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小红醒悟了。
原来男女的激|情之后,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有的甜言蜜语,不是灰飞烟灭。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非悔约。
生活与人情是滔天巨浪,淋熄了激|情所引致狂燃的心焰,同时,也冲刷着三生石上坚固的盟约,使之黯然褪色,只留痕迹。
如果丈夫有一颗已变的情心,还可以干净利落的设法扭转乾坤,或者再回头也不要他算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它只不过是要迫令小红自一个痴迷的美梦转醒,接受现实,适应人生。
而这过程,竞是痛苦得只能意会,而不便言传。
麦耀华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赚回的一份收入,安安稳稳的放到妻子的手上。他认为这已经尽了义务。于是安心等候享用他的权利。
而其中最大的权利就是小红要勉力做一个百忍成金的好妻子,所有人情事理,如何纠缠、如何化解,如何结怨、如何妥协,做丈夫的不要再管再理。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太鲁苏、太琐碎、太婆妈,都不应该是男人大丈夫所关注的。更遑论着手处置。
作为女人,或更具体一点说,作为妻子,就有天生的责任去哑忍,或排解这一切的生活纷扰和人情瓜葛。
小红在蓦然发觉了这重重的人际关系与义务之时。吓得哭过闹过,以致于猝然憔悴。
婚后的冯逸红被所有的富恒企业同事认为是沉静了,少掉活泼。却增添成熟,都说是由少女晋身而变为少妇的当然表现。
小红心内叹息,怕是所有无忧无虑,浸沉在激|情一段日子之后的男女,蓦然回复普通人的生活,继续人生的另一个成长阶段时的一份无奈而已。对于上司乐秋心,小红更不便把难题与苦处相告。
除了身份地位仍有悬殊之外,小红都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最凄凉的地方。
有甚么具体的,最重的祸事临头,仍可奔走相告,逐门逐户向亲友乞求怜悯。这些婆媳父女夫妻之间的争执,在天地之间、于风云起伏的大都会内,算甚么事?
况且,小红心里想,自己不会是一个奇特怪异的例外,换言之,乐秋心也必会遭遇到类同的情况,她只静静地等待那心照不宣,甚而是无言相对唯有泪千行的一日来临,更切实际了。
的确,小红的估计正确,谁在世界上会成例外?
不,都一样。
激|情三百日之后,接踵而至的难题多如恒河沙数。
乐秋心自从英嘉成提出过好不好等一两年再结婚之后,她的心冷却了。再没有主动的提起婚事。
对于同居之后的英嘉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淡。
使乐秋心更寒心的是,英嘉成对彼此之间的感情低潮,似乎没有特别的介怀。
或者是公事烦心。
这是唯一的能令乐秋心替英嘉成解释,而让自己宽慰的理由。
乐秋心在毫无选择下只得相信。
事实摆在目前,徐永禄在富恒企业内已日渐得宠,差不多已是上下皆知之事。
连母公司的总裁孙国栋都礼让徐永禄三分,老是在乐秋心跟前说:
“徐永禄手上的各项业务计划很重要,你的后勤部门要跟他多一点的紧密合作,公私分明。”
这最后的一句话令乐秋心很不高兴,却又不便发作。
甚么叫公私分明?何谓公?何谓私?
情势异常明显了。公是指徐永禄要做的商人银行大事,私是说乐秋心与英嘉成的关系。
如果公私二者没有抵触,则不用要求她公私分明。这象征了徐永禄与英嘉成在富恒的势力已达均衡状态,乐秋心若不与徐永禄通力合作,无疑是站到英嘉成一边去,以私会公。
乐秋心当然明白,在大企业内任事,面对的与交手的全部是功力深厚的一班江湖高手,每一句说话都绝少会是无心之失,信口雌黄。
因此。她上了心。
没有把这件事向英嘉成复述,免加添他的烦恼。
徐永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然而,他对乐秋心,似乎有点另眼相看。
这日,会议完毕,他一直跟在乐秋心后头,直走回秋心的办公室去。
“你有事要跟我商量?”秋心问。
‘对,要你帮忙!“
“请说!”
“今晚有个业务晚宴,富恒派了我出席,实在腾不出空来,三单上市书项要关顾。我看你能不能代一代我。主客是国内来的贵宾,习惯晚宴在下午六时半就举行,我若能赶得及用甜品,已经幸运。万一富恒的代表缺席,很没有礼貌。”
还未等乐秋心答复,徐永禄又补充说:“原来不敢劳驾你,派个公关经理上阵原无不可,可是出席的人客,身份都是相当的,我们总不能失礼。”
乐秋心看对方态度诚恳,再加上先前孙国栋的说话起了些少作用。她不愿意徐永禄以为自己采取不合作态度,那不但坏了名声,还变相地承认了英嘉成的地位受到徐永禄的威协,那就更非所愿,所以,一口便答应下来了。
下班前,她叩了英嘉成的门,把这个安排相告。乐秋心的原意是要向英嘉成交代,是晚不能陪他吃晚饭了。
谁知英嘉成的反应大出她意料之外,竟说:
“好极了,我正愁没有人给你作伴。”
“怎么、你今晚有应酬?”
“倒不是甚么应酬。母亲今天生日,她嘱我早点回家去吃晚饭。”
“嗯!”
乐秋心像被人在胸口上捶了一拳。
英母的生日,她竟是在这最后的一分钟,才在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下被照会。
英母固然没有把她当作自己人看待,连英嘉成也没有。
乐秋心问:
“有甚么人出席晚宴呢?”
“没有甚么人,只不过是一家大小在母亲家里吃顿便饭而已。她年年都作兴如此,并不崇尚铺张。”
那句“一家大小”的话,更触动起乐秋心的敏感,随即忍不住问:
“姜宝缘会出席吗?”
英嘉成一怔,呐呐地答:
“我想她会的,母亲叫了她,且铭刚与铭怡也要他们的妈来吧!”
英嘉成这几句话,旨在向乐秋心解释,这并不是他的意思。
然,欲盖弥彰。
乐秋心再不多说话,应了一声“嗯”就掉头走了。
英嘉成站了起来,本想跟乐秋心多说两句话,逗她高兴。其后翻心一想,不必了。
凡事都要得到乐秋心认可的话,这以后日子怎么过?说到底,这是正常的家庭叙会。就是离婚十年八载之后,母亲仍以姜宝缘为媳,有她个人的自由。一双儿女更不可能改认乐秋心做妈妈。至于自己,有个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念头,是念旧的好德性。难道要弄到跟前妻成为世仇,才算对得起秋心?
乐秋心要是不高兴,那就随她去吧!
老实说,秋心又何尝不是身不由主呢,徐永禄说一声请她帮忙,她问都不问自己意见就答应下来了,这又是甚么意思?如果今儿个晚上,预备好节目跟乐秋心分享的话,那岂不教自己失望?
人人都有借口去做一些自己的赏心乐事,他英嘉成何独不然?
今晚,他将会有一个温暖的晚上,最低限度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有慈母与爱儿的笑声可闻,又有旧时枕边人可见,或可知悉她的近况一二。
至于乐秋心,走离了英嘉成的办公室,脚下浮浮荡荡的都把持不住重心似。
宴会还是去了,一颗心却在翻来覆去的想些老问题,她无法原谅英嘉成的态度。最低限度她有权预闻这个家庭聚会的安排,这是个她备受尊重的问题,甚至乎,她乐秋心有权不让英嘉成再出席这种合家欢的场面,也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一个英母、两个小童,再加一个前妻就可以联手争取到与她乐秋心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是不会肯的。
面子太挂不下,自尊心被踩踏,必然会站起来,挺直胸反抗!
一边思潮起伏,另一边应酬欢笑,真是件苦差。
直至徐永禄赶来出席,乐秋心才如释重负。由着他充撑场面,自己静候散席。
“真多谢你帮这个忙。”徐永禄陪着乐秋心走出会所的餐厅时这么说。
“别客气,都是为公司做事。”
“有开车来吗?”徐永禄问。
“没有。”
“方便由我送你回家去吗?”
如果乐秋心说不方便的话,就太不大方了,于是只好点头微笑。
徐永禄跟乐秋心走过会所的咖啡室,再准备走下停车场时,徐永禄说:
“我是个得一想二,永没厌足的人,可否再请求你陪我到咖啡室去吃个汉堡包?现今腹似雷鸣。”
的确,徐永禄赶到宴会时,已是上甜品的时候了,为了公事,废寝忘餐是乐秋心司空见惯的,太易感同身受。
乐秋心终于叫了一杯咖啡,陪着徐永禄吃他的汉堡包。
“一连欠了你两个人情,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徐永禄举起水杯,向乐秋心致敬。
咖啡没有加糖添奶,益觉苦涩,乐秋心依然一饮而尽。
“你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是不是?”徐永禄问。
乐秋心不知怎样答,只唯唯诺诺。
“英嘉成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太令人羡慕了。”徐永禄说这话时,是有诚意的。
这使乐秋心不期然认真地望徐永禄一眼。竟发现他是个眉目清爽,很惹人好感的男人。
她随即垂下眼皮,这个感觉令她难为情。
徐永禄与英嘉成在公事上的不咬弦,已经日渐表面化,作为英嘉成的未婚妻,她怎么可以对徐永禄有一丝多过普通同事的好感,
当一个女人要把自己连名带姓的依附在另一个男人之下时,原来会有这么多掣肘。
结婚是女人的归宿,可是要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少。
她忽然之间不忿起来。
还未入英家的门呢,为甚么不可以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行径?再说,姓英的可又有把她看成自己人了,最低限度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
乐秋心低头看看手表,现今这个时刻,怕英家的一家大小正在团圆欢乐呢,她乐秋心为甚么要为英嘉成管住自己的心?
“是不是要赶着回家去了?”徐永禄见乐秋心看手表,因而有此一问。
“不,不!”乐秋心对徐永禄有点不好意思,对英嘉成则有点深深不忿,于是答:“还可以多喝一杯咖啡。”
徐永禄于是招呼侍役,再为乐秋心添了咖啡。“喝多了咖啡,你能睡?”徐永禄问,语调是关心的。“我能不能睡,跟喝咖啡没有关系。”乐秋心说的是实情。“同意。”徐永禄竟然感慨地说:“商场与情场均如战场,我这一阵子喝不喝咖啡,也不能睡得安稳。”乐秋心不知道对方为何这样子说,他要不解释的话,也不能苦苦追问,说到底还是同事,且是男女同事而已。
徐永禄继续说:“我跟英嘉成在业务处理上头有甚多不同的意见,往下去,无可避免会有相当多的困扰和纷争。你是商场内能征惯战之士,当然明白,为了达到自己的理想,难免会有令人不快之事,如此的无奈与迫不得已。”
叫乐秋心怎样答复呢?对方是这般的坦率。
“各人都是尽心工作,公事公办而已。明理人是不会如此介怀的。”乐秋心这样答。
“你当然是个明理人吧!”
徐永禄说这话时,眼光恳恳地直射到对方的脸上去。有几分请求怜惜的味道在。
这令乐秋心有点心惊肉跳。
“其实,我永远赢不到英嘉成。”徐永禄忽然垂着头,把弄手上的咖啡杯:“没有人知道我在他面前是个失败者。”
乐秋心默然。
“或者因为我自知是个失败者,所以我才在工作上更蓄意地采取攻势,以弥补缺憾。”
乐秋心抬头,触着对方毫不遮瞒的眼神,已经告诉她太多太多了。
“为甚么要告诉我?”乐秋心问。
“因为忍不住,藏不牢。心事搁着多时了,有一种外泄的冲动,且以为只要让你知道,在婚前知道,会是我的一个安慰。”
乐秋心蹙着眉,心是七上八下,默默狂跳。
“更因为如果我日后在公事上头跟英嘉成火拼了,你会考虑原谅我。”
徐永禄忽然伸手过来捉住了秋心,说:
“请相信,你的谅解是我的最大愿望。”
任何一个女人接受异姓的膜拜,都是一份享受。
一时间,随着徐永禄的情迷,乐秋心有着她的意乱。
她不晓得回答。
既不能表示甚么正面的期许,也不愿给予甚么负面的反应。
乐秋心明知自己眷恋这种感情上的虚荣,不能自己。
她原谅自己。
她让徐永禄的表示得到了一个鼓励性的结果。
听过一个这样的西洋故事没有?
人们说,当小姐愿意对先生说“不,我不愿意、我不接受”之时,等于这位小姐心里说“我愿意考虑、或会接受。”
当小姐嘴里对先生说:“我愿意考虑,或会接受”时,就等于小姐心里说“我愿意,我接受。”
但当小姐明目张胆地直接表达“我愿意、我接受”时,只证明这位不是正经的淑女而已。
故而乐秋心的缄默,没有表示任何不悦与嗔怪,对徐永禄而言,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反应了。
他不能在开仗的第一个回合,就直捣黄龙,要求全胜。
徐永禄把乐秋心送回家去时,两个人沿途都无语。这是徐永禄刻意的安排,不宜急攻的事,切勿造次。
况且,此时无声胜有声。
让乐秋心胡思乱想,是最高的一着。
乐秋心呢,她的确在胡思乱想。
脑海里一忽儿是徐永禄一往情深地望住自己的表情,一忽儿又是英嘉成被妻儿围绕着吃喝玩乐的情景。
她的心情跌荡得厉害,而又要强自镇静,其实是极辛苦的一回事。
英嘉成这一晚,也并不比乐秋心过得更自在。
他回到母亲的家去时,只见一双儿女陪坐在姜宝缘身边,正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话,母亲又在厨房里打点晚饭,根本都无人有空招呼他。
忽然的,他觉得备受冷落。
这份冷落完全是因为自己偏爱了乐秋心所致。
值得吗?
为一个女人而牺牲了这么多亲人的感情?
更何况这女人可以随时随地有外骛的心,有独立而不须依靠自己的能力、有见异思迁的可能?
不比姜宝缘,这前妻是个彻头彻尾缴了械、手无寸铁的女人,她对自己,只有依傍、只有倚赖、只有顺从、只有忠耿。
或者跟这么一个附属品长厮守是相当沉闷的一回事,不比与火热温柔,兼而有之的乐秋心刺激。
可是,激|情之后是生活啊?
一旦搬住到乐秋心的公寓去数月之后,就已经发觉彼此的激|情被惯性心态所箝制而减弱。
不外如是。
唯其姜宝缘没有热烈地跟英嘉成倾谈招呼,益发刺激他往这个方向去思索,面对着妻儿,无由而不能自制地有一丝的悔意。
英母的每年生日,都要拍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以留记念。
今年也不例外。
当两个孩子吵吵嚷嚷地跟着祖母去上菲林,弄相机之际,姜宝缘对英嘉成说:
“对不起,如果今晚的安排为你添上麻烦,那是我有心无力的事。你母亲对我实在是没有话可说了。”
英嘉成当然明白姜宝缘的意思,英母寿辰,现今出席的应该是新人而不是旧人了。老人家的固执与坚持,是姜宝缘的一份荣耀。
“你一直待母亲很好之故,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英嘉成这样说,是出于真心诚意与感慨。
他忽然的想起了过往的许多年,姜宝缘这个做媳妇的,也真正很受家姑的一点气。
是百忍成金,修成正果了,可是得到了家站的全力支持却失了丈夫的爱宠,姜宝缘不是不可怜的。
英嘉成这样想着时。姜宝缘也有相同的思维。
因而,她的双眼稍稍温热,红了。
除了想到这婆媳之间苦尽甘来的一日,自己己成弃妇之外,更为丈夫迟来的赞赏,太令姜宝缘感慨了。
她倒抽一口气,似把前尘往事都豁出去了,说:
“这应该是最后一年了,明年,你应该跟母亲说一声,把乐小姐带来。老人家终归最爱的是自己儿子,没有不听你的。”
这番话听进英嘉成耳里,感动在心。顿时间,他也似觉喉咙有物堵着,作不得声。
就在此刻,扬起了孩子的欢乐声,叫道:
“爸爸,妈妈,我们跟奶奶一起拍照了。”
于是,铭刚拖着母亲,铭怡拉着父亲,分站在英母身旁,让家里头的菲佣替他们拍照片。
连连地拍了几张,铭怡还用英语给菲佣说:
“露西,你再站过另外一个角度多拍两张,怕你拍得不好。”
然后又换过位置,由着英嘉成与姜宝缘站在英母左边,两个小孩站在英母右面,照了几幅,那才作罢。
吃饭时,英母与铭刚、铭怡都情绪高涨,额外的开心。
铭刚对英嘉成和姜宝缘说:
“学校就要开恳亲会,爸爸妈妈会答应跟我们一起出席吗?”
“有空的话,我会去。”英嘉成这样答,顺眼看姜宝缘,期待一个令自己好过的答案。
然,宝缘低着头吃饭,没有答。
铭怡摇撼她母亲的手,说:
“妈妈,你也要来,好不好?”“看看吧!”“不,不,你现今就答应。”“你爸爸不是说,届时有空就去,我的答案也一样。”“去年,你们是有出席的,我们要年年一样。”铭怡这样说。“对,奶奶今天才说,我们年年都要一样,一家子陪着奶奶过生日,爸爸妈妈可要陪着我们去参加恳亲节。”铭刚坚持这项建议,以致于不期然站了起来,像演说般有点愤慨激昂。
“看到这双儿女的表现,嘉成。我不知你内心的感受如何?”当英嘉成向母亲告辞时,英母这样对他说。
“妈,大局已定。何必还要我为难?”
“大局已定吗?”英母说:“别说你还未正式娶姓乐的,就算娶过来又如何,十年八载的夫妻情,要不念就不念。既可以反脸仳离,也可以重拾旧欢,覆水重收。”
英嘉成再不说话了,掉头要走。
英母又叫住了他,说:
“你最低限度会送宝缘回家去吧?”
“这个自然。”
英嘉成与姜宝缘坐在汽车上去时,气氛是有点突兀和尴尬的。
也许是为今儿个晚上,家中的老少都刻意地将两个人重新拉拢在一起。
这好似相亲时。双方的媒人都在极力说好话,搅得当事的两个人,心上七上八落,极之难为情。
这种难为情有时有催化作用,使男女双方不期然地对对方增加好感。
或者,英嘉成与姜宝缘之间就有这种情绪。
英嘉成为了冲淡车厢内那局促不安的怪异气氛,于是开口说:
“你近期生活怎么样?”
“较前忙了。”
“嗯!”英嘉成奇怪:“孩子跟奶奶住,没有减省了你的功夫吗?”
“啊,就是因为刹那间没有了照顾家庭成员的责任,所谓无官一身轻,可又闲不着,要找点精神寄托,于是听了朋友的劝,决定找点小生意来经营。”
“朋友信得过吗?”
“都是真心关怀我的。”
“做些甚么生意了?”
“讲出来你要见笑,不是甚么金融财经的大生意,只不过开一间小小花店,你还记得我是学过Сhā花的,很有点兴趣,自己可以动手的话,不用全依赖伙计,也是一项长处。”
说来是头头是道,看样子是事在必行了。
“嘉成,你如果觉得不是太为难,且看看能不熊给我一点生意。花店不久就开张了。我很希望能有些商业户口。你们机构单是年中送出的花篮就已经不少。”说罢了,又回头向英嘉成笑笑说,“当然如果你要送花给太太,我是一样乐于做这笔生意的。”
姜宝缘如此说,刺激着英嘉成,竟然不顾一切地答:
“如果收礼人是你,会不会算相宜一点?”
这句话有没有叫姜宝缘心内连连牵动,英嘉成无从知道。
他是自己把话说出口来之后,浑身烫热,有着明显的不安。
这份不安究竟是象征对姜宝缘旧情复炽?抑或是发觉对乐秋心不起,连英嘉成自己部搅不清楚。
姜宝缘没有答,刚刚汽车已抵步了,她乘机向英嘉成道了晚安,就匆匆走下车去。
这一晚,躺在一起的乐秋心与英嘉成,显然的是同床异梦。
谁也没有向对方追问晚饭的情景。
这跟过往的情况有分别。以前每逢各自应酬饮宴回来,总会互相交换讯息,看遇到甚么人,发生过甚么事。
是晚,是奇特的。
两个人都好像对对方的遭遇漠不关心,不想追问,避免提起。或者更恐怕因而要自己投桃报李,将行踪与心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的确,床上的两个人,各怀心事。
英嘉成把乐秋心与姜宝缘交互思量。
乐秋心脑海里也除了英嘉成之外,多了个徐永禄。
这令二人都有着莫名的恐惧与焦躁。
然,又情不自禁地觉得心头的不安,是一份并不太难受的感觉。
日子表面上像往常一般过去,或许彼此都知道关系潜伏着危机,而不敢胡乱再去碰扰它,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乐秋心和英嘉成都有各自的惶恐。
秋心自从跟徐永禄有过那次的交谈之后,她不期然地在公事上额外的关注徐永禄。
就像这一天,公关部把拟好的百灵达企业上市的新闻稿,循例交给乐秋心看。按平日的规矩,除非出甚么大事,否则她只是读过就归入档案了。
对于下属部门乐秋心一直予以相当的自由,让他们可以独立行事。
可是,对于百灵达企业上市的新闻稿,秋心不但动笔改好了一些语气,而且还加附一张字条给公关部的经理,说:“尽量关照财经版的编辑,争取最多的篇幅报道此事。还有,快点安排有关人等接受访问,把百灵达的招牌擦得闪亮一点。”
有了这份额外的关注,她的手下一定更落足功夫。尤其这是乐秋心少有的行动。
公关部的同事都不禁窃窃私语,道:
“乐小姐这么紧张其事,怕是为了不要让人家误会,她完全站在英先生的一边,不助徐先生建功。”
这个说法,通过小红,更美化一番,传回乐秋心耳里,反而令她心上多一重震惊。
完全是作贼心虚之故。
这天,小红一早上班,就见台面上有一大束的百合与星花,写着送“乐秋心小姐”。下边空着。
小红一心以为是英嘉成的杰作,也就不以为然,为上司把花Сhā好在办公室内。
连到乐秋心回来,看到办公桌旁的小几上放着的那一大束白色百台与星花,都以为是英嘉成送的。
也许因为这阵子忽然产生的貌合神离,英嘉成要向乐秋心表示一点额外的心思,让她有着惊喜,也是合情理的。
乐秋心不觉心甜起来。
正想着今儿个晚上应该为英嘉成做一些甚么小菜,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就响起来了。
乐秋心打从心底里笑出来,一抓起电话,对方“喂”了一声,秋心就喜孜孜地说;
“花很漂亮,己Сhā起放在我办公桌旁边了。”
“谢谢你赏这个面子。”
对方这样说。
乐秋心听见,呆了一呆,并不晓得答话。
对方再说:
“我是徐永禄,花是我送来的,不方便写上名字,又禁不住要表示心意,让你误会,始料不及,很对不起。”
“不,不,很多谢。”乐秋心这样应着。
忽然间眼眶温热,完全不能解释为甚么自己会一下子伤感起来。
她微微恨着英嘉成。
“秋心,我但愿可以静静地在一旁每天观赏你的动静而不采取任何骚扰你的行动。可是,办不到。自从那晚之后。我更管不住自己,老要向你表示我的心意,我自知这是相当要不得的。”
“我明白,你已经尽过力就好。”
“没有用,我仍然渴望约会你,秋心,可以吗?”
秋心想到刚才自己为今晚的晚饭菜式伤脑筋,脸上就是赤热。
会不会是狼心当狗肺?
“秋心,请考虑,我下班前再给你电话,是今晚,抑或明晚,还是后晚,大后晚、我一直等你的答复。”
究竟是意外之喜?还是意外之忧?
乐秋心的头慢慢鼓胀起来,这一天真不知是如何的过?
午膳之前,小红走进来提她有个业务应酬午宴,秋心皱一皱眉毛,说:
“小红,替我把饭局推掉,没有这个心情。”
小红点点头,正要走出办公室外,又被秋心叫往了:
“你午膳时有空吗?”
“有。”“我跟你到外头的百货公司走走,想添装。”
“好。”
主仆二人在中环的名店内穿来Сhā去。
每走进一间店铺,售货员都恭恭敬敬地说:
“乐小姐,你好!”
他们的眼光真锐利,一望小红的打扮与行为,就差不多估量得到身份,根本都不劳向她介绍货色,只一味的缠在乐秋心背后,给她述说有甚么新鲜热辣的出炉货。
秋心忙于一件件的试穿。她要自疯狂购物的行动之中,觉着快感。
女人心情不好,尤其喜欢逛公司买东西。
理由是自己可以控制局面,可以把一件自己看上眼的东西,在下一分钟就永远据为己有。这种感觉很好、很自豪、很有安全感,是女人需要的。
尤其是正在失意的女人。
小红从没有走入过名店。
本城的名店,对一般小市民而言,气氛有如宫府。等闲人非请勿进。
那些守在里头办事的职员,有一点点似牛头马面,对不请自来者很不客气,碍着他们办正经事似。
小红听说,外国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忽然想起,耀华说过,如果她喜欢到外国去移民,耀华会答应。
或者远离本城,才真正有资格实实在在的逛名店。可是,一念到移民只是妄想,是高攀,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现今她坐在这儿,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呆等乐秋心试穿衣服。
其二是听乐秋心问她:
“好看不好看?”
然后,她就答:
“好看!”或“不怎么样!”
每逢她提供的答案是后音,乐秋心一转身走回更衣室去,那些售货员就会以一副不屑的冷脸孔相向,或甚而以愤怨的眼光瞪着她,似在说:
“你凭甚么资格批评,坏掉我们的生意。”
就在这一家,小红原本好好的坐在一角等候乐秋心换衣服,那店员就毫不客气地走过来说:
“对不起,暂时请让位,我们要用这椅子折放一些衣服。”
小红只好站起来,百无聊赖的在店内站着。
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两个艳装的太太,店员慌忙的迎上去打招呼:
“霍太、袁太,你们好!来看看有甚么新装了。”
那位霍太太说:
“上星期才光顾过,你一下子哪来这么多新货。走得累了,跑进来歇歇脚而已。”
袁太太说:
“对呀,顺便借个电话,摇给司机,叫他把车子开过来。”
售货员一叠连声地应。“欢迎,欢迎,请两位这边坐。”一手把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捞起来,交给同伴,就请那两位太太坐在原先小红坐的那张椅子上去。小红的脸,无端端热辣辣的滚烫起来。她忽然的极度难过。一直以来,她都想,娘家的父母兄弟,没有一个有机会见过甚么上流社会的场面与富贵中人的举止,因此,他们现了小家子相。
自己在富恒企业,跟在乐秋心背后行走多年,见多识广。本城十大富豪,包括富恒的主席在内,差不多都见得七七八八,年中富恒举行的大宴会又多,都让自己的人生体验丰富至极。
然,事物往往有正反两面。
小红看到灿烂的一面,也接触到腐朽的另一面。
有人为着要走乐秋心的门路,而跑上富恒去找小红,向她打恭作揖。
换了一个环境。则又有人认定小红是个跟在上等人家ρi股后头当跑龙套脚色的,瞧她不起。
这其中的甘与苦,是否能平衡得来?还真是未知之数。
正在无端百感交集之际,乐秋心从更衣室出来,买了两件衣服,另放弃其他试穿的3件,匆匆的在单上签了名字之后,就对小红说:
“我们分头行事,你呆在这儿等他们把衣服包好,我到刚才那间店去取手袋皮鞋,然后到这商场地库的日本餐厅去吃午饭。”
小红点点头。
乐秋心这才踏出名店,坐着歇息的两位太太就连忙交换意见。
“要等5分钟,车子才能来,且坐坐吧!”霍太说。
“看到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女人没有?”袁太问。
这么一说,小红立即竖起了耳朵听。“什么人?”
“姓乐的,是财经界的女强人。你的老霍没有向你提起?”
“没有。这起所谓女强人,现今个个大机构都有三、五、七名,有甚么稀奇?”
“她不同,风头一直蛮劲的。最近更厉害,弄得富恒企业那姓英的董事闹离婚,说要娶她。”
“娶成了吗?未到走进教堂去的那一分钟,都不作数。当今之世,大多女强人要把人家的丈夫抢走,结果呢,有多少人成功了?这一厢靠着几个女朋友虚张声势,说与那个男人如漆似胶,快要成亲了,那边厢成营坊众目睹人家夫妇两一齐打球游泳逛街,还手牵着手,恩爱如昔。告诉你,这种游戏,只便宜了我们,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而已,不然,这候车的5分钟,我们谈些甚么好?”
“那姓乐的年纪看来不少了?难怪她急于上岸。”
“在正经大机构任事的女人总比较欢场女子能顽抗岁月的,后者未到30,已经人老珠黄。前者呢,起码还有多十余年光景。”
“想想还是我们妥当,一只船早早靠了岸,那管外头风与雨!”
“所以。老叫你别对老霍看得太紧,猫在外头拉屎,在外头偷吃,到时到候晓得回归,没有骚扰到府上来,就要只眼开只眼闭了。”
听完了这两个贵妇人的一番话,面对着一大盘新鲜美味的鱼生,小红都食不下咽。
“怎么?没有胃口?”乐秋心问。
小红勉强夹起了一块三文鱼,缓缓地放到嘴里去。
“不是已经梦熊有兆,故此影响食欲吧!”秋心关心地问。
“不,不。”小红连忙否认。
她放下了筷子,望着乐秋心,问:
“乐小姐,你其实是一表人材,甚多选择啊。”
“甚么?”乐秋心惊问。
小红忽然红起了眼,不再造声。
“为甚么忽然说这两句话了?”
乐秋心一问,小红的眼泪就挂下来:
“乐小姐,你一向待我好。我很替你不值。”
乐秋心默然,想了想,说:
“你听到闲话?”
小红点点头。
“公司里头听到的?”
“不,同事不会在我跟前说你的不是。”
乐秋心点点头,自嚷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街知巷闻,也是意料中事。”
“乐小姐,你生活圈子内有那么多的独身男士,总没有一个合你意吗?如果非英先生不可的话,那就快快结婚吧!”
小红是心腹,她竟这样建议了。
乐秋心怦然心动。
更多的是左右为难。
原来自己已走到穷巷的尽头,要捡回一点体面,要堵塞人言,只有嫁英嘉成。
嫁英嘉成有甚么不好?
不是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
为甚么到可以把对方迫一迫就能成亲之际,却有这么多的顾虑?
顾忌甚么?
顾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激|情三百日之内,乐秋心的确拥有英嘉成的整个人整个心。
三百日之后的今天呢,她还能肯定吗?
要她选择,秋心宁可英嘉成睡在姜宝缘身边,脑里心上想的是她。万万好过人在身畔,心却飞驰老远,仍落在旧时枕上去。
单是这么想一想,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乐秋心怕死了那种不得不维持的人际关系。
平日要她对牢一些看不顺眼的同事与客户,已经累得一塌糊涂,回到家里去,若还要维持一头不得不维持下去的婚姻,秋心自觉终会有日暴毙。
小红说得对,她不是没有选择。
谁个好眉好貌、有份正经职业、有笔可观积蓄的女人会嫁不出去?
只在乎嫁谁?
在乎你愿不愿纡尊降贵、委屈求全而已。
自己就是不肯屈就,才放弃很多很多嫁给独身汉的机会,候着了这个英嘉成?
如今,竟面临着功亏一篑吗?
整个下午,乐秋心更无心工作。
看看表,快五点了。
再望望办公台上的内线电话,随时会响起来了。
应该如何反应?
乐秋心简直心乱如麻。她霍然而起,推门而出,直趋英嘉成的办公室。
英嘉成的秘书看到乐秋心,立即笑着说:
“英先生在外头开会还未回来。”
“有没有说甚么时候回来呢?抑或他会直接下班了?”
“英先生没有说,大概还会回来一转,有成叠文件他未批出来。乐小姐可以坐坐稍等,或我在英先生回来时立即通知你。”
“我且进去坐坐。”
乐秋心走进英嘉成的办公室去,百无聊赖地踱着方步。
在这儿,总好过候在自己办公室内,万一徐永禄的电话接进来,会不知所措。
她走近英嘉成的办公桌去,只见台头放着的两张相片是铭刚与铭怡的。
并没有乐秋心的份。
她苦笑,劝勉自己别再多心。
待两个人结婚后,再放婚照,比较合情理,乐秋心忽然心情轻松了一点点。
她肯朝宽处想去。
结婚以后,一定要赶快生孩子。有了孩子,就更能使自己和英嘉成的关系牢固了。
不久将来,他的办公台上不但有铭刚和铭怡兄妹的相片,且还会有她和儿女,起码2对2,彼此打个平手。
想着,似乎情绪安稳了。
顺手翻一翻英嘉成的文件,竟看到压在文件下的一叠照片。
乐秋心取来一看。照片印有日子,正正是前几天的事。
英母的生日会上,英嘉成与姜宝缘仍站在一起,跟一双儿女陪在英母身旁,一家五口全都咧着嘴,笑得很开朗。
乐秋心的手松了,好几张相片散跌到书桌上。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口相问。还要不要多生几个小孩子出来,跟这姓英的一家拼过?
有意义吗?
有需要吗?
有选择吗?
有后悔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现脑际。
乐秋心苦笑。
为了一个还不是养活自己的男人,荒废光阴,浪掷感情,且让情绪忽高忽低,跌荡不定,何必?
她步出了英嘉成的办公室,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才坐下,内线电话就响起来。
对方说:
“我已摇过来三次,以为你要为回避我而提早下班了!后来一想,才警告自己千万别如此妄自尊大。”
乐秋心笑起来。
“今晚一起吃饭成不成?还是要我再等下去?”
乐秋心答:
“今晚吧,今晚我刚好有空。”
当乐秋心收拾好公事包,穿回了外套,打开手袋,拿出粉盒来补了粉,正要站起来下班时,英嘉成推门进来,说:
“你刚才找我?”
乐秋心望望英嘉成,说:
“对。”
“甚么事?”“没甚么事。只想告诉你今天晚上我有应酬。”
“是吗?”
“是。”
这种对白对英嘉成与乐秋心而言是非常新鲜的,然,并不有趣。
“甚么应酬?”英嘉成问,仍维持那平静的语音。
“百灵达企业的应酬。”
那就是说同行的人是徐永禄。
“嗯!”英嘉成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示甚么。
“你呢?”乐秋心问。
“我?”
“对,你今晚有节目吗?”
英嘉成耸耸肩,说:
“没有。”
随即再说:
“没关系,我可以随时回母亲家去吃饭,陪孩子们玩玩或是甚么的。”
对,乐秋心想,英嘉成是的确随时有这项至高无上的节目的。
少替此君担心。
于是她抓起手袋来,走出办公室去,并且微笑地对英嘉成说:
“再见!玩得开心一点。”
英嘉成呢,非常有风度地为乐秋心拉开了门,也回了她的话,说:
“再见!你也是。”
一对极度激|情后的男女,会如此礼貌周周,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通天下的人,都不是自己放肆地发脾气的对象,都应该温文尔雅,只除了亲人。
英嘉成与乐秋心在社会内泡了这么多年,怎会不晓得这番道理?
心内的叹息是既深且痛的。
坐到那可以远眺整个海港景色的酒店顶楼餐厅内时,乐秋心的心其实是灰蒙蒙一片。
徐永禄举起酒杯来,说:
“请别不开心,为你自己。”
乐秋心扬扬眉,还未回答,对方就说:
“不要否认,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开心,我就不可能得着这个机会了。你不是个轻浮草率的人。”
“多谢你的赞美。”
“这是鼓励。”
“对朋友尽心支持,尽力鼓励,未必会得着甚么好的回报。你是不是个施恩不望报的人?”
“笑话了,我像这般伟大吗?”徐永禄呷了一口酒:“望报是情不自禁的。可是,不会因愿望可能落空,投资可能失败而不作尝试。”
徐永禄看牢了乐秋心,说:
“我已经想清楚了。”
“何必浪费弹药,打无把握的仗。英嘉成将会娶我了!”
“他应该昨天就娶你。”
至理名言。深感乐秋心的心。“他迟了,我就有机可乘。”“徐永禄!”“乐秋心,我是认真的。”“如何可以停止这场游戏?”“起码直到你正名为英乐秋心为止。”“何必令我为难,令英嘉成尴尬,伤心。”“你为难表示我有希望,英嘉成尴尬,与我无干。”反正是伤心定了,无可再损失下去,为何不作孤注一掷,背城一战。“乐秋心失笑了。她并不讨厌徐永禄。如果没有英嘉成,她不会排除跟这男人走在一起的可能。
他具备了相当多不错的条件,说话像人样是首要条件。
社会上充塞着太多语无伦次的人,男人有此表现,更加恐怖。
试过有一次,乐秋心上理发店,翻阅画报,读到一段男女影星闹恋爱的新闻,那男明星一开头接受记者访问就说:“我不能透露关于我和她的事情,怕惹她不高兴。”然后整篇都是由他口述的恋爱经过。真有点小人得志,语无伦次的感觉。比女人讲是非不知要低格多少倍。读完那段报载,乐秋心纳闷了起码3天。有些事情,女人可以做,可以放肆。男人不可以。譬如说女人要做泼妇、骂街,旁人不会看不顺眼。换了是个男人,绝对不能接受。
坊间有风度的男人并不多见。
物以罕为贵。
看样子,这姓徐的相当合格。
男人一旦有涵养,就自然会吸纳学识。二者兼备而没有机会发迹的,其实在今天是绝无仅有的。
尤其是本城,给有条件的男男女女太多公平的机会了。
一般而言,抱怨时不我予者,只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志大才疏而已。
故而,具备了这一总上乘资格,又是独身未娶的徐永禄,未尝不是未婚女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乘龙快婿。
是不是有一点点的相逢恨晚?
乐秋心尝试着把持自己,不要被对方的激|情洪流所淹没。
晚饭还是吃得相当愉快的。
徐永禄是个健谈的人。
且,凡是野心家,都必有其独特的吸引之处。
他惹人抗拒他,或接纳他,都是一种具魅力的挑战。
乐秋心基本上是个欢迎挑战的人。
更重要的是人性对激|情,往往趋之若骛。
当一段情冷却之后,有另一段情代之而起,一场刺激接着下一场,到底是吸引的。
乐秋心回到家去之后,赫然发觉英嘉成还未回来。
不错,英嘉成此刻正在英母的悉心安排下,陪着一儿一女吃罢了宵夜,才送他们回睡房去休息。
之后,英母毫不矫情地嘱咐英嘉成:
“夜了,一就在我这儿住宿一宵,一就快快护送宝缘回家里去。”
还未待英嘉成反应,姜宝缘就说:
“不用了,我正在等朋友电话,还要到他们家里去商议花店明天开张的事。”
“好,那么,嘉成陪你小坐,我困了,要睡。”
客厅里只剩下这对旧时的夫妻。
英嘉成似有很多话要跟前妻说。
“我已经嘱咐了公关部及人事部,有应酬的花篮要买,就光顾你的宝缘花屋了。”
“多谢。”
“且还替你摇了好几个电话给相熟的机构,相信他们会赏这个脸。”
“在本城做生意,非要靠强劲的关系不可。”
“花屋是你独资的?”“占大股,其余的朋友也注资,表示切实支持。”英嘉成终于忍不住问:“有多少个股东?”“连我,共三人。”“男的还是女的?”“一男一女,他们是两兄妹。”“我认识的吗?”“不,你不认识,女的是我小学的同学,一直保持来往。”姜宝缘竟也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英嘉成突然的有一种被孤立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不应该有的,是绝对自私的。然,英嘉成挥之不去。“宝缘,我有句话要问你。”
“甚么话?”
“你是不是恨我了?”
姜宝缘一愕,随而想一想,说:
“不必再讲这些虚无飘渺的话了,对生活一点帮助也没有。”
英嘉成捉住了姜宝缘双臂问:
“你对我没有了感觉了,是不是?”
“嘉成,你要我怎么样?”宝缘一脸莫名其妙。
这表情、这反应更刺激着英嘉成。
“一就是恨我,一就是仍爱我。”英嘉成竟这么说。
“二者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的。”
英嘉成瞪着眼看姜宝缘,他像看到了一件以前从没有看过的奇珍异宝,以致于他死捏着,舍不得再松手。
心里头有个呼声在叫喊:
“让我们再恋爱一次,让我们再恋爱一次,让我们再恋爱一次!”
突然的,石破天惊,电话响起来,英嘉成缓缓的放松了姜宝缘,他自己伸手去接听。
对方是把男声,问:
“姜宝缘小姐在吗?”
不再是英太太,而是姜小姐了。
英嘉成递过电话,姜宝缘接听,脸上立时间浮出了笑容,说:
“好,5分钟之后,我在楼下等你。”
挂断了线之后,姜宝缘垂下眼皮,没有直望英嘉成,说:
“晚安,改天见。”
英嘉成睡到床上去时已是夜深,身旁的乐秋心没有动静,英嘉成以为她已熟睡。
其实,不。
两个人都在默默的思量,默默的伤感。
感情如病,来时如山倒,酿成绝世的激|情。
去时如抽丝,太多太多极度的无奈。
当英嘉成坐在会议室内,主持茂荣食品上市的会议时,他跟徐永禄辩驳得面红耳赤。
徐永禄主张把茂荣在中、港、台三地的投资及营业额全部捆集在一起,一次过上市集资。
“盛茂荣先生根本就会听我们的建议。”徐永禄这么说。
“唯其盛老让我们替他全权拿主意,我们才应该为他着想。”英嘉成回驳。
“把集资数目抬高4倍,不是为他着想是甚么?”
“若分开中、港、台三地资产,日后以不同名义上市,或再行注入茂荣,到头来集资数目更可观。”
“包销商会不会一定是富恒,是问题之一。市道是否如现今的畅旺,是问题之二。中、台两地有没有因政情变幻而受到影响,是问题之三。集这么多未知之数在一身,何不在今日就独断乾坤?”
照情理审度,徐永禄未尝无理。
但英嘉成如果这就肯了,很深深不忿。
别说两虎相争已成定局,何况相争的不只是事业上的一口肥肉,现今还加添一重私怨。
英嘉成更咽不下这一口气,他断然作了决定:
“不必再讨论下去了,我们已经为这个结而延误了上市的日子,必须把条件定下来,预备招股书。茂荣食品的盛先生既是拜托我为他主理上市的,就由我决定,把茂荣食品上市只以本城的资产及营业状况为基数,且押后中、台两地的业务,留为后用。各有关部门不必再延误,进行工作好了。”
会议的气氛当然不好,各下属恨不得在下一分钟就作鸟兽散,免看两位头头的脸色。
反而是英、徐二人并不急着离开会议室。
只剩下他俩时,英嘉成说:
“对不起,令你失望了。”
“不要紧,胜败要看全盘大局。”
“对,未到最后一分钟,不知谁是王?谁是寇?”
“随时随地有意外之忧与喜。”
“老弟,你对这意外的收获可是认了真了?”
“可以这么说。我秘书刚才问我,公关部自明天起改用宝缘花屋做各种公司人情,问我每天订购的百合,要不要也光顾这家新开张的花店?我看是最好不过了。肥水不必流过别人田。”
“多谢你的关照,我代她们俩向你致谢。”
“对,我忘了,直至目前为止你还有代表她俩的身份与资格。”
日后呢?
徐永禄会心微笑。
这席话,落下败风的似乎是英嘉成。
他愤怒地走向乐秋心的办公室,推门走进去,随即走出来。
只要不是盲人,一推开秋心办公室的门,就能见到那一大束的百合花。
乐秋心居然明目张胆把别个男人送的花,放在跟前。没有甚么比这个还要表白得清楚了。
英嘉成一怒而去。
那表情叫坐在乐秋心办公室门口的小红,既骇异又惶恐。
她不知道好不好跟乐秋心报道此事。
秘书不错是可以听闻甚多上司的隐秘,但知是一回事,Сhā手处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事人对前者可以容纳,对后者未必忍耐。
人的感情与关系,往往就是这般复杂与微妙。
一下子处理不好,有甚么深厚的渊源,都可以毁诸一旦。
小红最后还是决定三缄其口。
况且她实在不能等乐秋心开完会议回来,就得下班了。今儿个晚上,父母约了她去吃晚饭。
无可否认,小红是爱父母、紧张父母的。
自从前些时跟娘家亲人闹翻之后,她心里一直不好过。
小红想,打死不离亲兄弟,比起家姑来,宁可忍受自己姓冯一家的闲气。
正愁着不知如何架起下台的阶梯,跟父母重修旧好,就收到她母亲约会的电话,喜不自胜。
父母说,有事要跟她商议,约在外头见面。
于是小红准时下班,还特意跑到果摊去,买备了一篮水果,才到约定的酒楼去。
父母老早在座。
小红兴致勃勃地叫好了菜,然后就对母亲说:
“这篮水果是给弟妹们,还有,等下要一碟烧腊,也带回家去,大哥喜欢吃。”冯母望冯父一眼,分明打了一个眼色,父亲示意母亲开腔。“小红,”冯母于是清一清喉咙说:“如果你真的这么爱护兄弟姐妹的话,有件事倒是可以帮他们做的。”小红立即问:
“甚么事?”
她母亲并不即时作答,只道:
“你自己知道,如今呢,家里头经济环境最好、前途最光明的怕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大哥做了多年的事,仍是个写字楼的跑腿角色,再说,你的三个弟妹,还未出身,我和你父亲年纪也相当了,无论如何不能负担得起照顾他们的责任,那担子呢,看来不得不搁在你肩膊之上。”
冯父忽然的暴躁起来,嚷:
“长话短说,别这么多开场白了,肯就肯,不肯就不肯,看是不是拿个良心出来做人做事得了!”
冯母也板起脸孔来,道:
“那么,你说好了,老早知道开口求人难。”
小红知道事态严重,也不晓得父母是故意的商量,抑或是真的因为不知如何开口而着急,发了点脾气。于是只好打圆场,说:
“有甚么事,只管直说好了,我是有责任要照顾兄弟的。”
“那就好,我们一家子商量过了,想着在本城是不会有甚么前途的。你看,单是居住环境就不能改善。要你买间跟你现在住的单位给我们,也是妄想,是不是?何况除住屋以外,还有弟妹们上大学的费用,始终要筹措的。如何是好呢?只有一个办法。”“甚么办法?”小红问。
“移民。”冯父答。
“移民?移到哪儿去了?”
“澳洲嘛!”冯母说。
“哪来的移民资格呢?”
“怎么没有资格?耀华不是有个亲妹妹到了澳洲去做护士,已经安居乐业了吗?要是她申请你们,两年后你再申请我们,还未到九七,就已经可以全家到澳洲去了。”冯父越说越兴奋。
“对呀!小红,人家都说外国贫富并不太悬殊,普通人家都能住花园洋房,且学校又都是免费的,还有,你大哥若在唐人埠之类找一份工,一旦有了居留权,就可升为钻石王老五,还愁失恋呢,怕那些要移民的少女,排满一条街等候我们逸忠的青睐了!”
小红望住她的父母发呆,耳朵在嗡嗡的作响。
这顿饭真不知怎样吃得下。
“你怎么说了?小红?”母亲问。
“妈,移民不是简单的一回事。况且耀华根本没有移民的念头。”
“他是你丈夫,你不可以影响他吗?不是曾在婚前说过,如果你喜欢移民,他也会跟你成行的。”不知为甚么冯父会记得耀华对小红说过的这些话。
小红急得满脸通红:
“耀华不喜欢到人地生疏的埠头去创业,现今在本城还未挣扎出个头绪来,怎么可以连根拔起?况且,他妹妹连母亲都未申请到澳洲去,如何可以跳一步轮到我们了?”
“有甚么叫做不可以的?几多人是赞助兄弟妹妹去作家庭团聚。你大哥去领事馆查问过,今年移民的配额,冷气工程师是很高分的,耀华正正合格,如果错过了这一年,就可能没有这么高成数了。他妹妹去当赞助人,只是助力而已。”
“妈,移民到外地去,有很多辛苦凄凉处不足为外人道,你别只听人家讲好的一面。”
小红惶恐至极,她不欲诸多解释。
就最近才接到一位富恒以前的旧同事,当过人事部经理秘书的蔡紫薇,跟丈夫以独立移民身份到了加拿大多伦多,两口子半年没有法子找到工作。银行不肯借钱给没有定薪的人买房子,就是肯了,首期要掉他们全部积蓄,也不是办法。结果,租住人家的地库,表面看上去,居住面积比香港他们原居的廉租屋是宽敞高尚多了:其实呢,每个月负担五百加元租金,天天住得心惊胆跳,好凄凉,于是写信回来给同事们诉苦,信末说:
“同事一场,不怕见笑,把真实境况写来,千万听劝,没有三百万港元身家者,切勿考虑移民,辛苦死。”
那班富恒的小秘书们争相借阅此信,个个都抹一把汗,自觉现今的工作与生活都顺遂幸福。
小红心里想,父母怎么会天真幼稚至如此地步了?
“你这是甚么意思呢?小红,上了岸的人就不顾娘家的死活了是不是?”冯母开始以一贯尖酸刻薄的态度对付女儿了。
“别多说话了,是肯与不肯,你只说一句就成。肯呢,回家去跟耀华商量,才跟我们从详计议。不肯的话,拉倒!我们从此知道要照顾自己,再不骚扰你算了。”父亲的气焰更甚。小红悲凉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眼前父母的亲生儿了?这叫骨肉情深吗?
本城的人为了自己的愿望,前途与利益,不择手段去压迫旁人,图夺厚利,已是司空见惯,连亲属都如此。
只要你比他们活得好一点点,人家就来谋算你,迫害你。
你让一步,人们进迫一步。
永远是那个骆驼入帐幕的故事。
小红没有选择的余地,眼前只有两条路,一就是从此断了六亲算数。一就是想办法迎合他们的意思,最低限度再试一次。
终于,小红还是选择了后者,说:
“让我跟耀华说去,再给你们消息吧。”
整整一个星期,小红都不知如何开口跟丈夫谈及这件事。
既觉得过分,且也为耀华实在很忙。每晚都做到11点过后,才回家里来。
淋浴之后,立即一头栽在枕上,睡得贼死。
婚后的这些日子来,麦耀华为了一盘冷气维修生意,辛苦到不得了。简单一句话,伙计难靠。身为老板,其实事事要亲力亲为,落足功夫,才能维持门面开支及自己的一份粮。
如果人人做生意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达的话,还会有人去当受薪阶级吗?
这一晚,耀华稍为早回家来,对妻子说:
“我腹似雷鸣,你给我下个面,吃了再睡。”
就在耀华吃下了那碗面之后,小红觉着不妨抓住这个机会给丈夫提一提,于是她呐呐地说:
“耀华,你是否有发觉到我们整整一个月没有到外头去看过一场电影,吃过一顿饭了!”
还未待小红把话说完,耀华就发脾气,说:
“干活艰难,何其不幸,你嫁的不是太子爷。”
这句话其实夹杂很多闲气,但小红都不管了,慌忙解释,说:
“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样才是办法?”
“我听人家说今年澳洲放宽独立移民,你的专业得最高分数,且你不是有个妹妹在澳洲当护士吗?好不好试申请到澳洲去。那儿生活比较不紧张。”
忽然之间,小红也说不下去了。
她是诚惶诚恐的,生怕耀华一口答应了,将来要肩负的担子更重,一家大小的申请到澳洲去,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耀华望了小红两眼,说:
“为甚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不会单单为见我太劳碌之故吧?”
小红不知如何作答。
情虚心怯之余,整张脸涨得通红。
“是不是你娘家里头的人出的主意?”
小红是个老实人,答:
“你怎么知道?”
“你大哥有一天来过我店上,问我的履历,看我的冷气维修有文凭没有?跟我聊了几句,我就知道他的意思。”
小红见已势成骑虎,就坦白说:“他们是有这个意思。”
“你呢,你已经附和他们了?”
“并没有,我打算跟你商量。”
“不,你只是打探我的口气。”耀华显然不大高兴。
“这有分别吗?”小红也有一点点的老羞成怒。
“当然有。你坦坦白白的跟我商量,是对我尊重。我有权表示对移民没有兴趣。刚才你这么说,好像要我踩进个陷阶里,变成移民对我有绝大好处,完全是为我着想似。”
耀华这样直说了,倒一点也不顾及小红的感受,无他,工作量太重,精神压力大,身心都有了负荷,不能再容忍家里头一丁点的不如意,他的语气态度,令小红下不了台,僵在那儿干着急。忙乱之间,她抓到了个借口,说:
“你硬要冤枉我只顾娘家人不顾你,也叫没法子的事。你知我知,一盘小生意开始了这段日子,有甚么成绩可言呢,还不是苦苦的撑着个假场面,每个月都提心吊胆,怕结算时连自己的一份粮也赚不到,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乐乐打份牛工算了。”
小红越说越觉得自己合情合理,整副精神都朝那个方面发展,情绪于是显得有点高涨,于是继续说:
“反正是粗工一份,我就宁愿到外国去了,最低限度,生活环境使人不觉自卑,不易觉得贫富悬殊。就算捱,也心内好过。”
这番话其实更有效地伤了耀华的自尊心,他说:
“原来在香港,有自己房子住,有盘足够糊口,又有前景的小生意,有肯定的收入,也算是捱吗?”
小红被丈夫塞了这几句话,益发难过。说:
“耀华,婚前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要移民,你会随我去。”
麦耀华愣住,心里有气:
“我有没有说移民这回事我极之不愿意、极之讨厌、极之抗拒。如果你硬要我做这件事,你可又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为你着想、我若不为你着想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再受你那母亲的窝囊气。且别向我说她守寡几十年,应受尊重,一手养大的孤儿可不只你麦耀华一人,她也有个女儿麦耀媚远在外国优哉悠哉呢,前些时寄回来的照片,不是刚买了部簇新的车子吗?怕她也有能力照顾你母亲,把她接到彼邦居住了吧?何必每个星期跑到这儿来委委屈屈的吃我烧的一顿饭,左右逢迎皆不是,拿我当老妈子看待。”
“今晚到此为止,我们不便再谈下去了。”耀华生气了。
“你这叫做老羞成怒?”
“彼此彼此。”
“婚前说过的后,全不算数了?”
“婚前你待我并不如此。”
完全僵住了。
小夫妻婚后第一晚分房而睡。
麦耀华走回睡房去,一头就倒下去,累极,没法子再往这些闲气堆想去。
小红呢,不服气自动睡到丈夫身边,于是跑进客房,蜷伏在软垫上,苦苦的在自舐受创的感情伤口。
这种闹情绪的状况,竟然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毫无进展。
或许一切的悲伤与顾虑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不必再放在心上。
然,有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一块重铅似压在心头,令她不舒服透顶。
为甚么婚前所有横亘在生活上的不如意,所有发生于二人之间的龃龉,都是爱情上可喜的考验,都能过五关斩六将。可是,婚后呢,全变了质了。
彼此都觉得大势已定,不容商榷,于是放肆脾气,不劳容忍。
还有一个思想,只因在自己的生命中纳入另外一条生命之后,能加强力量,争取更多欢乐与幸福。这个期望对所有新婚夫妇都是高涨的,一旦事实并非如此,或甚至背道而驰,失望所带来的激动与忧愤一旦表面化,就造成了夫妻之间的疏离。
非常简单的一条道理,如果成双成对在生活与感觉上没有进步,何必多一个人成为负累,徒添掣肘。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感情就会骤降。
日积月累的不满,造成冷漠与无奈。
经年的冷漠与无奈之后,忽有另一度与第三者的激|情出现,便促成仳离。
小红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乐秋心与英嘉成,也想到英嘉成与姜宝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不知道是否这条公式?
这阵子,富恒里头关于他们的是非真多,听得小红忧烦不已,都不知如何反应。
只为英嘉成关照了公关部及人事部,把公司的鲜花户口分一半给宝缘花屋,于是同事们都跟那位前任的英董事太太有了接触,姜宝缘似乎给所有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公关部经理宋美云的秘书任俊萍有一天午膳,有意无意之间就对小红说:“你见过英先生的太太没有?”“你是说他已离异的前任夫人。”小红答。“看,乐小姐有你做秘书当真是太大的福气,连闲闲的一句话,你都维护她。”
小红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么,你不会愿意听任何对姜宝缘的赞美吧?她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女人。”
不说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小红只好答:
“姜小姐如今的好与坏,怕已经跟英先生无关,更与乐小姐无尤了吧!”
“我们就是奇怪,为甚么英先生会狠得下心抛弃糟糠,姜宝缘人很和善客气,做事合情合理。英先生怕不怕吃不了要兜着走?”
“这是甚么意思?”
“乐小姐似有新欢。徐永禄的秘书每天都忙于订不同品种的鲜花。”
小红气了,顾不了同事之间应有的礼貌,说:
“俊萍,你我其实都是同搭一条船的人,何心要望船沉。”
这么一句话说出口来,任俊萍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说得一点不错,整个公关部都属于乐秋心管辖,正是同根而生,相煎太急,有何好处了?
小红其实心上甚多翳闷,除了与丈夫的冷战依然持续之外,也为乐秋心之惹是生非,她本人也有责任要负。说得直接一点,是她不争气,有把柄放到别人的手上去。
世上没有比发现自己偏帮爱护的人,原来真个贪赃枉法更难过、更委屈。小红甚至不可能去责问乐秋心为甚么要跟徐永禄来往,这到底是她个人的私隐与自由。
别说小红不方便问,就算放胆相问,乐秋心也怕答不出来。
很多感情上的转变,是无法解释的。
发展到现阶段,英嘉成与乐秋心都觉得骑上虎背,不知如何解决尴尬的困境。
要英嘉成向乐秋心提出结婚的要求,对英嘉成是太深深不忿了。
既为发现对姜宝缘余情未了,更为不愿如此明显地要把婚姻这最后一招抬出来,孤注一掷,为把乐秋心从徐永禄的圈套之内抢回来,这会严重地伤害他的自尊。
至于乐秋心,她嫁英嘉成不是,不嫁他又不是。看样子,英嘉成的心仍有一部分不放在自己身上,这是很难吞的一口气。
下意识地跟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徐永禄来往,原本有着刺激英嘉成的作用在内,谁知自己竞也稍稍动了心。弄得感情悬空吊着,不上不下,辛苦得要命。
乐秋心现今跟英嘉成在一起,心头的压力很大,反而不及与徐永禄畅谈交往,来得轻松。
这一晚,下班时,徐永禄探头进乐秋心的办公室来,说:
“不能跟我吃晚饭的话,去喝杯咖啡成吗?且让我今天领个安慰或入围奖。”
中环太平洋会所的“快乐时光”酒吧一般不是太挤拥,他俩坐在一大片玻璃窗前,傲视着本城的美丽黄昏景色,徐永禄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实在好,秋心,我之所以仍不放过你,是为把我们的这一段时光看成夕阳景色,也还是值得的。”
乐秋心原本想怪责对方,未免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了。
其后翻心一想,广东俗语所讲“牛不饮水,不能按得牛头低”,自己也要肩负那回应的责任。
“问题总要解决的。”乐秋心只能这样说。
“或许很快你就要作出决定。”
“我的决定其实已经早作出了。”
“环境有变,会影响你的心意。”
“不见得吧?”
“你是说环境不会有变,抑或就算变,你也会此志不渝?”徐永禄这样问。
乐秋心似乎被他迫到墙角去。
她只好把问题带歪一点,说:
“不见得环境有变吧?”
“是你以为我没有听到消息?抑或英嘉成守口如瓶,连对你也不会泄透?”
“甚么?”乐秋心茫然地应。
“你真的不知道,关于英嘉成的去向?”
“不知道,英嘉成的甚么去向?”乐秋心不是不惶恐的。
“看样子,我要变成个搬是弄非的人了?”
“现今才闭口不言,已经太迟,不如爽脆地告诉我。”
徐永禄沉思一会,说:
“英嘉成就快另有高就。”
“甚么?”乐秋心这声惊问,透露着太多她与英嘉成的关系,疏离得令她本人也大吃一惊。“英资英林集团聘他当执行董事,力邀他跳槽,看来已经水到渠成,日内他就会向富恒交代。非常的薪高权重,你知道英林集团的地位与势力,均在富恒之上,这将会是震惊财经界的盛事,听说年薪采取包薪制度,不论市旺市弱,一千万元是肯定放进他的口袋里,真是个大喜讯。”
乐秋心的心直往下沉,如果这算是个大喜讯,自己竟不是从英嘉成的口中听到,就未免太令人失望,以致于伤心了。
是英嘉成的事业转折点,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也不告诉她呢,只有一个解释,乐秋心在英嘉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褪色。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乐秋心问。
“英林最高层。”
“一千万元包薪?如果市道缓慢,公司岂非很不着数。”
“少担心,生意人计算过的一盘数,错不到哪儿去,英嘉成一定有他的把握。”
对,所有商业机构都不是不牟利的慈善团体。
“英嘉成会带着一班富恒的重臣跳槽,你会不会随他而去了。”徐永禄问。
这一问好比一记闷棍重重的打在乐秋心的头上,令她眼前金星乱冒。
怎么说呢?乐秋心忍不住苦笑:
“我既未预闻政变,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自己决定站在哪一方面。”
“秋心。如果英嘉成紧张你,他必会把你带在身边,留你在富恒,是太危险的一件事,他绝不肯让我近水楼台。”
徐永禄的态度紧张,语音焦躁,这使乐秋心心里头好过一点,最低限度,她纵使是瘦田,也有人在争。
“况且,秋心,如果英嘉成摇曳蝉声过别枝的话,你留在此地,也有诸多不便。”
徐永禄这番是推心置腹的话,两夫妻是绝对不能分别服务于两间势成水火的金融机构,而同时任高级职位的。公司的商业秘密外泄,谁愿意负起这个责任,
换言之,英嘉成转投英林,将造成了乐秋心在富恒的不能立足。
英嘉成若不在这上头已作好了安排的话,乐秋心在富恒的地位会变得异常尴尬。
乐秋心从没有想过跟英嘉成闹恋爱,本钱竟然连自己的事业在内。
这一铺是不是押得太大了?
“是留是去,秋心,我相信你很快就得作出决定。”徐永禄这样说。
然后,他伸手过来捉着了秋心的手,直把她送给唇边,轻吻一下,说:
“我先郑重声明,对你,不论在公在私,我都不会放过,我都竭力争取。”
这算不算最后通牒?
那就是说,她留在富恒,就只得连跟英嘉成的关系都断了。以后同捞同煲的变为徐永禄,否则,便得与英嘉成另闯天下去。
在未回到家去见英嘉成,看他的反应之前,乐秋心还有另外一个寄望。或者英嘉成打算把她从今收起来,不让她再在人前劳动,要她作个修心养性的妇家娘,甚至乎要她学习教育提携铭刚与铭怡,做全职家庭主妇。对于这个建议与安排,乐秋心仍不大情愿接受,可是,这是一个英嘉成依然爱她、需要她、重视她、占有她的重要讯息,仍令秋心快慰安乐。
可是,当乐秋心回到家里去,对牢英嘉成一整晚,仍不见对方有何特别动静与交代时,她的心就开始灰了。
并不是她想像的一回事。
英嘉成根本没有打算让她预闻大事。
乐秋心越想越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听过商场内的一个故事。两位女强人甲与乙原本是众所周知的好朋友,共事同一间机构。忽然有一天,全港大字标题,其中一位女强人甲被另一间大机构罗致,带齐整队人马跳槽。跟其他很多同事与朋友一样,女强人乙在阅报时才得悉这个在行业内惊天动地的新闻,自此之后,乙跟甲成了世仇。不论甲对乙如何解释道歉,她只是不听。任何公众场合碰上面,连招呼都不肯打,摆叫车马,壁垒分明,势成陌路。
坊间的批评,是偏着女强人乙的多。认为她愤怒有理,且刚强的性格有其极感性的一面。
的确,一心以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的朋友,不是不可以有个人私隐,而是当其他的人都知道人生大计与走向时,亲人反而落在人后,懵然不知,实在是太不顾全情面,太漠视交谊之举了。
完全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卸责任。
乐秋心气得浑身发抖,真要到那个地步时。自己的脾性一样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睡不着?”英嘉成这样问。以手枕着头,扭亮了床头的灯。
“嗯!”乐秋心应:“你也一样吗?”
“刚才不应该喝浓咖啡。”
乐秋心想起徐永禄给她说过,咖啡对他失眠与否并没有关系,全在于是否心事重重,难以安堕梦乡。在这一点上,乐秋心与徐永禄是同道中人。
忽然之间,乐秋心有点羞愧。
怎么可以睡在一个男人身边,却想起另一个男人的言行举止来?
故而,她翻了个身,也坐起来,打算跟英嘉成好好的谈。
“嘉成,这阵子我们都没有机会好好的谈一些生活上的事。”
“你比较忙之故吧?”英嘉成这样答,有点酸溜溜。
原本乐秋心可以答:“彼此彼此!”
然,此话一出,便变成针锋相对了。
乐秋心决定沉着气,再忍让一步。
于是她答:
“应酬是无可避免的。”
这就是说,跟徐永禄走在一起,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并不是认真的。
英嘉成显然语气好转了,说:
“这阵子,富恒的事实在多,人人都忙,就算人闲心也不闲。”
仍没有乘机踏入正题,这使乐秋心纳罕。
只好又硬着头皮,先行引路,说:
“公事上有没有令你为难与不满的地方?”“还不是那老样子,难题到处都是,不一样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嫌倦吗?”
“何来此言?”英嘉成说:“就算不愁衣、不愁食,我们仍是要有工作的。”
还是没有透露他那大计划的声气。
“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当老板了。”
“你说甚么笑话?英家虽富有,但都不致于有足够财力发展像富恒的金融业务。”
“不是有‘宁为鸡口,莫为牛后’这句话吗?”
“若不是牛后,而是牛头,就不必苦苦去当鸡口了吧!富恒有甚么不好?”
始终不露声色,这令乐秋心越发心寒。终于忍不住酸味冲天地说了以下的一段话;
“要说牛头呢,那不是富恒了,就拿英林集团跟之相比,就给比下去了。更何况,英林集团的后台厚,九七之前,英资在金融界必然大有油水可捞,虽说洋鬼子可能只剩这几年好光景,但光尝九二至九五年的甜头,就已经够享够长了,到时变了时势,再谋别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还是有极多人在这段大英帝国杀入直路的日子,快马加鞭捞最后一笔的,想想也未可厚非吧!”
英嘉成看牢乐秋心,愣住了。
那么的不能置信,乐秋心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吗?一直以来的相处,他都不觉得乐秋心是个全无国家民族观念的人。对于香港政府联同证监处不住压迫中小型华人股票经纪,要以各种手段将他们赶尽杀绝,秋心也曾义愤填胸地不知谩骂过多少次。如今的这番话,口风完全转了,为甚么?
是为了这阵子以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吗?
徐永禄跟英嘉成在思想上是有很大分别的。
英嘉成知道徐永禄跟英资的金融机构关系极为良好。别的不去说它了,单是早半年交易所理事会改选,徐永禄落力的为英林集团的执行董事佐治麦丹尼拉票,还在市场上造另一名参选的华资经纪的谣言,就已经显露了那副急功近利的嘴脸。
当然,这些体会,不必在人前散播,英嘉成不是个婆妈狠毒的男人,他在事业上有大丈夫光明磊落的气概。认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眼人必然看得出个所以然来,不劳旁人穿针引线,耳提面命。为此,连在乐秋心跟前,英嘉成也没有把这些情况提起过。
尤其是英嘉成有他的心理故障,他不屑在乐秋心及富恒其他同事面前,说徐永禄半句不是。在他与徐永禄有嫌隙之后尤然。
何必要以搬弄是非为手段,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去赢取别人对自己的信心。这跟无知妇孺拿坊众的谣言做人情,增加受欢迎程度有甚么两样?
英嘉成与徐永禄之嫌隙,除了两个人多少有权位之争外,主要是英嘉成看不起徐永禄那副在英国人跟前的讨好巴结嘴脸。
业务上头,徐永禄勇于进取,若是生意在华资行家之手,此君不择手段,不惜工本,也要抢过来。若是竞争对象是外资呢,必定借故退缩,实则引让。
这个情况,英嘉成还是要相处了一段日子,看过几宗业务处理,才敢断定徐永禄这种媚外的,打算依傍在英国人身上,趁这几年尽量捡刮的行事态度。
无法不对徐永禄反感。
英嘉成其实并不少英国朋友,单是英林集团就有好几位谈得来的老相熟。他们有甚么维护港英政府的言行,看在英嘉成眼内,也觉得顺理成章。
只一个理由,他们是红须绿眼的英国人。
到了这个香港主权即将归还的时代,产生国族之间的利益冲突是在所难免的。要英国人牺牲英国的利益而维顾香港的中国人,未免是迫人舍情弃理,妄求伟大。
没有人活在世上偏袒自己的国家民族、家庭与亲人是不值得谅解的。
英国人何独不然。
只有中国人为讨好英国人,双手把属于中国人的利益奉献给英国人,那才可悲!那才可耻!
故而,英嘉成对徐永禄有着挥之不去的成见,因而造成业务上的心理故障而跟他不合拍。
人们,包括乐秋心在内,只看到他们不咬弦的一面,却忽视了结怨的根源。
英嘉成不劳向乐秋心诸多解释,除了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也为他对秋心有信心,认为她必有慧根所致。没想到她居然会认为现今转投英林集团才算是附骥尾的行动。
一定是这阵子跟徐永禄走近了,受他影响之故。
女人总是把持不定的,容易听人唆摆,真是没法子的事。心上有气,更不欲多言,反身便缩进被窝去,实行一宿无话。乐秋心可也是气得两眼发光,瞪着天花板到天明,无法入睡。翌日,回到办公室去,看到徐永禄送来的三打雪白玫瑰,气才稍稍消掉了。小红把花Сhā好之后,忍都忍不住,对上司抛下一句话:“这样子下去,真不是办法。”“说得对,就快要解决了。”乐秋心应着,随即埋头工作。小红轻轻地叹一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知道谁的葫芦内卖甚么药?小红退出乐秋心的办公室之后,徐永禄的电话就搭进来了,问:“三打白玫瑰,可否打动你的芳心,让我今天跟你吃顿午饭?”乐秋心答:
“可以。”
他们约在太平洋会所的西餐厅吃午饭。
同是26楼,西餐厅也分东西两翼,西翼名为图书馆厅。东翼则叫扒房,徐永禄因知秋心午膳时并不喜欢多吃,故此订位在图书馆厅吃自助餐。
刚走到26楼的接待处时,坐在那候客梳化上的一个洋鬼就站起来跟徐永禄打招呼。
“我来给你们介绍,”徐水禄说:“这位是英林集团的执行董事佐治麦丹尼,这位是乐秋心小姐!”
“闻名已久,在报上也看过乐小姐的照片,真人好看得多了,真羡慕英嘉成先生。”佐治麦丹尼这样说。“我的另外一位同事若翰韦逊正好约了英先生在扒房吃饭。等会儿我再过来跟你们喝杯咖啡吧!”
当徐永禄和乐秋心坐下来时,他说:
“怕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了,若翰韦逊是英林集团内专责人事的董事,英嘉成对你表态了没有?”
“徐先生,午饭时别说这么令人神经紧张的挖角事好不好?”
徐永禄一叠连声的说好。
实则乐秋心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一种已被人出卖的感觉,弥漫全身。
没办法,在徐永禄跟前,只能当作若无其事。
那位佐治麦丹尼真的在他们喝咖啡时走过来打招呼。徐永禄问:
“要不要我充当临时侍役,为你们拿点甜品来?”
还未及乐秋心回答,佐治就说:
“难得你纡尊降贵,请把各种甜品都拿一件来好不好?”
徐永禄应命而去。
佐治优闲地举起咖啡杯,对乐秋心说:
“欢迎你,将要成为我们的同事了。你的英名,如雷贯耳。相信有你协助英嘉成,英林会更受益。”
乐秋心无辞以对,她笑得很尴尬。
全世界的人都以为英嘉成非带着她在身边不可,独独她自知不是那回事。
午膳后,她着小红去调查,果然证实英嘉成刚才的确与英林集团的若翰韦逊有的会。
容忍有个限度,乐秋心决定今晚就要跟英嘉成坦白的说清楚这件事。
就算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也随它去吧!
这预期会发生的火拼场面,竟提早在富恒的主席杜佑祺办公室内发生。
是他单独召见英嘉成的。
“嘉成,我们宾主一场,一切开心见诚的讨论。”
杜佑祺这样说,就表示英嘉成有甚么事是隐瞒着他的了。
英嘉成觉得很奇怪,先是一愕,随即冷静下来。淡淡然以平日的语音说:
“当然,我们一向如此。”
“这最近有点转变了,是不是?”
“主席,我不明所指。”
“孙国栋给我报道说,好几个部门的头头都向他提出请辞,包括富恒投资的几个打理商人银行业务的经理,以及公关部的宋小姐在内。你可以解释原因吗?”
英嘉成更愕然:
“他们没有跟我透露过半点风声。尤其公关部的宋小姐,更非我的直辖属员。”
“她是向乐秋心述职的,是不是?也许乐秋心要把自己手下的猛将带在身边一起走。”
“走?走到哪里去?”英嘉成莫名其妙。
“嘉成,如果你继续以这种态度跟我商议,我们谈不出个结果来。你不妨坦白告诉我,要甚么条件才能把你,以及你的一班手下安抚下来。
“市场上已有传闻,说你拉大队到英林去,何况现今又有好几位同事辞职,理由不谋而合。”
“太笑话了,”英嘉成把声浪提高:“我会跳槽英林?”
“是他们的官高薪厚太吸引了,是不是?嘉成,如果条件真如市而上相传的一千万元包底,那我就无话可说了,的确是非常可观的数目。”
英嘉成差点失笑,道:
“一千万元这个数目如果是包薪的话,即是说市旺,做多些生意时,可以超越此数,市淡呢,又起码以这个为基数押阵。主席,你是熟悉市价的人,知道有没有可能?”
英嘉成差点想举那些女明星在影视周刊的宣传为例,动轧就说那一个财阀以金屋藏娇,一出手就是千万元,完全是夸大10倍的言论。如果有那个女人真的价值千万,财阀必定已娶她为妻,只为跟她有段雾水情缘,不值这个数目。本城楼价高达三千元一英尺,女明星名下物业有几幢,每间房子又有多大?明眼人一看,心上一算,就知得一清二楚。一千万元?开玩笑。
杜佑祺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过,说:
“这当然要物有所值,嘉成,既是宾主一场,你别怪我直言,单是茂荣食品中、台两地再上市,就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佣金,只要年中有一两单这种十拿九稳的生意,市道再差,也不愁达不到一千万元的花红,是不是?”
英嘉成一听这番话,额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来,整张脸涨得紫红,因盛怒而口唇不住颤抖。
杜佑祺误听市面上的谣言,以为自己跳槽并不打紧,要自行联想以及思疑到他英嘉成收藏着客户的生意,留为己用,作结纳新贵以及抬高身价的本钱,无疑是大大损害了他的人格与专业操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英嘉成终于在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们合作一场,对我竟如此的不信任?”
“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在茂荣食品上市上的政策。要为茂荣留力,原因何在?老实说,有几多人真会如此忠厚,为客户着想?直至我收到讯报,知道原来英林以超乎常价去挖角时,我才觉得你此举合情合理。当然,茂荣只是徐永禄注意到且力争的一宗个案,还有其他的很多宗,我们无法在现阶段洞悉。总之一句话,要拉大队去英林,未免大伤富恒的元气,我们若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也请你给我三分薄面,以你个人的力量另起炉灶好了。”
也算不得晴天霹雳,商场中司空见惯的是广东人所谓“反转猪肚就是屎”,一旦有利益冲突,立即反面无情,毫不稀奇,毫无例外。
在这种气氛之下,英嘉成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他气鼓鼓地说:
“要离开富恒,只我自己一人,其余所有人等的去留均与我无关。”
“好,一言九鼎,嘉成,多谢你成全。”
杜佑祺伸出手来,跟英嘉成一握。
这一握,等于接受了英嘉成的请辞。
英嘉成回到办公室去,立即闭门苦思。
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送羊入虎口,一脚踩进杜佑祺与徐永禄联手布下的陷阱之内。
将刚才那一幕回想,就会发觉到其中有诈。
杜佑祺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对于一个他的爱将去留会如此轻率处理,意气用事?
绝对不可能。
杜佑祺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要罗致谁,谁都不可以逃出他的天罗地网。史有前例,他要把财务好手聂正延聘到富恒来为他看守那盘账目,何只礼贤下士,还不惜出动儿媳,向聂正的夫人着手,通过什么慈善妇女会结识她,且出钱出力让她在社团活动中大出锋头,于是枕边细语,当然劝丈夫效力富恒去。
就算当年要打英嘉成的主意,何尝不是出尽八宝,把一班英父生前的商场好友拉拢,让他们在英嘉成呣子眼前说尽杜佑祺量材而用,选贤与能的种种好话,才水到渠成。
换言之,除非某人在他杜老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才会轻视。
英嘉成打了个寒噤。
无须要妄自菲薄,自己在富恒仍有可利用的价值。只可惜,杜佑祺一定是发现了有人可以取替英嘉成,而此人的可资利用价值比英嘉成更高更强,于是二者择一,条件相比之下,英嘉成不战而败。
这个取代英嘉成的人太呼之欲出了。
究竟徐永禄手上有什么把握,如此的感动杜佑祺的心,现阶段依然未揭晓。
其实原因已不重要,后果已到了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承担的时候。
那就是英嘉成必须离开富恒,权位让予徐永禄。
英嘉成苦笑,真不是杜佑祺的对手,布一个局,再加几句说话,就把自己的火气撩起来,堕入他的陷阱之内。
现代人一讲骨气义气,就要付出代价。
英嘉成不再受杜佑祺的闲气,他就得放弃公司要辞退高级职员所作的赔偿。
谁叫他主动请辞?谁叫他不努力沉住气?直至杜佑祺觉得非要他让出位置来不可的一日,自然只得主动贡献一个“黄金握别”,把一张填写了很多个零的支票放到他的面前,才斯斯然离开富恒不迟。
当然,这要经历一个刻苦而可能没有什么自尊可言的过程,不是很多人捱得住。
英嘉成冷静下来,才洞悉乾坤,已经太迟。
唯一令自己稍为安慰的是,他为个人尊严能付出的,是物有所值。
何必要在自己年青有为之时,要食嗟来之食?东家不打打西家,天地之大总有藏身之所。
他很爽快地打好了辞职信,交给人事部,然后又嘱咐公关部取消宝缘花屋的户口。
不必要人家出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连带这些附属的利益,都必须自行割舍,才是正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姜宝缘交代一声。
英嘉成提早下班,直趋宝缘花屋。
花屋设在一个高尚的百货商场内,布置得相当雅丽明亮,让人透过一大片的玻璃窗望进去,已见繁花似锦的画面,已有芬芳浓郁的感觉。
英嘉成呆望着在柜位后收银,跟客人笑语娓娓的姜宝缘,百感交集。
从前,他未曾看得起过这女子。
认为姜宝缘的一切,均由他英嘉成一手赐予,包括舒适的家庭、可爱的儿女、以及见得光的地位;穿得光鲜。吃得丰富、住得华丽;一切的一切,姜宝缘都是受惠人、承恩者。
因而,他看她,不过是平庸的、随处可见的一个女人而已。
多年来顺境生活,感情上平静无波,更生枯燥。
于是一旦与乐秋心翻起滔天巨浪似的激|情,益发觉得姜宝缘的不可取。
然,如今看她呢,纤瘦的身材,精灵的五官,我见尤怜。
再加上那遭逢逆境、接受考验而显露的一身傲骨,灼灼然汇聚为一股独特的气质,薰人欲醉。
他深感难堪、歉疚。
他是太看扁她了。
英嘉成推门走进花店,随即响起了柔和的铃声,姜宝缘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客人。微笑道:
“是你!”
不知道二人心上是不是都浮泛起一些爱情故事的情节,男主角走进女主角的花店来,买花做人情,却忽然的爱上了女主角,花全部都买下,只送她一人。
“这么早下班?还是路过?”姜宝缘说。
“不,专诚拜访。”
“多谢。”
“宝缘,”英嘉成讪讪地说:“刚才我通知了富恒的公关部,结束了你花屋的户口了,过一阵子,我定了去向,再帮你的忙。”
姜宝缘先是一呆。随即自柜位走了出来,依然平静地说:“不要紧。我这儿地方不多,要不要到隔壁餐厅去喝杯咖啡?”坐在咖啡室里头,英嘉成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遭遇与辞职事件告诉了姜宝缘。
姜宝缘拍着英嘉成的手,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嘉成,这些年来,你太顺境,也不是绝好的事。或会为今次的风浪,得出个事业上的突破来亦未可料,凡事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英嘉成望住了姜宝缘,感触良多,说:
“宝缘,是不是我们的离异,对你都可能是福不是祸了?”
“嘉成,我们现今是老朋友了,你这样子说,真叫我无从作答,要欺骗你,固非我所愿。要坦白,或许你会误会我在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你不会。”
“那就好。嘉成,我总要设法好好的、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是吧、生命还这么漫长,自闭与自苦都不是办法。”姜宝缘说:“就活像如今你离开了富恒,不管是被迫的抑或自愿的,老实说,也只有希望经此一役,得到一个处事上的宝贵教训,有益于将来。若不努力的化险为夷,设法于因祸得福。是对自己不起的。”
说得太对没有了。
从前,非但没有发现姜宝缘的智慧,他们夫妇俩也从未曾如此开怀的谈论过人生,交换过意见。
宝缘说得对,他们现今是一对很要好的老朋友。
离开宝缘花屋时,英嘉成挑了一大盒用白色康乃馨堆砌成的鲜花,笑问宝缘:
“这康乃馨又名毋忘我吗?”
宝缘点头。
“能给我一个8折?”“7折也可以。”宝缘笑。“多谢,老板娘。”随即付足了钱,再问:“是有张礼品卡附送吗?”“对。请把收花人的姓名地址填妥,我们自会送去。”
“服务一流!”
说着,英嘉成就在那张小小的礼品卡上写:
“请你,毋忘我!男人总是自私的,你会谅解?嘉成。”
之后写好了姓名和地址,交给姜宝缘,才离开花店。宝缘看看地址,眼中就是湿濡。
柜台前的电话,正好于此时响起来。
宝缘接听,说。
“宝缘花屋。”
“今天生意好吗?下班后来接你吃晚饭好不好?”
姜宝缘流着两行热泪,望着那一大蓬的毋忘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头的一把男声在嚷:
“宝缘,宝缘,你还在吗?”“在,在。”“我说的话,你听见吗?”“你说什么了?”“我说,下班后来接你去吃晚饭好不好?”“好,好。当然好。”宝缘挂断了线。跟前的一朵康乃馨,含苞欲滴,只为她的眼泪水稍稍溅于其上。英嘉成很晚很晚才回到乐秋心的家里去。
他心情实在差,百无聊赖地在中区踱着。又跑进会所里,管自独个儿喝闷酒,一直熬到近午夜时分。英嘉成不是没有想过乐秋心会担挂,甚至不是不知道今天在富恒发生的大事,他还没有向乐秋心交代。
然,他有点使性子,无法禁耐得住对徐永禄的憎恶与怨恨。
无可否认。在公事上的一仗,他败下阵来。
或者乐秋心早已在徐水禄的中听到有关消息,就由着他抢着居功炫耀去吧!
何必争?
故而,一直拖慢了回家的步伐。
无疑,至今英嘉成才明白姜宝缘与乐秋心两个女人有自己心目中的差别,前者予他的感觉是安全,他深知自己再潦倒,在姜宝缘跟前仍有肯定的分量与地位。至于后者,对他始终是挑战,万一落难,就有可能在乐秋心跟前矮掉一截。
在太平日子,人们需要安全感。只追求挑战所带来的刺激。
在艰苦时期呢,情势或许有异。
当英嘉成回到家里去时,情景令他吓一大跳。
大门口堂屋处放着一个皮箱子,正正是多月以前他自宝缘家迁到秋心住处时提用的那一个。英嘉成蹲下身来,把皮箱子打开,全部他的衣物已经执拾妥当,放在其内。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下逐客令?
怕再没有别个解释了吧?乐秋心竟于他辞职富恒的同时,不予他支持,还结束彼此的亲密关系,是不是太忘情负义,太岂有此理了?
英嘉成冲进客厅,走过走廊,直趋乐秋心的睡房。
房门是紧闭的。
英嘉成正想冲进去,立时间一个念头清晰的浮现。
那是姓乐的私人重地,这所是姓乐的名下物业。自己姓英。
法律上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个体。
感情上若有关连,还可以聚在一起生活,否则楚河汉界,河水不犯井水。自己凭什么身份冲进人家的睡房去?
英嘉成气馁了。
他稍稍退后两步,终于决定回身就走。
挽起了那只简单的行李箱,他如何的来,就是如何的去。英嘉成这一夜宿于酒店。睡不好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姜宝缘,还有乐秋心。秋心更是狠狠的,伤心的哭了一整夜。下午她已经听到了英嘉成请辞的消息。当然是徐永禄报的讯。
人事部又是直属部门,她一下子就求证了真伪,果然已经接到白纸黑字的通知。
只她乐秋心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吓得整个人呆住了。
从而伤心欲绝。
徐永禄以商议公事的借口,向乐秋心已然淌血的心再加戳几刀。
他跑进乐秋心的办公室,说:
“有要事务必火速办理。好几位富恒要员都向人事部递了辞职信。主席嘱咐,能挽留的尽力挽留,否则动摇根本,对富恒有坏影响,这一场与英嘉成的争夺业内好手之战,非要展开不可。我恐怕有令你左右为难的地方,故此,先来跟你商量,看你意下如何?”
这才叫尊重。乐秋心是这样想,口里便说:
“公事公办,那几位经理如果肯留在富恒的话,最好不过。我们出来做事的人,也无非是看雇主出的条件如何,然后就跟谁办事。公平竞争,何为难之有?”
“对。到目前为止,你还是富恒的属员,是吧?”
那就是说英嘉成到如今这个白热化的时刻,还没有提出要乐秋心共同进退。
这一下闷棍,照头照脑的打在乐秋心头上,她只好忍着痛,作不了声。“秋心,那就要麻烦你嘱咐人事部一声,尽量以优惠条件挽留经理级的同事,力挽狂澜,稳住大局,至于主席能否以甘辞厚币令英嘉成回心转意,则非我们的职权范围了。”这其实是孤立与杯葛英嘉成的一着,乐秋心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可是,你不仁时我不义,英嘉成既是挖角在先,就怪不得富恒出手在后。
乐秋心是无话可说的。自己的激愤还未平伏过来,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其他。她火速的给了一张公函式便条于人事部,着人事部经理全权跟那几个请辞的部门头头讨价还价。乐秋心也提早下了班,一心回到家里来,苦候英嘉成的出现。
乐秋心在这心神俱碎的最后关头,仍对英嘉成寄予一份希望,他会得回来好好与她畅谈一夜,一切都有个圆满的解释,令她接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毫无音讯,甚至没有电话摇回来告诉她是否会回来吃晚饭。
乐秋心于是打电话回富恒,问小红:
“英先生有没有给我留口讯?”
“没有。”
“英先生还在办公室吗?”
“不知道,要我问问他的秘书吗?”
乐秋心想想,说:
“不,你把我的电话接过去,由我跟她说吧!”
英嘉成的秘书叫李太,是个比较年长的有经验的秘书,听到乐秋心的问话,意识到在英嘉成辞职的今天,可能有要事要把他寻着。且对方也非闲杂人等,于是说:
“英先生已下班,刚有电话接回来问口讯,他目前正在太古广场咖啡屋,他嘱咐有要事可以接电话给他。”
“谢谢!”乐秋心挂断了线。
当她正摇着太古咖啡屋的电话号码时,忽然的心血来潮,挂断了电话,再重新接到电话公司去。
“我想查宝缘花屋的电话。”
对方一会儿答:
“是不是在太古广场的一家?”
乐秋心握着电话的手冰冷,说:
“是。”
然后她默默地写下了宝缘花屋的电话号码,再鼓起勇气摇过去。
对方是把好听的声音,说:
“宝缘花屋。”
“你们,有新鲜的白玫瑰吗?我是富恒企业的同事,英先生介绍来光顾的。”
“对,对,对,小姐,多谢你赏光,英先生刚来过,跟姜小姐到隔壁去喝咖啡了。”对方非常兴高采烈地报道这个消息,无非想落实和加强彼此的关系,始踏入正题:“是这样的,我们今天买入的白玫瑰已经卖光了,明天给你预订好不好?”
“我明天派人来亲自挑选好了。”
“欢迎,欢迎。”
电话挂断之后,乐秋心觉得一切都完了。
要她再为英嘉成的所作所为寻找借口,实在是委屈。
这最近的一连串事件与隐忧加起来,乐秋心愤怨得几乎认为她还未曾与徐永禄有超友谊的关系,是件很不必要的、太赏英嘉成面子的事。
爱的反面,从来是恨。
乐秋心一个箭步走回睡房去,把衣橱内属于英嘉成的衣物,都放进那个他带来的皮箱之内。然后挽到门口堂屋处,搁在那儿。
事情就是如此这般的僵着了。
富恒这几天真是满城风雨。
人事部接到主席的训令,把英嘉成应得的薪金一次过支付,等于说即日他就可以离职,他在母公司的执行董书职位,正交由公司秘书部循正式手续办理,委徐永禄继任,将由董事局提名,再转交会员大会认可。
手续只不过是门面功夫,实则上徐永禄已经接管全部原来隶属英嘉成名下的部门与业务。
英嘉成这一头离开了富恒,成班递了辞职信的经理都在富恒成功挽留下,得着了加薪的回报,而转投徐永禄门下。没有一个人离去。
反而是乐秋心,稍萌去意。
这么个公认的富恒叛臣的情妇,依然大模斯样,若无其事的坐在高位,是不是有太多的狼狈、尴尬、难以为情?
不知道是否自己敏感,手下的部门已有点我行我素,对她的尊重大不如前。
譬如说,人事部迟迟都没有把挽留那班经理的加薪幅度向她报告,要她嘱小红追问,才把个给主席的报告副本送过来。
公司秘书部为徐永禄的履新而作的一切安排,根本不劳征询她的意见。是驾轻就熟,抑或架空职权,真是匪夷所思。
再下来,最令她光火的是公关部发放了英嘉成离职、与徐永禄继任的消息,字里行间,对前者贬,对后者褒,完全在她不知就里下发放。
当乐秋心责问公关部经理宋美云时,对方说:
“徐先生看过新闻稿,认为可以,我们才发的。况且副本已呈送给你。”
乐秋心非常的不满,加多一句:
“请以后在未有我签批之前,不可发放任何文字给传媒。”
“以前并非如此安排的。”
“对,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离开了富恒的同事,都有一份尊严,不必在字里行间如此的踩人一脚,有失大机构的风范。”
宋美云没有再造声,脸上的表情带一点无可无不可,这是更令乐秋心不满的。
秋心把小红叫了进来,以从未有过的苛刻语调说:
“公关部的新闻稿是哪个时间送来的,为什么不立即交给我?”
小红有点茫然,答:
“我不是已经立即送进来了吗?”
“你是几时接到他们的新闻稿的?”
“今日。”
“当然今日,我问是几点钟?”
“这可记不起来了。”
“你以后把文件的收发时间记清楚一点成不成,我不能每一次都向你解释事情的轻重。”
小红没有立即反应,因为乐秋心的语气空前的恶劣。她鼓着腮,没有回话。
乐秋心望望小红那个不忿的表情。觉得刺眼至极,就说:这儿没有你的事了。“小红退出来以后,双眼立即泛红。日来,谁没有成箩的委屈?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资格发泄,才有机会把自己的一口乌气喷到别人身上去吗?不管平日你对上司有多忠心,有多热诚。到头来,还是地位悬殊,格格不入。或许是家事太烦心,所以小红才这般敏感。
10
移民一事是拖无可拖了,她把母亲单独约出来午膳,希望可以母女之情,寻求一点谅解。
“妈,我跟耀华商量过了。”
“他怎么说?”
“他的公司才刚刚起步,开了头,很难煞地收手,一旦前功尽废,损失也很可观。”
“话可不是这样说,熬下去反正没有什么前途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结束,另谋出路。”
小红心头的怒火快要忍不住燃烧到脸上来了,为什么人可以偏心到这地步,为了一己之私,而妄视他人的权益。更何况这所谓他人,也是自己的骨肉?
很多事是不由你不信的,同根而生,连父母都要把他们分彼此。
小红答说:
“还未走到最后一步,怎么能认定耀华的生意不外如是呢,我总不能为了我的心愿而漠视了他的。”
这番话也真叫客气了,最低限度,小红表示自己是站在娘家的一面的。
可惜,母亲依然得寸进尺,道:
“你大哥的年纪不少了,总不能由着他因一次失恋而一蹶不振,为他铺回一条可行的道路,人人有责。又你二弟就快要会考了,这年头,会考成绩不怎么样的话。连找间好的预科学校攻读也难,遑论升大学的机会,再下来……”
小红完全没有再听下去。
她心中只一个问题,重复又重复的在响:
“为甚么要冯逸红一个人把全部责任肩负?因为她有能力脱离家庭独立之故?”
“你们因此并不放过我。”小红不期然地说出口来。
“甚么?小红。你在说甚么?”她母亲追问。
小红低下头去。
“你这是食碗面,反碗底是不是?”
母亲骂将起来了。
声音并不轻,邻座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们。
小红不敢看去,她刚走进这餐厅时,看到有一桌子的人正是富恒的同事。
“妈,请别要我在人前出洋相。”小红压低了声恳求。
“你怕出洋相?我以为不孝不义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妈,请你别再在言语上放肆,容忍有个极限。”
“我正要跟你说这句话。人嫁出去了,只顾两口子住高楼大厦享福,置我们于不顾。如今求你一个方便,都难比登天,又不是要分你的身家,若将来要你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关照我们,岂不更无指望了?这么一个女儿,我认来作甚?”
小红再忍不下去了,为甚么有些人会得跟亲人也反口。必然不是单方面所应负的责任。
她扬手叫侍役把单子给她。
母亲看见小红这番举动,更炸起来了,破口大骂:
“才不过嫁了个有份手艺傍身的男人,就这么大架子,若你捞着个有点家底的。怕要嫌你娘家所有人低三下四,不配跟你攀关系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以后也就别回来看我们。我们的生与死,跟你无关。”小红下午回到写字楼去,已经有同事带一脸的关怀,特意走来向她说:
“小红,别难过嘛!家里头一定有这种无无谓谓的纷争的。”
小红连忙说多谢。
多谢同事这么有效率地把自己的担忧与出丑事火速传扬出去。
看样子,小红在家里已成了个人人心目中的罪人,娘家与婆家两面都不讨好。
她仍睡在客房之中,好多天了。
人一下了班,似乎就可以放肆地心碎了。四肢瘫痪了,脑筋停顿了。她只晓得蜷伏在客房内,一动都不动,直至累极入睡。这一晚朦胧之间,似有人在扫抚她的脸。“嗯!”小红叹息一声,问:“谁?”“还会有谁?”是那非常熟悉的口气,喷到脸上来,有一阵的温馨。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红轻轻的咬着嘴唇,竟有微微的痛楚。多么的兴奋,竟不是梦。“耀华吗?”小红问。“嗯!”对方只这么应了一声,就把身子压上来,紧紧的抱住了妻子。“耀华,我有很多话要好好的跟你说。”“明天吧,明天才说。”“不,耀华……”根本都没有机会再讲多句了。对面楼房的灯光,隐约地透过那列花窗照进来,只朦胧地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剪影。交叠着,似乎永远不要分离似。
小红心内的忧疑渐渐为兴奋所赶退。
一场暴风雨终于又为另一场暴风雨所取代了。
小红开心地陶醉在丈夫的热情冲刺之中,直至整个人整个心被对方融化。
这一晚出奇的好睡熟睡。
小红心里的安慰无以伦比。
遍天下的人都不视自己为亲人也不打紧,终竟丈夫还是离不了她,还是跟她至亲至爱的。
翌晨,阳光滟滟地一早就洒进小屋里来,温暖得教人发笑。小红把粥熬好了,还赶到楼下去买了一碟肠粉回来,白雪雪,香喷喷,全放到丈夫跟前去,让他享用。耀华拿起报纸一边看,一边吃粥。一切如常,是雨过天青了。小红带笑地问:“耀华,我有话要跟你说。”“甚么话?今晚再说好了。”“你少看一会儿报纸成吗?”麦耀华放下报纸,对小红说:“如果是关于移民一事,请免开尊口。所有有关你娘家的指使,都别转架到我身上来。”“甚么?”小红呆望丈夫,那么的不能置信,“耀华,你的口气怎可以这么难听?”“难听就不要听好了。”“天!”小红惊叫,“那么,昨晚你闹的是什么笑话?”“昨晚?”耀华耸耸肩,一口把碗里的白粥喝掉,站起身来,披上了外衣,就拉门出去。
门关上时,像大力的拍打在小红的心上似。
她真的惊痛莫名。
昨夜的甜美温馨,原非梦境。只不过是灰姑娘在子夜来临时的一场折子戏,之后,灰姑娘的身份还是打回原形,只不过是每天胼手胝足,努力继续家计,打理家务的一个老妈子而已。当然还要奉献最贴身的免费服务。
人们说妻子是订了长期合约的最便宜的娼妓。信焉?
小红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流不下来,也吞不回去。
所有的辛酸、委屈、忧愁与劳累,都原来始终是自己的事,不会有人愿意分担。
结婚才一阵子,就已心灰意冷。
这以后的漫长岁月,怎么过?
原以为跟了一个人在一起,是多了几个家庭,可以穿来Сhā去的交往,实际上呢,如果自己不吞声忍气,就会得走投无路,哭诉无门。
人生,怎么会如此这般的无奈与惨淡?
当然,小红或者会想到。自己的处境比起乐秋心来,也还不算苦了!
最低限度,工作上未有严重的压力。
像乐秋心,整个富恒之内的同事,都正在张大眼睛看她如何下场?
是背叛英嘉成,归顺徐永禄?抑或随英嘉成而去?人人伸长了脖子,带着好戏在后头的心态看热闹。
徐永禄己有好几天没有约会乐秋心。
乐秋心的矛盾更添几重。
跟英嘉成闹翻之后,她真想让全人类都知道,自己已经回复自由,有其独立的身份在。
并不是英嘉成的势力在富恒引退,她就须要立即表态。而是乐秋心在事发之后,才深切体会到自己公私不分,把那个职业女性的地位都押在情爱与婚姻上头,一下子赌输了,有可能连一份赖以光彩地站在人前的职业也牺牲掉。
她盼望徐永禄依然随侍在侧,最低限度可以让她有个靠山,好使她回一回气,再图后算。
如果在今时今日,连徐永禄都把她搁置一旁不予理会,那就未免太怆惶,太不知所措了。
为了人情而乱了阵脚,这还是她跑到社会上头干活以来的第一次。
因此,乐秋心对徐永禄出现的盼望比英嘉成会回头是岸尤甚。
终于,她没有失望,徐永禄在这个晚上约她吃饭。且开门见山地问:
“你跟英嘉成分手了?”
“我们这几天来没有见面。”
“只可以这么说?”
“对,只可以这么说。”
“你知道这样对我并不足够?”
秋心愕然。她觉得徐永禄表现的热切带一点霸道,一点咄咄迫人。
这使她不安。且也不满。
“怎样才使你觉得足够?”
“下定决心,离开英嘉成,在富恒与我携手合作,里应外合。”“你的心意,我不大明白。”
“秋心,富恒可以是我们的天下。”
“富恒的主席姓杜。”
“对。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办得到。”“你原来是个野心家。才坐高了一级,又立即想篡位。”
“这是个非进即退的世界。”
“你或者看高了我的能力。”
“并不需要你处理前方的一切战役,只要富恒的大后方,你能给我看牢即可。秋心,其实你并没有太多选择,孙国栋老想找借口将你铲除。这阵子,他正在主席跟前下功夫,只是杜老要看我的意思。”
“孙国栋?他为什么要铲除我?我一直是他辖下的一名好将领。”
徐永禄忽尔冷笑。
“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因而秋心,你更见可爱。”
“什么意思?”
“你曾当面辱骂过孙国栋,为了你辖下的那班后勤职员加薪卡,你不留余地的把他的面子刷下来,或者因此而受到英嘉成额外的青睐,却为此而种下了不自知的恶果,秋心,商场上有胸襟、有量度的人,半数是看钱银前途份上,你在这上头对孙国栋有何贡献,他需要卖你的账?”
“我为他管理好这么多的后勤部门!”
“知否目前个个部门的头头都伸长脖子等你的去留,看看腾出来的位置,可否由他们来取代?”
闻者惊心,乐秋心差点就昏倒。
曾把下属的福利放在自己得益之上,如今落得这个收场。是否太不公平了?
然,乐秋心不敢断然否认这些事的可能性。
谁敢说人性不是凉薄的?
“所以,秋心,只有我才能维护你。”徐永禄非常自豪地说:“英嘉成过分敦厚,且有愚忠,成不了霸业,我不同。”
乐秋心听了这个批评,心上稍为牵动,这是连日来最能感动她心的。于是她问:
“如何成就你的霸业,有了腹稿吗?”
“从现今以至九六年,金融业内的生意必在英资机构之手。华资具规模者,如富恒,如若肯跟英资联成一气,就有大利可图。很简单的一回事,有些生意英资不能全部包揽的,拨过去给依附他们的华资机构,再加上原本手头的客户,就有大把世界可捞。”
乐秋心微微震惊,依然极力保持镇定,说:
“富恒可以跟哪一间或哪几间英资金融机构拉拢?”
“当然是最大间的代表性机构。而交易所若改组成功,理事会的代表席位不再站在华资小经纪及金融机构的一面,我们更有利可图。”
“以九二至九六年这五年的利益换以后长久的前程?”
徐永禄又笑得爽朗,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5年后当权者准。谁知道呢?到时再继续钻门路不迟。一声痛改前非,回头是岸,再狂拍在位者的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请放心,条条大路通罗马,到处杨梅一样花。”
乐秋心打冷颤:
“英林有你的死对头在!”
徐永禄扬起眉毛。得意的问:“谁?”
“当然是英嘉成。”
“他?”徐永禄笑:“不,他打不入围。我的最后消息,英嘉成全军覆没,他没有跟英林谈得拢条件。”
“你是说,他现今两头不到岸?”
“可以这么说。”
“是英嘉成未部署妥当就己被杜佑祺知道他要造反,是这样不是?”
徐永禄没有正面答,只说:
“成败得失,指顾间事,且风水轮流转,英嘉成得着了今次的教训,可能在将来会打漂亮的一仗。”
这一夜,乐秋心完全无法入睡,太多的蛛丝马迹使她觉得事有蹊跷。
绝对有可能是一场极大的误会。
她老盼着太阳快快升起来,照耀大地,让她看清楚真相。
一早她就直接摇电话到英林去找着若翰韦逊,彼此是同行,又是同业,都兼顾机构的人事部门。在那个国际人事事务研讨会上,他们都碰过面,于是很容易就把若翰约出来共进早餐。
乐秋心开门见山,问若翰:
“请恕我冒昧,有件事要向你打探。当然。如果不方便提供答案,我会明白。”
“很好,请问吧!”
“英嘉成什么时候履新?”
若翰韦逊愕然,一时间不晓得回答。
“我说过不方便提供答案,不要紧的,是不是在现阶段还不宜宣扬?”
“不,不!”若翰连忙答:“你的这个问题不是不方便答,而是不知道怎样答。”
“为什么呢?”
“或者说得具体一点,是我没有答案。因为英嘉成没有准备效力英林,英林亦没有准备邀他加盟。”
“是条件谈不拢?”
“不,根本从来没有谈过什么条件。”
“若翰,这对我私人来说,是件重要事。”
“我是清心直说。并无虚言。你如有圣经在手袋内,不妨拿出来,让我按着起誓。”
“市面传他跳槽。”
“我也听到。还说一大班人跟着他一起到英林来。”
“这就是说。实无其事。”
“最低限度,经我手处理的人事上,没有这宗个案,从来没有,且根本不可能。”
“昨天,你和英嘉成午宴。”
“我不只跟他午膳,我们还很多时一起打网球,是谈得来的朋友。然,我们各为其主。他这副德性,怎能在这大时代跳槽服侍英国人的眉头眼额。我们都旗帜鲜明,立场清楚,并且互相尊重。这个朋友可以交下去。但在九七之前,绝无合作之可能,昨天我才又跟英嘉成吃晚饭。”
“天!”乐秋心轻喊。
“恕我直言,是不是踩进徐永禄与杜佑祺陷阱内的不只英嘉成一人?你对他出了大误会了?”
“你知道?”
“不难联想,自英嘉成离开富恒后,上市生意差不多尽入英林与富恒的囊中,这是因为徐永禄跟我们的主席,透过佐治麦丹尼的穿针引线,现今如鱼得水,合作愉快。两家中英大金融机构一联手,蚕食鲸吞所有中小型华资金融公司的生意,简直易如反掌。”
“你如此不避嫌的坦白告诉我?”
“都已是妇孺皆知,报纸报道得已成旧闻的事,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对,愚蠢的只是乐秋心自己。
难怪连徐永禄都大言不惭的在乐秋心跟前透露声气。
不是对方大意,而只是胜券在握,且日内就有人人可见的事实,何必还作不必要的隐瞒?
且,最重要的是,正如徐永禄所言,如今的乐秋心没有太多的选择。
“若翰,你昨晚见了英嘉成,他怎么样?”
“还可以,是个经得起风浪的男子汉吧,正在跟另一间华资金融行洽商受雇条件。当然,规模没有富恒的大,然,事在人为,说不定他可以大展拳脚。”
早餐之后,乐秋心马不停蹄地赶回富恒去,把小红叫进办公室来,口述了辞职信,请秘书立即为她打好。
“乐小姐!”小红只喊了一声,眼眶就己湿。
“小红!”乐秋心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去,紧紧的拉住小红双手,说:“多谢你这年来的良好服务,你的忠耿尤其深感我心。这些天来,太多意料不及的不如意事发生,人变得既暴躁,又敏感,对自己亲近的人,生的误会尤其多。包括连累你委屈在内,要郑重的请你原谅。”
“请别这么说,乐小姐,请别这么说。我实在也是力有不逮,正如你说的,婚后要处理的人与事,令我措手不及。”“激|情之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再加一大堆人情事理,真要命!是不是?”
“是,乐小姐!”
乐秋心与小红紧紧的抱在一起。
秋心拍着小红的肩膊,说:
“请替我把信打好,事不宜迟。”
“乐小姐,我也不干了,随你一道进退。”
“千万不可。我还没有找到新工作,不知道前途如何,否则还可以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小红默然,一会,才忧心地说:
“不知道他们会把我调派到什么人的办公室去?”
“不要紧的,你是个尽责的秘书,任何一位上司都会喜欢你。”
“乐小姐,多谢你的鼓励。如果我有选择,我宁可跟随你。”
可是小红并没有选择。
乐秋心突然辞职,很快就接到人事部的通知,接纳她的请辞,并同意她随时可以开始放积累多年的大假,差不多就等于不用再上班了。
她循砚蹈矩地打好了跟各部门头头道别的便条,下属部门都跑进来,跟她握手道别,礼貌周周。她呢,一式一样,跑去主席室与总裁办公室,跟杜佑祺及孙国栋请辞,彼此都虚伪地跟对方作这最后的应酬。
乐秋心踏出富恒时,累得差不多要当众晕倒。
她没有跟徐永禄道别,对方也没有来找她。
这一场折子戏已经落幕。
乐秋心没有意思再跟徐永禄玩这种人际把戏。她之于他,是人生的一片云也好,是事业上一块踏脚石也罢,甚而是他借题发挥的一个对象亦不相干,深究是没有必要,且是太赏对方面子了。
至于徐永禄,他有一万个理由不跟乐秋心说再见。再奸狡的人,都可以有感情脆弱的一而,也可以有忍不住跟人结怨的执着与冲动。因此,徐永禄对乐秋心的离去,不欲、不忍、或不屑不顾,全都有可能。
乐秋心在这个黄昏,探访了太古广场,找到了那间叫宝缘花屋的。推门进去。
屋内立即响起了好听钟声,姜宝缘正在整理一个花篮,扬起头来,看见了乐秋心。
两个女人一时间都有一点点的难为情。
还是姜宝缘先开了口,说:“乐小姐,你好!”“你好!”“找我?”这是肯定的,乐秋心不至于专诚来买花。“是。”秋心有点惭愧。“有什么事吗?”“是这样的,这阵子,我跟嘉成失去了联络。”“你想找他?”“方便吗?”这个问题,其实要的是另一个答案。姜宝缘当然会意。她说:“嘉成住在凯城酒店。”“嗯!”乐秋心吁一口气。“乐小姐,他没有回家来,我相信他在等你,快去找他吧!嘉成需要你。”
“多谢!”乐秋心有点惭愧地微垂下头。
“别难过,有误会、有争吵,才会有激|情。你俩要走的路还长。”
乐秋心抬起头来,看到姜宝缘和蔼可亲的笑貌,心头觉着的竟是一点点凉意。
她再度称谢,走出宝缘花屋。
边走边以双手环抱着自己。她太明白这一场仗,姜宝缘并非全军尽墨的一个人。
一个肯把自己的胸襟勉力拉到如此宽阔的女人,必有令人谨记与感动的地方。
尤其是经过这一役,姜宝缘更站于不败之地。
新欢可以战胜旧爱,但妻子不能取代一个通过考验与患难而建立永久感情的好朋友。
姜宝缘现今的身份,高贵且屹立不倒。
不可能再希冀斗赢她了,只能此生此世,让她在精神上与自己共存共荣。
来到了凯城酒店的大堂,站在那一排通上房间的电话之前,呆望着电话,久久没勇气拿起来。
为什么呢?
是怕续不了前缘?
抑或是怕续前缘?
两者都是为难。
不是没有发觉心底藏着的对英嘉成的情与爱,只是,激|情之后接踵而来的永远是一连串不会磨灭,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的生活困难与阻滞。所有曾有过的欢愉都只会成为追忆。
是很令人气馁,心灰的一回事。然,生活仍是要持续下去。
既如是,总需要一个自己心爱的伴侣。
乐秋心轻叹一声,终于拿起了电话,对接线生说:
“英嘉成先生的房间号码?抑或请你代我接上去?”
耳畔回答的声音如许熟悉。
“英先生不在房间。”
乐秋心缓缓地放下电话,回转头来。
似过了千秋万世。
英嘉成喊了一句:
“秋心,你终于来了!”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乐秋心问都没有问,英嘉成怎么会知道她终于来了。
于是英嘉成也毋须再坦率地告诉她,是姜宝缘通的风、报的讯。
彼此都明白到,有些事,有些人必须在对方跟前,擦出局外。
姑勿论再有没有激|情,都需要重新开始。
是一个艳阳天。
中环花园道的圣堂内,站着一对新人。
在神父挚诚的祝祷之,结成了夫妇。
他们圈着手,走出教堂时,赶来了一个嘉宾,小红。
小红是满头大汗的,喘着气的才在这最后一分钟赶至。
她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自从乐秋心走出富恒的大门之后,人事部通知,由公关经理宋美云接替乐秋心的位置,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其后人们才洞悉内里乾坤,传出英嘉成跳槽一事,只不过是杜佑祺与徐永禄迫走他的一个骗局,请辞的一班经理,全是过档到徐永禄门下去的人马,无非做个样子,布个烟幕,让英嘉成觉得冤屈,自以为无从解释,忿而拂袖而行。论功行赏,固然以挽留为借口,加了各人的薪金。乐秋心不肯归降,那就提升宋美云,更是意料中事。
宋美云有自己的心腹秘书任俊萍,然,为了接任方便,仍要人事部把冯逸红留在她身边帮忙着办事。然,不论是声望与地位,小红都给任俊萍比了下去。
任俊萍是个有风驶尽里的刚升为城隍的水鬼,笑得阴侧侧地,对小红说:
“小红,我们现今当真是同在一条船上的人。要好好的联手服侍宋小姐,是你说的,何必要望那条船沉?”
这以后,小红在任俊萍的作威作福之下,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她有想过辞职不干,徐图后算,或者跟在耀华身边,到他的店上去帮帮忙,也未尝不好。
正打算好好的跟丈夫商量时,这一晚,麦耀华很早就回家里来,脸色不大好。
小红问:
“你不舒服?”
“没有什么?心情恶劣之故。”
“有什么事吗?”
“小红,”耀华握着妻子的手:“这阵子公司的生意毫不稳定。很多外账到期,都总是拖着没有给我们结算。自己欠负的街数呢,刻不容缓地要结清。再这样子下去,怕只有结束营业了。”
小红叹一口气,说:“别担心,恶势总会转过来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行歪运。是不是?”
“小红,谢谢你!我一直为了生意不景而影响心情,以致有时疏忽了你的感受,你不会怪我?”
“不会。怎么会?我们是夫妻嘛!”
“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不会,放心。”
“娘家那儿,你应付得了?”
“没问题,一阵子的不高兴、不满意,总会过去的。到底是一家人、亲骨肉。我不担这个心。”
“这就好!幸亏你有份如意的职业,家里其中一人有了安定的收入,总是比较妥当的。”
“是。”
小红没有再造声。
翌日绝早就回到办公室去。把任俊萍交带下来的功夫都尽快做妥,才算正办。
连这一日,是乐秋心的大喜日子,为了要赶及参加婚礼,小红都要对任俊萍额外讨好,一早就关照说:
“萍萍,我今午要提早12点出去吃午饭,你不介意吧,如果宋小姐找,请你替我美言两句。反正有你坐阵,宋小姐就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了。”
还是如此这般的落足了心机,才能早一点出来,赶及参加乐秋心的婚礼。
小红的出现,叫乐秋心义高兴,又感慨。
喜孜孜的场面,只有一个宾客凑高兴。
倒不如只两个人行完礼,就度蜜月去来得干净爽脆。
当然,小红是自己人,她不会见笑。
自己人,只得小红一个,怎能不叫乐秋心叹息。
当他们把婚讯告诉英母时。老人家不置可否,只道:“你们决定下来的事,告诉我一声也就可以了。”
英嘉成问:
“妈,你会为我主持婚礼?”
“这么巧,我答应了几个朋友一起到日本去一转,顺道把孙儿带去狄斯尼乐园耍乐。婚礼呢,也不是你的第一趟了,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吧!”
英嘉成无话可说。
乐秋心也唯有苦笑。
在还没有上新工、重新打天下,吐气杨眉之前,更不欲骚扰朋友了。
人们多是跟红顶白。
谁个叱咤风云,怕是不相不熟的都会跑进婚宴去,签个名,鞠个躬,沾一身的光彩。
英嘉成与乐秋心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故而,小红能在她的百忙中赶来,致最挚诚的况福,也算是一份媲美阳光的温情。
英嘉成在婚前的几天,给姜宝缘摇了一个电话。
宝缘说:
“祝福你!”
之后,双方都觉无话,就挂断了线了。
小红陪着一对新人走出教堂,紧紧提着新娘子的手说:“我送你的结婚礼物跟你送我的,差得实在太远了。”
“心意的分量是相同的。是不是?”
“是。”
“小红,多谢你。”“不,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乐小姐。在你那儿。我学到很多很多做人处事的道理。你是我的老师。”
“在为人妇的一课上。你可是我的前辈了。”乐秋心笑。“有什么要教导我的?”
小红的眼珠子转动着,想一想,说:
“是谁说过的话呢?激|情之后,总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千种人情,万般事理,弄得人筋疲力竭,可仍是要生活下去。婚姻是激|情的终结,是生活的开始。”
对的,乐秋心想,她和小红都明白过来了。
激|情可待成追忆。
生活还是能在不断的奋斗之中,发现有极多的期盼。
金黄|色的温软的阳光投射到圣堂前的一对新人身上,似在降福他们,让他们手携手心印心,地老天荒的相伴着生活下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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