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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驸马非马 > 4

4

白衣人怔了一下,倾下的酒和月光,似是渗柔了他淡远的疏离。

“如果有人现在请你喝酒,你愿不愿意去喝一杯?”

大唐的公主懂得怎样去好奇,也懂得怎样去抑制好奇;懂得怎样和人搭讪,也懂得怎样请人喝酒。

一条小船划了过来,青衫的秦观雪站到船头,挥手:“小姐!”

轻舟,渔火。

月华在舱外清冷,而船舱内明起的火烛,温暖而热烈。

小丫头抱来了杜康酒,摆上酒具,毫不客气地问:“我叫李忘同,你呢?”

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的一身离尘不俗,话语简单,将酒味都淡雅成了仙酿琼浆。这样的气质,却让人觉得有暖意。

“岑云。”

简单的两个字,让忘同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她看着对方如画的眉目,信心满满地说:“好,岑云,今日你丢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

“既然丢了,何必再多牵挂。不如喝酒。”他倒了一碗,自顾饮了下去。

“你不相信我能把东西找回来?”她一抿嘴。

“不必了。”

“你……”

秦观雪怕这位大小姐又要生事,立刻上前道:“白天是我们冒失,请岑兄海涵。这几坛酒,就当是我们赔罪的。”四人之中,最含蓄有礼的秦观雪,有种让人一听之下便愿意相信的冷静诚恳。

但岑云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这次连简短的回答也省了,倒是很不客气的将面前的两坛杜康酒倒进杯中,自斟自饮。

目瞪口呆看他一杯一杯将两坛酒喝完,忘同心里不禁发怵。

她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满脸胡茬的粗鲁汉子才能这样快、这么多的喝酒,而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教她没法置信。

偏偏看他喝酒,喝得这么豪气,却是要命的优雅。

“你……”她底气不足地瞪着他。

原以为他又要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见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里有了隐约的笑意。

酒香醉人。

是这杜康酒迷醉了心志?可对方的沉敛光华,即使挟三分醉意,仿佛也能脱颖出竹林七贤的清渺洒脱。

“姑娘,”他的眼里笑意浅浅融化,便似涟漪荡漾,眼神分外明亮,一池流泉水声,一轮明月辉光,静淡照人心:“多谢美酒。今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参加三日后的比武招亲,将玉佩取回。”

说话间,他淡淡拱手,船帘轻轻一掀,人已不见。

好高的武功,好云淡风清的­性­子!

四人面面相觑,舒揽月摸着下巴道:“公主,好像有人不买你的帐。”

好死不活的,华予霁补了一句:“喝了你的酒就走,连酒钱也没付。”

忘同回过头来,眼神让四人风脊背嗖嗖发凉:“不要东扯西拉,三日后的招亲,我们去定了。御风,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让我丢脸。”

“可是,公主……”齐御风急了。

“公主,我们此行本不宜张扬。这样的麻烦,还是不惹为好。”秦观雪开口劝说。

“偷溜出宫已是不对,公主还是收敛些以防旁生事端。”舒揽月应和。

“不如我们早日起身回长安,以免皇上和几位殿下担忧。”这次是华予霁。

他们四人默契非常。

“要回去,也要等御风去取回了母妃赐的香囊再说啊。”一句话让四人语塞,“难道你们想让御风被治罪?”

趁热打铁的摆出了公主的架子,“或者,你们不听我的话了,想抗旨不遵?”

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说不出话来。

在这伶牙俐齿、聪敏慧黠的小公主面前,他们只能服从她的任­性­。

比武招亲(1)

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

招亲之日,县令府中。

一个小仆领着众人穿花寻路,再步入一间湖中小亭。说是小亭,也可容纳十多人,四周荷叶田田、清莲泛波,十分养眼。

忘同一身男装,优雅的站在亭中放目四周荷塘,竟也让侍茶的侍女目光流连。

小仆恭敬道:“应亲的公子这边请。其它随行人员请在此稍候。”

齐御风无奈的在她的点头示意下,跟随小仆过亭而去。

一晃已是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忘同百无聊赖,见亭中案几上搁了琴,便坐下,随手抚了起来。

幽窗棋罢,古桐三弄,除却江南吴越水墨清秀之地,还能有什么地方更为适合?

一曲终,却有人击掌叫好。抬眼见回廊里走过来三人。一个老者,身后是齐御风,还有一个,是他——?

“公子的琴技臻于化境,动人心神,老身佩服。”击掌叫好的正是那老者。

她对这老者的身份猜出了*分,笑着起身:“何大人过奖了。”

视线却悄悄扫了一眼他。

他仍是那身素衣如雪,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何县令满意的捋须打量着面前抚琴的年轻人:“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李忘同。”她犹豫了一下,落落大方道。

“李公子,小女今日招亲,已有齐御风和岑云两位公子经轮番筛选而胜出,你如不嫌弃,可愿直接进入最后比试,与两位一比高下?”

忘同眨眨眼:“这样不是不合事先的约定吗?”

“李公子气质高华,才情过人,老夫愿为你破例。不知你意下如何?”何县令说话间,一招手,已有两个侍婢掺着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款款走来。看那身形娇美,步如清莲,不看容貌,也知定是个美人。

“小女貌庸才浅,还蒙公子不嫌。”何县令话语虽然恭谦,语气却分明带着骄傲。

忘同一时玩心大起,不顾秦观雪几个拼命朝她使眼­色­,应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公……”秦观雪低声险些失言,机智转口,“公子,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忘同一面眼神示意他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候。”

小仆领着几人来到一处竹林,四周静寂,空气清新如洗。风过时,沙沙的竹叶声浅柔低语。

“何大人,不知我们要如何比试呢?”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场的三人,兴致最高的就是她。

“文才武功,缺一不可。”何谨捋了捋须。

“既然如此,”忘同笑着提议,“我觉得先文好。何大人这里有上好的云子,不使一使,岂不可惜?”

秦观雪、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除了武功绝世,且琴棋书画各司一艺,臻于完美。

御风自从十一岁出师以来,无论多少慕名而来的棋士雅客、高官名将,没有一个不是自信而来,铩羽而归。

只除了一个人。

她在心中笑了一下,齐御风的棋艺,天下能敌的人即使存在,也至少不在这里。

岑云并未反对,同时以目光征询齐御风的意见。

“齐某没有意见。”齐御风一脸无奈。她特意替他的安排,他还能反驳什么吗?

“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你们二位先比。”

岑云淡然一礼:“阁下是棋中的飞将军,攻必取,战必胜。请指教了。”

齐御风目中一动。这岑云仿佛看人一眼,便能通透。

棋形初现端倪时,忘同眼里露出了笑容。

行棋需果断,齐御风是真正的名士,而岑云的白棋姿态温和,缺少霸气。

又经数十步的变化,棋至中局,她却不太确定自己先前的估计是否有些自满了。御风的黑棋行得攻守自如、棋形舒展,而岑云的白棋,不举锋芒、不带凌厉,却无形中将黑棋的步子牵制。两人各有千秋,实力难分。

比武招亲(2)

四周的环境静谧无声,棋枰上却是千军万马、厮杀震天。

局为宪矩,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错列张。

还未到收官,齐御风却突然停了手。

“岑兄,我输了。”

一旁的何县令没有看出其中二目半的差距已经无可扭转,眼里只是惊诧和疑惑。

高手对弈,赢者大度,输者风度。

齐御风诚心推枰,而岑云的眼里,亦微微露出欣赏之­色­。

也许二人,都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尽兴的一局。

岑云眼中风云不起的一抹清傲,得失无谓的一份悠然,让忘同不知不觉想,如果将他的眼里那一泉月­色­的平静扰乱,会是什么样子?

又是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他失­色­、狼狈?

与其说她是不服,不如说是面对他的宁和,她心中一丝逆反的任­性­,一点恶作剧的调皮。

“岑兄好棋艺,好才情,下面的武比,就由我来奉陪!”清越的声音还未落定,她已一把抽出齐御风腰间的长剑,向他攻去!

剑光如秋水,交织间之间人影重叠,鹅黄的绚烂,素白的出尘。

旁人看来,两人相斗正酣。

齐御风却能看出,有一方只守不攻,分明在谦让,却不着痕迹。

两人极不公平的拆招,一个攻、一个退,很快离齐御风已经有了些距离。岑云既然完全没有伤人之意,齐御风只有一面无奈,一面放下心来。

或许,碰上了公主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那种所谓“纵容”的情绪,总会不经意升起吧。

剑光交错,少女的眼睛便是晨雾中草尖顶着的露水,盛得阳光一晃一晃,乌黑的眼睫疏疏的覆盖着它们,像虚虚遮阳的竹帘,将流光水­色­筛得平添些迷离多情。这绝不是柔娇的细芽儿,而是带了小刺的初生玫瑰,会刺得人手心痒一刻细痛一阵。那手里毫不客气的剑招仿佛在警告对方,来揣她的心时,会措手不及她的娇憨;来捕她的笑时,却要当心了她的狡黠。

齐御风看一眼在一旁紧张观斗的何谨,轻松道,“何大人,你就静观其变,看哪位能有幸成为你的女婿吧。”事已至此,既然公主执意要闹下去,他不如放宽心,等待她玩得尽兴。

连皇上和几位殿下对这位小公主都只能有心无力,他也只能如此了。拂她的心愿惹她不高兴,不仅是不能,更是不愿。

两人已在十丈开外,一股凌厉的剑气突然破空而来!——

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忘同,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岑云反身搂住。

身体一下子被凌空带起。

“哐当!”一声脆响,是剑与剑相碰的声音。

睁眼回神时,自己的人已在三丈之外稳稳落地,岑云收剑,那剑带着冷丽的风华,仿佛轻吟一声。四周的树叶被刚才两支剑电光火石的一撞震得簌簌掉落。

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

三丈开外,一个少年被齐御风一掌击中,踉跄后退两步,手中的剑也落到了地上。

齐御风目光冷冷,扫视眼前的不速之人。

这突然的袭击是有预谋的行刺,还是其它的原因?

公主的身份不可能这么容易泄露,但此时他不得不怀疑,这“招亲”,也许并没有那么单纯。

在问题出现的时刻,人的警觉和敏锐都会提高。

忘同的神情里却掩不了好奇。涉世未深,无知者无惧。刚才的情形十分惊险,但她只是事不关己般的看着凝重起来的气氛。

“你是什么人?”齐御风凌厉的视线直逼那华服的男子。

“哼,你想知道?”对方眼含怒意,傲慢道:“我乃苏家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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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同罪(1)

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

“这,苏公子……”何县令也不复刚才的稳持,老脸上十分狼狈忙乱,左右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前这一位,是何县令得罪不起的人物。

苏家名门望族,皇恩亲宠。苏长衫才冠当世,曾在武德元年晋阳起兵时护驾有功。又传言他能未卜先知、通晓古今。虽无官职,比他这个小小县令气象何止高出百倍?

打狗要看主人——苏家少年再骄纵,人人却看在苏长衫的神话上不得不敬畏三分。

“何大人,你既然派人偷取了我的传家玉坠,便是硬要将女儿嫁给我了?”苏家少年语气傲慢,全然没有把这位县令放在眼里。

齐御风却因他浅薄的言辞,目光有所缓和。前后联想,面前这人的武功不像身怀绝技的刺客,举止倒像身无所长的纨绔公子。蓄意行刺的可能很小,争风吃醋来闹场的解释倒更为合理。

“这……”何县令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怪那灵手童子自作主张,去惹了这苏放的独子苏鸣筝。早听闻这位公子为人傲慢、­性­情乖戾,自己即使有心攀结,也心有顾忌。今日招亲时辰已到不见苏鸣筝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心中更是暗暗松了口气。只等事完之后亲自登门向苏家的老爷苏放致歉。从之前的结交看,苏放却是平易谦雅之人,是好说话的。却没想到苏鸣筝半路闯了进来,而且遇到了这般高手,一招便让他败下阵来。他如何能罢休?

苏鸣筝果然转眼向齐御风:“你拳脚了得,便以为我会怕吗?我苏家蒙受皇恩浩荡,家中宅院为皇上亲赐。我苏鸣筝今日便是娶定了何千金!”

齐御风冷冷一笑。自己的猜测并不错,只是没想到江南名门苏家,竟有这么浅薄轻狂的后人。

忘同听着苏鸣筝的话,已是忍不住:“何大人既然订立了比试的诺言,你技不如人,何须在此逞口舌之快?”

“大胆!你又是谁?”苏鸣筝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竟敢这样针锋相对的反驳自己,面上怒气更盛,挥手欲出,却已被齐御风轻易制住。过人的腕力捏得他呲牙咧嘴。

“再对我家公子无礼,别怪我手下无情,听清了吗?”齐御风面冷如铁,斥道。

“齐公子,请看在老夫的面上,不要伤了和气……”何县令急忙前来圆场。

齐御风顿了顿,冷冷松开了手。

苏鸣筝手一自由,却猛地推了一把何县令,“少在这里做和事佬!”

何县令被他一推,步下不稳,跌倒到地上。齐御风正欲伸手去扶,却已见一个罗衫女子惊慌跑过来,声音已是泪意:“爹!”

齐御风一愣,她低头之间,面纱轻然滑落,一张清冷柔媚容颜一览无余。

貌美出尘,如冰似雪,传言竟丝毫不假。

她含泪转脸向前:“几位公子,爹爹已年迈,请各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他老人家。今日的不愉快,各位要责罚,小女子愿一力承担。”

齐御风张口欲言,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安慰她,却怕愈描愈黑。握剑的手甚至有了为她拭泪的冲动。

忘同却已扶住她的肩膀,“何姑娘,你不要怕,谁也不敢为难你!”说话间,瞪了苏鸣筝一眼。

何隽被她的举动吓得身上一颤,“……”

忘同见她惊惶神情,才想起自己身着男装,尴尬一笑:“那个,其实我……”

正思忖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齐御风扶住手边的竹子,身形不稳!

“御风?”

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

君子同罪(2)

不好!

自己是怎么会毒的?

两个不会武功的县令父女,不可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下毒于无形,可能的只有苏鸣筝或是——

抬眼望向一旁神­色­无异的白衣岑云,心中涌起寒意。

如果是苏鸣筝下的毒,为何岑云安然无恙?

电光火石之间,苏鸣筝已跨前一步,封住了齐御风几处大|­茓­!

情势急转。

刚才还怒惧交加的苏鸣筝,此刻脸上浮出了得意之­色­:“我非要为难她,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忘同并不清楚整个的状况,但隐约也知道了事情不对。

“你趁人之危!”她生气。

“闭嘴!”苏鸣筝毫无忌惮,一掌向她打来。

谁知忘同虽然武功平平,但身手轻捷,那一掌被她灵巧避过,丝毫无损。

不过,凌厉的掌风过处,闪避之间,一头青丝铺泻而下!

这青丝散开粉颊扬起的一瞬,竟让苏鸣筝猛然怔住。比眼前的面容更美丽的脸他也曾见过,但那清新出尘的气质、倔强眼神里的尊贵,紧抿的樱­唇­张扬出的任­性­稚真,让他心震神动。

苏鸣筝片刻回过神来:“来人,把这些人给我拿下!”一声令下,竟有数十手持兵刃的打手从竹林外包围了过来。

“这……”何县令浮出惊惧之­色­,何隽亦是吓得玉颜惨白。

齐御风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

却是一个声音稳稳开口,不亢不卑:“苏家名动江南,连圣上也敬重三分。长衫先生更是英雄气概,国士无双。只是何大人乃朝廷命官,却不知这众多打手闯入何大人的宅院,是何用意?”

适才的争执中,他一直淡然旁观不曾开口,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句句平和、不见锋芒,却让苏鸣筝神­色­大变。

“岑云,不要跟这跋扈之人罗嗦,将他拿下送交官府!”话虽理直气壮,但在这真刀真剑的架势面前,她心中全无惧意是不可能的。

因为,说话间,她已不知不觉和岑云靠得更近。

齐御风见她对岑云这般毫不设防的信任,想要开口,形势却容不得他出言,怕令她更危险。只能盼望秦观雪他们察觉事情有异,尽快赶到!

苏鸣筝见忘同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生出隐隐妒意。一声令下,那些手持兵刃的打手冲了上来!却见剑气寒光出鞘,“唰唰——”,先冲上来的几个人兵器齐齐落地。后面的露出了犹豫畏惧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敢妄动。

“饭桶!”苏鸣筝恼怒非常。若在平时,他可能还没有这么强烈的争强之意,现在在她的面前,他无论如何,也决不能丢脸认输。

苏鸣筝挟剑攻来,岑云右手轻抬,竟是四两拨千斤的力道,轻巧闪过,同时长剑反手挥出,苏鸣筝右臂一痛,剑已落地。

再看自己的手臂,一道不深不浅的剑创,正是让自己握不住兵器的力道。

“还不快去给本公子上!”这次苏鸣筝的声音转为怒吼。打手们见主子受伤,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忘同眉心一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虽然岑云挥剑如电、出手如风,在她看不清招式时已将那些人慑住,却能感到他身形微微一晃。

“逆子!”却是一声愤怒浑厚的斥责从不远处传来。

那些侍从打手们唰唰停手,苏鸣筝也脸­色­一变。

前方,一个鬓发霜­色­的老者大步走来,气质沉稳过人,面目却因怒气而泛出红­色­。

“爹……”苏鸣筝低声嘟嚅,与刚才判若两人。

“我说为何今日不见人影,只当你安分在家思过,却是带了这些仆从来寻衅滋事、丢人现眼!”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君子同罪(3)

“爹,有人打伤了我!”苏鸣筝将受伤的手臂捂住,委屈难忍。

苏放似也有些动容之意,但怒意不减:“你不来此闹事,怎会自取其辱?还不向何大人赔罪!”一声斥责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此时,何隽已掺着何县令起来了。苏放低头深揖:“何大人,逆子不肖,老夫家教无方……”

“苏先生言重了,”何县令急忙陪笑道:“今日之事,纯属误会……”

说话间,秦观雪三人已赶来。方才他们见府宅前门大开,仆从们似乎惊惶恭敬的迎接什么大人物的到来,便知有事。现在赶来,一眼见忘同安然无恙,倒是齐御风动弹不得。

舒揽月赶紧上前去,解开了齐御风的|­茓­道。

“我中了化功散。”齐御风手脚仍是无力,扶住舒揽月。

“你平素胡闹,跋扈任­性­,也就罢了,今天竟然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来,我就将你交给何大人,依官法处置。”

“爹!”苏鸣筝见苏放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惧意已生。

“苏先生听我一言。”何县令却是及时出来圆场:“苏公子也是一时年少气盛,并未触犯国法,不如先生宽免他这一回。”

苏放无奈叹息一声,“他带人丝闯朝廷命官的府宅,这罪不是家法能处置。苏家蒙受皇恩垂怜,上至我苏放,下至门仆侍婢,个个知礼守法。不想出了这不肖逆子,今日请何大人秉公处理。苏放在此给大人请罪。”

“爹,我……”苏鸣筝一脸惊惧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放已向何县令一拱手:“请大人将罪子扣押,老夫就此告辞。”

话音刚落,苏放已带了家丁大步离去。

何县令左右不是,只得传了衙役,声音仍十分恭敬:“苏公子请。”

“他们在此行凶伤人,就不要扣押了吗?就没有罪了吗?”苏鸣筝冷冷一笑,指向岑云。

“你挑衅设计在先,技不如人在后,倒来问罪我们?”忘同神情不悦,眉目间一份不经意的高贵。

这个“我们”在苏鸣筝耳中格外刺耳,他怒气直逼何县令:“何大人,你要纵容这伤我的凶犯吗?”

“这……”何县令十分为难,不敢违逆苏鸣筝,又惧怕岑云的武功。

“何大人,在下听凭大人处置。”岑云却淡淡道。

“你……”忘同急了,见他清净淡定里一份暗暗锐利。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有事瞒着她。她大声问:“何大人,不知岑云所犯何罪?”

何谨自然是答不上话来。

“他无罪自愿请罚,护王法国律之威严,是为忠;他对苏鸣筝的再三挑衅不予计较,点到为止、不伤其筋骨,是为仁;他不忍见大人为难,对指责诬陷不假辩驳,是为礼;他与我素昧平生,却倾力相护、仗剑抗恶,有义有勇。如果他有罪,那忠仁礼义勇就是罪状。”

苏鸣筝赤红脸想要辩驳,却理屈词穷。

何谨也没想到这女扮男装的小姐竟有这样的冰雪聪明、口齿伶俐。

这时,开口的却是岑云。

“李姑娘言之有误,”同样是微笑,收在眼里却比先前多了暖意:“在下于大人府内动武,知法犯法,愧对天子国律,是为不忠;出剑伤人,使苏兄倍受皮­肉­之苦,是为不仁;执剑不避男女之嫌、冒犯李姑娘,是为无礼;齐兄中人暗算,我坐待旁观,不施援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不仁无礼之徒,愿随大人处置。”

忘同着急道:“你……笨蛋呀!”

“在下愚笨无智,罪又加一条。”岑云不动声­色­。

忘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赌气转身,大步朝外走!

眼见小公主怒气正盛,秦齐舒华四人疾步紧跟,心照不宣的不敢出言。

走在最后的齐御风,眼里露出一丝复杂的迷惑。

心毒无解

一个人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都只会对他在意的人。如果那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生气呢?

“……”客栈内,把完脉的秦观雪霍然起身,一旁的华予霁不禁诧异。

“怎么了?”华予霁问。

秦观雪­精­通医术药理,也是他们四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少见的,他的神­色­中出现了不安。

“御风中的,不是化功散。”

此言一出,几人心中徒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苗疆奇毒‘六道轮回’。三日之内若不服下解药,则无药可救。毒发后,接连五日,让人仿佛亲历地狱界、恶鬼界、畜生界、修罗界、人界,尝尽火海、血池、针山、饥渴、杀戮、情感折磨的痛苦,身心接受最残忍的摧残。饱受煎熬后于第六日进入极乐天界而死。”

若中此毒,生不如死。

现在,除了舒揽月在旁边的屋子里陪着公主,聚集在此的三人神­色­都是骤变。

“这毒不是中原之物,我也没有办法解开,只有找到下毒的人要出解药。”秦观雪的眼神由严肃转为凌厉。

“谁能在御风身上下毒于无形?”华予霁立刻道出疑问。

“你可在何县令府上饮过水酒?”秦观雪问。

“没有。”齐御风回答时,语气倒没有太多波澜,因为他心思已经在想另一个问题。可能是他吗?棋如其人,自己下棋多年,对这个道理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岑云行棋攻防有序,可见思维敏捷;棋风仁慈宽厚,可见内心平和;棋艺高妙过人,可见心境超然。以自己识人的经验,他决不是暗中下毒的小人。

甚至就连自己心中对他有一丝怀疑,齐御风也觉得不安和愧疚,对他这样一个人,也对自己识人的能力。

但,几人之中,论武功论可能,又只有他最值得怀疑。

而且,他为何一定要坚持自己有罪,宁愿被何县令关押?

“你是说,你怀疑对你下化功散的是岑云?”在齐御风沉吟片刻,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讲出来时,华予霁也一样的惊讶。

秦观雪若有所思。

“而且他几次三番的保护公主也是不假。”说出了这句话,齐御风几乎要推翻自己先前的怀疑。

这样奇怪的情形,心思缜密如他们,也迷惑不已。

他是否知晓公主的身份?是敌是友?

这些他们都不能妄定。

关键是,齐御风身中奇毒。三日之内还只是如同中了化功散一样浑身无力、不能妄动内力。若三日之内无解药,则毒发攻心,无药可治。

找到解药是务必!而岑云,无疑是一个线索。

隔壁的房间里,灯烛桔红­色­的火焰轻轻跳跃,仿佛不曾经历世间的忧虑。

忘同自顾的生着气,舒揽月在一旁悠闲的品茶。

“小姐,要喝茶吗?”小舒好心的提问,收到的是一记大白眼。

看来,今天这位小姐的确气得不轻。

这个时候,只要说错一句话,怕自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相处十多年的经验让舒揽月知道什么时候该三缄其口。

“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声音带着危险。

“嗯。”

“本公主亲自为他出头,他竟然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嗯。”

“他被用大刑打得皮开­肉­绽才好!”

“嗯。”

“嗯什么嗯?你也白痴了?就知道说这个字?”怒火上升。

舒揽月一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一边也明白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四人的划拳他又落单,想现在那三个没意气的兄弟正在隔壁房间轻闲呢,他却要时时作好被轰成炮灰的准备。

“无为”求存的法子失灵,只有揣度御意,投其所好。

公主应该是担心岑云的。

一个人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都只会对他在意的人。如果那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生气呢?

所以,他下注的理由是——公主气的,其实是岑云不顾自己的安危。

“据我猜测,岑云不会那么惨。”察言观­色­下,舒揽月谨慎开口。而话一出口,又让人感觉不到出言者深思熟虑的痕迹。这是宫中求存的经验。屡试不爽。

“哦?”忘同眯起了美目。

舒揽月对着没有发飙的小公主,心里暗自庆幸的抹了把冷汗。看样子,自己的注下的不错。

“他分明是自愿被何县令关押的,我看,这位老兄心里似乎颇有把握,知道何县令不敢拿他怎样,说不定,他只是想借县令府上住几天?……”

“好了。”忘同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她也想到了一个问题!

齐御风中了化功散,他却没事。不对,不是没事。那些苏家的家丁攻过来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他身形一晃。

未必是自己的错觉。

忘同站了起来,眸子里浮上了一层忧虑。

舒揽月很悠闲的坐着,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保护公主的安全;同时,保护自己不在她的怒火下成为炮灰。

现在看来,至少两项任务都未出差池。

不过,公主似乎也开始怀疑整件事的不简单了。

不同的是,他们担心的是她的安全,而她担心的,恐怕是别人的安全。

“咳。”舒揽月作势咳了一声,让陷入沉思的忘同好回到现实中来。她虽然冰雪聪明,但推敲这些不明不白的带了算计甚至­阴­谋的事件,她恐怕是一窍不通的。

她的心里,对人只有信任,没有怀疑。

“不行!你们现在就去牢里将岑云救出来!”

赫?舒揽月吓了一跳。怎么刚才还在咒岑云被大刑整得皮开­肉­绽,突然急转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虽然公主的脾气心血来潮的时候较多,这转折也太快了!

突然,秦观雪几人的扣门声在外面响起。

忘同一把将门打开:“来得正好,我们去劫狱!”

秦观雪和华予霁相视一眼。

“御风呢?”忘同皱眉,发现少了个人:“化功散的药力不是很快就可以消退吗?”

秦观雪略一踌躇,终是开了口,“这药力很强,他还要多休息一阵。”

忘同急了:“那我先去看看御风。”

“不用了,公主。他睡下了。”秦观雪阻止。

“我要——。”忘同还未说完,秦观雪出乎意料的一指点中了她的昏睡|­茓­!

“观雪?”舒揽月大吃一惊。

秦观雪将忘同抱到床上,沉声道:“你留下来保护公主和御风。我和予霁去找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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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静女(1)

这笑,就好像……

她突然挣脱秦观雪的保护,足尖点地,飞跃而起,抓住他的袖子!

这牢狱并不如自己先前想象的­阴­森,过道里有灯火,暗暗的光亮使人甚至看得清身下的稻草。牢里的环境有些潮湿,但比自己事先预想的要清静。所以,岑云几乎是很满意的靠墙躺下。虽然,他一身素净的白衣与这爬着青苔的墙看上去十分格格不入。给人的感觉好像一支上好的白梅摆在了雪未消融的泥水沟旁。

灯忽明忽暗,仿佛一阵风吹过似的,过道里幽幽的光熄了。

陷入了黑暗的岑云叹了口气。

他一向喜欢明亮,厌恶黑暗。

“岑兄,你似乎知道我会来。”黑暗中的声音却十分客气。像极了朋友间亲热的语气。

如果不是一刻前几个狱卒应声倒地的声音,和现在一柄寒光照人的剑抵住了岑云的咽喉。怕是要让人以为,是朋友来聊天叙旧的。

但眼前人,决不是来聊天的。

一身黑衣的来者,脸上也用黑布蒙了面。只有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剑光一样,寒如冰。

“岑某恭候多时。”黑暗中,岑云的声音也十分柔和,且带了笑意。他并不爱笑,但黑暗往往让人觉得寒冷,所以,他不自觉的便让自己的笑温暖些。

“你如何知道棋上有毒?”来者的声音转冷。

“我们使用的是一副上好的云子棋。黑子对着光线会有墨绿的­色­泽涵纳其中。所以,当执黑的人抬指而那本应是墨绿的光泽却是墨黑时,我便知棋子有毒。”声音淡而缓,如同一池泉水,绸缎般清凉柔软的、春天铺泻的流泉。

声音的主人心平气和,却将犀利和幽微动荡植进了对方青寒的剑。

“好利的一双眼。看来,你的心思并没有全然放在下棋上。否则,你可以赢得更多。”

“不。我的注意力纵然分开在两件事上,也只是分开,不是分散。阁下也是使剑的人,岂会不明白凝神聚气、力贯一处的道理?”

话音落时,黑衣蒙面人突然沉默了下去。

因为,他的咽喉处也多出了一把剑。

静女剑!

至清、至美、至尊的静女剑。一个传说中的名将世家才有的绝世宝剑——

黑暗被这幽光蛊惑得柔和。仿佛黑暗中的情人,玉兰花般的芳香印上四周的寂静,她秋水般的气息,轻柔撩拨着与她对峙的剑气。下一步,谁也不知道她会怎样嫣然笑起。

“你可知道我是谁?”黑衣人的声音并没有畏惧,只是冰意已更沉。

“不知。”岑云答得很随意,也很诚实。

“你没有好奇吗?”

“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

“现在,阁下的问题应该已经问完。轮到我说,你做。”岑云的语气仍然很柔和,但声调转为严肃。

“解药。”

他只说了两个字。

“……我若是不给呢?”

“静女剑,会比任何一把剑更快。”

对方显然在思考:“你当时为何不揭穿棋子上有毒的事实?”

“因为,我未必次次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碰巧发现物件有毒,有阁下这样用毒的高手在,我若是说了,现在怕已不能站在这里。” 对方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似有漠然:“你何必如此厚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阁下如何知道,我不是自己要呢?”

对方好像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发出一声­干­笑:“你若是自己要吃,现在已不能站在这里。”

黑衣蒙面人又道:“给你解药,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追究你的本来面目。”岑云的语气温暖而柔和。无论多么冷酷的人,在这样的语气下,都会感受到被安抚的安全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明月静女(2)

对方在思考,慢慢的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一物,抛给岑云。

同时,他的剑也移开了。

岑云微微一笑:“多谢。”

他的剑也移开了。但那并不能称为“移”,而是“消失”。

他的剑,不仅仅是快。

“你不怀疑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你既要给我,何必要骗我。”岑云这话自信到旁人听起来不免有几分狂妄。但黑衣人并不言语,似乎从刚才的交手中,他已习惯。

他们已经交过手。

斗的是心力,不是武力。

然后,来者在黑暗中突然消失了。

仿佛他根本就没有来过一样,无影无踪。只有静女剑对着空空的黑暗,慢慢收回,幽静里残留着玉兰花般*的芬芳。

漫漫钟鼓,耿耿星河,秋夜格外清长。

在黑暗中,岑云总是带着微笑的:“既然到了,进来便是。”

“啊?”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轻稚,是娇脆的女声。

却见灯光亮了,虽不是很明亮,但牢狱过道里那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还是一下子让四周温暖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黑。”声音轻越,“灯熄时,我听你叹气就知道了。”

那声音接着道:“不过,你真厉害,竟能知道我藏在一旁。”

话的话音、语气,宛如涉世之初的孩子。

“李姑娘。”岑云的语气在黑暗退去后,笑意却未退,“那是因为你学艺不­精­。”

“刚才那蒙面人就没有发现我。”

“那是因为他的武功和听力还太弱。”

“你……”忘同生气的一把打开牢门,钥匙是从倒在地上的狱卒身上搜出来的:“你出来!”

她的武功招式内力虽不高,但轻功过人,飞檐走壁、踏雪无痕,这可是她一直得意的!

“会用毒的人,听力未必好。我只是说了实话,你何必如此生气?”

“混蛋!”气愤得声音陡然提高。

出了声才知不对。这里是在监牢,她是来劫狱的,本应是悄无声息的来去。

但已迟了。

火把和脚步声在头顶响起。

“快走!”他带起她。

急奔出地牢,才知,叫喊声根本不是冲他们而来。

不远处,一座小楼火光冲天。

两个身影拦在他们面前!

“观雪!予霁!”纵使蒙着面,她也一眼就能认出他们。而且,此时次地,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不过,她的神情有骄傲和得意。好像瞒过了大人偷吃了糖果的小孩。

“……”他们口中的称呼还未来得及出口,已被她一手一个捂住:“收声!”

“你们没想到吧?每次就知道点我的|­茓­道。哼。同样的手法不要对李忘同用第二次,懂了吗?现在大功告成,快走!”

“慢着!”岑云将一个小瓶放入秦观雪的手中:“给齐兄。”

秦观雪和华予霁面上露出了惊讶和困惑的神­色­。

忘同不满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其实,你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家伙,脑子笨得要命。”

说话间,已将瓶抢了过来,立刻打开。倒入手心,是一颗药丸!

忘同神­色­一动,笑容退尽:“这……”

“果然是你们!”却听一声怒吼,火把和嘈杂的脚步声移至眼前,被众人簇拥着的苏鸣筝衣冠散乱,狼狈怒道:“岑云!你好狠的手段,竟想放火烧死我!”

岑云苦笑。

不知是笑他这一番笃定的指责,还是笑同样是犯人,自己住在地牢里已经很满足,他住在小楼里反而竟不安稳。

何县令也衣冠不整的出来了,显然是急急半夜惊起的。见到面前的岑云、李忘同和两个蒙面人,似也无法澄清他们“越狱”的罪行。

“放箭!”无人敢上前,苏鸣筝一声令下,衙役和弓箭手听命而动,四周立刻箭矢如雨!

纵使这几人武功再好,也只能逃,不能战。

挥剑护住还发楞的忘同,秦观雪大声道:“快走!”

“……”她的视线却紧紧盯住岑云。因为他已给她一个微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掠身而去。

他根本就没有想悄悄离开——刚才,他是故意激怒自己的!

这笑,就好像……

她突然挣脱秦观雪的保护,足尖点地,飞跃而起,抓住他的袖子!

生死等闲

“别怕。我没事。”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几个字。

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宁和。

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岑云的眼神里满是惊诧。

他已来不及——将她的人推开!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而他另一只手臂——箭矢扎入,血浸衣袖。

没有任何再思考的余地,他用尽全力,提身跃出围墙。在挥剑拦过飞来的箭雨时,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却是将那掌中之物向秦观雪抛去:“接住!”

夜­色­在身后流动。

忘同感觉得到他的臂膀围着自己,黑暗和恐惧仿佛就被这样轻轻的阻隔在了外面。

他的轻功很好。她自己的轻功也很好,但从没有这种被人带着飞檐走壁的经历。没有人敢这么做。

他的身上还是有清竹幽淡的味道。但很快,更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

“快停下!”忘同大喊:“我们已经逃得很远了。他们追不上来了!”

岑云脚步一停,已经站不稳,靠着身边的树喘息着。

“我只想停在一个有光的地方。”他的­唇­­色­苍白,­唇­边渗出血迹,可他在微笑。

这里临湖,四周的树木不深,水面的渔火分外明亮。

“你这笨蛋!”忘同急忙扶住他靠着树坐下,一边笨手笨脚的拉开他的衣服,看他胸前的伤口。

白衣上的血迹分外显眼,殷红刺目。

忘同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你也很笨。他们可以保护你,你为何要跑过来拉住我?”岑云不禁苦笑。人在身体虚弱时,思维会迟钝,想象却更为大胆。她奔过来的一刹那,竟像是认定了他一生一世的执着……她似乎还只是个孩子,是个天真得有些傻气的孩子。第一次见面,他便如此以为了。可这一次,她的聪明连许多大人也比不上。

只有她知道,他也中了毒。

她的聪明,不是来自头脑,而是来自心。

一颗纯净没有杂质的心,只有信任、没有怀疑的心。

所以,她才能这样聪明的看穿他。

所以,她才能在这扑朔迷离的疑云中不被迷惑。

“我不知道那瓶里的解药只有一颗。”她哭起来,声音仍然很清越、很­干­净、很动听。

“不然你便不会一直藏在一旁不出声,让那个蒙面人走。”他微笑。她在有些事上很聪明,在有些事上却单纯得傻气。那种完全不知世故的天真的傻。

她完全不知,这不是买糖果,一个瓶子里会有几十颗。这是奇毒“六道轮回”的解药。一颗,便是一条人命。

“而且——”忘同哽咽。

“而且,这样的交易也许再不会有。”岑云抚上了她的头,像安慰吓坏了的小孩。

“你不该跟来。”看她笨手笨脚的要去止血,缓缓的,岑云似叹了口气,有些不忍。

“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拦我。”忘同的语气仍然倔强,但泪直往下落:“虽然我不任­性­的拉住你,你就不会受伤。但,我还是要跟来。”

她只是有一种直觉,那时他对她回头微笑时,她竟猛然觉得有两个字在胸口跳动:永别!

那么温暖的微笑象征这个含义,再柔和的也成为残酷。

忘同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但她笃定,一个人若是死去,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尤其,在她对这个人有那样大的好奇之后,还未等她更多的去了解他,就永远也再见不到了。

她不能允许。

“傻瓜。”岑云止住她的动作:“闭上眼。”

“­干­什么?”她本一心只看着他的伤,但视线一移到与他的眼神相交,她便听话了。她不愿他耗费更多的气力来重复一遍。

等她闭上眼,她便听到箭与骨­肉­分离的声音,还有岑云极力压抑的轻声喘息。

惶然睁开眼,他已用力将手中拔出的血箭扔向身后的树丛中。

其实此时,岑云想的只是,他该在一个黑暗些的地方停下来,那样,她就不会看到这么多血。

“别怕。我没事。”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几个字。

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宁和。

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身体好像风雨里的一叶孤舟,晃动的,不仅有冰寒的河水,还有血,有风声,有凄绝的泪。往哪里走?往哪里走?

太多的血腥压迫着视线和嗅觉,呼吸困难如同脱离了水域的鱼。

“快跑!”“快跑!”温柔忧郁的声音,焦灼无力的声音,可四周太冷太黑了,仿佛在冰冷的河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真切。叫他如何跑?

脚下仿佛踩着一个陷阱,整个人,整个灵魂,只能下坠。

如同无底的深渊,往下坠。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拉住他的袖子。那动作倔强而掩饰不了紧张,那手纤小而温柔,纯洁得如同黑夜里的灯,把那一片血雾黑暗划开。

岑云反手,轻轻的,承住了这温暖。

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却听到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清越、纯净。

他的手,正握着她的。

“很痛吗?你流了很多汗。”忘同笨笨的抽出了手,她不是世俗的矫作女子,但除了她的哥哥们,她很少和人这样亲近。

“这里……”感觉身体似乎仍在晃动,岑云有些好笑自己的感觉,似乎是在……摇篮里。想环顾四周,但随之而来的晕眩使他不能不放弃。

“我们是在船上。”

忘同说着不禁开怀:“我请摇船的大娘为你包扎了伤口,又用一只手镯买下了他们的船。”

她说话间,岑云果然看见,她腕上的手镯少了一只。

忘同并不知道,她那样的手镯,是西域珍贵的血玉琢成,只要一只,便可买下这湖泊和所有的渔船。

但岑云已不奇怪。

无论她做出了怎样值得奇怪的事,他也不再奇怪。

“天就快亮了。”忘同掀起船舱布帘的一角,指给他看。

东方已有鱼肚白。而船舱里普通的油灯,也让他如浴点点阳光。或者,阳光的是她的脸容和眼神。

他突然十分好奇。

“忘、同、”他一字一字的念出来。

她收了手,回过头来,尽管她知道,他不是在叫她,仅仅是念这两个字。

“你敢叫我的名字!”忘同指着岑云。

“名字不是用来叫的?”

“但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叫的。”她撇嘴。她的任­性­他见怪不怪,不过他可以确定,她所说的“不能随便叫”决不是一般姑娘家的忸怩。

“好吧,特许你这样叫。”忘同望向他,“本小姐特许你这样叫。”

岑云失笑。

不是因为她的骄傲,而是因为她阳光的情绪。

“很奇特的名字,好像——是为了纪念什么人,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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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可或忘(1)

这原本不像岑云说出的话。可在她面前,他已经说了太多从未说过的话,做了太多从未做过的事。

“想忘却而不能忘。本是最无奈、也是最辛苦的纪念。”

忘同本要反驳,但又觉得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便收了声。

注意力转移间,她的心绪似乎低落了下来。她不能忽略,他中了奇毒“六道轮回”,现在还没有解药。

“你真的不知那蒙面人的身份吗?”虽知是废话,她还是要问。

“不知。”

听到了确认的回答,还是不免失望。

“连线索也没有?”

“我答应了,不追究他的身份。”岑云慢慢坐了起来。

“你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为何不逼他多交一颗解药——”忘同知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如果那蒙面人知道他那一剑已刺不下去,他决不会将解药给他。岑云唱的,原本就是空城计。

“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弄到解药吗?”说到这里,忘同不免有些气恼,既气自己,也气他。他这么厉害,却未想到为自己弄一颗解药?

“没有。也许——”他沉吟,“那时我并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果然!

忘同这才真的生气了。生命在她看来是最可贵、最值得珍惜的,任何人都一样。无论是多么悲伤、多么绝望、甚至是有罪的人,她也从不觉得他们该死。

而面前这个人,竟说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以为他很潇洒、很有义气吗?

是混蛋才是!

可是,她忽略了他的话中,用了“那时”。

忘同狠狠瞪了他一眼,“竟然有人笨到想死。这人的脑子一定有很大的毛病。”

岑云微笑,纠正她的两个错误:“我不是想死,而是不怎么怕死。而且,我说的是那时,不是现在。”

虽然还没有弄明白“那时”和“现在”的区别,忘同还是自然而然反应般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很怕死。”

岑云心中已不平静,但忘同看到的,仍是他平和无波的眼。

“哼,”她仍不怎么明白,虽然怕死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要好些。

而且,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仍是开了口。

若有问题搁在她心里,她是一定要问出来的。

“你既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大可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留在牢里?是为了御风?”

岑云已经试图站起来了,忘同看他身形不稳,急忙去扶他。

“你是懂棋的人,应该能了解。”他的眼里有微笑。“棋逢对手的机会不是常有的,我已将齐兄当作我的朋友。”

正如她所想。

忘同咬了咬下­唇­。这样的经历她不曾有过,但她有一颗能对别人的感受感同身受的心。

“棋逢对手,和棋逢知己,原本就是一件事,对吧?”她的声音不觉多了一份温柔。

“但,我说错了一点。”他肯定的同时,补充了一句。

“齐兄还略逊我一筹,要称上‘棋逢对手’这四个字还有些牵强。”

这原本不像岑云说出的话。可在她面前,他已经说了太多从未说过的话,做了太多从未做过的事。

“你可真自大!”忘同瞪他:“不过,御风他……”

“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要保护你。”岑云却仿佛能看见她眼底的矛盾,柔声接口:“他们要保护你的心,胜于他们心中的其它任何力量。”

忘同眼中有了一丝惊异。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看人的眼光竟这样透彻、这样宽容。

“可现在,我却把你带入危险之中,他们一定十分担心。”

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阳光铺在湖面,水上波光涤荡如金。

情可或忘(2)

“这船怎么办?”两人上岸后,拴在湖边的渔船轻轻摆荡。

“先留在这里,以后再来取啊。”忘同调皮一努嘴。

“你倒提醒了我。你请我喝的杜康酒,味道上佳,不再喝十坛,我做鬼也不能安心。”

她瞪他一眼,却有被安慰的放心。他是在告诉她,他不会死。

不知何时,她与他已有了这样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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