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墓前玫瑰 > 八

0年的十月中旬,我才记起了应该把那姑娘的工钱送去。也许借此我能为小裁缝做点什么。主意已定,我按姑娘写的地址欣然前往,在市郊的一幢很旧的二层楼房里找到了她。

这房子的楼梯是木制的,摇摇欲坠。好不容易上了楼,可是没有动静,似乎没有人一样。我拍门没有人应声,半天才从门里传出一个很微弱的­妇­女的声音。于是我又等了好久,门开了,只见一位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女人艰难地拄着拐杖向我打招呼。她面目憔悴,病体恹恹。不过,两只发亮的眼睛显得尚存几分神采。我说明来意之后,她的回答我简直听不清楚,看来她说话比她用拐杖支着身子更为艰难。 我只好搀扶着她回到她的床边,她好不容易地坐了下来,旋即躺了下去。我为她盖上被子,看样子她倒像个中风的病人。

我巡视了一下屋子,一望便知不俗,摆设简单而又华丽。一台十八寸的电视机放在­精­致的电视柜里占去了屋子的一角,一台带脚的台式收录机又占去屋子的另一角。当时,这些一般家庭还没有。三层的橱柜摆满了工艺品,中格的正中摆了一尊引人注目的维纳斯塑像。琳琅满目的工艺品,我几乎说不出它们的名字。一台我所熟悉的缝纫机就摆在床的对面墙边,紧挨着的是一台锁边机。一对棕­色­的沙发配上­精­美的茶几,摆在中堂的下面。在那茶几之上,摆着一盆鲜红的玫瑰花。中堂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两边是书法条幅,它们都用­精­致的镜框框着。两个条幅的书法虽不失古朴遒劲,却掩饰不住那神采飞扬的笔锋。那左首写道:东风不与周郎便,右首是:铜雀春深锁二乔,可仔细一瞧那“二乔”的“二”字却明明写成“小”字。这两句本是出自“小杜”的《赤壁》。这两句本来就具有深刻的含义。主人易此一字,想必更有其更深的内涵。

这屋子的一切不禁深深吸引着我,它可算得是清狷高雅,丽而不俗了。当我回头一望,在门的上方墙上,却挂着一幅摄影作品,在若明若暗之中嫣然生辉。那是一位艳而不冶的少女的全身影像,她用一种孔雀舞动作的一个细节作为姿势,体态婀娜多姿,那舞裙却是­精­心设计的。玫瑰­色­的衣裙,在强烈的背景光的映衬之下,突出了露出的双臂,还有那双优美双腿的­肉­­色­的美,那面部是用对比的光来表现形象的全部美的。整个形象,显得丰韵夺人,这形象不是别人,正是我要找的这家的主人。这时,我发现在屋子另一角,一缕烟雾缭绕,定睛一看,一尊“观音”老母小塑像放在佛龛之上。因为墙角­阴­暗,添了几分神秘,显然,这种摆设与整个屋子的气氛很不协调。

在这当儿,床上躺着的病­妇­伸出一双能活动的手对着我直往房里指,那意思是说我要找的人在房里面。

我一阵纳闷。怎么?紧锁深闺不见人?床上的病­妇­见我不甚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她顺手拿起床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木棍,便使尽她能使出的气力敲打着墙壁,她敲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从房里传出的声音,这声音也只有仔细听才听得见。半天我才听见那声音是在喊:“谁呀?”

于是我忙大声回答:“是我,艾任民。”

房里又传出声音说:“请进来。”

进女孩子的闺房我还是第一次,我以为有诸多不便,延捱半响不肯进去。这时,房里又传出喊声,我这才不得不进去。进到房里,我才第一次体味到房里无处不散发着女人的气息。房里的摆设比堂屋简单,除了床,还有衣柜、梳妆台,一张桌子和两把春秋椅。

她见我进房,高低要起床。如果我不是看到她起床艰难的样子,我还以为她在睡懒觉呢。见她面容憔悴的样子我吃了一惊。

“怎么啦?你病啦?”我惊诧地问。

她只管点头。

我见她决心要起床,我向她示意我到外面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气息恹恹地走出了房门。我记得那是十月。在秋高气爽的日子,她却穿着棉衣接待我的。

“那套衣裳合适吗?”她问。她说话似乎都上气不接下气。

“不错,好极啦。只是你怎么啦病得这么厉害。”我说。

在交谈之间,我才知道,她因为到我家去抬缝纫机遇上一阵暴风雨,自从那天淋湿之后就病倒至今的。

听了她的话,我惭愧万分。虽说不能算我害了她,至少,我是内疚难言的。的确,她一病就变了个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我问她是什么病,她只是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才让我觉得那还是她。

“去看过医生吗?”我问。

“去过好多次了。”她说。

“我想你会康复的,年轻人生命力旺盛。别急,用不了多久,我的同事们还想欣赏你的手艺呢。”

她听我的话,只是苦苦的一笑。她蓦然想去倒水我喝,我制止了她。可她执意要去拿点心、糖果来招待我。我怎么也拦不住她。随后,我问道:“床上躺着的是……”

“我妈。”

“两个病人,谁照顾。”

“我弟弟。”

于是,我转了话题,我道:

“这两个条幅是你选的吗?”

她又是微微一笑。提起条幅,似乎她的眼睛也亮了,整个面容显得光彩了,仿佛不像病人一样,说到条幅,她气力也充足多了。

“是他的一位朋友帮着选的。”她说。

这时我才第一次从她的口里听到提起“他”。这个“他”无疑是指小裁缝了。在她提到“他”之前,我是压根儿不准备提起的。既然她提起了,我将抓住话头深谈下去。

“是苏小星的朋友吗?”我问。

“是的,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在大学念书,是学法律吧。”

“你怎么把‘二’字改成‘小’字呢?是你改的吧!”

“是的,是我改的。这位朋友把意思讲我听了之后我改的。”说完,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当然我没从文学上考虑尊重原句,我只是按我自己的意思改了这个字。”说这话时,她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润。

说完,她又笑了。说:“我的好多朋友来都没注意到这对条幅。到底您是知识分子,你说我改得对不对。”

“好极啦,改得好极啦。”我连声说。

我尽量避免提到裁缝,尽管我这么做,我还是按捺不住我必须提到他的愿望。

“你病了苏小星知道吗?”我问。

“他不知道,也不必让他知道。”她冷峻地说。说完,她不住地咳嗽起来。我忙给她水,她不要,她示意水是不能解决她咳嗽的问题的。她任其咳嗽下去,有时咳嗽得堵住了气,我不知所措。见她那难受的样子,我简直要哭出来。

“不……不能……不能啊……”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知底细,我能说什么呢?安慰她吗?什么是最好的安慰呢?我觉得我是局外人,一个对男女私情毫无所知的局外人。她歇了半响,嘴角又露出了那优美的微笑。

“那天他喝醉了是吗?”她轻声说。

“是的,如果……也许……是的,他是借酒浇愁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不,他愁什么。”她说着,便指着茶几玻璃板下一张照片让我瞧,“您瞧。”

我朝她指的照片一瞧,我被照片上的人物吸引住了,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用简捷的话说,在某些方面与曾真相比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这姑娘深深地爱着他,可他……”她说,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说很长的话似的,“他应该得到一个完美的世界,而且他能够得到。”

我听他的话,不知怎样展开我的想象。我觉得围绕这张照片还有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女­性­,一定有个相当动人的故事。我觉得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女­性­已经够完美了。她所追求的完美又是什么呢?总之,我到这幢不起眼的旧屋里来,在脑子里堆满了莫名其妙的问号,若要解答这些问号,远不是我能办得到的。接着,她说:

“那天在您家里,我把这张照片给他,是的,是这个姑娘的一个姓董的长者要我送给他的,可他不要,那又怪谁呢?”

这时,我没什么好谈的了。于是我把她为我做衣的工钱给她,可她高低不收,我最后表示一俟她病体安康就为我的几个同事再做几套西服,她满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她说:

“不过,我努力争取满足您的要求。怕我是没有那一天了……”

她想极力支持自己,头冒冷汗,气喘吁吁,显露着一种奋力挣扎的疲惫,可以看出,她已耗尽了她的­精­力。

最后,她打起­精­神对我说道:“如果您要是把我病的消息透给了他,您将会失去我对您的尊敬,我不是故意要吓您,那是万万不能够的。您能答应我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