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附近最吵,克伦巴的来宾和梭哈的亲戚都站在那儿;连这些人也大抵在说话,举止斯斯文文,遵循订婚的礼貌。
很多人偷瞟窗边,有十五个尔兹普基村的人围几而坐,他们来得最早,还守着原位不离开。没有人侮辱他们,也没有人表示善意,只有安布罗斯立即和他们攀上交情,喝了很多伏特加酒,说了不少奇怪的故事。锯木厂的巴特克跟朋友们站在附近,把神父的话转告他们,并高声骂大地主。瘦瘦小小的佛依特克·柯伯斯大声支持他,语气凶猛,一直用拳头捶桌子,气得要命。他是故意找碴儿,猜测在场的尔兹普基人第二天就要去砍树了。不过,没有一个尔兹普基村民接受他的挑衅,他们自顾交谈,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神父不愿意替穷人向大地主求情,在场的“地主农夫”也没有一位放在心上。相反的,这些人愈吵,地主愈回避他们,纷纷走开。这倒不难,人群好密好吵,谁都可以撇下邻居,自由选他的交游圈。只有雅固丝坦卡由这个圈子转到那个圈子,说些嘲讽的话,开个快活的玩笑,低声说一句闲言碎语——一心找那酒瓶流转、杯子吭啷吭啷的地方,走过去凑热闹。
过了一会儿,大家逐渐开始作乐。此时气氛愈来愈吵,碰杯的次数加多,店门不断打开,迎入新的客人。最后乐师们灌了不少克伦巴的好酒,开始演奏卓越的马祖卡舞曲。新人梭哈和玛格丽特领头跳,后面跟了几对爱跳舞的男女。
跳舞的人数并不多。大部分的人看当地的一流舞客——普洛什卡、史塔哈、瓦尼克、社区长弟弟等人——都坐在角落里聊天。宁愿跟他们说说笑笑,或者出声嘲笑安布罗斯一再讨好的尔兹普基“贵族”。
后来马修露面了,拄着拐杖,第一次下床交际。他马上叫了蜂蜜煮伏特加酒,坐在炉边,开始陪熟人喝酒说笑话。他突然打住了。安提克站在门口,看见马修,傲然挺挺胸,瞟了他一眼,想走过去,只当世上没有这个人。
但是马修兴奋得大嚷:
“小波瑞纳!到我这边来!”
安提克粗声粗气说:“你若有话说,你自己过来。”他以为对方想攻击他。
“我愿意,但是我不用拐杖还没法走路呢。”
安提克不信任他,皱着眉头走过去,但是马修抓住他的手腕,硬要他坐在自己身边。
“坐在这儿。你当众羞辱我,打得我好惨,他们还去请神父哩。但是老弟,我不记恨,先来谈和——喏,陪我喝一杯,老弟!没有人赢过我,我以为谁都办不到呢——你好壮,真的!把我这么大块头的人像茅草一样往那儿扔……老天!”
“我做工的时候,你老是欺负我……后来又说了下流话,我生气了,不知道自己干下什么事。”
“是啊,你说的是实话,我承认,不是害怕,是自愿承认的。不过你把我揍惨了!咦,我失血颇多,还断了好几根肋骨。……好啦,安提克,我敬你。什么,老弟!原谅一切,别记仇!我也把什么都忘光……只等肩膀复原!……不过,你真比佛拉庄的瓦夫瑞克更强壮。”
“去年收获时节的地方庆祝会,我不是痛揍他一顿?听说他还没复原呢。”
“打瓦夫瑞克!有人告诉我,但是我不相信。……喏,犹太人!甜酒!马上来点‘蒸馏酒精’调味,否则我揍你一顿!”
安提克压低嗓门说:“不过……你当众吹嘘那件事,大概不是真的吧?”
“不,我是出于怨恨随口说的。不,怎么会是真的呢?”他一面否认,一面举起酒瓶对着烛光照,免得安提克由他的目光看出实情。
他们共饮一次,接着又来一次。该安提克请客了,两个人又干杯。他们就这么坐着,像兄弟般安详又融洽,酒店的人都很吃惊。马修喝过了头,大声叫乐师演奏快一点,跺脚大笑,然后贴着安提克的耳朵说话。
“真的,我渴望得到她,但是她用手指抓我,害我整张脸像荆棘丛刮过似的。是的,她比较喜欢你,我知道,就算不这样,她也不可能爱上我。要硬牵一头不愿走的母牛实在太难了。我悲愤,非常悲愤!忌妒得半死。这位姑娘真漂亮——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漂亮。但是她怎么会嫁给老头子——害你伤心——我实在想不通!”
“害我伤心?是,也害我沉沦!”安提克说着,突然住口。回忆在心中燃起一股烈焰,他低低诅咒一声,不再说话。
“住口,免得搬弄是非的人听见!”
“我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但是别人也许听得见。”
“真受不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说:“告诉你,尽可能克制!”设法一步步赢得他的信任。
“我办得到吗?爱情比生病更严重,在骨髓头中燃烧,在心中化脓,害我满心渴望,吃不下,睡不着,做事也没有精神,恨不得撞出脑浆夕匕掉!”。
“噢,这种滋味我全知道。主啊,我曾经追雅歌娜追得好凶!但是爱情来时,得做一件事:赶快结婚,爱情马上消失了。假若不能娶妻,咦,那就养个情人,这一来情yu霎时冷却,爱情也会死亡。我告诉你真话,而且有过经验。”他自负地说。
安提克凄然说;“如果到时候还不平息呢?”
他轻蔑地反驳说:“那种人只好在草丛里叹气,在屋外的角落躲躲藏藏,听裙子沙沙响就浑身战栗!”
安提克深思道:“你的话有理。”
“来,老弟,敬我一杯,我的喉咙干到底部去了。滚它的所有女人!女人弱得一吹就倒,却能牵着男人的鼻子走,活像用绳子牵小牛,剥夺他的力量和理智,使他成为大家的笑柄!告诉你,她们都是女魔头,个个都是,而且是撒旦的子孙,现在,敬我吧!”
“敬你,老兄!”
“上帝保佑你!我说,滚它的恶魔子孙!……不过你知道她们是什么德性,清楚得很。”
他们继续喝酒和谈话。安提克有点醉醺醺,他从来没找到倾诉悲哀的对象,现在好想说个痛快。虽然尽量克制自己,却零零落落说了一两句意味深长的话,没指出什么,不过马修注意到了。
如今酒店的节目达到Gao潮。乐队全力演奏。舞曲一支接一支,每一桌的人都大口大口喝酒,人人提高嗓门,常常吵架,所以大房间乱哄哄的,舞客的双足像链枷猛敲着地板。
克伦巴一行人现在转往私室,那边也很吵,但是梭哈继续和玛格丽特狂舞,不时带她到户外,互相搂着腰部。
锯木厂的巴特克等人还站在刚才的地方,现在正喝第二瓶,佛依特克·柯伯斯对着尔兹普基人的耳朵大声辱骂。
“穿破衣的贵族,除了包袱和布袋,一无所有!”
“只有两头母牛,全村共用!”另外一个人尖叫说。
“出身好的人可以留邋遢的长发!”
“看他们,犹太人的子孙!”
“让他们跟贵族领地的猎犬拴在一块儿!两者都老远就闻得到好气味!”
“他们闻的东西,现在到手了!”
“他们来抢我们分内的工作!”
“一无是处的流氓!他们来,是因为犹太人不再雇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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