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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三年之后

世事瞬息万变,昨天还山盟海誓的情侣,一夜之间就能分道扬镳。李度香自从与赵立分别,一直伤心惆怅,可是经过几场风波,他也渐渐摆脱幼稚,学着成熟自立,不再如过去的懵懂任­性­。

正好十香斋垮掉了,他向夏智远借钱盘过这家酒楼,自己学着经营。和原来不同,这家新店专做各类包子,因为皮薄馅大,滋味鲜美,口碑非常好。李度香不管刮风下雪都会坐在店门口,盼着那个偷包子的小乞丐有一天再回到这里。

可是小乞丐一直没来,城门上的通缉令被雨水反复冲刷,早就破裂脱落,信阳的桃花也已谢了三次。

李度香悲哀地想,小立是不是已经跟别的女人成亲了。

他不知道,在千里外的深山里,有人怀着同样的心事。三年苦心经营,赵立和孔亮在这里重新建立一片世外桃源。他们放弃了土匪的营生,在山坳里垦地种粮,饲养牲畜,生活得无忧无虑。孔亮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爹,而赵立却依然孤身独处。为了避免他打一辈子光棍,这一年孔亮下了最后通牒,年底之前一定给他说门亲事,如果赵立不答应,就跟他断绝兄弟情谊。

赵立不好意思再拒绝孔亮好意,勉强应承下来。但他决定再回一次信阳,了却心事。不是去见李度香,只要双脚沾一沾那里的泥土,确定自己的心不再悸动,他就立刻回来娶妻成婚。

赵立到达信阳那天,正是中元节,城内掌灯结彩,一派欣欣向荣,足见夏智远治理有方。赵立故地重游,封锁的记忆大开,一件件往事鲜活如昨,丝毫没有褪­色­。

走过一条街,抬头看见十香斋的烫金匾额,赵立心颤神摇,门口叫卖包子的吆喝声更将他一颗心揪紧了。他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个白菜猪­肉­馅的包子,轻轻咬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干­涩已久的眼眶慢慢潮湿了。

赵立不知道一双眼睛已死死地咬住他,那是躲在门柱后的李度香,他紧捂住嘴,浑身乱颤。

他日思夜想的少年回来了,这三年来,李度香几乎每天都在想象与他重逢的场面,盼望着、害怕着,担心他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赵立。可是真的再次见到,赵立一点没变,面容神态、举止背影,全部和当初遇见时一样,让李度香满心喜悦,相信这被岁月忽略了的少年,胸膛里那颗热诚的心也依旧为自己跳动着。

可是该如何与他会面呢?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吧。

李度香偷偷爬进店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赵立吃完包子要走,他再按耐不住,想出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

「救命啊!不要打我!」

就在赵立走下十香斋的台阶时,被熟悉的尖叫声绑住了双脚,他猛然回头,那张在梦里百转千回的脸跃然眼前,清秀动人的容貌依旧,却骇然换了一副疯傻装扮,连神态表情都一般的疯疯癫癫。

「不要!不要杀我!我只想拿点包子给小立吃!我没偷东西!」

李度香跑出店门倒在地上打滚,头发铺散一地,吓得周围人慌张退散。几个下人冲出来按住他,他更是胡乱挣扎,翻来滚去。

赵立大惊失­色­,拉住一人问:「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那人哭丧着叫:「我们少爷是因为跟一个叫赵立的朋友绝交,受了大刺激,神智便昏溃了。时常这样发狂胡闹,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已是废人一个了。」

赵立僵住,从头到脚的毛孔紧缩,再看李度香还在乱踢乱挣,哭得一塌糊涂。

「小立!我错了!你别扔下我!你回来啊!」

一声声凄厉嘶嚎,几乎摧断赵立肝肠,泪珠滚瓜似得掉出来。李度香偷偷眯眼查看赵立反应,见他满脸悲痛,显然已大不忍心。心下窃喜,便照暗号踢了一个下人一脚。

那人会意,故意大喊:「这闹得太不像话了,还是照旧拿绳子来捆上送回家去吧!」

余人真去取绳子来,赵立见那绳索粗如­鸡­卵,根本是捆牲口用的,汗毛都竖起来。李度香这时更卖力哭喊:「别捆我!那绳了捆人好疼好疼啊!我不要我不要!小立快救救我!」

这一喊果然立竿见影,赵立踢开下人:「你们都不准碰他!」

他从下人手里抢过李度香,珍宝似得搂在怀里,心疼地大哭起来:「度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扔下你的,我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别怕。」

赵立急切地抚摩李度香的头发、背心,顾不得周遭惊讶的眼神,反复亲吻他的额头脸庞,每吻一次就有一滴温热的泪水落下,软化了李度香整个身心。他也紧紧抱住那单薄的肩膀,用力把头埋进赵立颈窝,感到无比畅快满足。

可是当赵立抬起李度香下巴,想在那红润的­唇­上也印下一吻时,李度香却不小心露出狐狸似的狡黠笑容。

见赵立愣住,他­干­脆自己戳穿骗局:「小立,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

李度香喜孜孜地勾住赵立脖子,噘起嘴主动索吻。哪知道被赵立狠命推开,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这个大骗子!」

赵立怒火中烧,他痛恨这个总是将自己玩弄于股掌间的狐媚骗子,更痛恨愚昧蠢笨的自己。

「小立!你等等!别再跑啦!」

三年前你追我跑的场面又在郊外重现,赵立跑得飞快,边跑边悔恨;李度香穷追不舍,他步履轻快,竟比以前矫健了许多。

「小立你站住!你已赌气一下午了,准备一辈子跟我怄气吗?」

「你这个骗子!坏心肠的狐狸­精­!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来了!你三年前就说了同样的话,还不是回来了,你就认命吧!你是离不开我的!」

「我情愿去死都不会跟你在一起!」

「好啊!你死我也死!我就追到你家去,你不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把你家闹个天翻地覆!」

赵立辩不过,脚步走得更快,要在从前他早已甩掉李度香了,可是今日跑了半天也不见李度香力怯,反而听他在身后得意洋洋地大笑:「小立你死心吧!这三年我为了抓你一直拼命修练轻功,如今已经得了个草上飞的外号,你今日Сhā翅也难飞了!」

两个人又是一路跑一路吵,直到黄昏时都累得腿软筋乏,才一前一后停住。

赵立喘着粗气警告李度香:「你,不准再追我!」

李度香气哼哼吼道:「你不跑我就不追!」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我已经讨厌你了!你给我回去!」

「不要!我喜欢你!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而且你刚才说谎,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李度香怒冲冲吼起来,飞快走近几步:「这三年我找遍信阳全境,只要一有你的消息,哪怕明知是假的也会立刻赶过去。因为我不愿放过任何能与你重聚的机会,只要能找到你,天涯海角我也会去。可是你!你明知我在信阳,也不来找我,你真狠心!」

赵立瞪他一阵,开始问罪:「那都是你逼的,你要跟白兴的女儿成亲,还要我这个小土匪­干­嘛!」

「我哪有成亲,都说了那是权宜之计。而且那娘们水­性­杨花,聘书还没下她就跟他爹的参将私奔了。为个没见面的女人就酸成这样,你是醋缸里泡大的?」

「可那些通缉令是怎么回事!那天分手,我第二天就回去找你,可是城门上全是抓我的布告!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你回来找过我?」李度香张大嘴巴,惊讶极了。

「对!我白痴、我糊涂,以为你对我还有点真心。谁知道你竟然让官府把我当罪犯缉拿,你教我怎么相信你!」

赵立滔滔不绝地声讨,他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并且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当着李度香的面发泄压抑多年的积怨。

「你不就给过我十个包子,可是我把命都给你了!你玩弄我的感情,我原谅你;你把我当猴耍,我原谅你;你背叛我,我也原谅你!可是你却没有一丁点感动,你就是个狐狸­精­,没人­性­,铁石心肠!」

「小立——」

「不准打断我!我还要骂!」赵立怒吼着,接下来却呜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知道现在哭很窝囊,但是他忍不住,自尊早被对面的人剥夺尽了,他一无所有,就是一个失败的可怜虫。

李度香见赵立伤心落泪,自己也忍不住心酸:「小立,你别哭了,我当时发通缉令只是为了找你。」

「啊?」

「是啊,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天下之大我又不知道你躲什么地方,也没那么多人手去找。只好拜托智远发通缉令,发动所有人帮我找你啊。可是没想到你会误会……」

不误会才怪!

赵立哭笑不得,转身又走。李度香忙跟上去,焦急地叨念:「小立,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一定要走?你心里真这么打算的?为了所谓的尊严就要放弃终生的幸福吗?」

赵立耳朵涨红,直冲冲地走。

「小立,以前我很傻,不懂珍惜不懂付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改过了。知道吗?那家十香斋是我开的,我知道你爱吃包子,每天都在研究,为的就是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急驰的步伐缓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停住。

「小立,你不想跟我回信阳?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你要当农民种地或是当强盗抢劫,我都陪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看不到你的日子实在太难熬,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赵立终于停下,回过头,脸­色­照样­阴­沉:「你想跟我在一起,是打算让我继续做你的奴隶?」

「不是!」李度香脸红心跳,大声说:「我不会再使唤你了!我喜欢你喜欢你!要我做你老婆也可以,除了生孩子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我知道这么说很丢脸,可是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很深很深、永远都停不下来的喜欢你啊!」

他朝赵立伸出双手,期盼能得到回应。赵立庆幸山风猛烈,吹散了脸上的热气,掩盖了剧烈的心跳。他看着那双手,犹豫挣扎,这漂亮的人用那么漂亮的嘴­唇­说出那么多美丽动听的句子,天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动人的圈套,说不定下一刻自己就会受骗上当,打回原形。

可是,可是,狐狸­精­的妖术太强,当日种下的心魔早已赖下不走。怎么办?怎么办?

不管了!哪怕是悬崖也再跳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赵立面对李度香伸出一只手,露出无奈苦笑,李度香欣喜若狂迎了上去。可是就在两人的手即将握在一起时,背后黑压压一群人追来。

「就是那小子拐走我们少爷!快抓住他!」

赵立见这些人来势汹汹,拉住李度香调头就跑。

「这是些什么人!你的仇家?」

李度香坏笑着说:「是啊!他们追杀我很久了,你不带我逃走,我就没命了。」

赵立暗暗叫苦,这么快就惹火烧身,看来自己下半生,注定要在温柔地狱里万劫不复了。就这样两个人被追赶着穿过原野逃进树林,李度香紧抓着赵立的手,一路不停地笑,笑声随风飘荡,直到很远。

尾声

金秋时节,风和日丽。

孔亮割完麦子,坐在打麦场旁的树下生起火堆烤鱼。他烧烤手法娴熟,不久那几尾鱼就香气四溢。

宝儿提着一篮子刚摘的苹果过来,她已经怀胎六月,正是大腹便便,背上还背着二儿子,行走十分笨拙。

「孩子他爹啊,你活儿­干­完没?咱们回家吧。周武哥抱老大去串门了,今天就咱们三口人吃晚饭。」

孔亮接住爱妻扶她坐下,抱过儿子逗弄,笑得合不拢嘴,忙把刚烤好的肥鱼塞到宝儿嘴里。

「哎呀,总这么吃,我这身材可全毁了。」宝儿乐滋滋吃着鱼,摸着自己粗壮的腰身,向丈夫撒娇抱怨。

孔亮笑得开心,搂住老婆肩膀哄:「不怕,女人就该长胖点。当初看你瘦得竹竿似的,我还怕你肚子不中用,谁知你这么能­干­,咱们家就属你功劳最大了!」

宝儿被他逗乐了,吃完鱼从篮子里取出为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的小衣服给丈夫看看。

「怎么做女孩衣裳?」

「隔壁大娘说我这次肚子尖,可能是个女孩,你不喜欢吗?都生两个儿子了,也该要个丫头才好。」

「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孔亮解释道:「咱们是有儿子了,可阿立他们不是不能生吗?你得再生个儿子抱给他们,他们老了才有依靠啊。」

宝儿白他一眼:「当初我说过继孩子给他们时你还生气,这会儿不是想通了。我这次若生女儿,下次再生儿子给他们不也一样,总不急在一时嘛。」

「你还要生?吃得消吗?」

宝儿娇笑道:「这有什么难,我怀胎十月都不怕,你还嫌麻烦,不就是哆嗦一下的事吗。」

孔亮哈哈大笑,捏住老婆鼻子调侃:「孩子的妈,你这张嘴是越来越贫了,真是我们孔家的媳­妇­啊。」

「哼,还不是你教坏的,死相!」

打麦场另一端的草丛里,两个人影纠缠搂抱,周围的杂草被剧烈摇撼,发出暧昧的沙沙声。

李度香汗流浃背,咬住身上如痴如狂的赵立耳朵:「小立,孔亮又在烤鱼了。」

「你饿了?」

「废话,被你搞了这么大半天,我都饿得想把你身上­肉­咬下来吃了。」

「那咱们做完这次就去找亮要鱼吃,我刚才跟他说过给咱们留两条的。」

「可是我怕他把大鱼都吃光了,只留小的敷衍我。」

赵立微微一笑:「不会的,从很早以前,亮总是把最大的鱼留到最后。」

果然,孔亮喂老婆孩子吃完鱼以后,在剩下的三条鱼间犹豫了半天,皱皱眉头,还是把手朝最瘦、最小那条伸了过去。

《全书完》

番外

唐­干­符二年,盐商黄巢在长垣起义,无数饱受朝廷压迫穷苦的农民加入起义大军,给奄奄一息的唐王朝致命一击。次年信阳被义军围攻,太守夏智远奋勇抵抗,顶住了农民军的强大攻势,可就在这时,他最亲信的部下突然叛变,趁夜烧毁了守军的粮草库,大开城门接应敌军进城。

暴风雨来临,天地正颤抖。浓厚的乌云和霹雳已在天空里盘旋,隐隐的雷声一阵紧一阵松地滚着,雪亮的电闪扫着,万物都低下了头,屏住呼吸。今天是信阳沦丧的日子,血腥的号角将黎明吹成子夜。

繁华街市化为残垣,豪华官邸浓烟四起,琉璃墙塌了,夜光杯碎了,珍珠盏灭了,满城哀号,血光冲天。夏智远立在太守府大堂前的飞檐下,无法接受眼前的惨景,他用毕生心血经营这座城池,让富庶盛景持续了十八年,十八年努力,弹指间灰飞烟灭。

「爹!」一声呼喊,夏智远回头看见他的女儿夏莺,她被太守府最­精­悍的十名侍卫簇拥,准备突破敌军封锁,护送逃出信阳。

「爹!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你!」夏莺两腮带泪,挣脱侍卫扑到夏智远膝下,抓紧他的腰间的刀鞘。她的手洁白纤细,却因自幼习武而有些粗糙的茧子,所谓虎父无犬女,在这危极时刻,她决心和父亲并肩作战。

「莺儿,贼寇快打进来了,我让这些弟兄火速送你出城,之后你务必要到晋边山区投奔你伯父,他会照顾你的。」

夏智远一边交代遗言,一边掏出袖子里的小金刀挂在夏莺胸前。

「十六年前,爹和你伯父约定结为儿女亲家,这是他送给你的聘礼,你可以以此为证和你伯父相认。莺儿,你快走吧!要记住,私通贼寇、杀害爹的仇人就是参将曹杰,你伯父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夏莺目瞪口呆,曹杰是夏智远一手栽培的年轻军官,为人忠厚老实,夏莺一直将他视作兄长敬重,想不出其背叛的理由。

「爹,怎么会这样?曹大哥他——」

个中情由不是一句两句能够道明的,起义军的旗帜已向这边飘来,夏智远挥挥手,让侍卫带夏莺突围,随后拔出腰刀,率领不多的部卒给予府外如狼似虎扑来的敌人迎头痛击。

「爹!」

马儿的嘶鸣掩盖了夏莺的哭喊,她在急驰而去的狂风中拼命回头,她赖以成长的家园,熟悉的街道,还有父亲英挺的身影,已全部没入熊熊火光中了。

晋西南有一座大势峥嵘的高山。山中日映青林,风生­阴­壑,荆棘密森,芝兰清淡,崖前草秀,岭上梅香,涧水有情,峰峦不断,真可谓仙山福地。

二十年前,鬼风山的强盗们在此隐居,村落取名鬼风村,弃刀从农开垦荒地,不遇酷吏,不虑旱涝,多年来过得逍遥自在。

当年的强盗头子赵立、孔亮乃八拜之交的过命兄弟,改邪归正后,兄弟俩在南山麓比邻而居,赵立幼时邂逅了前任信阳太守的公子李度香,多年后重逢,­阴­错阳差成就了一段姻缘,李度香甘愿抛下荣华,随赵立到鬼风村隐居,两人虽然同为男人,但因共过患难,彼此珍惜,比寻常夫妻还要恩爱,唯一的遗憾就是李度香不能生育。好在孔亮的老婆宝儿肚子争气,连着三、五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孔亮不忍见兄弟家绝后,主动把小儿子过继给赵立。

赵立和李度香异常欢喜,想了又想,给孩子取名文渊,希望他以后识字读书,做个有学问的人,不要学他的老粗父辈。

于是赵文渊就这样开始接受他两个父亲笨手笨脚地抚养。赵立每天到田里­干­活,李度香就负责带孩子,他从小养尊处优,也就这几年才开始学着自理,每天光煮三顿饭都够他头疼,带孩子简直是要他的命。刚开始还能凭新鲜劲忍住,过不了一个月就叫苦连天。

「小立,渊儿一天要吃十几顿米糊,我隔半个时辰就得喂一次,还得给他洗澡、换尿布,连喘气的空档都没有,长此以往,我会短命的。」

赵立也伤脑筋,儿子半夜里哭个没完,他白天­干­活儿、夜里哄小孩,也累得够呛。李度香就跟他商量:「要不,咱们把渊儿暂时放他亲妈那儿寄养,他才半岁,还是要吃母|­乳­才长得结实,在我们这儿老吃米汤米糊,长大后跟你一样又­干­又矮,连媳­妇­都不好讨呢。」

赵立心想没错,第二天抱着赵文渊去拍孔亮家的门,过了半天孔亮才提着裤子来开门,见赵立抱着儿子站门外,马上腿一伸横在门中央。

「怎么着?想把儿子放我们这儿养?老子当初怎么跟你说的,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自己嫌累不想养,就想让我和我老婆给你们当­奶­爹­奶­妈,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精­了。」

赵立心头抱愧,解释道:「亮你误会了,我和度香不是不想养,实在是平时太忙照顾不过来。而且渊儿还是吃­奶­的年纪,太早断­奶­以后长不了个儿,娶媳­妇­的时候恐怕被人嫌弃。」

孔亮不听则已,一听照脑门就一口唾沫:「呸!我老婆一个人带仨孩子,洗衣煮饭织布缝纫,床上床下哪一样耽搁了?你们家里就两个人,外面的活儿你全包了,他李度香无非就在屋里养养花、逗逗鸟,烧好洗澡水夜里等你来­操­,他有什么好忙的!老子的亲生儿子老子不疼白白送你们,还想要老子怎么着?不念在你是我兄弟,老子管你断子断孙!你回去告诉李度香,要嘛把儿子还我,要嘛自个儿好生养着,吃不了­奶­又怎样?个子矮又怎样?老子这点个不是照样把青州第一名妓拐到手了。他李度香要是嫌弃你矮,怎么还厚着脸皮死活跟到这山坳子来。妈的自己生不了还嫌东嫌西,就凭他那德行,渊儿以后想娶媳­妇­都难!」

赵立被数落得脸阵青阵红,忽见李度香踹开自家院门叉腰怒吼:「赵立,你给我把渊儿抱回来!我们自己的儿子自己养,别求那石头心肠的死黑皮!姓孔的我告诉你,渊儿跟着我,将来不但有出息,还会讨到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做老婆!比你那几个野崽子成器一百倍!」

李度香还真是言出必行,跟孔亮赌上气后,他一个人咬牙努力抚养赵文渊,有时赵立要帮忙他都不让。赵文渊两岁那年,李度香带他回信阳探亲,这时夏智远也已成亲,夫人在当年产下一个女婴,取名莺儿。李度香为了实现在孔亮眼前许下的豪言壮语,当下和夏智远结亲,带着夏家给的信物,得意洋洋回家炫耀。

「孔亮,看到没?这可是信阳太守给的信物哦,我表弟智远说啦,从今往后他就是渊儿的岳父,等渊儿长大还可以保举他做大官。麻烦你往后别在渊儿跟前说你是他亲爹,免得给他丢脸。」

孔亮冷笑:「我说不说还不是那么回事,别忘了你们家阿立还在呢!渊儿这辈子就注定有个当强盗头子的爹!」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赵立、孔亮都已金盘洗手,赵文渊做不了强盗崽子,却天生具备了打家劫舍的强健体魄和舞刀弄棍的良好天赋。被李度香用米糊一勺勺喂大,吃的­奶­比他哥哥妹妹都少,身板却结实得像山顶的雪松,大冬天光着膀子也不怕着凉。

不到七岁,三十六件兵器样样会耍,成日上树下河,满山瞎跑,和猴子比敏捷,和野猪比力气,活脱脱一个绿林好汉的好苗子。长相呢,模子还是他亲老子孔亮的,但裱糊得像他那个花魁老妈,­唇­红肤白,俊秀漂亮,只要不淘气还能哄哄人,可是裂嘴一笑就露馅儿了,老大粗的孩子就成不了斯文人哪。

李度香为此头疼不已,但更让他头疼的还不是这个,谁都想不到,这么健康活泼的孩子却天生残疾,赵文渊从小就不会说话。刚开始还以为男孩子学话比较晚,没放在心上,后来还是宝儿觉得不对劲,说他们家老大、老二到两三岁时都能念绕口令了,怎么赵文渊五岁了还开不了口呢?

于是赵立和李度香回家试着教赵文渊说话,这才发现事态严重,赵文渊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也能学他们的样对口形,可就是光张嘴出不了声。见儿子张大嘴巴,小脸憋得通红也憋不出一点声音,赵立和李度香一起傻眼了,他们的宝贝儿子是哑巴!

「作孽呀!作孽呀!老子的儿子生下来好手好脚,怎么到你们这儿就变哑巴了!」孔亮气急败坏地跑来问罪,认定是李度香这狐狸­精­带累了赵文渊。

李度香哭得捶胸顿足,一肚子邪火正没处撒,当场和孔亮掐个天昏地暗,这几年他们吵架,赵立没一次劝得住。这时心力交瘁没工夫劝,抱着赵文渊躲到后院看星星。

「渊儿,不要害怕,这世上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比如你妈妈长得漂亮吧,这脑袋瓜子就不怎么好使;再比如你孔伯伯,聪明是聪明,可他­性­子急,老爱坏事。老天给人一样优点,就必然再给一样缺点。就像天上的星星,亮一下就会暗一下。咱不会说话不要紧,只要心眼实在,品德端正,将来照样会有好报的。」

赵文渊听得懵懵懂懂,不过他觉得赵立说得不对,谁说世无完人,爹爹不就是天下无双的好男人吗?在家任劳任怨,在外忠勇仁厚,远近山民无不敬重,连妈妈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性­格都说:「要再找一个你爹这样的男人还真挺难的。」

所以赵文渊暗自在小小的心灵里决定了,要以赵立为成长目标,长大以后做他那样腿短个矮,但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赵文渊真的实现愿望,他成了鬼风村人人夸赞的好少年,个子呢?由于孔亮家的世代遗传,是不怎么理想,但到底得到他亲妈宝儿的血统改良,还是比孔亮和赵立高出那么一丁点,而只这一丁点还是让李度香犯愁,闲暇时常在赵立耳边念:「小立啊,智远个子那么高,我弟媳­妇­也不矮,他闺女自然也是高挑型的了。咱们家渊儿这个子,你说他媳­妇­以后会不会嫌弃?」

赵立盯着墙上的粟米­棒­,半晌才吭声:「咱俩认识时你还比我高半个头,难不成你也嫌弃我?亮还刚构到嫂子下巴呢,两口子不照样甜蜜得很,可见这高矮不是问题。」

李度香白他一眼:「黑皮老婆就是个只盯着男人裤裆看的傻娘们,至于我,我是男人,你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慧眼识金的女人?女人的目光都短浅得狠呢。」

赵立顺口说:「那让渊儿也找个跟你一样的,只要漂亮贤惠,男女都一样。」

「他敢!」李度香暴跳如雷,「他要敢给我找个男媳­妇­,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先警告你,别跟渊儿灌输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只认智远的女儿做媳­妇­,换任何人都不行!」

赵文渊不知道这番争吵,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家都是男耕女织,他们家却是男男搭配­干­活不累,爹是男人,妈也是男人。

小时候无所谓,长大后再认李度香做妈妈,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在这个妈只有火爆的­性­子和大大咧咧的脾气像男人,长得倒是比山里任何女人都漂亮,据说他亲娘当年也美得不得了,可后来生孩子做家务,熬成黄脸婆了,只有现在这个妈妈活得滋润,三十多了还白白­嫩­­嫩­不显老。

赵立常常在赵文渊跟前幸福感叹:「你不知道,你妈妈年轻时更漂亮呢,笑起来像三月的桃花一样,别提有多甜。」

孔亮有时也警告他:「你那个妈,就是只狐狸­精­,年轻时把你爹的魂儿勾走了,这到老了还是妖里妖气,看好了,以后别找那样的,保证跟你爹一个下场!」

赵文渊想象不出李度香年轻时的模样,现在就已经很美了,再美会是什么样呢?他也不觉得赵立现在的下场有什么不好,漂亮的老婆、可爱的儿子、美满的家庭,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尽管这老婆是男人,儿子也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幸福是没有差别的。

这年春天赵文渊满十六了,没以前那么淘气,天天跟着赵立上山打猎,下地耕田,衣裤鞋袜穿不了几天就破洞,他也不着急,回家脱下往李度香跟前一扔,指了指那件破褂子,以口型无声说道:「妈,褂子破了帮我补一补。」

李度香这些年学会不少劳作,可这针线活仍是门外汉,过去全家人的穿戴都拜托宝儿代劳,最近宝儿身体欠安,没­精­神做针线,李度香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借来针线盒,自己举着缝补。他天生不是个­精­细人,缝出来的线头歪歪扭扭,赵文渊嫌难看,死活不愿穿,李度香气得­操­起剪刀把裤子剪成碎布不算,夜里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赵立诉苦。

「小立,渊儿这孩子太让人伤心了,我辛辛苦苦替他缝裤子,他居然嫌难看不愿意穿。我以前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啊,你看,这十根指头全是针眼,疼都疼死了。要不是看他是我儿子,我哪儿肯遭这罪。」

赵立说:「你­干­嘛不请嫂子帮忙,嫂子做缝纫手最巧,渊儿打小穿惯她做的衣裳,当然看不上你这新手的手艺。」

「你以为我不想找她呀,黑皮老婆这两天风湿犯了,瘫在床上不能动。」

「嫂子病了?难怪这两天没见着他们家大兰,八成在家伺候她娘呢。明天你过去看看,问问有没有需要咱们帮忙的。」

李度香哀声叹气:「黑皮老婆那是年轻时坐月子不小心落下的病根,她这身子骨以后只会越来越差,只怕连他们家那几口还照应不过来。往后咱们家的事还是少麻烦她,不然黑皮准得发火。」

赵立连连称是:「那倒是。那往后咱们自扫门前雪,别给嫂子添麻烦了。」

这话李度香又不爱听了,冷笑:「你说得倒轻巧,别的还好办,缝纫的活儿该谁­干­?我先说我可不会­干­,要­干­你­干­。」

赵六好笑:「我哪儿是­干­这个的料,你要我拿刀拿枪可以,绣花针是万万捏不稳的。」

李度香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在他胳膊上狠捏一把:「咱们一家三口都是男人,谁都做不了针线,不赶快想办法,以后都只好光ρi股过日子了。」

「哈哈,我倒是不介意光ρi股,可是你的ρi股不能给其他人看到。这样吧,咱们找个女的回来,让她帮咱们­干­。」

「什么!」李度香闻言大怒,一把揪住赵立耳朵大骂:「好你个赵立!过了十八年你到底露出本­性­了,想娶小妾不是?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任何女人都休想进这个门!」

赵立哈哈大笑:「任何女人?你包括你儿媳­妇­?」

「儿媳­妇­?」

「是呀,你当年不是和你表弟夏智远结了亲家?他家的小姐比咱们家渊儿还大半岁,今年也该有十六了,我们不如今年就替他们把喜事办了,早点接夏小姐来家,她是大家闺秀,肯定刺绣缝纫样样­精­通,有她在咱们家,还愁没人做衣服?」

李度香茅塞顿开,脸­色­立即晴朗,松开赵立耳朵,改搂他的脖子:「小立你真聪明,你不提醒我都忘了。不过莺儿在太守府长大,从小娇生惯养,过得惯咱山里人的生活吗?」

赵立捏捏他脸颊调笑道:「她家那么有钱,过门时肯定会带几个丫鬟使唤,咱们多添几口人吃饭没问题,就不知道你肯不肯让人家进门?」

第二天李度香就把赵文渊唤到跟前,笑眯眯说:「渊儿,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莺儿表妹吗?我以前跟她爹结了亲家,莺儿是你未婚妻,我跟她爹说好,等她满十六就接她过门,算算看今年是时候了。我和你爹商量,过几天就去信阳接莺儿来,你今天先跟我去大同,咱们得置办好些成亲用的东西。」

赵文渊从小就常听李度香唠叨这事,知道他的表叔夏智远是信阳太守,还有一位叫莺儿的未婚妻。赵文渊在山里长大,朝夕相处的女人就那么两、三个,常常想他这未婚妻长什么样儿,是像他姐姐大兰,还是像他亲娘宝儿,想来想去觉得最好都不像,要像就像李度香,那样自己该多开心、多幸福呀。

有一次赵立偶然说起:「莺儿是你妈妈的侄女,说不定和你妈妈很像。」

赵文渊很想问李度香这事儿,可他是哑巴,在几个文盲培养下,柿子大的字还认不了一箩筐,日常沟通还行,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就难了,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在男欢女爱这档事上,他一点都没继承孔亮的花花脾气,老实憨厚倒和赵立如出一辙。

反正成亲那天总会看到的,如今看来这一天不远了。

就这样,赵文渊和李度香收拾包袱动身,走出大山骑了两天马,来到三百里外热闹的大同城。

赵文渊一年只能出一趟远门,每次都是跟大人到大同城采购,对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他能记住城里每一条街道,而陌生感则是这里的居民给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几乎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再不就是恍惚麻木,好像生活过一天算一天,无法像鬼风村的乡亲那样开怀大笑。

赵文渊不知道,这是因为黄巢的大军已经迫近大同,这座城市就像即将沉没的大船,乘客绝望颓废,焦躁易怒,很容易发生争斗或是摩擦,几乎每天都进行着各种犯罪活动。

李度香来时在赵文渊荷包里装了十两碎银子,让他随意买些点心糖果或者好玩好看的玩意。赵文渊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在铁器铺买匕首时,一下子把所有银两都倒了出来,就这样被一双饥渴的眼睛盯上了。

他被人撞了一下,撞得满重的,赵文渊回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步姿和身段看来很是年轻。

真是个冒失鬼,走路不用眼睛吗?

赵文渊拍拍沾到油污的衣服,突然发现自己腰带被扯歪了,又突然发现捆在腰带上的荷包不见了。

小偷!

赵文渊反应不慢,调头追赶小乞丐,小乞丐回头见失主追来了,也拔腿快跑,可不知是天生动作慢还是肚子太饿抬不起腿,那速度也就比老年人快一点,哪里赛得过赵文渊这山里长大的野孩子,不出一条街已被抓住。

赵文渊把小乞丐按到墙壁上,捏住手腕用力一扭,小乞丐便丢下荷包大声呼痛。

「哎哟哎哟!你轻点儿,想拧断我胳膊啊!」

赵文渊听他叫得凄惨,马上松手,小乞丐狡猾无比,转身踢他下盘。谁知赵文渊武功了得,在他面前耍这花招,无疑是自找苦吃,只见赵文渊准确逮住小乞丐踢出的脚踝,轻轻一拉,小乞丐就仰面摔倒。

「哎哟!我­操­你大爷的!有两把刷子啊,小爷我今天认栽了,东西还你,快放我走!」

赵文渊本来就不准备为难他,埋头捡起自己的荷包,忽然看到荷包旁躺着一把金质小刀,纯金刀鞘、象牙刀柄,刀身上还镶了七颗红宝石,金碧辉煌,煞是好看。

这小金刀价值不菲,一个乞丐怎会有这种宝物,不用问一定又是偷来的。赵文渊心地正直,看见赃物就想交还给失主,小乞丐见他捡起刀子,马上说:「别动!那是老子的东西!你想黑吃黑呀!快给老子放下!」

他咿呀哇啦叫着扑过来抢,仗着比赵文渊高两三寸,一把握住了刀鞘。赵文渊当然不肯把金刀交给他,屈起手肘抢刀子,又腾出另一只手掰小乞丐手指。小乞丐急了,这可是他煞费脑筋得来的宝贝,还指着它换一笔钱好好吃喝玩乐一两年呢,怎么能被这二愣子顺手打劫。

「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叫你放手你没长耳朵啊!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小乞丐一边含糊不清的骂着,一边咬住赵文渊手背。他长着两颗兔子一样的大门牙,这一下子啃在赵文渊手背上,直把赵文渊骂得火起,咬得­性­子也上来了。不知轻重一掌挥出,小乞丐给打得倒退五、六步,两眼翻白昏倒过去。

赵文渊见人晕倒,后悔出手太重,跑过去摸摸了小乞丐气息,还算平稳,再摸摸脉搏,也还正常,他松了口气,捆好荷包,把小金刀揣在怀里。

要是他就这么走掉也就没了后面的故事,偏生赵文渊跟赵立一样有一副古道热肠,回头看看昏倒的小乞丐,再看看头顶渐变的天气,不忍心把人就这么扔在潮地里。

看他年岁和自己差不多大,估计是走投无路才当小偷的。爹爹常说念佛千日不如行善一时,我做做好事,带他回客栈,请他吃一顿饱饭,再请妈妈好好教育他一番,他受到感化,说不定从此改邪归正了。

李度香这一天在城里买香料、买布匹、买糖果,还买胭脂水粉、油盐酱醋,他来时理了一大张采购清单,要全部买完起码得花两三天。从香料铺出来,他脑子已经被那个快嘴的掌柜折腾晕了,打算回客栈歇歇脚,明天一早再继续,就这么跟赵文渊碰头了。

「渊儿,这人是谁啊?你怎么把他领咱们住的地儿来了。」

李度香回客房时,刚好看见赵文渊把小乞丐放床上,他很生气,责备儿子把个脏兮兮的叫花子领回来。赵文渊两手比划着说明事情经过,还取出小金刀交给李度香。

看到小金刀,李度香两眼立刻直了,拔出刀鞘,上面果然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赵立」。

李度香惊叫一声,指着那两个字说:「渊儿你快看,这是你爹的名字,这下错不了,这把刀是你爹当年在鬼风山当山大王时手下孝敬他的,后来我把它送给你表叔,当做你跟莺儿的定亲信物,这刀应该在信阳的,怎么跑到大同来了!」

赵文渊识字不多,自己父亲的名字还是认得的,听李度香一说也跟着纳闷,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小乞丐。

李度香凑到床前盯着小乞丐猛看几眼,昏睡中的小乞丐满脸污垢看不清本来面目,不过看那长长的睫毛、尖尖的下巴,洗洗­干­净估计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赵文渊见他一脸的泥,心想他这样肯定不怎么舒服,掏出手帕想替他擦脸。

「别动!」李度香按住儿子,「先别碰他,等人醒了再说!」

赵文渊听他的口吻很是慎重,虽然不甚明白,倒也听话耐心等待。小乞丐没受伤,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很是惊奇,再发现床前坐着两个人,更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什么人!抓我来­干­什么!」

李度香笑容和蔼说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这把刀是在你身上找到的,这是你的吗?」说着把小金刀放到枕边。

小乞丐二丈金刚抓不着头绪,可既然对方这么问了,那肯定咬死要说是自己的。

「是,这当然是我的东西了,是我爹给我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度香顿生喜­色­,忙问:「那么你是信阳人?你爹姓什么?」

「姓、姓、啥——」小乞丐本是心急不知道该胡诹个什么姓氏,谁知李度香把「啥」听成「夏」,冲口叫道:「姓夏!叫夏智远吗!」

小乞丐愣了,呆呆点一点头,李度香扑过来拉住他的手猛摇:「真是智远的孩了!今年几岁了!」

几个问题下来小乞丐已经很慌,心想前面都是假的,这会再不说实话就危险了,于是照实说:「十六了。」

「生日呢?」

「九月初八。」

有句话叫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运气好到极点才能碰上这码事,小乞丐今日正是撞大运,次次碰巧合上李度香提问。

李度香听他说完,手已经抖得停不住,激动得嗓子发颤,又惊又喜道:「这么说你是莺儿了?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这副打扮,堂堂信阳太守千金怎么变成小乞丐?你爹又到哪儿去了?」

莺儿?这不是女人的名字吗?

小乞丐眼珠乱转,换成其他人肯定抓不着东西南北,可他自幼混迹市井,聪明机灵,反应一等一的快。转眼间已经基本摸清头绪,第一,这人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某个姑娘了;第二,这姑娘家住信阳,还是信阳太守家的千金。

现在摆在小乞丐眼前有两种选择,一是诚实告诉李度香认错了人,被他打一顿赶出去;二是顺水推舟装下去,兴许还能捞到点好处。

不用说,小乞丐选第二种,他盯住李度香的眼睛,小心翼翼问:「你怎么认识我?」

他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李度香和夏智远阔别十余年,和他的女儿在异地突然相遇,自是说不出的欢喜,拍拍小乞丐的手,急急忙忙解释:「莺儿,我是你伯父呀,你爹爹是我表弟,我们从小玩到大,比亲兄弟还亲呢。他一定跟你说过我的事,我叫李度香,你有没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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