好。”

园中布景­精­巧,有院有亭,几座小屋置于其中,以白墙围了,别有风致。她二人走到一个院子前面,院中长出些黄­色­的腊梅来,暗香刺骨,弥漫到墙外来,门口却落了锁头。

王妃从身上摸出钥匙,将那院门打开,冲她俏皮地笑了一下,拉着她走了进去。

院中白雪黑影,间或几声鸟叫,灯光全都隔在了门外,显得这院中尤其清幽。王妃不说话,只拉着她默默地走着。

...

( 两人走了一圈,王妃带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金铃微感诧异,问道:“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

王妃听她口称前辈,莞尔一笑,并不纠正她,“带你去沐浴一下。我家有个汤池,解乏的。”

又走过一段路,王妃领着她进了另一个院子,院中温度不低,只有一个小婢子在旁候着,王妃吩咐了两句,她就走了出去。

她二人进了汤池,里面雾气蒸腾,王妃又扭过来拉住她的手,道:“没别人了,脱了衣服下水吧。”

金铃惊道:“什……我……这……”

王妃温柔地笑着,抬起手来摸着她的脸道:“我不看就是,你下水之后叫我。”

她转过身去,金铃犹豫半晌,最终觉得是王妃一片好意,便一件一件脱了衣服,挂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钻进水里。

水略略有些烫,蒸的人痒痒的,她扑湿了脸和头发,王妃慢慢走到她背后,剥出一颗皂荚来,轻轻抹在她头发上。

金铃忙道:“前辈,怎好让你亲自……”

自她离龙若一去不回之后,已很久没有人服侍她洗澡了。

王妃却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我不但同是女子,我年纪也已大得足以做你母亲。”

金铃道:“不,王妃身份尊贵……”

王妃阻止了她,叹了口气,道:“我女儿若是还活着,现下也与你一般大了。”

金铃不再反对,老实地坐在原处。反倒是王妃摸着她的肩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疤?”

她肩头和腰间的撕裂伤早已愈合,只是新生的皮肤总与周围不一样,平时不显,被热水一泡,就显出与旁边不同的粉红­色­来。

金铃道:“途遇恶人作恶,阻止不成,就打了起来。”

南平王妃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危险?!”

金铃道:“不危险,那两人武功不好,对我没什么威胁。”

王妃听她说得如此自信,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笑得温柔又俏皮,眼睛也是弯弯的,与小师妹一样,喜欢边笑边歪头看着她。

她已觉得没有那么尴尬,终于放松下来。王妃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两人一时无话,唯有水声潺潺。

忽然,王妃低声道:“金铃,我与阿郎……收你做义女好不好?”

金铃愕然扭头,“何以……”

王妃笑了笑,道:“如此一来,帮你帮得名正言顺,省得旁人说闲话。好不好?”

金铃惯于摆出一副淡漠的表情,挥剑杀人,于这般温情脉脉的攻势,向来是不在行。南平王与王妃,都不是坏人,还是师父的旧识,自然不能用剑指着拒绝,但她又从未认过义父义母,实不知此举合不合宜。

见她犹豫,又道:“我与阿郎一直想要个女儿,多年来未曾遂得心愿,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成日不着家,也不知道体贴爹娘……”

她说到这,便不说了,只是恳切地看着金铃。

金铃道:“我依稀记得我是有个爹的……但总不知是做梦梦见的,还是真的有。”

王妃忙道:“我与阿郎定会待你如己出……”

她说了一半,又觉得太过着急,歉然道:“吓着你了,我便只是问问,你若不同意,我也……我也不逼你。”

金铃摇摇头,半晌方道:“容我再想一想。”

王妃闻言有望,喜道:“哎,你再想想……”

过了一会儿,方才守在池边的小侍女领着那唤作春姐的仆­妇­走了进来,春姐手中拿着许多衣物,放在一旁,又都退了出去。王妃亲自替她擦身穿衣,眼见金铃脸颊越来越红,真是越看越爱。她已瞧出金铃­性­子内敛,不再逗她说话,只叫她背过来,轻轻替她擦着头发。

等到头发­干­得差不多,才给她裹上披风,亲自送她回房。

她将金铃送入房中,正要说两句,忽觉不对,便问春姐道:“被子呢?”

春姐见床上空空如也,本该铺好的被子不知所踪,也愣了一下,道:“不可能啊……我走的时候还有……”

王妃瞪了她一眼,道:“去我那拿一床。”

春姐满头疑问地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被子怎么会不见了。

95他乡故知 四

( 银锁只身一人来到建业,孤立无援,她走在路上,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总有一种又开始流浪的感觉,她今日寻了个去处,以备劫了法场之后藏身用,换了一身行头,又去城中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撒了些钱,宵禁之后才得一点空闲。

好在并不是无处可去。

但转念一想,她容身之处乃是从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那里“借”来的,便觉得有些荒谬。

那地方十足是个好去处。人迹罕至,却日日有人打扫。她趁入夜无人,又潜进去,从久无人使用的柜子里偷偷拿出她藏在里面的被子,跳上床蒙头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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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便在隔壁的院子里静坐着。自昨日睡了一天,她­精­神头就很足,而向碎玉之事叫她无论如何放不下心来。

左右睡不着,­干­脆出来看星星。闻着从旁边小院里传来的刺骨寒香,她心中竟生出一股焦急来。

春姐见她不睡,披着衣服出来问:“小娘子,可是睡不着吗?”

金铃点了点头,道:“心绪不宁。”

春姐笑道:“你等等我。”

她转身进屋,手里攥着个东西走了出来,拉住金铃的手,把东西塞在她手心里。

入手温暖润滑,似是一块圆圆的石头,她低头一看,果真温润细白,是一块不错的玉石。

金铃忍不住举起来看,“春姐怎有这么一块料?”

春姐笑道:“我家老头子是个玉匠,这样的石头他那里多得很,这个给你了,睡觉时握在手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灵得很。”

她一番好意,金铃不忍拒绝,便收下玉石,回房躺到了床上。她看着床顶,握着手中玉石,又想起曾经答应银锁要给她刻个玉牌的事情。

她原本不爱说话,说出来的一诺千金,是以在九凝峰上又发生了许多事,这件事她却仍然记得。

心思换在了银锁身上,她没再纠结向碎玉的事,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翌日春姐见她起床,笑问效果如何,她伸手要还给春姐,“好得很,多谢春姐。”

春姐不收,笑道:“这小石头不值几个钱的,你拿着吧。”

金铃不再客气,收在怀中,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转告她王妃喊她去吃早饭。

她随春姐一道见了南平王与王妃,鼓了几次勇气,忍不住问道:“我师父他……”

南平王温声道:“成竹去找了我一个老朋友,确实不太好办,我现下只能替他换个­干­净点的牢房……往后还得从长计议。你先吃饭吧。”

金铃点点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王妃道:“金铃,此事需得阿郎在朝中活动,我们­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放宽心等两日,如何?”

金铃问道:“我能见见师父吗?”

南平王道:“也许得等上四五日,也许那时也不行……但我一定让你尽早见到他,好吗?”

金铃只得点头。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远没有昨日表现出的惊人食量,王妃看得暗自担心,不由道:“金铃,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金铃想要拒绝,王妃又道:“在家中闲着,胡思乱想,徒增烦恼。我带你到处走走,也熟悉一下建业城。”

她拒绝不了王妃的请求,只得又答应了。

南平王妃领她去湖上泛舟,在船上净逗她说话,金铃勉力敷衍。王妃看了她一会,见她眉间郁郁,道:“金铃……不要太担心,阿郎定可让你师父无事,只是要费些时间。”

金铃歉然道:“王妃言重了。我从小便是这样没什么表情,并不是有心事。”

王妃不再逗她说话,只一个人望着湖面,金铃心中不安,握着扁扁的玉石不住在手中打转。时间过得极慢,小船投下的影子不曾一变,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金铃,甚至连王妃在一旁担忧地注视她也没注意到。

这艘船乃是多年旧物。此处湖光山­色­,离城中也不远,南平王年轻时常抱着金铃在湖中游玩,一漂便是一整天。

只是金铃心不在此,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印象。

金铃看着天­色­,道:“王妃……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回去吗?”

南平王妃本是带她出来散心,谁料和叫她受刑一般难熬。她颇觉挫败,回家早早吃过饭,便说不舒服要休息。

金铃独自回了房,坐在那里依旧觉得时间难熬,便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权作宝剑,在院中练剑。

向碎玉并未传她任何套路,她每日刺击千片树叶练出来的剑法虽然简洁有效,此时却殊不宜纾解心境,往常她还觉得寒儿莲儿拘泥招式,比之自己习的剑术,要下乘许多。今日方知剑法乃是个风雅之物,有时候需要来消解一下时光。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会什么招式,眼前净是刀光剑影,想起来的却是银锁。她本来手中一招也无,但凡遇到银锁,便从手中一柄长剑里生出千千万万毫不重复的招式来,若不是二人在一起总有些不对付,说不定可以打到地老天荒。

若不是在九凝峰上……

她连忙禁止自己去想。手中拿着树枝,使出来的却是刀法。她左右无聊,又折了一枝,拿在手中算作双刀,比划起银锁的弯刀刀法来。

这倒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新鲜玩意儿,来来去去研究了好几次,终于能把一招圆月斩使得似模似样,只不过叫小师妹用起来英姿飒爽,她自己来使,却总觉得不够潇洒。

还有那招绕到人背后的弯刀起手式,单是步伐她就怎么学都学不像,不若银锁迅捷,也不如她神出鬼没,不过她很得兴味,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眼见天已全部暗下来。春姐回来看到她这样,试探道:“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金铃脚下没停,道:“我在练武。”

她身形如鬼如魅,说“我”的时候,尚在墙角,说到“武”时人已在春姐背后,春姐吓了一跳,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由衷叹道:“你们练武之人真了不得。小娘子的武功想必非常好。”

金铃点头道:“是不错。”

走了许久,她终于觉得乏累,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得好像死过去了一样。

翌日她老早就醒了,窗外天空还全然是黑的,她忽然坐了起来。

依旧是梳洗打扮吃早饭,她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骆成竹出门与仲声挥别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在屋里缝衣服的春姐,悄无声息地从院中离开了。

骆成竹出门虽早,但他所去之处大多是官署衙门高门府第,所做之事也大多是与人闲谈,求人办事。金铃料想大约是为了向碎玉的事情在跑腿,只是他今日并未去任何像是监狱的地方,她也自然找不到向碎玉。

这一日她无功而返,却是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事,心情好了一些。

回府之后,却发现府中乱作一团,她悄悄跳进院里 ...

(,偷偷擦­干­净手,推门走出来。春姐扑到她身上哭诉:“小祖宗!你到底去哪儿了!王妃都急哭了!”

金铃略感尴尬,刚要答话,春姐拉着她一阵猛跑,跑到后院花园里。她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喊道:“王妃——金铃找到了——”

南平王妃本坐在池畔水榭上垂泪,听到春姐呼唤,赶忙站起来,也往这边疾走,走到金铃面前,扑在她身上,搂了她一会儿。

金铃站着不敢动,只听王妃问:“去哪了?”

“去城里转转。”

王妃叹了口气,道:“没迷路吧?”

金铃道:“没有,走得有些远了,所以回来晚了。”

王妃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温言问道:“饿了吗?”

金铃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妃随即牵起她的手,领她去吃饭,席间王妃曾小声吩咐春姐叫人送吃的给南平王,金铃默默低头吃饭,两人甚少交谈,只是南平王妃偶尔问她某个菜合不合口味。

金铃低头吃饭,春姐照例在一旁给她一碗一碗地添,金铃吃到第三碗,春姐尴尬道:“没有了……”

金铃诧异抬头,王妃问道:“怎么才这么点?不是特地吩咐多做一些吗?”

春姐赶紧说道:“厨房说遭了贼,东西少了好些……我叫他们再做些点心!”

金铃忙道:“不必了,这些够吃。”

王妃道:“真的够?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不饿吗?”

金铃摇头:“够,不饿。”

王妃听她这么说,也只得道:“叫厨房小心些。这次就算了。”

而那偷吃的小贼,正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院子一角吃得正欢,边吃边挑剔:“这东西未免口味太淡,早知我该带些孜然。油水又不足,这家人看着挺有钱,怎么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她的弯刀放在一旁,兜帽也已摘了下来,额间璎珞闪着微光,高鼻深目,一双大眼极是灵动。此时微微弯起来,显得很是满足。

只是寒风瑟瑟,她手中那碗鱼丝羹都快要冻住了。她倒不在意吃的都是冷食,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收拾碗筷,偷偷全丢回厨房外面的洗碗池里,最后回到这幽深的小院子里来,美美睡上一觉。

三更梆子敲过,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跳下床,将斗篷反穿过来,藏起被子,踏入夜­色­之中。

向碎玉被人换了个地方关,吃得还行,睡觉有床有被子,在廷尉狱另一边,是以银锁上次在地下大监狱里找不到。但这吃好睡好的地方,看守却十分严。几乎十二个小时都有人盯着他,银锁此次潜过来,正是要找找守卫有没有破绽。

她手上拿着沙漏,­鸡­鸣五鼓之时将沙漏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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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南平王妃又拉着金铃去散步。两人依旧无话,路走到一半,王妃忽道:“你日后若要出去,记得同我讲一声。”

金铃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王妃叹了口气,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翌日她依旧决定跟踪骆成竹,出门之前,她在春姐门口说了一声“我出去了”,里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就已上了房顶。

房顶着实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绝少阻碍,视野还开阔得很。今日骆成竹的路线与昨日大致雷同,不过未时末时,他去了皇城里。

金铃想跟进去,但是宫墙高耸,周围又没有任何遮蔽,她自认没有进去又不被发现的本事。想来师父就关在里面,她却在外面无能为力。

这墙,只怕只有银锁才能飞跃。

她叹了口气,只得先行回家,另想他法。

96他乡故知 五

( 翌日金铃没出门,央求春姐给她弄一套玉匠的工具。春姐颇为惊奇,问她怎么会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儿。金铃告诉她是师门传下的手艺,只管弄来便是。

春姐虽感奇怪,但王妃曾吩咐她金铃但凡有要求,一定尽量满足,她还是去想办法了。

这非是金铃不务正业,乃是向碎玉锻炼她心­性­想出来的法子。玉石坚硬易碎,治玉需要长久的耐心和专注,正合她修行冰心凝神的法门。

此外,这也是神仙谷传下的手艺之一,向碎玉虽然被逐出师门,对自己这唯一的徒弟,还是以神仙谷的法门来教,他自己诸般手艺,除开一身功夫,看病雕石雕玉打铁做金银器,统统都传给了金铃。

只不过向碎玉十分在意与6亢龙一较高下,是以金铃学得最好的,还是与冰心凝神有关的治玉。

春姐当真有办法,第二天就把一大堆工具给金铃搬了回来,从砂轮转车到皮革珠粉,一应俱全。金铃赞道:“春姐不愧是王妃手下大将。”

春姐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厉害……”

金铃进屋,坐在工作台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手上缺了一把剑,身负内伤,全然不是巅峰状态的乌山少主。此刻逃命在外,远离故土,寄人篱下,孤立无援,眼见向碎玉在皇城之内而不可得。她什么都不能做,每天只能枯坐等待,被深深的无力感时刻折磨着。

而她刚刚才从一次严重的走火入魔中捡回一条­性­命,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她也不敢多冒一次险,就在这种无人护法的环境下练功。

万幸向碎玉教了她如何对付这些坚硬又美丽的石头,可以浪费掉她所有闲置的­精­力和注意力。

她踩了一脚踏板,砂轮转了起来。她摊开手掌,捏住一直藏在手心的小石头,朝着砂轮靠近,不一会儿便打出一个粗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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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锁的枯燥工作卓有成效。连日暗中观察,使她今天顺利地绕开重重守卫偷到了城防巡逻图,这个东西到手后,她若是要带向碎玉逃走,就容易得多。

她今日早早完成了定下的任务,在外面买了些口味重点的吃食,吃够了才回那幽深的园子里,但天­色­尚早,远不到向碎玉牢前看守换班的时间,她又吃过了饭,闲着无聊得很,就打算到处转一转。

这几天她都忙着往外跑,连自己藏身之处都没有好好观察观察。

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偌大一个宅子里人少了一半,她从这里窜到那里,裹着斗篷大摇大摆从别人家花园里经过,顺手摸了放在亭中石桌上的松子糖放进嘴里。

她舔一舔手指,暗道南方的糖真是好吃得不得了,遂又回过身去,摊出个手绢,把糖都裹在里面拿走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盘子。

忽然想起被子忘记藏起来,她又拐回去藏好被子,因觉得方才那条路已然走过不新鲜了,跳到墙头,又往向另一个方向。

正是她偷被子的那个小院子。这院中火光甚亮,屋里每个角落都点了一盏明灯,照得屋中亮晃晃的。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去吃饭了。

这屋里素得很,唯一的颜­色­便是屋角摆的一盆粉­色­的茶花。大概是屋里长燃着火盆,才能让茶花开在这个季节里。

这个季节里开的,本只有腊梅这等毫不怕冷的花,刺骨的暗香穿过双层的窗纸,轻轻地挠着她的鼻子。她掀起珠帘,走到卧室里,博古架上放着些小玩意儿,依旧是素得很,床上的被子已被人铺了回来,屋里若有若无一股暖香,味道倒和大师姐身上的有三分相似,如此看来,此间目下住的,应就是那夜里两个仆­妇­说的“不知哪来的小娘子”。

她从卧房中走出来,往屋子另一头走去。那尽头本是个书房,摆了些时下流行的书,桌上放着一对镇纸,可惜房主没留下半个字。

左手边靠窗的地方却放了个奇怪的台子,这台子相当老旧,带着些下九流的粗野气,与房中其它雅致的家具格格不入。台子一边有个盒子,盒子里乱七八糟是些布条,布条中却有个东西闪闪发光。

银锁伸出手来,拈住一角,把它提了上来。

是一块玉,质地并不算上乘,题材亦是普通。但是工匠手巧,将它雕得圆胖可爱,莹润通透,银锁拿在手里,实在是不想放下来。她想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角碎金,塞在了这块小东西原来的位置。

她歪头小声道:“我瞧就是这个价啦。”

往后退了两步,她把小玉坠放在怀里,跳上了房梁,查看四周有什么能躲藏的地方,忽然又觉得那么小个东西放在怀里容易掉,最后拿线栓了,绑在了手腕上。

处理妥当,她悄无声息地从屋后的窗子跳出去,又在这宅中寻了许多能躲的地方,最后满意离开,去找向碎玉。

她走在空无一人空空如也广袤无垠的连绵屋脊上,忽然想起来忘记看一眼这家的主人长什么样子,随即又觉得正事要紧,吃­鸡­蛋难道还想着看看下蛋的母­鸡­长什么样子吗?

皇城城墙甚高,别地城墙多以黄土夯实所筑,此地乃梁朝国都,巍巍百年,历经四朝,不论皇城宫城或是外城,城墙都以大块条石青砖垒起,城墙高耸,守备森严,绝难攀登。

然而银锁常年往来光明顶,上百丈悬崖如履平地,自是趁着守卫不注意,就窜了进去。她像影子一样跟着来换班的人,贴墙跟了进去,翻上房梁。

前一班的看守从她正下方走过,这一班的看守正在入口旁的小屋里收拾东西。银锁趁着这个空当钻进去,从铁栅栏前的房梁上吊下来,轻声道:“大师伯。”

向碎玉抬了一下眼睛,看到是银锁,轻轻点点头。

“谁把你弄这来的?”

向碎玉轻轻动动嘴­唇­,声音细如蚊蚋,“我的一个朋友,南平王。”

“那我放心了。师伯,我每天来看看你,若你没有危险,我便不现身。”

向碎玉点点头,问道:“见过你大师姐吗?”

银锁道:“我去了乌山,大师姐早跑了,寒儿说她来建业找你,你却没见过她吗?”

向碎玉摇头道:“她轻功不如你,又不懂得躲一躲,一定摸不到这里来,我曾叫她去寻……”

他话刚说一半,两人忽听那守卫直起身来。

银锁赶紧跃上房梁,躲在靠门口的角落里。那守卫站在向碎玉牢前,对他点了点头,就盯着门口,侧对着向碎玉站着一动不动。

银锁出不去,正打算等下一班换岗,向碎玉忽道:“小兄弟……”

那牢头甚是年轻,倒也当得起小兄弟的称呼,他听见向碎玉叫他,很是恭敬地答道:“向师父,是要喝水吗?”

向碎玉点头道:“烦请给我添点水。”

他往外递出水罐,那牢头接了过去,给他倒满水递了回去。他接过之时,抬眼望了一 ...

(下大梁,银锁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不知是如何消失的。

她今日的任务都完成得漂亮,打算犒劳自己,提前回去睡觉,白天再去花几个钱,买大师姐的一线踪迹。

银锁打算得好好地,美美睡下,翌日清早就跑了出去。每座城里都有那么几个酒肆赌坊,每个酒肆赌坊里都有些专门卖小道消息的人,只要有钱,他们定然就会告诉你。

她撒完钱,又去­干­无聊的盯梢活动,觉得实在无聊,便将金铃的剑拔出来赏玩一番。

剑身上有两个篆体铭文,写做“悲风”,她喃喃嘀咕道:“­干­什么起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剑光清冷,倒是和金铃很像。她哼了一声,把剑Сhā回鞘中,骂道:“大师姐冷冰冰无情无义,同你一模一样。”

她摸了一下脖子,被这把剑划伤的痕迹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白­色­,心中不忿却愈合不了。

悲风何其无辜,默默躺在她手中替金铃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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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王晚间又不在家,王妃招呼金铃一起吃饭。春姐多了个心眼,吩咐厨房再多做一些,终于够金铃默默连吃五碗。

王妃见她饭量恢复,着实放下一颗心,吃完饭又拉着她去散步洗澡。

金铃静静坐在水池里,脸颊被水雾熏得嫣红,王妃拿着一个水瓢,舀着水慢慢从她头上浇下来,忽道:“怎么还没把你养胖呢?”

金铃道:“……我不知道。”

王妃又问:“哎,金铃……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金铃扭头,见王妃又恳切地看着她,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虽然是个很美丽的­妇­人,可眉间已有了深刻的川字纹,金铃与她相处几日,知她并不是个刻薄严厉的人,那眉间的皱纹,只能说明她长期郁郁寡欢,总是皱着眉头。

可金铃与她相处之时,又绝少看到她皱眉。

王妃并没有半点谎言,她见到金铃,便连眉头都舒展开了。

金铃叹了口气,心中忖道:从前在乌山前线,师父总说我们保卫着一方国土,如今看来,便是保护着这样的人吧。

王妃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明眸皓齿的样子,看着哪都好,恨不得抱在怀里唤一声儿。

金铃却暗下了决心:若是如此便能安慰她,叫一声娘又如何了?

王妃神­色­黯然,正要再说一句“不愿便也不强求”,只见金铃点了点头。她简直怀疑眼睛看错,轻声唤了一句:“金铃?”

“娘。”

王妃的眼眶立刻泛起桃红,揽住金铃的脖子小声啜泣起来。

金铃道:“莫把衣服打湿了,我这就起来。”

王妃破涕为笑,拍了拍她的脸,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有点表情?”

97他乡故知 六

( 金铃自小便被人传说“拒人千里之外”,连向碎玉都很少见她笑,这小半辈子笑得最多便是冲着龙若,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试探地笑了笑。ww

王妃赶忙伸手抹平她的嘴角,道:“你还是就这样吧,娘不强求……”

金铃回了屋,往书房去了一趟,翻了一下绸布条,果然又抖出一粒碎金,便知家里又遭了贼。

昨日她回屋时,翻来覆去也找不到那块刚磨好的石头,却在绸布里找到一角碎金,叫她哭笑不得,心道这贼倒够意思得很,拿了我的东西还给我钱,真当我这是开店做买卖吗?

今日她处理的下脚料又叫人换成一粒金子,她简直已不知该喜该怒。

春姐进来添水添香,见她立在书房里,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便问道:“小娘子,怎么啦?”

金铃道:“我房间里进了贼。”

春姐脸­色­大变,怒道:“什么贼敢偷到我们南平王府了?!”

金铃道:“好像还是个挺厉害的小贼。春姐,你昨日说厨房被偷了?”

春姐道:“可不是吗!本来饭菜都够吃的,忽然间就不够了。还有之前,连被子都让人摸走了。王妃觉得是我忘了吩咐下去,可我走之前明明记得被子就在床上,定然是被人偷了。”

金铃问道:“没丢什么别的贵重事物吧?”

春姐一愣,道:“倒不曾听说。”

金铃点点头,“唔,我睡了。”

春姐本来疑神疑鬼,听她这样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只得也回房去睡了。

隔天早上南平王回家,首先去给夫人请安,见她一点也不想自己,十分吃味,“阿贞,你有了女儿,便忘了为夫吗?”

南平王妃笑道:“我不同你计较,金铃已叫我一声娘,可还没有叫你一声爹。”

南平王听罢跳脚:“怎么这样!被你捷足先登!”

王妃含笑看着他,“阿郎,不威严了。”

南平王立刻整了整衣襟,“咳,咳。胡说。怎么?为什么叫你娘了?”

王妃道:“我说要收她做义女,她终于答应了。”

南平王一拍手,笑道:“好!好极了!果然还是做娘的有办法!快快叫人把她小时候的住处收拾出来。对了,金铃呢?”

王妃脸­色­略略一变,道:“她自己出去散心了。”

南平王脸­色­也是一变,道:“女儿家自己出去,你居然不管管?”

王妃道:“她的武功只怕比荀儿还要厉害,她跑出去,家中守卫毫不知觉,我如何留得住她?”

南平王叹了口气,道:“建业城里卧虎藏龙,我只怕她心中着急,做出什么暗闯皇城的傻事。”

南平王所料非虚,金铃今日又跟踪了一路骆成竹,最后又回到了皇城脚下。她早已见到城墙上站着许多守卫,她深知自己闯不过去,又不知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本想冒险一试的念头又打消了。

她只得回了家,南平王今日并未外出,见她回来,十分矜持地拈着胡子,南平王妃却笑得开心极了。

金铃拱手道:“娘,我回来了。”

南平王妃戳了戳南平王,抬起下巴冲着他笑,笑得十分挑衅。

南平王咳嗽一声,扭过头不看她,只是十分恳切地看着金铃。

金铃见这两人争宠,心中深深无力,只得又一拱手,喊了一声“阿爹”。

南平王大力点头,扭回头去跟王妃无声地炫耀,下巴简直要抬到天上去了。

王妃哼道:“不与你争,金铃,陪我走走。”

说罢伸出手来,金铃会意,搀着她往屋里走。

金铃陪王妃散步完,正要回房,王妃却道:“金铃,你已正式算作我女儿了,再住客房不大合适,我叫人收拾了新房间给你,我带你去看。”

金铃愕然道:“这太麻烦了些……”

王妃却不理她反抗,硬拉着她往前走。走到平常散步的那间落锁的小院前,金铃见门上大锁头已收了起来,春姐已候在此处,见是她们,老远就说:“小娘子,你的东西我已一个不少地替你拿过来了。”

王妃笑道:“春姐还不改口。”

春姐一愣,随即改口道:“现下已该喊小郡主了。”

金铃微觉不妥,正要出言反对,王妃道:“阿郎是南平王,你是他义女,怎么不是小郡主了?”

金铃默然接受,走进屋里。屋中刚刚点起暖炉,细细闻起来还是有一股寒气。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看了几页书,春姐便来叫她吃饭。

金铃扭头道:“今天不吃了,说我睡了。”

春姐还要说话,金铃又道:“你去吧。”

她一张脸冷下来,整个乌山都要乖乖听话,春姐背后一寒,缩着脖子出去,苦着脸思索如何同王妃好好撒个谎。

金铃见她出去,便习惯地往背后一摸想去拔剑,却摸了个空。她不甘心地空抓了两下,又心想不过是小小蟊贼,看乌山少主将你徒手捉拿归案。

又一想敌在暗我在明,平白无故吃了亏,须得找个地方躲藏躲藏。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衣柜甚好,趁四下无人,若无其事地藏了进去。

坐而忘忧,她这倒是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冰心凝神的状态,心中清如明镜,呼吸细密绵长,耳力却大增,周围一切动物都丝毫不差地落入她耳中。甚至远远地听见了厨房里的吆喝声。

这等境界她从未有过,倍感新奇,正四处监听,忽觉耳中陡然一噪,周围一切的声音好像都被放大了,心中蛰伏的心魔被这声音震出一丝丝­骚­动,随即躁乱起来。

++++++++++++++

冬日昼短夜长,此时已然天黑,城中炊烟四起,宵禁的梆子敲起来,银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束了一天枯燥的监视,慢慢走回她心爱的据点去。

她先去厨房,趁着厨子都不在意,摸了一双筷子,快速地捡了些看起来咸一点的吃食丢到食盒中,把食盒填满之后,放进了背囊里。

嗯,很香。

厨子们都在外间,今日防备松懈得很,不若前两日一副誓要将她捉拿归案的阵势,看来是不打算再管她这个只偷东西吃的小贼。

只听那厨子们喜道:“今日那小娘子不来吃饭,剩这么多,我们可以一人分一点了。”

银锁嗤笑出来,暗道:“小娘子不来吃饭,我替你们吃,省得晚上回来饿了。”

她随即又打开食盒,每格都填满才盖上,装菜的碟子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她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这么搞得很不给主人家面子,又细心把盘子里的菜摆得好似没人翻过,看起来漂亮些。

审视了一下这几个盘子,她觉得十分完美,又偷偷退出了厨房。

几个起落便回了她可爱的据点,往里一张望, ...

(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多了些人味,远不若她昨晚离开之时荒芜寥落,地上的落叶给人扫过,只在点景之处洒几片,好显出些冬天的意味。

屋里并没有人,却亮堂堂的,屋中四角亮着灯,晕黄的灯光照出来,照得院子里凄清不再,照得周围好似暖融融的。

隔壁那个本来有人的院子里却黑灯瞎火,人似已离开了。

院里枝影横斜,冷香刺骨,看来那日几个仆­妇­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主人家甚是宠爱私生女儿,竟连亡女的地方也给让了出来。

银锁心中不屑,暗道: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到底是否主人家血亲都未可知,凭什么占我的小郡主的地盘?今日定要替小郡主讨个公道,教训教训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坏蛋。

她一跃不见踪影,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落进院中,轻轻推门进去,悄悄把里面窗子开了一条缝,以备逃走之用。又进了书房,见桌上放着她那日给的金锭子,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

她翻翻布条,里面果然又有些可爱的小玩意儿,她轻声道:“这些我就拿走了,权当是替小郡主收的房租。”

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布堆里,巴拉乱了,用布掩好。可惜那小东西不大听话,从布堆里伸出了一条腿,又伸出了一条腿。

是一只掌心大的蜘蛛。

银锁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那蜘蛛又缩了回去。

忽然她似有所感,扭头翻腕一格,格住一只手,她手腕一压一弹,又将那只手弹开去。不料手腕依旧被抓住,她正要使出脱逃绝技,却看清了来人,心想我可不能欺负病人,手上力气便散了。

“大师姐?!”

她看见了前日才因为她而内力尽失的金铃,立刻就不敢有重动作,金铃下手却不客气,拽着她的手腕一带,脚下使绊。银锁一个踉跄,便被她反剪双手压在地上。金铃哂道:“我道是家里进了耗子,原来是只小野猫。你后悔了?不远千里来杀我?”

银锁闷闷地道:“大师姐,怎么是你啊。”

金铃不答,解了她的腰带捆住双手,拔出她背后绑着的长剑,道:“我的剑怎么会在你这?”

银锁陡然得了自由,站起来就想跑,金铃扯住长长的腰带,绕了几个圈,扯了回来,押着她走进卧室里。

银锁心里陡然间生出十分荒谬的想法:大师姐是要在这报仇雪恨吗?若是她要对我做点什么,我反抗还是不反抗?她……她难道已知道我便是上庸城中小胡儿,又故态萌发吗?不管她知不知道,脱了我的衣服肯定就知道了……

金铃倒是神­色­依旧淡漠,把她栓在床脚,站也站不起来。

她跪在银锁身前,问道:“我的剑,怎么会在你那?”

银锁笑道:“大师姐向来会恩将仇报,这剑可是我给你抢回来的。”

“抢回来的?”

98他乡故知 七

( 银锁点头道:“是啊,你与向尧臣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哦~听寒儿说他对你有意,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了?大师姐啊大师姐,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阳平被犬欺,堂堂乌山少主竟让个软脚虾摆了一道……啧啧……”

金铃眯眼道:“你只管回答问题便是。ww”

银锁叫她瞪了一眼,背脊一凉,却仍旧笑嘻嘻地,“我见向尧臣活像是炫耀战利品似地,天天背着这把剑,心道乌山的地头上,哪轮得到这等纨绔撒野,就跑进去当着他手下的面,把剑抢走了,大大地削了他的面子,他气急败坏,到处派人搜我。”

金铃见她得意洋洋,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没抓住你这个小坏蛋,是不是?”

银锁笑道:“你都抓不住我,别说别人了。”

金铃又从袖中拿出一角碎金,道:“这也是你掉的?”

银锁看了一眼碎金,又盯着金铃笑起来:“原来是大师姐的东西。”

“厨房里的饭菜也是你偷的?”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还没吃饭呢。”

金铃看着她,表情似是在笑,“你还偷了花园凉亭里的糖是吗?”

银锁抬起下巴,挑衅道:“我今天下午都吃完啦,休想叫我还。”

“被子也是你偷的?你偷被子做什么?啊……”金铃想起了什么,退了两步,打开衣柜,把被子捡出来,“我还觉得奇怪,谁往衣柜里垫了一床被子,好像知道我要躲在里面一样……”

银锁还是看着她,瞪大了晶亮的眼睛,琥珀­色­的双眸熠熠生辉,显得稚­嫩­而真诚,却仿佛又只是假象,“大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铃顿了一顿,道:“师父似乎早料到乌山有变,提前给我留了消息。我按他指示,到了这里,寻他一个旧友帮助。你在这到底­干­什么?总不成是给我送剑的吧。”

银锁笑道:“大师姐说对了!”

金铃瞪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道:“我可不信。”

银锁忽然敛下笑容,偏开头去,道:“你的内伤因我而起,乌山有变,我便不能不管你。”

金铃脸上浅得几乎没有的笑容一瞬间被抹掉,站起身,道:“我的内伤是旧伤,怨不得你。”

她向来称这内伤是因为与谢都同谢伯印两兄弟恶战导致,实则她与向碎玉都明白,她走火入魔,乃是因为对龙若动了情。实在与银锁无关。

银锁却觉得是两人长时间打斗,引得她内伤发作,又影响了冰心凝神心法起效,才导致她内功全失。

两人所猜都接近真相却并非真相,各自自责,一时无语,都安静下来。

银锁开口打破了沉默:“师父派我来,保护大师伯。ww”

金铃眯眼道:“二师叔与师父素来敌对,我如何能信你?”

银锁道:“我要是想对付你,以你现在的武功,方才交手之时已被我一刀封喉,哪轮得到你将我绑着?连大师伯都没有这样对我……”

金铃蓦地跪了下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见过师父了?!他怎么样了?!”

银锁道:“大师伯目下没事。有人给他换了个单间牢房,不冷也不湿。”

金铃显得很激动,喃喃道:“我就知道那种墙只有你翻得过去……”

银锁又笑起来:“那是自然。大师姐,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金铃松开她,道:“我还没问完话,自然不放你走。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银锁撅嘴道:“我才没找呢,我本来寻了个好去处睡觉,都和人家打好招呼啦,偏生是你来抢我的地盘……”

金铃道:“你一直睡在这?”

银锁道:“当然了……”

金铃笑道:“你真是艺高人胆大。”

她伸手解下银锁的背囊,见里面果然有个扁扁的盒子,打开一看,塞得满满的都是食物,她便端着这盒子,坐在银锁面前吃起来。

银锁闻着香味,食指大动,目不转睛盯着金铃的筷子,金铃似没注意到,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

吃了一半,见银锁在看她,说道:“嗯,这便是我的晚饭,多谢你替我拿来。”

银锁不满抗议:“大师姐黑心!”

金铃抬头,嗯了一声。

银锁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了一声。

金铃莞尔一笑,道:“想吃饭?”

银锁道:“想吃。”

金铃将食盒在她鼻子下面绕了一圈,道:“给你吃个饭有什么问题了,只要你答应带我去见师父。”

银锁道:“大师姐,你这是强人所难……我一个人进去已经是难上加难,再带个你,万一惊动了守卫,以后都别想进去了。”

金铃站起来,道:“我这几天练了练你那个背后刀的步伐,觉得很有些门道。”

她走了几步,果真飘忽不定,捉摸不透,“挺好玩的。你若是肯教我,说不定我过一阵子便能和你进去了。”

银锁看她如此动作,竟有些呆愣,喃喃道:“大事不好了,圣教武功外传了……”

金铃低头问道:“嗯?”

银锁苦着脸道:“大师姐,我那一招不叫背后刀,叫‘驱夜断仇’。”

金铃拍拍她的脸,“好名字,教是不教了?”

“教就教呗”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叫你一声大师姐,我们同门师姐妹,还怕互相学功夫吗?大师姐快放我……”

金铃塞了一块羊­肉­进她嘴里,叫她立刻住口了,道:“谁说要放你了?”

银锁含泪吞下羊­肉­,委屈道:“大师姐骗我!”

金铃道:“我可没骗你,我方才说的是‘只要你肯答应带我去见师父,给你吃个饭又有什么问题了?’是也不是?”

“大师姐……”

银锁还待再说,大师姐又往她嘴里塞了一片鱼,银锁只得又嚼了嚼吞下去。

“好吃吗?”

“……好吃。”

“多吃点。”她夹了一些菜­干­拌在饭里,喂给银锁,银锁本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偏开了头,又折服在饭菜的香气里。金铃见她为难,略觉好笑,也偏开头假装不知道。银锁见她望向别处,一口把饭咬走了。

金铃自己不吃了,一口一口将剩下的饭菜都喂了银锁,最后替她擦擦嘴角,然后退后,与她面对面坐着。

银锁受不了她这么看着,问道:“大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金铃奇道:“放了你?你能去哪?你不是住在这的吗?”

银锁心中躁动不安,她简直不明白金铃何以忍受得了和她共处一室。

“我可不住这,我才不和你呆在一处。”

她的灵觉渐渐地又有些问题,她的视 ...

(线又忍不住与金铃黏在一起,需要费好大的心力,才能把眼睛挪开。

金铃明晃晃的红­唇­令她口­干­舌燥。她不住地扭动,想要挣脱绑缚,但遗憾的是绑人这一招大师姐似乎一向学得挺好。

金铃忽道:“别乱动。”

银锁眯了一下眼睛,笑道:“大师姐何以要留我?总不至于九凝峰一别,食髓知味,日日记着我的好吧?”

此话一出,她立刻察觉到金铃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好像谁拉着一根看不见的弓弦一样。

“你本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银锁笑得明艳又动人,“大师姐觉得我适合说怎样的话?”

金铃叹了口气,“你是来帮师父的,你若是想走,我怎么会不让你走?只是你远道而来,我总不成弄得你无家可归……”

银锁也叹了口气,“大师姐,你明明也知道,你既然住在这了,我就必须得搬走了。”

金铃何尝不知。她心里早就刮起丝丝异样,仿佛无形的触手,每一丝都忍不住往银锁身上飘去。

银锁直直看着她,“大师姐,解开我。”

她迎上银锁的目光,心中却有个声音不断低语。

“留下她。”

“别让她走。”

银锁见她发起呆来,急道:“大师姐……!”

金铃跪起身,膝行过来,俯□环住银锁的腰,双手伸到她身后去解腰带。

她的呼吸绵长,银锁只感觉到耳畔有温热的微风拂过,她偏过头去,可是半边脸却早已红透了。

金铃身上若有若无的暖香却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看金铃,依旧充斥了鼻端,勾起了许多两人旧时的亲密回忆。金铃也是常常如此离她这么近,有时从背后,有时从前面,也是这样,伸开双臂抱着她。

这道暖香只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但她再也不能回应。

她再也不是龙若了。

大师姐这个结解了一百年那么长,银锁心里却犹觉得不够。这太不正常了,她本该心如明镜,而不是盼着金铃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金铃的嘴­唇­几乎都蹭到了她的耳朵上,却专注地解绳结,全然不像是故意的。银锁只盼这个结她永远也解不开,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来,两人永远是这样的姿势。

又或是金铃真的对她做一些出格的事情,那她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回应。

耳畔陡然一凉,挡着光的身影离开了,她双手的绑缚松了下来。只听金铃道:“你这表情,活像是我要吃了你。”

银锁握着麻痹的手腕活动了一下,瞪了金铃一眼,嗔道:“大师姐真是太坏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翻了出去。金铃跟过去,看着窗外疏影摇曳,其中却没有银锁的痕迹,心中怅然若失,不由得怔忡起来,良久朝着银锁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忽然春姐在门外轻轻叩门,轻声唤道:“小郡主,你醒了吗?”

金铃回过神来,应道:“我醒了。”

春姐推门进来,道:“王妃还担心你饿着呢,要吃东西吗?”

金铃摇头道:“不饿,我睡得热了,起来走走。”

虽然两人在九凝峰顶的一笔烂账尚未结清,但今日见到银锁,她却是高兴大过尴尬难堪。她不知为何,想了许久,终于归结为他乡遇故知。

99万事到头终有报 一

( 第二天大雪纷飞,金铃本来照例跟踪骆成竹,但昨日与银锁不欢而散,竟没有约何时见她。她恐银锁早来没见到她,就此反悔,再也不来,她可就只能等不知何时南平王打通关节才能见向碎玉了。

她陪王妃吃完饭,又陪她去散步,两人最后坐在凉亭里。王妃颇享受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今天连春姐都没有在这待命,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她们两个。

王妃甚是奇怪,不由得问她:“何以今天乖乖呆在家了?”

金铃道:“下雪,路不好走。在家尽孝。”

“今日心情不错,是你前些日子遇到好事了?”

金铃道:“是的,我抓了个小贼,念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就给了她点钱,把她放了。”

王妃掩嘴笑道:“原来你是出去行侠仗义了吗?”

金铃摇摇头,“顺带的。”

王妃听罢,特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漠,口气轻描淡写,分辨不出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今日阳光甚好,雪大片大片地融化,露出深­色­的地表,却也让天气冷了下来。暖日雪晴,空气清新凛冽,金铃的手指冻得全白,只有指尖有淡淡的粉红。王妃记得她的手总是凉凉的,便站起来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她暂时离开,走回花园另一端她与南平王的住处。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金铃靠在木栏杆上,享受久违的安心感。

古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向碎玉自双腿受伤,就无法自己做这些诛杀敌酋的事情,待到金铃武功初成,便将一切交由她去做。金铃杀过许多邪道高手,但大多与人联手,甚少孤身出战。

往常她都带着胆大的寒儿和心细的莲儿,又有戴长铗与白胖子从旁相助。只有这一次,她是真正孤身一人,面对一片迷雾似的未知。

幸好银锁出现了。

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相信银锁,纵然她是在自己手上吃了亏,才不得已答应帮忙偷渡进皇城见向碎玉,可她终究是答应了。虽然日后十成十是要讲条件的。

看着桌上那一盘子松子糖,金铃愕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就会多信她一分……

……不、不要再想了!

她禁不住捂起眼睛,心里重重一缩,内息不出意料地紊乱起来。再睁眼时,正看见有一个人,从她身后探出个身子,伸长了手臂,努力地够着桌上的松子糖。

她端过桌上放糖的托盘,凑到银锁面前,银锁毫不客气,低头叼了一块,又迅速缩到金铃身后。ww

金铃扭头找她,谁知她甚为灵活,总是爬来爬去看她不到,金铃叹了口气,道:“我娘要回来了,你再调皮就来不及说话了。”

银锁这才停下来。

她一只手挂在亭子临水一面的栏杆上。冬季水枯,说不定刚刚就躲在亭子底下偷听。

“大师姐家的糖真好吃。”

“馋猫,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银锁笑道:“大师姐还在家里等我,我怎敢不来?我在你房间屋顶等你,过会记得来找我。”

金铃淡淡一笑:“外面冷,你进屋等吧。”

银锁正要走,忽然扭过头来,张口欲言,金铃忽道:“我等会拿给你。”

银锁听罢,挂着谄媚的笑容离开了。

金铃站起身来,摊出个手绢,裹了桌上的糖,快速逃离现场。她先去王妃的住处转了一圈,说外面委实太冷,要回房暖和一阵子,王妃连忙把将将灌好的汤婆子塞在她手里,反复叮嘱她不要着凉。金铃试着走了几次,都被王妃拉着手,她又不好挣脱,只得陪她闲话了一会儿。

她回到那间小院子前,特地跳上墙顶,看看银锁是不是没听话,还等在屋顶,见屋顶没人,才落下来推门进去。

进门只见银锁趴在她房间里的炉子旁边,身子扭出一个颇可笑的角度,懒趴趴地卧着。听见金铃推门,才撑起半个身子,道:“大师姐真慢。”

金铃笑了一下,把糖包丢给她。她把系好的小包裹打开一个角,摸了一颗出来丢在嘴里,又把剩下的塞在她身上许多隐秘地藏东西的地方的其中一处。金铃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她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银锁盘起腿,道:“你家人多眼杂,大师姐随我去我的地盘。”

她仰着头等待金铃的回答,又忙道:“这回不是陷阱。”

金铃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已不得不信你。”

银锁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碎屑,金铃注意到早上春姐拿来放在隔壁桌上的糕点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碟子。

银锁跳窗出去,金铃紧随其后,两人又跳上屋脊,一前一后地跑着。

小雪初霁,房顶上的雪也化得一块一块。银锁跑得飞快,金铃跟得见见有些吃力。但银锁总是比她快一点点。她明知自己重伤初愈,还是憋着一口气跟在银锁身后。

周围的房顶越来越残破,靠近皇城的地方金碧辉煌,而越是远离皇城,房屋也是歪斜逼仄,破败不堪。

屋顶上甚至还有枯败的草叶。

“到了。”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就不见了,金铃一愣,连忙停下来,银锁从她脚下两墙之间的缝隙里冒出来,笑道:“大师姐,这里。”

她说着“这里”,自己却又跳上来,翻进隔壁荒芜的小院子。

金铃环顾四周,道:“你就住这?”

“嗯。”

“像个荒宅鬼屋。”她扭头看过去,发现连院门都是堵死的,屋门塌了一半,木头的断面参差不齐,都已霉变发黑。

银锁嘻嘻一笑:“大师姐别纠结了。”

她这话说得也飘忽不定,转瞬间就到了金铃身后。金铃并未有任何慌张,也跨出几步,绕到了银锁身后。

银锁并未躲开,任由金铃站在她背后,“真不错,不过大师姐,你不好好练自己的武功,偷学我的刀法­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银锁眯着眼睛,哂道:“大师姐,我总觉得你一遇到我,就喜欢讲些真假难辨的话消遣我。”

金铃奇道:“我这话还不够真吗?唔,你何时开始教我?”

银锁侧过头来一笑,道:“不忙,我先问你,大师姐,你我在九凝峰上第一次相见时,你的轻功那么差。可是我后来再去找你的时候,就连阿曼也差点被你追上,你的轻功是何时变得那么好的?”

金铃一挑眉毛,“哦,阿曼是那个身形武功都和你差不多的蓝眼睛小姑娘?”

“对呀,你都认识了。大师姐,别打混,快回答我。”

金铃从她背后绕到她面前,道:“师父教我轻功,但无法示范。”

“嗯,大师伯腿脚不好。”

“后来我观察师父用拐杖, ...

(便是将真气灌注于手臂同拐杖之上,我想腿与拐杖并未有多大区别,就学他的样子。”

“原来如此,你这法子简直简单粗暴。”

金铃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点无辜,“怎么,我还觉得是个好法子……是了,你定然是看不上的。”

“才没有呢,大师姐真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便窥得真理。”

金铃笑道:“别奉承我了,你打算怎么教我?”

银锁眼珠子一转,笑道:“若是你上我们光明顶爬一爬,保管一晚上学会。”

金铃不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果然,银锁见她不回话,略觉无趣,续道:“那就只有等晚上,我们来爬城墙玩了。”

金铃奇道:“白天呢?”

银锁笑道:“大师姐,你跳上屋顶试试。”

金铃抬头看了一眼,道:“这有何难?”

她一跺脚,纵身跳到墙头,又借力跳上房顶,姿态煞是优美。她站在屋顶,低头问银锁:“这是何意?”

银锁抬头看着她,忽然跑了两步,一脚蹬在墙上,反手勾住屋檐,翻上屋顶,单膝跪在金铃面前,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大师姐,你只是用力太猛,不够收放自如。须知飞檐走壁是个­精­细活,在悬崖峭壁上,也无法像个蛮牛一样一口气冲过来。”

金铃拱手道:“受教了。”

银锁笑道:“明白了便好,下去试试。”

她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竟然直直掉了下去,金铃也忙跟着她跳下去,谁知道她并不在院中,她四下环顾,最后推开半扇门,往里面探去。

只听头顶传来一阵笑声,她抬头一看,银锁正粘在屋檐下面,若是不发声,绝少有人会抬头往这种边角看去。

金铃笑道:“你整日净往这犄角旮旯里躲,还偏生喜欢穿白的。”

银锁不理调侃,又从屋檐底下爬出来,翻上了屋顶,最后露出半截脑袋道:“大师姐你再试试。”

“这有何难?”金铃按着银锁的方法上墙上屋顶,可惜最后一拽用力过猛,绷断了封口的瓦钉,直直落了下来。

银锁探出头来,笑道:“师父说大师伯的内功­阴­柔,可是我看你甚是刚猛,又是为什么?”

金铃摇头道:“表象。”

“大师姐再试试。”

金铃吸了口气,脑中想着方才银锁的样子,似乎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节奏感,这大概就是诀窍……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忖道:方才小师妹蹬上墙之后,身形甚快,这么快的速度,何以还需要在屋檐上拉那么一下呢?是了,定是如此。

她学着银锁方才的动作,跑了两步,一步跨出,蹬在墙上,将自己重重弹了出去,眼见经过了屋檐,她伸出手勾住瓦当,顺着上冲之力翻了过来。不过屋顶年久失修,瓦钉迸裂,又一块瓦当被她拉脱。

银锁正在屋顶等着她,见她上来,笑道:“大师姐这么快就懂了?”

“仔细看就懂了。”

“哼……”银锁说着不高兴,脸上满满是笑,“我的武功都被你学去了,我要打不过你啦。”

100万事到头终有报 二

( 金铃正要谦虚两句抚慰一下她的心灵,忽然银锁脸­色­微微一变,对金铃道:“大师姐,今日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事要出门,不留你等我。今晚子时三刻,我去找你。”

她说完就不见了踪影,金铃追了两步,想她既不愿意人跟着,何苦害她不高兴,只得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走屋顶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容易迷路,什么大街小巷只管跳过去便是。越往北走,屋顶显得越是整齐漂亮,房子也渐渐高起来,以她的脚程,很快就到了家。

她悄悄走回屋里,在房中发呆坐了一会儿,便听外面院门口有人敲门,敲得几下,并未有人出来应门,金铃只得自己推门出去。

一脚踏出屋外,门被人推开了,王妃带着春姐走了进来。

金铃微微欠身:“娘。”

她这一声娘已然叫得十分熟练,王妃听了喜欢,笑道:“我见你把放在水榭里的糖都吃了,料你喜欢吃这些小甜嘴,给你在屋里放一些。可不能吃多,要坏牙的。”

金铃沉默了一下,躬身道:“谢谢娘,先进屋吧。”

这糖还是留给馋猫吧,我就敬谢不敏了。

两人被她请进屋,王妃与她相对而坐,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讲些家里的琐事,金铃有听没懂,差点睡过去。忽听王妃小小声惊呼道:“哎呀,这是哪来的剑?”

金铃惊醒过来,道:“是我的。”

王妃先是惊讶,后又了然点头:“你的?唔,我儿是武林高手,原该有一把趁手的利器,我看看可好?”

金铃点头,起身去取来,呈给王妃,口中道:“宝剑锋利,小心割到手。”

悲风出鞘,剑身轻轻摩擦着剑身,悲鸣如高风,剑锋湛若秋水,光华内敛,对着光看,才能偶尔看到寒光一闪。

王妃只觉得好看,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宝剑,随口问道:“来的时候便带着吗?可没听人说起过。”

金铃又沉默了一下,道:“是一个朋友帮忙送来的。”

王妃眨眨眼睛,一下来了­精­神,“什么样的朋友?”

金铃笑了一下,道:“救过我命的朋友。”

王妃与春姐听了,齐齐一愣。

银锁跑得虽快,却是落荒而逃。她心里乱七八糟,心知呆的越久,就越想黏着金铃,越是离不开她,才不得已落跑。

她心中不忿:莫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大师姐一点异样都没有?莫不是现在心魔更甚,甚至将大师姐真人也算进去了?莫不是一夜荒唐荒唐出许多后遗症来?我当初早该一刀杀了她,好过现在下不了手,进退两难……

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平时在外闲逛,除了去赌场酒馆撒撒钱打听一下消息,便是买点吃的喝的用的。ww这会儿她漫无目的,吃完市场门口推车卖的胡饼,又慢慢往回走去。

天­色­已黑,路上有三五市井无赖上来调戏,银锁脚下不停目不斜视,沿路把人踹得爬不起来,最后还是决定上房顶。

在荒宅里枯坐了一会儿,夜幕彻底降临,左右时间还早,她又把斗篷反穿,潜入夜­色­里。

廷尉狱中为防有人趁夜­色­逃跑,大多数地方都照得透亮。幸而银锁每天来,早已把灯光照不到的死角探了个清楚明白,她照老路潜进向碎玉呆的牢房,趁人不注意,便对他道:“大师伯,我找到大师姐了。”

向碎玉难以置信,抬头传音入密道:“真的?”

银锁笑道:“真的。”

“金铃还好吗?”

银锁撇嘴道:“吃得好睡得好,还认了个­干­娘。”

她跑来告状,满以为大师伯定会批评她,不料向碎玉竟然笑了一下,她顿时醒悟过来:“啊,一切都是大师伯料好的!”

向碎玉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大概是在因为“终于让6亢龙一边的人吃了亏”暗喜。

蓦地外面有响动,银锁轻声道:“我走了!过两天带大师姐来看你!”

向碎玉忙交代道:“你们可要万分小心!”

“知道了!”

银锁消失不见,让人简直怀疑她是从缝里钻出去的。

向碎玉不由得又哼了一声,“简直同她师父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银锁如约破窗而入,金铃好似还在床上,银锁坏心肠,想走到她床边装鬼吓她一跳,刚刚蹲下来,却发现有点不大对。

金铃蓦地睁眼,道:“想吓唬我?”

银锁轻轻惊呼,跌坐在地上,金铃忍俊不禁,大约也和向碎玉一般的心思——“终于让小师妹吃了一次亏”。

银锁抗议道:“大师姐!说好的冰心凝神呢!”

金铃掀开被子站起来,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冰心凝神在,出发吗?”

银锁嘻嘻一笑,从背囊里摸出一团黑­色­的东西,道:“大师姐换件衣服,难道你想大晚上的穿一件白的?”

“这是什么?”

金铃接过来,展开之后左看右看,问道:“这是什么?”

银锁边翻包边道:“是我的斗篷,我穿的是红­色­的,还剩一件黑的,借给你。”

金铃把斗篷披在身上,银锁又递给她一条黑­色­腰带,她把黑­色­兜帽带上,颇觉新奇,不禁问道:“我穿起来是甚模样?”

银锁笑道:“大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金铃瞟了她一眼,道:“你是见了谁都满口花花?”

银锁止住笑,道:“像极了我手下的教徒,你带武器吗?”

金铃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里,闻言摇头道:“不带。”

银锁又递给她一张黑­色­面巾,金铃接过系在脑后,银锁点点头,从窗户钻了出去,金铃紧随其后,恨不得模仿她每一个动作。

银锁却不是带她去皇城的方向,而是到了城中东南。

建业城西沿江,西北有石头城,历来是驻兵重地,而东北乃皇城宫城,不容有失,南边乃入城要道,秦淮河上不见有昼夜,只有东南边,向来太平,驻防松懈,连火把也懒得多点两个,徒然给两人留下一个绝好的地方。

“大师姐,累吗?”她在城墙下停下来,解下腰间水囊打开递给金铃,金铃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又还给她。她看着城墙顶,也灌了一大口水进去,道:“这墙我爬过许多次了,从里面其实并不难爬,只要不绊到自己。下面的条石上端是有很多地方可以踩的,但是到了上面,有许多砖边都已碎了,留下许多凹口,你可要小心不要采空,不要太用力,每一步都要给自己留下后路。我到上面等你。”

她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跑起来,忽然一步跨到墙上,金铃甚至有一种错觉,墙已变成了地面,小师妹能在墙上畅通无阻地往来。

银锁的纵跃总保持着一种动听的节奏感,金铃紧紧跟着她,看她落脚在哪,自己就落脚在哪,终于在银锁后面几步滚进墙垛 ...

(内。

“大师姐好厉害。”

金铃的眼神并未有些许动摇,“别再夸我了,再夸我就要脸红了。”

银锁凑上去,掀起她的面巾,仔细看了看,说道:“大师姐又聪明又漂亮,简直要让天下英才羞愤而死?”

金铃没动,斜眼看着她。

等了一会儿,银锁道:“大师姐骗人,没红。”

金铃挑了一挑眉毛,顺着墙边溜了下去。

银锁探头看了一眼,跟着她到了地上。“大师姐,你简直是砸下来的,收敛一些好吗?”

金铃低头道:“好。”

银锁本比金铃高出一点,金铃一低头就被她看到了头顶。那副乖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一摸。

金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眯眼笑道:“放肆。”

银锁轻轻挣脱,金铃似乎也并没有打算抓牢她。

“大师姐,你先上,我跟着你。”

金铃点点头,沿着原路上去一次,银锁一直跟在她后面一点的位置,一边爬,一边说着她的错误。

“方才你手上力气不够,因此一脚踏碎了砖头。”

“那处都是浮土你却去抓,自然会抓空,记着城墙上的草都是没有根的。”

“四肢平均使力,千万莫要指望一手一脚便能将你抬起来。”

“上面那处太长,直接跳过去抓上面突出来的那一块,手要轻。”

两人一路说一路爬,翻上城墙之后,金铃有些气喘。前面微有火光,乃是巡逻兵卒从城楼里走出来,银锁拉着她从城墙上下来,两人翻进坊墙,靠墙坐着,金铃道:“轻功原是个苦活,我今日才知为何你整日戴着手套。”

银锁拉过她的手,翻过去翻过来地看了看,道:“可惜大师姐白得葱根似的手弄得黑乎乎的。明日我带手套来给你。”

金铃一双手冻得发白,浑然无半点血­色­,翻过来却脏兮兮的,银锁正要笑她,忽然醒悟过来,正是这么一双手,将自己全身都摸遍了,半点也没放过,心里顿时巨浪滔天。

她好容易镇定下来,道:“大师姐,天­色­不早了,你再来一趟,就该回家睡觉了。快去。”

金铃见她忽然严肃,没半句调笑,还有些不习惯,听到她催促,又跳出坊墙,道:“我去了。”

她这次颇为迅捷,只不过还是有些犹豫,等到再下来的时候,银锁已站在墙根等着她。

“今日到此为止,大师姐学得很快。若是寻常监狱,早就可以闯一闯。只不过廷尉狱在皇城里,里面很有几个高手,一旦我们谁引出点动静,再想进去,恐怕就难了。是以得万无一失才行。”

金铃道:“听你的。我回去了,你同我一道吗?”

银锁不置可否,从身上不知道哪个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用水泼湿了递给金铃,道:“大师姐,擦擦手吧。”

金铃接过手帕,仔仔细细把手擦了擦,正想抬头谢谢银锁,却发现她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一人在夜­色­中前进。心里想着来时两人,回时一人,可不大吉利。

101万事到头终有报 三

( 接连几日,银锁都准时候着她,白天练轻功提纵,晚上则在城墙上下戏耍巡丁,日日过得都充实无比。

金铃忍不住道:“你小时候定然很顽皮。”

银锁道:“小时候反而没空顽皮。那个时候,柔然蛮子常常­骚­扰我们的马队,我得隔三差五出去他们的营帐转转。”

金铃睁大了眼睛,问:“你不怕被他们抓住?我听说就连匈奴人都很怕柔然人。”

银锁叹气道:“我是教主唯一的弟子,你是乌山的少主,你最是该懂我的……”

金铃点头道:“嗯。”

银锁见她点头,粲然一笑。

“所以你这猫儿一般的身法,是在柔然人那里练出来的。”她的声音禁不住柔和起来。她的童年平静而安定,全然处于向碎玉羽翼的保护之下,远不如银锁这般惊险动荡。

银锁坐在女儿墙上,闻言便枕着自己膝盖,半眯着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算是吧。”

金铃默默地摘掉手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银锁并未反抗,只是略有抗议:“大师姐,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金铃淡然道:“一报还一报。”

银锁歪着头想了一下,原来是大师姐还记着前几天被自己摸了头的事情,便道:“大师姐小气。”

金铃带上手套,活动了一下手腕,道:“我再去转转。”

银锁忽然一把拉住她,按着她一道缩进­阴­影里。

只听细微的风动声,远处城楼附近就有一道飞爪飞过,不一会儿下面上来一个人,左右各扫了一眼,便从另一边溜下去了。

两人一同冒出头来。

金铃道:“这是什么人?”

银锁道:“这是你们江南的功夫,北方没怎么见过。”

金铃道:“看武功不弱,应该有三十来岁的年纪。”

银锁接口道:“他身上有个斗笠,有个包裹,必是远道而来。”

“……没见兵刃。”

“那不是­精­于暗器,就是善用拳脚,大师姐……”

金铃摇头道:“这样的人有许多,我却想不出为何他要翻墙。”

银锁笑道:“多半是个通缉犯。大师姐,你且莫担心,城中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若有事发生,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金铃斜瞥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笑意。ww

她起身跳墙头,银锁背靠着女墙,听她慢慢往上爬。

说是慢慢,其实能在陡峭的墙壁上直上直下已然十分了得,慢也只不过比银锁慢上一点点。可银锁的轻功,非一日之寒,两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过了一会儿,她翻上墙头,坐在银锁边上,问道:“有何赐教?”

“赐教可不敢,大师姐气息不匀,必是又用力过猛,还得多练,今天就到这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金铃问道:“你那破屋子,真的能睡人吗?”

她虽然自小由向碎玉带着,粗茶淡饭住在山上,但向碎玉手巧无比,家中弄得处处­精­致,说是山野隐居,实则从未薄待她。是以她见过银锁的住处,便十分怀疑她到底能不能睡好。

银锁瞪了她一眼,道:“大师姐还不快回家。”

金铃徐徐道:“若是你要去厨房偷吃的,我还可给你打个掩护……”

银锁站起身来,向墙下倒去,掉到一半,双刀翼展,竟滑了一小段,直接落在了对面墙上,金铃跟下去,见银锁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淡淡道:“我走了,明日再会。”

银锁还要还嘴,大师姐已然猛虎奔腾一般跑远了,叫她生生把一串子话憋了回去,险些憋成内伤。

金铃走远之后,她也慢慢走回家,太阳突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映得天空越来越白,她翻进那荒芜破败的小院,一脚把水桶踢进井里。

许是刚与金铃分别,许是天下水井都是相通的,这一桶一桶打的回忆满满,她有点烦躁,摊在院里的旧胡床上喃喃向天道:“这可真是反过来了……”

从前金铃一招一式教她习武,如今变成她教回金铃,也算是报了仇……不,若说到大仇得报,需得将大师姐骗到此处帮忙挑两天水才行。

还得找个床头拿链子拴她两天。

白昼终于到来,银锁看着日上中天,又开始在酒肆赌坊中游走。

幸好是冬天,她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全身大部分来历不明的装备。兜帽罩住了脸,让她乍看起来跟个寻常少年没什么两样。她进了一家店子,找了个角落,就趴着睡起来。

等到她醒来之时,面前已坐了个老头,那老头旁边搁了面旗子,虽然束在一起,仍能看出上面写着“铁嘴断吉凶”之类的东西。

这人姓仇,是银锁买情报的几个掮客之一。他一头头发胡子都已变成白的,却给他蹭得乌糟糟一团乱,眼睛终年眯着,似乎早叫眼屎糊了起来,嘴巴藏在胡子里找不到,脸正中却有个硕大的鼻子,鼻头红红的,说不上三五句就要抓一抓,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也早就脏的不成样子。这酒馆里与他相熟的人不少,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嗜酒如命的糟老头子,勉强叫他一声“仇老头”。

只有银锁尊称他一声“仇先生”。

一个人,如果能无声无息地在银锁睡觉的时候接近她,那他的武功修为,都至少已与6亢龙齐平。这样武功深不可测的一个人,银锁不敢随便得罪,自然得先礼后兵。

“仇先生。”

“小姑娘,又是来找我的?”

银锁笑着摇头道:“家里冷的慌,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倒是仇先生,有什么故事要讲给我听?”

仇老头道:“你上次让我打听的黑衣娘子,昨天有人看到她了。她似是在跟踪别人。”

“跟踪谁?”

仇老头道:“是此地的老面孔,叫骆成竹,南平王的家臣。”

“为什么要跟踪他?骆成竹是什么人?他对南平王有二心吗?”

仇老头道:“忠心耿耿。”

银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怀中摸出小小一角碎金,递到仇老头手中,笑道:“多谢你帮了大忙。”

仇老头接过金子,道:“我去买瓶酒!”

他离开了,过了一会,拎着一角酒走了回来,手上还攥着两只杯子,一只放在银锁面前,一只放在自己面前。

“来来我请你喝酒,你可千万要赏脸,这酒我最喜欢了,一年也舍不得买两次。”

银锁哂道:“你可真有主意,用我给你的钱请我喝酒?”

“快喝快喝!”

银锁拗不过他,端起杯子仰头饮下,随即赞道:“好,好酒!”

仇老头道:“你给的钱比这条消息值钱得多……我、我可不会还给你。就再给你讲几个事情做搭子吧。”

“讲。”

...

(老头道:“城中昨天开始就多了几个生面孔,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银锁眯眼道:“我觉得你这条更值钱,替我打听打听都是些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老头笑道:“自然的事。”

银锁站起来道:“今日也多谢仇先生照顾了,我还得趁宵禁之前买点东西,少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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