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思索了一个晚上怎么开口和他们讲道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还想上厕所,给老子滚回去!”既然他认为我侮辱了他,那么他不让我方便我也不能硬和他冲突,再说我也是故意说要上厕所的,所以我又回到了笼子。
“喂,他为什么打你?”我刚回去,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问我。都是一副渴望的样子。虽然我憋了一肚子的气,但还是不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毕竟大家都是“笼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就是叫了他一声‘警察同志’,就被打了。”我告诉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个个若有所思,究竟是怎么他们看了也不清楚。
上午,另外一个笼子里的人被放走了,据说是被遣送回乡。不过还是有两个人没有走,而是被关进了我们这边。
“哎,你们两个怎么没有走?”大家问。我得承认我是怀着一种喜悦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来问他们的。
“本来我们也可以走的,但是吃饭花了三十,剩下的钱就不够回家的路费,真是倒霉,唉!”他们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几顿饭就把两个“富人”吃的成了“穷人”。
“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我们?”有人问到。
“谁知道呢?”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答道,“不过我猜应该是让我们去干苦力,就像劳改犯一样。”
“不可能吧?我们又不是真的犯人,不就是没有及时办暂住证吗?”我问。
“怎么不可能?我们村里的好几个人都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起来干过苦力。”他说。
不过想想也对,既然要赚回家的路费,不劳动显然是不行的。
果然,下午的时候,我们都被叫了出来。
然后就被一辆卡车拉出了院子,也不知道要把我们拉到什么地方。制服们只是简单说要带我们去工作赚钱。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
十二.1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卡其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口。这个洞口在一间屋子的墙角。在出去之前卡其先停下脚步,集中精神倾听外面的声音。
屋里倒是安静的很,我探出头来,仔细地观察里边。这是一间很破旧的房屋,墙面斑斑驳驳的。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躺着,好像不舒服的样子,嘴里一直在哼哼;桌子上摆了一副碗筷,碗里是一个只咬了半口的馒头和一些炒白菜。这多时很好吃的东西,当然这是从我的角度看是如此,对于人来说可能就有点寒碜了。屋里里很暗,和洞里一样的潮湿。其它的还有一些小板凳、衣服之类的东西胡乱地放着。
我想去吃那个馒头。不过好像有说话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越来越近。一定是有人来了!我觉得还是呆在洞里比较安全,等确定安全了再出来也不迟。
很快就有人进了屋。
“我看还是让咱妈搬走吧,”有一个男人说,声音很低,好像是怕老太太听到,“这房子太危险了,眼看就快塌了。再说要是人家强行拆房,一不小心伤着咱妈可怎么办?我听说准备在这儿搞开发的人很有来头,黑白两道都混的开。”
“怕什么?瞧你那窝囊样,比老鼠胆子还小!”一个女的回答说,听她的架势倒是很牛,“这么多年房子都没塌,这几天就恰恰会塌?真是的。再说不管是谁他还敢光天化日拿一个老太太开刀不成?”
“你说的也是,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悬。”
“没事。你看吧,老人家都不喜欢挪地方。你妈已经习惯这儿了,你让她搬说不定她还不愿意呢。还有,就这么搬出去只能换个小房子,那多亏啊。听我的,让你们再坚持坚持。”
“我也想换个大房子。可这几天,当初的钉子户都被拔掉了。我听说有人还被打了呢。现在就剩下咱孤零零一家,你说能扛的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这时候坚决不能打退堂鼓。”
“唉,我就是有点担心。上边说今天是最后期限,他们说再不搬,就要来推房子了。还说咱这是耍赖皮,是妨碍经济建设,是成心和政府过不去,和改革开放过不去。”
“听他们瞎扯。他们说拆就拆啊,说是以新换旧,到头来就给那么小一个房子。要说耍赖皮也是他们在耍。我还就不信邪了,我们就不搬,就让你妈‘赖’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的?”
“妈都这么大年纪了……”
“年纪大他们才不敢动。咱们能不能住上大房子就全靠你妈了。”
“唉,也只好如此了。”
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拿老太太做筹码想要一套大房子。那男的似乎还有点担心他妈,只可惜是软骨头,那女的就显然是毫无顾忌了。
“妈,你还住的好吗?”那男的对老太太说。
“我起得很早。”老太太说。
“我是问你住得好不好?”
“好,好,好着呢。就是感觉有点晃。外边的房子都拆完了?”
“是啊,就剩咱们这间了。”
“哦,你看我是不是再等等搬?”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他们也不敢把您怎么样。”
“噢,我听你们的就是了。我都是快如土的人了,他们来推好了,推倒了埋里面都省得打墓了。”
然后屋里一阵沉默。
卡其禁不住想出来探个究竟,所以很小心地伸出头来。
这会老太太已经坐起来了,看得出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满脸皱纹,她的目光是呆滞的,两眼似睁非睁,浑身颤巍巍,彷佛要倒似的。站在她近前的一个高个子男人,显然是她的儿子。他望着窗外,只顾自地吸着烟;另外有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面无表情。
我可没有心思看他们。我只对那个馒头感兴趣,可惜现在还不能出去,否则必被狂打。先忍一会再说吧。这两个男女怎么还不走?老呆在这里干吗?既没有给老太太带来什么好吃的,也不说什么话。
过了一会,突然外面变得喧哗起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有几个人就闯了进来。我赶快往洞里缩了缩脑袋。为首的是一个官样模样的中年男子,他先是在屋里踱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屋顶,摸了摸墙壁。然后慢吞吞地说道:
“这房子有些年代了吧?”
“是的。”老太太的儿子说。
“这都是危房了,而且屋里还这么潮湿,你当儿子的就忍心让你妈住这里?”
“是我自己愿意的。”老太太说。她儿子显然还是有点窘迫。
“哦。”中年男子并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茬,而是继续和她儿子说,“拆迁通知早就发到你们手里了,现在别人都搬走了,就剩下你们一家了。老太太不愿意搬,怕折腾,毕竟是老人嘛,恋旧。这种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啊,但是你们如果唆使老太太这么做,或是一直想拖下去,这就是和政府作对,和法规对抗。今天是最后一天期限,外边的推土机都在等着呢。老太太不明事理,你和你爱人应该知道轻重,你们看能不能再劝劝老太太?”
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皮是耷拉着的,似乎有气无力。
屋外传来了车辆的声音和吵闹声。
“我们都劝了好几回了。老太太就是不听。既然她不愿意搬,咱也不能逼迫啊,您说呢?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老太太的儿媳说。
“哎呀。这可难办了。我也是公事公办,耽误了工程上马也没有谁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总之呢,一句话:‘今天必须搬’!我希望你们能配合,否则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你这是威胁人啊!”
“我们从来不威胁人。我只是要求你们配合,如果不配合的话就不好说了。”
“别仗着你们人多就欺负人。我看谁敢动我妈一根毫毛?”老太太的儿子这会发火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摔到地下。
“谁说我们要动你妈啊?!”中年男子慢慢地说,然后就退出房间,向和他一起来的四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大汉打了一个手势。
这几个大汉一声不吭地走到老太太儿子的身边,围成一圈。
“你们想干什么?”他显然有些害怕,说话声有点发抖,“你们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跟你们没完。”
“随便你!”其中的一个说。话音未落,拳头就朝老太太儿子脸上打去,紧接着其他几个人的拳脚就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几个人围着他看不到里边是什么情形,但我能猜测到他被打倒在地。一声声惨叫传出来。老太太的儿媳妇想上去阻拦,被一男的一巴掌扇倒,只顾得号啕大哭。
“你们这些畜生,有本事就朝我老太婆来,来打我啊!”老太太喊道。
几人一顿拳打脚踢,现在停下手来。一个人问:“搬不搬?”
“儿啊,咱不要大房子了,”老太太颤巍巍地下了床,“咱搬吧。历来民不跟官斗。”
老太太已经是老泪纵横。
她儿子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他无力地说,“娘,儿子无能,保护不了这个家,让您受委屈了。”他也哭了起来。
三个人都在哭。几个大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时,外边有人在喊:“里面的人出来没有?我们可要推房了。”
“还等我们背你们出去啊?”那几个人说,“没听见外面的还是咋的?”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可搬的东西,老太太的床头有一个相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好像是个中年男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她的老伴。老太太走过去拿起那相框,自言自语地说到:“老头子,咱得搬家了。不搬不行啊,不搬就是对抗政府,不搬就没命了。我倒是没什么,我早就想下去陪你了。可咱儿子受不了,不搬他们会打死他的。”
她慢慢地挪动脚步,又走到了她儿子近前,说:“走吧,咱搬。”
他挣扎着站起来,他媳妇扶着她。三个人朝门外走去。
“真是没了天理啊,老头子。”老太太一路走出去,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随后那几个大汉也走了,屋子里静寂了下来。
那张破桌子上的那个未吃完的馒头,孤零零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对这种寂静感到害怕,虽然我想拿了那半块馒头再离开,反正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往回走。因为这房子在摇晃。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时,在我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坍塌声。一定是房子倒了。随着它的倒掉,原来的洞口被堵死了,于是原来的一点光亮也没有了,洞里整个地陷入黑暗。虽然我看看见,但四周还是全黑了,我能感觉到。
卡其那是在想,人住在地面上有时并不比老鼠住在地底下来的自由。至少在地下老鼠们可以随意打洞,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而人进化到了所谓的高度文明的时代,却没有了自由选择居住地点的权利。就像老太太所遭遇的,不想搬都不行。不搬就要挨打。
其实我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大多数老鼠那样,整天吃饱睡着,悠闲的过日子就可以了,脑筋是不必动的。但我还是老禁不住去想,而且总是看不惯人间的不平事就乱想一通。这些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丝毫没有!之所以去想,大概是由于我上辈子是一个人,还有可能还是一个受苦的穷人。
上帝看我可怜,这辈子就让我作老鼠。
卡其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是呆着没有动的。
我突然有了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它像一阵海浪突地就来了,把我打了个通身湿透。这种感觉来得如此迅速和猝不及防,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本来对于这个城市的好奇心掩盖了我的孤独,而现在却再也掩盖不住了,它从某个角落窜了出来。和人一样,当我孤独时也容易想家。尽管我的家,从前的在村里的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那里曾经让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在那里父母把我抚养长大。
我想起小时候,我还有许多兄弟姐妹。大家一起追逐玩耍,一起悄悄地溜进二毛家找好吃的东西,有葵花籽、西瓜籽、谷子、玉米粒、果子等等,还有菜油;我们还一起钻进衣柜中那几件本来就破旧的衣服来锻炼我们的牙齿。
我们最怕是一只大黑猫。说它大,其实只是骨头架子大而已,身上的肉是很少的。二毛他爹基本上不给他吃东西。它只能靠自己捕食,当然主要是捕我们老鼠和松鼠来维持生计。越来不被宠养的猫逮起我们来越是竭尽全力。有一次,我晚上极度小心地和我的一个兄弟出洞去寻找食物。尽管我们极力不弄出来半点声响,还是被那黑猫发现了。它凶神恶煞般地朝我们扑过来,我兄弟很不幸地被当场逮住,刚喊了几声,就挨了一巴掌当场昏了过去。要不是我跑得快,要不是我兄弟替我挡住了那爪子,我想大概那次我是活不成了。
从死神边缘回来的老鼠会在不知觉中变得成熟。我就是从那一刻起长大了。我听到我兄弟的惨叫声、求救声,接着就是一阵咬啮声,它被可恶的猫喀嚓喀嚓地生吃了。一转眼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我吓得浑身哆嗦,毛发直立。等我冷静下来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正义这种东西。所谓弱肉强食,在强者眼中是理所当然的。老鼠和猫是无法讲正义的。正义只是存在于强者手中。所以后来我对公平、正义这种东西都是嗤之以鼻的。
有好几个我的兄弟姐妹由于不小心或是逞能而被猫吃掉,还有几个被人类所发明的专门对付老鼠的夹子夹住,然后被人活活摔死,尸首被乱弃或是被喂猫。尽管如此,我的父母也没有过多地悲伤,死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隔几天就会发生,时间一久自然就麻木了。父母精明能干,身手敏捷,大胆又心细,猫和老鼠夹子根本伤不到他们一根毫毛。但最终还是被害死了。
凶手不是别的,就是人类研究出来的所谓耗子药。那是一种散发着香味的东西,吃下一小粒就可致命。许多老鼠因为对这种东西未加分辨并且无法抗拒香味的诱惑,或是出于好奇心想尝尝新鲜而不慎送了性命。连我那谨慎的父母也未能幸免于难而双双毙命了。有一段时间,大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死耗子的尸体,二毛家的黑猫也由于吃了被毒死的老鼠而丧了命。除了被栓着的猫狗之外,凡是经常在外乱跑的猫狗都被直接或是间接的毒死了。还有一个人由于得了重病但无钱医治,一着急吞了一把耗子药也一命呜呼。人类发明的这种东西不但害死了我们的无数同类,同时也害死了他们的动物朋友及人类自己。
但是我们老鼠拥有适应任何恶劣环境的生存本领。死亡教会了我们认真鉴别什么是有害的什么是可食的;最重要的是在我们体内形成了抗击毒药的神奇能量,而且这种能量在一代代老鼠之间传递,从而变得越来越强。就像现在的我这样,根本就不把那种毒药放在眼中,照吃不误,屁事没有。
人想要毒药了消灭我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想到这些我就想笑。于是我就放开嗓子大笑了起来。
十二.2
烈日当空。我们一群“犯人”在真的在一个沙料场干起了筛沙子的活。一个人用铁锹把沙子铲到大筛子上,然后两个人平举着筛子来回地摇啊摇。筛子下面是均匀的沙粒。在我们四周是几个监视我们的人,他们拿着好像是电棍之类的东西,防止我们逃跑。其实我们是不敢逃跑的,因为我们的身份证被制服们暂时没收了,如果跑的话还是很容易被抓回来的;在说了,我们又不是真的犯人,我们是在工作赚钱,有什么可跑的呢?
只是可气的是据说不会给我们结算工资,制服们说干够一个月就差不多刚可以赚够回家的路费。至于为什么不给结算工资,也是据说我们的工资扣除了伙食费(盒饭和面包)、住宿费(住钢筋笼子)以及教育费(训话)等等费用,一个月就差不多刚刚剩下路费的钱。当然对他们的这种算法我存在怀疑,最大的疑点就是我们这些人来自山南海北,回家的路途远近不同,路费自然也不同,但是我们干的是同样的活,就是说我们赚的应该是一样的,扣得是同样的钱,最后剩下的钱也应该是一样的。同样的钱怎么能支付不同的路费呢?
我一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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