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他在拦水坝上,跟玛格达吵嘴,你知道——就是风琴师赶走的女佣。”
另外一个农夫告诉他:“磨坊主威吓说,他如果再跟玛格达在磨坊里出双入对,就要把他赶走,因为她老在那边过夜。不过,可怜儿,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有人开玩笑加上一句:“‘我们三月追求的事情,十一月准后悔!’”
安提克坐在磨高级面粉的地方,也就是半开着的候客室门口对面干等。他依稀看见马修的肩膀,以及一群人面向他,听他讲话的头部背影。若非机输轧轧响,他甚至听得见他的话呢,只是他没什么好奇心。
他一ρi股坐在几包谷粒上,由于疲倦和忧心,很快就开始打盹儿。
磨坊轧轧地操作,拍打、悸动,每一个小隔室都充分运转。机输像一百个洗衣妇使劲儿捶打,池水闹哄哄流过,搅起翻腾的白沫和雪花,奔流到河里。
安提克在那儿等了一个钟头,最后终于走到院子去找法兰克,并振作振作精神,因为他觉得很想睡觉。往外走得经过候客室,他刚要进去,一只手放在门闩上,听见马修的话,突然停下来。
“是的,老家伙亲自煮牛奶和茶,端到床上给她喝!听说他和雅固丝坦卡照顾所有的母牛,不让她弄脏玉手,不,他还在城里买了一样东西给她,免得她走到谷仓后面会着凉!”
接着是一阵爆笑声,玩笑话纷纷出笼。安提克做了一个本能的动作,回到他刚才坐的地方,又一ρi股坐在谷粒包上,茫茫然瞪着半开的房门所射出的一道红光。现在他听不见了,因磨米机声很吵,一股灰色的面粉尘埃飘起来,弄得四周模模糊糊,灯盏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隔着白雾发出强光,黄得像猫眼,不停震动。但是他心神不安,坐不住又站起来,蹑着脚尖悄悄走近门口,用心听。
马修说:“……她对每一种现象都提出说明!多明尼克大妈告诉他,女孩子匆匆忙忙撞上篱笆跌倒。这是常有的事情……她自己少女时代也发生过。真是便利的说法,而老头子竟相信了,这么聪明的人,居然相信她。”
笑声像大旋风响起,他们都大笑特笑,屋里简直吵翻了天。
安提克愈走愈近,现在几乎跨上门槛了,脸色白得像死尸,双手握拳,蹲着准备扑过去。
他们笑够了,马修继续说:“不过,大家说安提克跟雅歌娜要好,我恰好知道是假话。我亲耳听见他像一条狗在她房门外哀哭,最后她用扫帚赶他出去!他缠着她,像芒刺黏着狗尾巴,但是她照样甩了他。”
这时候有人问道:“你看见啦?村子里的人另有一套说法。”
“我看见没有?咦,我当时正陪她在屋里,她亲口抱怨说他勾引她!”
“你这撒谎的狗杂种!”安提克一面尖叫,一面冲过门槛。
马修立刻扑向他。但是安提克快如旋风,一举跳到他身上。一手抓住他的喉咙,不出声也不吐气,另外一只手拎着他的皮带,把他卷在空中,像拔起一根灌木似的,用脚踢开房门,抓着他越过锯木厂到河堤边,用力扔过去,四根栏杆像芦苇般折断,马修则像木头掉进河里。
接着起了一阵大骚乱,因为那个地方河水又深又急。他们立即赶去救他,把他抬上岸,但是他不省人事。磨坊主直接跑进来,派人去找安布罗斯,他霎时赶到。村人挤来一大群,最后大家把马修抬到磨坊主家,他一再晕倒,吐了不少血。他们怕他活不到天亮,忙把神父请来。
马修一被抬走,安提克就冷冷静静站在火边,和刚露面的法兰克闲聊,众人回到房间,场面稍稍平静后,安提克大声宣布:
“谁若再羞辱我,嘲弄我,我就这样对付他,甚至更厉害!”
没有人答腔。他们只用惊讶和敬佩的表情凝视他。怎么可能抓住马修这样的人,像一束茅草举在空中,然后拎出去丢进河里呢?没人听过这么了不起的事迹。若说他们打架、撕扯,最后有一方打倒另一方,甚至打断骨头,或者送掉性命,那倒有可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并非如此,他抓住马修,就像你拎着一条小狗的耳朵,然后把他丢下河。栏杆弄断了他的肋骨,这算不了什么,他可能会复原。但是那份耻辱,马修绝对受不了,他将一辈子蒙羞。
有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真的,真的,我的好家伙,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安提克不理他们的闲话,将面粉磨好,在午夜左右回家。他看见磨坊主家有一个房间的窗户灯火通明,马修就被安置在那儿。
他在那边看一眼,忽然在地上吐口痰说:“臭狗!你不会再吹牛,说你跟雅歌娜呆在她房间!”
他回到家,汉卡还没睡觉,正在纺纱,但是他什么话都没跟她讲。第二天早晨他没去上工,以为人家把他解雇了。但是他刚吃完早餐,磨坊主就走进来。
“来上工吧。你和马修吵架是你们之间的私事,与我无关。但是他康复以前,锯木厂得照常作业——你现在当工头,一天领四兹洛蒂,外加一顿午餐。”
“我不干,照你给马修的价码给我,我才接受,而且能干得跟他一样好。”
磨坊主大发脾气,想讨价还价,却不得不投降,此外有什么办法呢?他立即雇用他,然后走了。
安提克没将这些事情告诉汉卡,她感到莫名其妙。
圣诞节前夕,全村的人一大早就兴冲冲忙着做各种活动。
夜里下了霜,由于前两天气候温和又有大雾,浓霜继之而来,树上都盖着一层苔藓般的玻璃水晶体。太阳走出云端,在晴朗的蓝天上照耀,空中只有一层很薄很透明的雾网,但是阳光苍白、寒冷,像圣体匣中的圣饼,照不暖任何东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霜愈来愈大,凛冽刺骨,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每个生物四周都环着一圈浓密的蒸气。但世界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亮晶晶地闪烁,四面八方明晃晃的白雪仿佛撒着钻石般的露珠。四周的田野埋在白幕下,灿灿烂烂,却是死的,不时有鸟儿飞过白茫茫的雪地上空,黑色的影子沿着土地滑行,或者一群鹧鸪在积雪的矮树间咯咯叫,怯生生守望,偷偷靠近人类的住宅和积满谷物的麦堆。有些地方出现野兔暗蒙蒙的形影,跳过雪堆,或用后腿站立,或者渴望到积谷堆,却被狗叫声吓着了,又跳回大森林,林中的树木都点缀着白霜。
一阵刺骨的寒意,夹着冷冰冰的光泽,如今笼罩全世界,使它陷入冰冻的沉寂状态。
没有半声叫嚷打破乡间的寂静、没有人声,没有风喃喃吹过闪亮不毛的雪地。只有半埋在雪堆中的道路偶尔传来微弱的铃声和雪橇的吱嘎声,好模糊,好遥远,几乎听不见,谁也分不清是哪儿来的,要往哪儿去,不久声音又化为寂静了。
但是整个丽卜卡村水塘两侧的路面,村民又吵又挤。空中飘着喜气,人和牛都喜洋洋的。乐曲般的叫声透过传音性良好的冷空气飘来,许多人的欢笑声由村头响遍村尾,唤醒了相同的快乐,犬类疯疯癫癫在雪地上打滚,高兴得低声吼叫,追逐住宅四周的乌鸦,马儿在看不见的棚舍里长嘶,母牛在牛栏哞哞叫。大家几乎以为脚下的雪花碎裂声比平日更清脆更活泼,雪橇滑轮沿着又硬又平的路面走过,听来尖尖的,炊烟呈蓝梓形,直得像箭杆,玻璃窗在阳光下闪烁,叫人眼花缭乱。到处是闹哄哄的小孩,谈话声嗡嗡不绝,更有白鹅在冰上掘的洞|茓中游泳,嘎嘎叫,村民互相嘻闹着。路面、农舍和附属物四周,处处都有人通行,罩着白雪的果园有女人的红裙由这一家晃到另一家,身体碰到乔木或灌木,被洒了一身银灰。
今天连磨坊都不运转了。真的,过节期间那儿静悄悄的,一道清澈的冷泉由水门放出来,汩汩流着,再过去很远的地方,一群野鸭在空中盘旋,从沼泽和荒野传来呼叫声。
每一栋房屋——麦克家,老西蒙家,社区长家,谁数得清还有多少户人家呢?如今都开门通风,擦拭和洗涮。房间、走廊甚至屋前的雪地都撒了新鲜的松针,有些住家的火炉发黑了,也趁此粉刷一下。家家户户忙着做面包,尤其是小麦面包,面包皮撒上罂粟子,这类种子也放在研钵中捣碎,以便做其他更受欢迎的珍品。
是的,圣诞节快到了:圣婴的节日,神对人友善的好日子。人类一年到头忙碌,如今要休养休养,让心灵从冬眠状态复苏,抖掉日常生活的沉闷,让他们快快乐乐,带着兴奋的心去迎接主耶稣的降生日。
波瑞纳家的人也同样活跃,跑来跑去,忙着准备过节。
老波瑞纳一大早就进城去买东西,由库巴死后新雇的马夫彼德陪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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