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葵街尽头,天月城最南端,高大的城墙下有一簇破败的房屋群,其中一个小院子就是许煜的家。院门像一个短腿的老汉,一面高得往天翘一面低的垮落着,推开门还呜呜啊啊的不情不愿的惨叫。进门是一条石铺小路,这是院子里最有情调的地方。路的尽头苟延残喘的立着两间屋子,能安身,却不能遮风挡雨。
许煜跌跌撞撞撞进其中一间破屋,熟练地架起火炉和砂锅。火炉就是一个铁圈和三个铁脚架,砂锅的边缘更是缺口密布。然而,屋顶袅袅炊烟和热气腾腾的米饭蒸汽,普通的一顿晚饭,却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温馨。
借着夕阳昏昏欲睡的余光,方形木桌上只有扒饭和咀嚼的声音。爷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晚餐,没有热情的夹菜和温柔的嘱咐,自己吃自己的。吃完之后,爷爷拉了张小木凳,在缺了半边的窗台边坐下,手臂撑住膝盖,佝偻的缩着。右手拿着一竿老烟斗,时而吧嗒吧嗒抽几口,时而在窗台上敲几下。夕阳照在沟壑的脸上,紧锁的眉头和惆怅的思绪,让晚风也变得沧桑。
五十万两银子是天文数字,让他不得不贪念多年前的荣华富贵。他叫许鸿云,这个名字曾经威震千里。七年前的一场大灾难,物是人非。如何去弄到这五十万两银子?欧阳愤真的给他出了一道大难题,他认识不少大富大贵的人,只要肯伸手,他们一定不会吝啬。但是,连老天都知道,不会这么做的,就算饿死。
火熄了,用力的敲了敲烟斗把烟叶掏出来,烟叶像是故意为难一样卡住了。倒霉的时候真是喝水也能噎死,许鸿云懊恼的扔掉烟斗,眯眼迎着夕阳,喃喃地说:“多少年没有在小竹流溪闲逛了?应该有七八年了吧,这把老骨头是该活动活动,否则都忘了还有这一双手脚。”
小竹流溪,多么优美抒情的名字。说起来,恐怕大半个天月城的人都得汗毛倒立。
“爷爷,烟斗掉地上了。”许煜刚洗净碗筷,湿漉漉的双手往裤腿上一抹,捡起烟斗送到爷爷跟前。
“明天爷爷出去一趟,恐怕得三四天时间,这段时间你自己在家里呆着nAd1(”
“嗯。”许煜点头。
爷孙两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爷爷佝偻的坐在小板凳上,许煜垂手站在旁边。残破的窗户把夕阳的天空分割成几个不规则的方块,屋内昏暗无光。人、夕阳和破屋,奇妙的绘成一幅唯美的风景,晚风轻拂这幅美轮美奂的图画。
“这些年,爷爷让你受苦了。”
“是我没能孝敬爷爷。”
气氛又安静下来,两人的思绪,穿越了天空和岁月。那是七年前,那一场灾难突如其来,许家几乎要被灭门。当时也是这样的夕阳,还有熊熊的火光照应着这片天地。秘密地道的尽头已经是城外,只要顺着马路狂奔远走高飞,就安全了。父亲抱着他同乘一匹马,还有两匹马上是从小打架不停的哥哥和慈爱的母亲,每一个脸上都是燃烧留下的黑炭,身上也染满了鲜血。
孤零零的爷爷,立在地道的出口,挥手向他们道别,这一去就是生死别离。
敌人像蚂蚁一样,无边无际的从城门口涌出来,瞬间把爷爷淹没。
“爷爷!爷爷……”
飞驰的骏马上,许煜剧烈的挣扎,父亲的手臂与铁钳没什么两样,十岁的他根本动弹不得。哭喊中张嘴就咬在父亲的手臂上,父亲刺痛本能的收手,仅仅是一松,零点几秒的时间,忍痛再次收紧的时候,怀中已经空空如也。
敌人瞬间把许煜淹没,像洪水巨兽般,张口就要拖住父亲。父亲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声传遍天月城的惨叫,马鞭如龙,骏马长嘶,护着母亲和哥哥朝夕阳的方向奔逃。
当许煜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软床上,床边满身血渍的爷爷,双眼热泪滚滚。谁也不知道爷爷身上有多少深可见骨的伤疤,更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眼泪顺着皱纹滑落,他狂喜的挥舞手臂,蹦蹦跳跳像个小孩儿似的地自言自语:“你要陪爷爷到阴曹地府,可是阳间的快乐你都没有一一品尝,坚决不行!热辣辣的美酒、香喷喷的烟叶、先苦后甜的茶水,以后爷爷都让你尝个够nAd2(”
当然,这些年来许煜偷偷抽一口爷爷的烟都要被踹一脚;嘴里有一点酒气,往往就得睡在屋外,即使是下着大雨。茶水倒是可以喝,但是家里茶杯都没有。
许煜在心里很多次的问自己,跟着爷爷受苦,我愿意吗?从来不后悔,就算当时死掉了,绝不后悔。
舒适的软床、奢华的房屋,许煜和爷爷只住了几天,搬到了现在所在的这件破院子。
在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重重包围下,爷孙两人却还能活到现在?不知道,也懒得问。就连离去的父母和哥哥,爷爷都从未提起。这样的日子,简单朴素,却充满了安详和快乐。
“想不想父母和哥哥?”许鸿云最先从往事中抽回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