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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卡其 > 八

糟的花销也得两千多。外债已经筑起,想拆也难。

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够负担得起这些费用呢?

“上大学不是免费吗?”,老头子不解的问,“大学生不是国家管吗?”

“那是过去,现在都要交钱上大学了。”二毛说。

“这么多钱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老头子好像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从哪里找这么多钱去啊?”

二毛默默无言。他在想什么?

看着老头子愁苦的样子,我真替他着急。

晚上他们睡下之后,我出来找东西吃。

我看到老头子翻来覆去,还悄悄叹气;二毛倒是很平静地睡。他突然坐起来,盯着身边熟睡的二毛看了一会,然后很小心地下了床,披了一件外套出了门。他要到哪里去?

我悄悄跟着他,想探个究竟。他走到了村外的一座土坟前,停了下来,坐到了那坟旁边。

“二毛他妈,你咋这么早就离开我们去了呢?我没有忘记你临终交代我的,你说一定要让我们的儿子考上大学,”他抽搐了一下,“大儿子是没有希望了,自从他失踪后现在我还一点他的消息也没有,这些年来我受苦受累供咱们的二儿子上学,他也真争气,今天考上了大学,还是重点的呢。我高兴啊!”

“你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像我一样高兴的。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儿子能考上大学是我们的荣耀啊,我觉得脸上有光。可是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上大学要花很多钱。我又拿不出来那么多,你说我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都怪我没有本事。我一个本分的庄稼汉,没别的能耐就靠那点地,根本就赚不了几个小钱。我不想耽误儿子的前程。你说呢?我明天去看看村委会能不能帮忙,然后再借点,兴许可以凑够。”

“二毛他妈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

我听了他的一番话,竟也有想哭的感觉。其实老头子是边啜泣边和二毛母亲说话的。

说完他又悄悄地回到家里。二毛睡得正香。

第二天晚上老头子又一个人去了二毛母亲坟前。

“难啊!孩子他妈。今天我找了村长说了我们的困难,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这几年村里也已经背了不少的债务,靠村委会帮助我们是没有希望了。几个亲戚朋友,唉,甭提了。大伙本来也都是穷人,之前咱已经跟人家借了不少,这次虽说他们也没有驳我的面子,可是几家加起来的钱也就千八块,还差的老多。可怎么办啊?我想出去要点钱,这不算丢脸吧?丢就丢吧,能让儿子上大学,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你说呢?”

第三天一大早,老头子就出去了,对二毛说要到县城办点事。

晚上还是在那坟前。那时他很疲惫,两眼呆滞无光。

“二毛说为了不让我为难不想上大学了,被我教训了一顿。你说我能不让儿子上大学吗?不能啊!所以今天我到县城去了,搁下我这张老脸,挨家挨户去要钱。我说我儿子没有学费上大学,请求好心人您开开恩帮我一把,我嗓子都哑了,可是人们都以为我是骗钱的人,没有人愿意给我。也不是没有好心人,但是一整天啊,我只要到了两百元。我要当多少天乞丐才能攒够啊?真丢死人了。二毛他妈,我给你丢人了。都怪二毛没有生在一个有钱的人家,咱为啥要生下他呢?刚有了希望忽然一下就又没了,老天爷真是不睁眼啊!”

“唉,我是无能为力了!我对不起二毛啊。”

第四天,二毛被老头子打发到外地去办事。临行前说了一些嘱咐的话。我呢,出去玩了。

当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被屋里的景象吓坏了:老头子脖子被一个绳套紧紧地扼着,他的头搭拉着,舌头伸的老长,眼珠子彷佛要脱离眼眶而出。

二毛回到家看到老头子死了,他嚎啕大哭。

“爹啊,你这是何苦?我不大学不就完了。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我想他是因为凑不够二毛上学的钱觉得对不起二毛所以自杀了。这使我也很想不通。老头子为什么会为了几千元学费而寻死路?人间所谓的读书费用有这么厉害,竟然能把一个穷苦的人送上不归路?学费为何成为杀人利器?

我后来回想起当是的情景,我怀疑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学会了思考――这件本来专属于人类的事情。那时我想,人有时比我们老鼠还可怜,我们只要吃饱了饭就不­操­心别的了。人呢?还得考虑什么上学、看病、赚钱等等人世间才有的烦恼事。

那天晚上,二毛一夜没有睡觉。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个通宵。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也许是因为他们一家虽然穷苦,但是心底好,并没有用“毒鼠强”、“老鼠夹”之类的东西来企图消灭我,再说多亏了他家的粮食我才能活到现在。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同情他。二毛从小失去了母亲,他天生腼腆,不爱说话,但是读书很用功,别的孩子在玩的时候,他总是在复习功课。他和他父亲相依为命,眼看着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学费问题逼得老爹上了吊。

二毛安葬了他的父亲。然后就决定离开家到大城市去打工。于是,我也决定跟着他一起走。

当我看不到那间住了很久的破房子时,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村子。地里的庄稼正在慢慢成熟,满眼都是绿­色­和金黄|­色­,高梁们在笑,菜籽花都已脱落,麦子们在风中摇晃,成群成群地。

看来今年将是个丰收年。

二.2

是的,今年看来应该是个丰收年。

是丰年年又怎么样?丰收年也无法让我的父亲活过来。我真恨自己,要不是因为我的学费父亲也不会上吊。

母亲死得早。父亲一手把我拉扯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为了供我读书,他起早贪黑地在庄稼地里忙碌,早早地就累弯了腰。有时候我看他太累想下地帮忙,他总是把我挡回来。他说:“你把你的书读好就行了,只要你能考上大学爹再累也不怕。”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就一直在班级上领先,高考也很顺利。那天当我接到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急匆匆地拆开信封,反反复复看个没完。最后我被几个数字盯住了:一年学费5000元,住宿费800元,入学杂费(军训费、体检费、服装费、课本费、资料费等)2000元。不算生活费,一入学就是快8000元啊!我刚才的兴奋被这几个数字冲的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如果拿这8000元和父亲从地里刨食做一个换算的话,那么8000元可以换父亲8年的辛苦劳作。要是能攒下钱来也罢了,上小学初中也就罢了,高中三年已经把父亲的一点积蓄刮的­精­光,还借了一ρi股外债。现在如何凑得起这么多钱?何况是要上四年大学。

我真不知道如何告诉父亲这个既好又坏的消息。父亲也在等待着我高考的结果,因为母亲临死时交代父亲一定要供我考上大学。我想他比我还焦急,尽管他表现的若无其事。我决定先让父亲高兴一下,筹钱的办法总会有的。因此我又高兴了起来,兴冲冲地跑进家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爹,我考上了,是一所重点大学。”我对父亲说。

父亲果然很高兴,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地心花怒放:他认真地洗了双手,像教徒接受圣物似的从我手中接过通知书,满脸春风地看着,爱不释手。但是当我告诉父亲入学的费用不是他以为的几百而是八千时,他很诧异,而后有点不知所措了。

父亲显然不知道如何凑齐这笔钱。我想安慰父亲几句,但我发现无论用什么样的词汇都将是无济于事,苍白无力时,我选择了沉默。父亲倒是强作笑颜地安慰我,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是最后他自己呢?还是没有迈过去。

晚上父亲杀了一只­鸡­,破天荒地让我和他喝了一杯酒。

父亲话不多,翻来覆去就是说我为家里挣了光,说学费的问题他会想办法。夜里躺下后,我根本就睡不着,听到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他没有睡着,一定在为了我的学费发愁。我不想父亲担心,装作睡着的样子。后来他起床出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去母亲的坟前去了。

实在不行我就不上大学算了。我盯着屋顶想。

父亲几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白天则到处去想办法借钱。第二天在村里借,凑了千元,我想对他说我不想上大学,但没有敢开口;第三天他说到县城里去借,但县城里明明就没有我们认识的人,他找谁去借呢?我说我不想上大学了,不想让父亲为难,结果被他臭骂了一顿,他说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够学费;第四天他让我到临村办事,等我回来时父亲就已经上吊了。

我嚎啕大哭。

晚上,我通宵未眠。我心里像被­干­草塞满了,堵得厉害。我恨自己。我真后悔好好学习,真后悔没有坚持不上大学,真后悔没有看出父亲的不对头。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遗言,他是含着悔恨离开人世的。我真的想不通啊。昨天还劝我不要为了学费着急的父亲今天会选择去另一个世界,或许他觉得那边比人间更美好吧。那边没有这么多烦恼和无奈!我一动不动地呆在父亲冰冷的身体边,想着为什么几千元学费就要了他的命?是谁的错?我吗?学费吗?还是那所学校?还是老天爷?我想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最爱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撇下我走了。

有只老鼠在墙角看我,彷佛在可怜我。

三.1

我们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城市,可怕的地方。

人为什么要发明城市这种东西?我说它可怕是因为我感觉我的两只眼睛很不够用,习惯了二毛家的那间破房子,猛地瞧见无数的高楼大厦,无数的人来往不断,无数的灯光直晃得我眼花;还有那乱七八糟得鸣笛声、音像声、喊叫声等等混在一起的嘈杂声,简直要震破我的耳膜。这一切无法不让我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慢着,我得整理一下思绪,我需要一件一件地熟悉,这么多东西我无法一下子接受。

从农村出来第一次进大城市就这德行,看什么都觉大惊小怪,新鲜的不得了,整个一个乡巴鼠。不错,我是一个乡巴鼠,同样二毛是一个乡巴佬,虽然他是在县城上的高中,但他还是露出了很激动、很惊讶的样子,他也停住脚步,四处打量。

“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他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紧握着拳头,仰望着星空。

受他影响,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来了一句:“我一定要混出个鼠样来!”,我抬头一看,原来天是空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本来以为他是在看星星呢。

现实就是这样,它总是和你的想象隔着很远。

不过不管怎样惊异于城市的神秘,当下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我该到哪里找东西吃?二是已经晚了,我该睡哪儿了?我猜这两个问题也是二毛所想的。他左右张望,几次想走却又迈不出步,在那儿犹豫了半天,看的出他也是很着急。还好这不是冬天,天气并不冷,要不然叫我们如何是好?

那间破屋子是不能再回去了,当然也不能站着不动­干­等,所以只能往前走碰碰运气。我这样想的时候,他开始挪动脚步了,但是很慢,小心谨慎地,生怕碰到什么似的。我赶紧跟上前去,我可不想跟丢了他,那样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晃悠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好像是个小公园,这个概念还是以后知道的。当是我并不懂,其实照我看,所谓的公园就是种点花草树木,堆点石头再造个假山什么的,和农村的自然景­色­比较起来,这公园简直是惨不忍睹,想到这一点我就为城市人感到可怜。

哎呀,要是谁饿得发慌,肯定头脑不会清醒。人不是有句话叫“饥不择食”吗?当是我就处于这种状态。当二毛把他那破行李卷放在一张座椅下,拿出一块­干­馒头片来吃的时候,我就赶快开始到四周找我可以吃的东西。还算幸运,在附近就有一个垃圾桶,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可以充饥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看看再说。

于是我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漂亮的垃圾桶,我猜里面一定会有很多好吃的,我就想钻进去看看。其实小公园里扔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垃圾带、废纸屑了,当然还有人吃剩下的半个面包、半截香肠什么的。但是我还是想先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好吃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和人像极了。这相象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不珍惜容易得到的,却费力去找不容易得到的;一层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卡其花了很大力气才爬到桶顶,却发现没有可以钻进去的口。但他还是幻想着捅里藏着无比鲜美的食物,越是无法进去,对于这一点它越是确信。最终它还是无法如愿以偿,只得从桶顶跳了下来。而此时它已经饿得有点发晕了。算了,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随便找点东西充饥吧。

还好我发现了半块面包和半个烂苹果,并没有发现香肠。不过有点吃的总聊胜于无。我只吃了那面包,对于苹果我没有兴趣。多亏有些人不是那么太节俭,也不那么讲公德(在这一点人和我们差不多),才不致于让我无物可食。说实在话当是我并不知道我吃的东西叫“面包”,我只是觉得它闻起来很香,嚼起来软软的,比起过去在农村吃的那些又硬又乏味的谷子、玉米之类的东西要强得多了。

对于人来说得半块面包,足够我吃两顿了。但由于我实在饿坏了,就完全吃掉了,直撑得我不断打嗝。人常说“饭饱思­淫­欲”,我则是饭饱想问题(老鼠几乎不会思考的,但我好像是个例外)。

通过面包和谷子之间的比较,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城市就是比农村好!这大概也是二毛们之所以要背井离乡来城市谋生的原因吧。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至于人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当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啊!老鼠!”显然是某个女人因为惊恐而发出的喊叫。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所有的女人见了我们老鼠都会高声尖叫,而且都叫的那么恐怖,彷佛见了魔鬼似的。我母亲曾经告诉过我:“女人一叫,你就得小心了!”那是因为女人的叫声一定会引出一位男士来,而这位男士一定是怒发冲冠,瞪着斗大的眼睛要致我们老鼠以死命的。母亲又说:“这是男人们表现自己勇敢­精­神的大好机会,他们一定是全力以赴不会错过的。”所以,我一听到有女人叫,第一反应就是:快逃。

正如卡其所料,那女人声刚落地,马上就有一个男人说:“在哪里?”卡其本来想看看那女的长的是否漂亮,当然在看女人是否漂亮和逃命之间的选择问题上它并不糊涂。它一向是选择逃命的,命只有一条,美女则多的是。没有必要在生命危机关头看。亏得它跑的快,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从中因而躲过了一劫。

在卡其跑的一瞬间,那男的表现是这样的:他先是把那女的拉到身后,说了一句:“有我在,不要怕!”握紧拳头、呲牙咧嘴、怒目圆睁,然后抬起脚来就准备一招必杀,把卡其­干­掉。其实在做这个动作时,他在想:“女人就是胆小,一只老鼠都吓成这样;我只需做做样子就足够了!”等到卡其跑掉,他马上自豪地说:“不用怕了,老鼠已经被我赶跑了。”那神情好像是刚赶走一个歹徒一样。当然如果能得到那女的一句“多亏有你在”,那么他可能会心花怒放的。

看了到城市谋生真不容易。在农村,女人们看到我们并不是特别的害怕,而且人也不像城市这么多。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看来以后想逛街的奢望是很难实现了,即使有可能,也只能是在晚上,也还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我可不想挨打,人对于我们下手一般是很重的。

二毛显然是累了,对于刚才那女人的一惊一乍好像并没有怎么在意,转过来看了一下就又转回去了。公园里这会人并不多,就零零散散几个人。他本来可以躺下来睡的,但他似乎有点不敢。这遭的是什么罪啊?难道他没有什么人可以投靠吗?连个床也没有,一定睡得不舒服,而我和他一样,今晚只能在土堆里凑合了。

虽然土为床、天为被,我还是做了一个梦。

我要说明的是在到这个城市之前我很少做梦,即使做,也只是梦到我到哪里找东西吃,或者是被猫狗之类的东西追着跑,那就算得上是恶梦了。而现在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在梦中我变成了人,会说人话,会像人一样思考,会像人一样经历许多形形­色­­色­的事情。

而刚来到城市的这一晚是我梦中作人的第一个晚上。

在梦中我是一个和二毛一样刚从农村出来的农民。我被几个穿黄|­色­制服的人从灌木丛中间踢了出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便伸手和我要暂住证。我有点发懵,什么是暂住证?要暂住证­干­什么?难道我在灌木丛中迷糊一会也算是暂住?我又没有睡别人家的房间。

我就是在这里躺一会嘛,这还需要证件?在农村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想我要过证件啊,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啊,怎么到了城里连睡觉也要办证?

他们看我直愣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啊?有就快掏出来,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没有啊,我只是刚到这里。不知道要什么证件。”我只能这么说。

“没有?嘿嘿。”一个人反问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冷笑。

“嗯。我真不知道要办证。”我想套个近乎,“再说咱不都是一家人嘛,落个脚还需要证件啊?”

“那你以为城里是你们这种乡巴佬想来就来,想住就住的吗?要是换做几年前先得定你个盲流罪,现在政府照顾你们只是让你们办个证件,已经是对你们够好的了。你他妈的还以为自己有理啊?!”一个人大声呵斥我。

接着又一个人说:“那你就是个流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里,分明是心中有鬼,说!­干­了什么坏事?”

“我哪敢­干­坏事啊?各位,我累得不行了,我城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我只是想歇息一下。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我不同意他们对我下的结论。我怎么是流氓呢?我没有偷没有抢也没有反对政府,那些­干­坏事的人才是流氓,我不就是在树丛中躺了一会怎么就成了流氓?

“小子还嘴硬!”刚听到这句话,我就感觉眼前一花:我被扇了一耳光。他们竟然动手打我,“他妈的你是好人?老子就专门打你这种好人!”

这群龟儿子怎么说打人就真打啊?他妈的,难道从农村里来的人就不是人了?

虽然我心里骂他们,心里很他们,但是我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我只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他们有好几个,而且都还穿着制服。我一向是畏惧于穿制服的人。在农村那阵,我就看到一些穿制服的人骑着个摩托车到处晃悠,没有人敢招惹他们。私下里大家都叫他们“黄皮狼”。我惹不起,只好忍着。

拳打脚踢直到我求饶他们才停止。

然后他们问我服了吗?我说服了。问我是不是好人?我说我不是好人。问我还敢不敢顶嘴了,我说我不敢顶嘴了。然后他们就说既然这样你得跟我们走,到“我们那儿”住两天,然后我们送你“回老家”。“回老家”这个词对我来说是个很恐怖的东西,和“上西天”一个意思。我可不想这么早就上西天,所以我大声叫喊起来,我害怕,我不想“回老家”,所以我拼命挣脱他们,然后死劲地跑。

“别跑,再跑就开枪了!”他们在我身后追,而且大声警告我。

突然“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飞啸而过。

一身冷汗!然后我被吓醒了。

我摸摸自己,感觉心还在跳动,才确信刚才只是一场梦罢了。而且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回老家”是“遣送回乡”的意思。

被恶梦吓醒后,我就再难以入眠了。说心里话,我很害怕,虽然我以前在一只大黑猫面前害怕过,但是这一次我几乎是浑身在发抖了。我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老担心真的会有人来抓我。

离我藏身不远处的椅子上的二毛,好像也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么窄的椅子上翻来覆去。

他也够可怜的,我想,他刚死了父亲,更是无法读书,孤身一人跑到这么大的城市中来,人生地不熟。唉,瞧他这个样子说不定会被穿制服的人带走。想到这里,卡其不禁被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吓得哆嗦起来。

他千万不要遭遇我梦中碰到的那种倒霉事,否则我可怎么办啊?我可是举目无亲。

胡思乱想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又睡着了。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累了,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呢。也不知道二毛睡的怎么样?有没有想家?

四.1

“喂,喂,起来!”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我第一反应就是有人真的来抓我了,所以我顾不得抖抖身上的泥土,立刻准备拔腿开溜。不过我马上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冲我而来。可不是嘛,我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原来那声音是冲二毛喊的。

而喊话的人,天哪,竟和我梦中遇到的那群人一个模样:头戴大檐帽,身穿黄|­色­制服,腰间别着电棍,脚踏黑­色­大头皮鞋。清一­色­的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姿态:有的叉腰,有的瞪眼,有的得意,有的倾斜着身子,抖着一条腿,像是癫了一般。真恶心!按说他们都长得还算有点帅,也有点酷(我不太清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纯粹是学人所说),不应该让我有想吐的感觉才对。为什么我看见他们就觉得恶心呢?

如果把这个情景拍下来,我猜想若­干­年后当人们看着群人时,一定会认为他们穿的太土、皮鞋太大、样子太难看,简直就是一群二百五。

二毛显然和我在梦中一样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

他被叫醒后,先是受惊吓的样子,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抓着他那个破包袱,他可能以为碰到强盗了。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因为他露出了微笑,大概就是那种在孤岛上遇到朋友,终于可以舒一口气的那种笑容。

他为什么要微笑呢?说是在的我有点搞不明白。

“谁让你睡这儿的?”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制服”问二毛。

“哦,没有关系,我睡的挺好;天气不冷,我的身体好,应该不会得病的。”二毛答了这么一句话。当时我琢磨这句话时,感觉有点费解,当然那几位“制服”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二毛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回答。

后来我回忆起二毛的父亲和他的一次对话才明白了过来。二毛一家都不睡床,都是睡大炕。通常炕头是最暖和的地方,一般地二毛是睡在炕头的,他爹睡炕尾。一次二毛想在炕尾睡。二毛他爹就对他说:“谁让你睡这儿的?”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炕头热乎,你去睡炕头,可不能着凉了。”

二毛当时理解“制服”的问话时,一定是以为那个“制服”省略了若­干­词汇。如果加上的话那句问话就应该是:“谁让你睡这儿的?椅子上睡得多不舒服,着凉了怎么办?”显然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关怀句子。所以他回答所用的自然也是那种受了别人关怀而觉得不好意思的句子。

不过接下来的问话,就马上粉碎了二毛这种一厢情愿。

“谁管你得不得病。你到底从哪里来?谁让你睡在这儿的?”“制服”问。

二毛迟疑了片刻,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

“我从农村来的,昨天晚上才到这里。没有地方睡,我看这椅子也没有人用,我就凑合着在上面睡了一觉。”

“那就是无证睡觉了?”

“……”

遇到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睡觉还要许可证吗?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在人的世界里住房要房产证、生孩子要准生证、开车要驾驶证、工作要毕业证、合法Zuo爱要结婚证等等。将来吃饭要就餐证、谈朋友要恋爱许可证也说不定。这样一想睡觉要许可证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二毛想不到这一层。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很诧异的眼神。

“睡觉还需要证件吗?”二毛不得不在诧异之余问个清楚。

“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你以为是在你们家啊?”

“谁给你的权利在这椅子上睡觉的?暂住证办了没有?”

“制服”们一连反问了二毛这几个问题。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二毛提出的问题,也许他们认为答案已经存在于反问句当中了。

不会吧?怎么还真要暂住证啊?

你可以想象二毛的反应和措辞一定和我在梦中回答的大同小异。结果也是一样的:“制服们”要带他走。只是他没有跑,而是挣扎了两下,但挨了两拳头后就老实了。再说了,你一个小农民,孤身一人也不敢把人家穿制服的人怎么样。他打你,是执法;你打他,是妨碍公务,是违法。他能做的就是一个劲地央求他们不要带他走。大概这种央求和小山羊向老狼咩咩叫一样,丝毫不会改变狼吃它的决心。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二毛还是反抗了一句。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就凭老子们身上的这一身皮。”他们答了他一句,同时又揍了他一顿,让他闭嘴。然后就把他托上车,带走了。

按说即使需要办证,也得给人一段时间。这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在他们关车门时我听到了一个“制服”说了一句话:“照这样多抓几个,这个月我们一定可以超额完成指标。”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知道“超额完成指标”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追上他们。可是车子开的太快,一转眼就消失了。不知道他们要把二毛带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够再见面?

剩下我一只鼠,该怎么办?我是说当一只鼠孤零零无依无靠时,它必须独立地思考如何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二毛被带走了,我失去了带路人。

这座城市对我而言既是陌生的又是可怕的。我甚至不敢抬头看那高不见顶的大楼,人们说我们“鼠目寸光”用在这里还稍微显得合适,用在别的地方我还想不出有任何合理之处。其实人是最喜欢以偏概全的一种动物,我们只是偶尔拿他们一点点粮食,就被扣以许多难听的名目,拿我们来开涮。比如,骂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用“鼠辈”,形容惊惶逃走用“鼠窜”,比喻胆小用“鼠胆”;用“鼠肚­鸡­肠”比喻气量狭小、不顾大局,用“鼠窃狗盗”形容小偷小盗等等。凡是和“鼠”一起用的词汇没有一个不是贬义的。人简直是过分之极,想到这点我就恨他们。

恨归恨。我还无法和人动手相搏,所以我还只得忍着气躲在树丛中行走。

我只是走,没有目的。我漫无目的走的时候总是在思考问题。

“凭什么抓我?”二毛刚才喊的这句话老在我耳边响。凭什么抓他呢?他可能想不明白,我在梦中也想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这其实和“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是一个道理。若是哪只老鼠问人“你为什么打我?”这样的问题,它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明摆着嘛:一是人看老鼠不顺眼,二是人比老鼠强大的多,三是人打了老鼠根本没有风险,无须上法庭,也根本不会被起诉。类推即可得知,“制服们”敢于“随意”(照我看是如此,尽管“制服们”可以引用某些法律条款、条例来反驳)抓二毛大概也有以下三点原因:一是“制服们”看二毛穿的寒酸、一副邋遢样子影响市容,光看就来气,还是个傻冒;二是“制服们”是一帮人,二毛是孤身一人,再说“制服们”有合法伤害他人的权力,二毛呢只是一个乡下佬,无权无势,这力量对比太悬殊;三是“制服们”抓二毛根本没有风险,谁让二毛是无证睡觉呢?这显然就是一条违法的证据。

我就是这么看这件事的,可能有点牵强,但我觉得我是对的。人可以随便喊打老鼠,当然也可以随便抓人,可见:人与鼠是不平等的,人与人也是不平等的。总之就是一句话:弱者和强者是永远无法平等的。强者总是倾向于欺负弱者。想到这,我的气就不打一出来。如果有一天我能突然长得有两层楼房那么高的个子,我一定会把大街上的人一个个地踩扁,听他们喊救命的声音,那才够解恨。

唉,弱者总是喜欢幻想。

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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