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装模做样点头:「哦,原来你就是大伯父呀,我常听爹爹说起你的。」
李度香更是开心,连忙询问夏智远的下落:「是吗!你爹现在在哪里?也在大同吗?」
信阳陷落,太守战死的消息这几月已经在山西一带传开,小乞丐每日四处流浪也有耳闻,于是说:「五个月前,信阳被农民军占领,我爹他、守城战死了。」
李度香轰地站起来,直勾勾瞪着小乞丐,可怕的眼神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撕人嘴巴、拔人舌头。小乞丐畏惧得朝后挪了挪,眨眼间,李度香扑通倒在地板上。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李度香认定小乞丐是阔别多年的侄女夏莺,将他带回鬼风村。见到赵立等人时,小乞丐早已换了装扮,别说,洗浴干净、穿戴一新后,还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姑娘,加上年纪小,身量没长足,喉结也不明显,真的瞒过了所有人。
李度香泣不成声道出夏智远守城阵亡的噩耗,对赵立说:「小立呀,智远和我是兄弟,莺儿又是咱们没过门的媳妇,她现在孤苦伶仃,只剩咱们这几个亲人,咱们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疼她。」
李度香的意思从来是这个家的圣旨,从此小乞丐便以夏莺的身份住下来。家里来了个「大姑娘」,还是自己未婚妻,赵文渊觉得新奇更有点惊喜,因为这未婚妻跟他原来幻想的一样,白皙漂亮,笑起来真的和李度香有几分神似。
这点连孔亮都发现了,某日和赵立闲聊时说:「你这儿媳妇,跟李度香还真挺像的,那眼角飞的跟狐狸眼睛似的,没准也是个小狐狸精。」
赵立笑道:「外甥像娘舅,内侄像父叔嘛。莺儿是度香的侄女,长得像伯父有啥稀奇。」
「哼,是不稀奇,我就怕这丫头连脾气也像李度香,那我们渊儿今后就受罪了。」
孔亮向来先知先觉,这个「夏莺」除了有一张漂亮脸蛋、一副苗条身段外,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态度。好吃懒做,举止粗鲁,穿裙子走路却像男人,还动不动就扯着嗓门大喊大叫。李度香当然有很多不满,他理想的媳妇应该端庄文雅,温柔斯文,笑起来像含羞的紫薇,不是张扬的玫瑰呀。
「小立,你说莺儿怎么一点不像她爹?智远是多么高雅有风度的人,怎么生的女儿这般粗俗。」
「粗俗不至于吧,我倒觉得女孩子活泼点没什么不好,看莺儿和渊儿相处得融洽,不如早点替他们完婚吧。」
「不行,智远刚刚过世,再怎么说也让她守三年孝,反正孩子们年纪还小,等两三年没关系。智远生前大概公务缠身,没顾上教导女儿,我得趁这三年好好调教一下莺儿,不能由着她性子发展,那样我们渊儿将来多受罪。」
这是做公公婆婆的心思,和赵文渊没半点关系,在他看来,夏莺可爱极了,活泼、聪明、伶俐、妩媚,每当她拉着自己的手笑眯眯求他陪她玩时,赵文渊总会产生甜蜜蜜的幸福感,庆幸当初夺回钱包后没把夏莺丢在大同。
他哪儿知道自己其实是中了别人圈套。小乞丐从小四处流浪,江湖骗子见多了,耍几招美人计易如反掌。
原先跟李度香回来不过图混几天饱饭,到这里后发现这帮山农丰衣足食,每家每户还摆着不少金银古董,又渐渐听说这伙人原来是一帮引退的土匪,赵文渊的父亲正是土匪头子。于是精明的小乞丐打起如意算盘,如今在他混饭已是次要的,将错就错,赖在赵文渊家浑水摸鱼偷几件宝物,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扮女人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扮千金小姐,这样有充足的理由懒在家里不干活,小姐嘛,自然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好睡好是理所当然的。至于糊弄赵家的哑巴儿子,那就更是小菜一碟了,这小子八成没见过女人,说什么他信什么,随便抛一个媚眼、假笑两声,就乐得他屁颠屁颠的,让下河就下河,让上树就上树,真的没有比他更好骗的人了。
这天日出三竿,小乞丐睡饱吃足后,把赵文渊从农地里招回来。
「文渊,我想去山外边走走,你陪我去好吗?」
这次小乞丐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昨天夜里,他悄悄将近段时间顺手牵羊弄来的宝贝打包,做好了开溜的准备。要从这深山密林里出去,非得有人带路不可,难道还有比赵文渊更可靠保险的向导吗?
「文渊,我在山里住了几个月,闷都快闷死了,我只想出去逛逛,哪怕看两眼山外边的村庄也好,你就答应我嘛。」
小乞丐牵起赵文渊的衣袖,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表情很让人心疼,赵文渊立刻丢下锄头,回家洗澡换衣准备出门,可一见小乞丐欢天喜地背起包袱,不禁有点纳闷。
「哦,我刚才准备了几样点心,路上饿了可以吃。」
赵文渊豁然闻朗,马上把包袱从小乞丐那里拎过来放自己肩上,说是点心也太沉了点吧,还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怕他打开包袱查看,小乞丐连忙解释:「我怕点心渣滓掉出来弄脏包袱,所以拿铁盒子装上了。而且,而且我偷拿了赵叔叔酿的山梨酒,装在伯父的翡翠壶里。」说着凑近赵文渊咬耳朵,「伯父知道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你要替我保密哦。」
温柔的气息带着桂花油的清香,喷在赵文渊颈窝里,很神奇地让他胀红了脸,他经常看到李度香对赵立来这套,每次都惹得赵立嘿嘿傻笑,原来夏莺也会这招,难道是家传的秘技?
十一月,山里已经很冷,天阴雾浓,好像快下雪了,用碎石拼凑的简陋的山路湿滑难行,前面一段最险要的路程吓得小乞丐不敢抬腿,拉着赵文渊袖子老半天不能动。
「文渊,怎么办?这路这么陡、这么滑,人怎么上得去呀?」
他发愁的样子就是对赵文渊的召唤,赵文渊马上挽起袖子蹲下身,背起他,然后敏捷地踏上陡峭的石阶。
「喂喂!你慢点!会摔下去的!」
随着赵文渊在刀背一样狭窄的石梁上行走,小乞丐体会到随时粉身碎骨的惊险,吓得勒紧赵文渊脖子,脸埋在他肩膀上不敢看身下茫茫的云海。赵文渊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每一步都走得快而稳当,过了不久,小乞丐心里也有了底,逐渐解除恐惧,反而觉得这般腾云驾雾还满好玩的,再后来开始逗赵文渊解闷。
「文渊,听伯父说你小时候到信阳见过我,我那时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赵文渊摇摇头,他当时才刚断奶,根本没有记忆。
「我们那时还是小婴儿,想当然是记不住,我也是见到你才知道你长什么样,老实说,你比赵叔叔好看多了,我想你娘一定很漂亮。」
赵文渊摇头又点头,这问题很难回答,他的亲娘宝儿是很漂亮,可说起来李度香才是他妈妈。
「欸,你这算什么回答?我一直想问你妈妈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跑了?」
小乞丐既然追问,赵文渊只好放下他,用夸张的口型说了好几遍。
「你伯父就是我妈。」
「什么!」小乞丐惊叫着跳起来,险些栽下路旁的悬崖,赵文渊眼急手快将他捞回来,紧紧搂在怀里,他脸色有些发白,看样子吓得不轻。
小乞丐却顾不上害怕,揪住他衣领发问:「你说伯父是你妈妈!可他是男人呀!男人怎么能生孩子!难不成伯父是妖怪?」
赵文渊抓抓脑门,比手势做口型,花了半天时间总算向小乞丐说明了一切。
「原来赵叔和伯父是夫妻呀,你是孔大叔的亲儿子,是他们的养子。」
小乞丐摸着发热的额头,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是不知道世上有龙阳断袖这档事,当初也有不少好色老男人想占他便宜,可是两个男人结为夫妻、收养孩子的奇闻,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赵文渊看小乞丐脸色变得难看,心里有点紧张,比手势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家的情况很奇怪?」
小乞丐连忙否认:「没、没有啊,伯父和赵叔叔只要是真心相爱,这样不是很好吗。」
见赵文渊放松心情,欢笑着用力点头的傻模样,小乞丐突然想调戏他一把,假惺惺问:「文渊,你喜欢我吗?」
赵文渊更用力点头,他生在山里不太懂世俗的规矩,喜欢就是喜欢,也不会难为情。
直率态度倒令调戏他的人微微红脸,小乞丐暗暗骂一句脏话,继续假笑:「那如果我是男人,你也会像赵叔叔喜欢伯父那样喜欢我?」
他想:「这下你总不会点头了吧,不然你就是傻子了。」
没想到赵文渊仍然不假思索点头,他在男爸男妈的抚养下长大,一向不太在乎未来配偶的性别。
小乞丐很想狠狠抽他,因为这傻子害他脸烫得发疼,他本来自认是天下少有的厚睑皮,和赵文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怎么教训一下这不要脸的白痴呢?总不能白给他占便宜。
小乞丐心里骂娘,脸上甜笑,眼珠一转,指指头顶峭壁上的火龙草:「文渊,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你看上面那束花红艳艳的多好看,你替我摘下来吧。」
那峭壁笔直光滑,除了顶部有一片植被,其余地方寸草不生,相信连猴子都爬不上去,小乞丐存心出难题让赵文渊难堪,等他拒绝时好冷嘲热讽,挖苦挖苦一番。不想赵文渊比他预料的还傻,竟不知什么是知难而退,真的徒手攀岩而上,等小乞丐回过神,他已经悬在头顶数丈开外,摇摇欲坠的惊险姿势看得人心惊胆战。
「喂!你不是疯了吧!我跟你闹着玩的,快下来呀!」
小乞丐急急忙忙大喊阻止,这时赵文渊一只脚踩空,几块碎石劈啪落下,掉进幽深的山谷里不声不响,吓得小乞丐捂紧眼睛直哆嗦。
没脑子的傻哑巴,人家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直接让你去死你干不干呀!不过,你这样也和找死差不多了,记得摔死后别阴魂不散缠着我。
小乞丐咒骂不安,生怕睁开眼睛正好目睹赵文渊葬身深谷的惨状,直到内衣被冷汗浸润,赵文渊已经带着鲜艳的火龙草平安归来。
「给你。」赵文渊努力做好这两个字的口型,把火龙草塞到小乞丐手中。
小乞丐尴尬至极,他要这玩意干嘛呀,戏弄赵文渊不成,反被吓个够呛,这不是得不偿失吗,不过,这哑巴傻归傻,人还真实在,将来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女人嫁给他,会是谁呢?反正不是自己就对了。
「算了,文渊我们快赶路吧,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小乞丐抛开杂念,一心离开这鬼地方,出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花花世界。赵文渊蒙在鼓里,按他的指使带他出山,走到半路,小乞丐看准逃跑的机会,找个借口将他支开。
「文渊我口好渴,你知道这附近哪有泉水?去找点来给我解渴吧。」
就这样,赵文渊把小乞丐留在比较安全的开阔地带,独自去找山泉。他用匕首凿开结冻的泉眼,把清洌的泉水装进葫芦,再把葫芦放在怀里捂暖,为的只是让未婚妻喝到温热的水。
可是小乞丐压根不懂赵文渊的良苦用心,等他一走,马上转身朝山下逃窜,他背着满袋珠宝首饰,跑得兴高采烈,花蝴蝶一样在树丛里飞舞,仿佛看到美好的明天在朝他招手。殊不知祸从中来、乐极生悲,一个不留神就在复杂的丛林里迷失了方向。
当初土匪们之所以选择这片山林做为栖息地,正因当地山高水险,出入艰难,若非长期居住熟悉路况,外人贸然行动非迷路不可。小乞丐自以为数月来已掌握了出山的路线,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完全不起作用。
他站在山道上,放眼望去,参天大树密密麻麻,脚下是云蒸雾绕的深渊,头顶是望不到头的险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天已昏黑,各处野兽开始出没,附近时不时传出的狼嚎,令人毛发森然。小乞丐抱着包袱,后悔极了,早知道就缠着赵文渊再送自己一程,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坳里,不饿死也会给狼叼了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先打道回府吧,让那家人再伺候小爷两天,等哪天天晴了再走不迟。」
然而小乞丐决定放弃出逃后又发现,他找不到回山村的路了。盲目逃跑使他忘记沿路留下标记,各处大同小异的风景让他无从分辨正确的方向,他像没头苍蝇转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全黑了,冷风呼啸,聚集了一天的雪终于纷纷洒洒飘落林间,不一会儿铺下满地白色,彻底掩盖了路线。
小乞丐毛骨悚然,心想:完了,这下全完了,这大风大雪的,在饿死之前小爷就给冻死了。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又累又饿,筋疲力竭停坐在一处山洞前,打开包袱,里面金子银子、翡翠玛瑙、珍珠琥珀什么宝贝都有,可就是没吃的,小乞丐盯着那堆实物欲哭无泪,这个时候他多希望包袱里真装着点心,李度香烹饪手艺一般,做的点心还是不错的,还有赵立酿的山梨酒,又香又醇,真该装它满满一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这是自食其果吧,放着舒服日子不过,继续做贼,其实待在赵家不是挺好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家都把他当公主娘娘伺候,唯一的难题就是必须和赵文渊成亲,嫁个男人确实令人头疼,可嫁给赵文渊恐怕也不会吃亏。那小子虽然是哑巴,可老实能干,任自己呼来唤去也不会发火。
小乞丐拿胡思乱想分散饥饿,慢慢的困意伴随寒气包围了他,他眼皮沉重,思睡昏晕,明知这一觉下去再醒不来,但就是抵御不住黑暗侵袭。
就在他坚信自己在劫难逃时,忽然依稀听见远处有人呼喊:「莺儿——莺儿——」
含糊嘶哑的叫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乍听很像是野兽咆哮,仔细倾听发现,这确实是人发出的叫声。
莺儿?那不是叫自己吗?可是这声音听来很陌生,不像鬼风村里的任何人。
管他是谁呢,反正有人来自己就有救了!
小乞丐抓一把雪压脑门上清醒头脑,决心牢牢抓住这一线生机,他踉踉跄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一边走一边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多时,一个人影从雪地里钻出来,飞也似跑过来将他抱紧,小乞丐闻到火笼草的清香,惊讶地捧起来人的脸。
「文渊?」
赵文渊额头全是汗水,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鹅毛大的雪片也停留不住。他紧紧捏住小乞丐双肩,欢喜到极点,眼眶里出现水光。张开嘴,费力地挤出一个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莺儿,终于找到你了。」
奇迹就在这年冬天第一个下雪天出现,天生失语的赵文渊竟然突然能够发声说话了,当他背着小乞丐回家,亲口用吃力的话语叙述这一天的经历,李度香激动得把全村人招来观看。以贺裕、孔亮等人为首的长辈团团包围赵文渊,七手八脚摸他额头,掐他脉搏,掰开他的嘴巴查看舌头和喉咙,都不明白这孩子突然说话的原因。
最后李度香得出结论:「这都是莺儿的功劳,她是我们家渊儿的福星,她一来,渊儿就会说话了。」
这理由得到鬼风村村民广泛认可,只有赵立看出其中端倪,他悄悄问儿子:「渊儿,你很喜欢莺儿吧,发现她走丢了,着急得能够说话了。」
赵文渊以敬佩的目光注视父亲:「我也觉得是这样,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爹是过来人,所以了解你的心思。你跟莺儿本就有婚约,爹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尽早给你们办婚事吧。」
先前李度香的意思是等夏智远丧期满后再为儿子侄女举行婚礼,赵立借这场风波劝说:「莺儿人都住到咱们家来了,长期没名没份容易让人说闲话,我看不如赶早替他们把婚事办了,好让她名正言顺给咱们家做媳妇。」
李度香正为赵文渊脱离哑巴之事欢喜,这次很痛快地赞成这个提议,第二天便整理出已经装箱的成亲用品,风风火火为儿子筹备喜事。
如此一来众人欣喜,只吓坏了小乞丐,他来鬼风村是为了骗吃骗喝,顺便弄点银子花,不是为了做谁的老婆儿媳啊!再说他是男的,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逃跑,是小乞丐的第一想法,他偷偷准备水和干粮,同上次盗窃的珠宝一起打包,决心这一次要成功出逃。可是老天存心跟他做对似的,连续几天风雪不歇,厚厚的积雪快和门槛一样高了,这鬼天气里跑路八成真会被鬼招去。那么放弃逃跑,留下来会怎样呢?和赵文渊成亲,拜天地,入洞房,然后——
妈呀,这想都不用想肯定行不通嘛!
小乞丐叫苦连天,后悔贪图安逸掉进这要命的陷阱,别的先不说,入洞房这事首先就不行,他是男人呀,男人和男人怎么行周公之礼?难道要他像狗一样爬在枕头上等赵文渊戳自己ρi眼?
小乞丐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认为:不行,非走不可,哪怕冻死、饿死,也好过ρi股开花。
当天半夜,他背上包袱偷偷跳窗逃跑,雪大天冷,窗框上早结了厚厚的冰,小乞丐背着笨重的包袱行动不便,手一滑摔出窗户。
从楼上掉下去时他咬牙想:「摔就摔吧,摔断胳膊也得走。」可是如此坚定的决心也没打动上苍,赵文渊不知为什么站在他窗户正下方,稳稳当当把人接住了。
「莺儿,你干嘛爬窗户?我要不在这儿接住你就摔死了。」
经过十几天练习,赵文渊发音已接近正常人,不过此刻脸色像天气一样恶劣,小乞丐头一次看到他生气,还以为自己逃跑的计划败露了,赶紧以反问拖延时间。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我窗户下边干什么?」
「你先说你为什么爬窗户。」
「我、我梦游。」
「什么叫梦游?」
「我梦见自己骑马,不小心摔下去了,醒来就看到你。」
「可是你为什么穿着外出的衣服。」
「也是我作梦的时候穿上的。」
「原来如此。」
赵文渊绷紧的脸舒缓下来,他确实好骗,况且行骗方是他可爱的未婚妻,再拙劣的谎话都能完美成功。
小乞丐蒙混过关,立刻反客为主:「你别光问我,你呢,你干嘛在这儿溜跶,睡不着吗?」
「是睡不着。」赵文渊的脸彻底放晴了,明亮的眼睛比夏夜的星星还璀璨。
「莺儿,再过五天就是咱们成亲的日子了。」
「嗯。」小乞丐一颗心提起来,不自主咽了口唾沫。
「我就是为这个太高兴,所以心慌得睡不着。」
「心慌?」
「是呀,五天实在太长了,我巴不得明天就娶你。」
「哦。」小乞丐的心重重坠下去,又不自主咽了口唾沫。
赵文渊那里能看穿他的小心肠,看着漂亮俊俏的未婚妻,心里还美美的。
「莺儿,你在这儿住了几个月,看得出我父母很恩爱吧。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男人,非常疼我妈妈,我从小就希望长大后能像爹那样。所以请你放心,咱们成亲后,我一定好好疼你、照顾你,不让你吃一丁点苦,受一丁点委屈。」
几句话听得小乞丐头皮发麻,他绝对相信赵文渊的诚意,可是这傻小子表错情了,他是男人、男人呀!这番山盟海誓应该对大姑娘说去不是吗?还有赵文渊的态度也令小乞丐无法忍受,他对他太好了,好到无微不至,无以复加,这让习惯流浪、习惯冷漠的小乞丐很不习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比亿万财宝从天而降又随时会消失一样。
「文渊,你别对我太好,也别说这种话,我讨厌啰嗦的男人。」
「好,我不说了,以后你不爱听的话我都不说,可是我现在有样东西必须给你。」
「咦,是什么?」
小乞丐眼见赵文渊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鸽卵形状的翡翠吊坠,坠子的质地光润圆滑,美中不足的是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裂缝,是件应该废弃的首饰。
「这是我外婆当年传给我妈妈的,我妈妈又给了我。别看它破破烂烂的,却是件宝物,当年救过我爹的命,还是我父母相爱的见证呢。」
赵文渊摊开小乞丐手掌,把吊坠放上去,握紧。
「这坠子是我家的传家宝,我把它送给你,因为今后你是我妻子,这儿是你的家,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任何事了。」
五天转眼过去,小乞丐到底没能逃跑,从那夜以后他放弃了努力,条件限制是一大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突然不想跑了,想留下来,看看赵文渊会如何兑现承诺。
骗一天骗一年都是骗,与其出去受苦,不如趁机找个长期靠山,反正姓赵的傻小子自动送上门且死缠烂打,不骗简直对不起赐他好运的神仙菩萨。
婚礼在腊月十二黄道吉日举行,李度香讲排场也爱热闹,赵立又处处顺他意,这山里的婚礼却也办得有声有色,鬼风村的男女老幼全都喜气洋洋赶来贺喜,少年人们自组了锣鼓队,小孩子负责点鞭炮,七十二桌酒席动用了全村人家的饭桌,传菜的碗碟堆得小山似高。
宴席时就数李度香和孔亮最开心,两个老冤家头一次相互举杯子庆贺,李度香说:「孔亮,这下你该谢谢我了吧,看我给渊儿讨的好媳妇,比你大儿媳、二儿媳都漂亮。」
孔亮大笑道:「是呀,认识你二十年,总算看你做成一桩好事,我们渊儿在你家没吃亏,我和孩子的妈都很满意。回头记得催催小俩口,我们都等着抱孙子呢。」
李度香笑得红霞满面,拉低嗓门嘀咕:「放心吧,我给他们准备了上好的合欢酒,今天晚上包准他俩花好月圆。」
李度香所说的合欢酒是用山里特制的烧刀子酒做的,用新鲜合欢花浸泡四十九天,劲头十足,小乞丐只喝了半杯便醉倒在洞房内。
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解开他的衣服,抱着他钻进暖厚的锦被,接下来,他仿佛魂魄脱壳,飞上屋顶,朝下俯瞰时看到一派火辣辣的春色,像白鹤交颈又鸳鸯戏水,床铺上被浪翻滚,娇声连绵,两具白皙的肉体难分难解,互抱互缠,迸发出红色的烟火,映红了锦衾丝帘。
这是梦吧,梦见老早以前见过的春宫图,不过画上的人物真俊俏,尤其是上面那男的,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笔,真想再看清楚一点。
小乞丐如此思量着,等一觉醒来,梦里的男人竟睡在枕边,面目轮廓看得再清楚不过。
「赵文渊!」
小乞丐惊坐而起,突然发觉自己头疼、腰疼、胳膊疼、腿疼,最不可思议的是ρi股也隐隐做痛,还是中央深处的那一点。
他顿时傻了眼——自己被干了!
事后小乞丐才从赵文渊口中得知新婚之夜的详情,赵文渊说小乞丐醉得不醒人事,他也有点醉,然后觉得小乞丐醉酒的样子很美,怕他着凉,所以脱光衣服抱他上床,不知不觉就把生米做成熟饭。
羞死人了,小乞丐一连几天没出门,躺在床上大被蒙头,懊恼不已。从羞涩中回过神后,他更疑窦丛生,赵文渊都和他睡过了,难道没发现自己是男人?
他旁敲侧击打听,才发现由于父母疏于教育和环境闭塞,赵文渊根本不知道男女的差别在哪里,就算小乞丐的身体构造和自己完全相同,只要别人说他是女人,他就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小乞丐气得七窍生烟,早知道赵文渊这么笨,他用得着担惊受怕那么久吗。
「莺儿,你生气了,为什么?」
「别问我!老子不想睬你这个大傻瓜,你给我滚隔壁屋去睡。」
「欸,前几天不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撵我走?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不满意?」
「给我闭嘴,再说我把你鼻子咬下来。」
「一定是这样,我也知道自己没经验,不过孔伯伯说那种事也讲究熟能生巧,咱们多试几次,自然会好的。」
「谁、谁要跟你试,你给我放手,不要碰我!」
比力气小乞丐可不是赵文渊对手,总是挣扎不了几下就被摆平拎上床,由叫骂慢慢转为嗯哼。
那香艳的声音时常钻出窗户飘得老远,听得长辈们偷偷乐,孔亮隔着一箭远的距离朝赵家张望,抖抖烟斗打趣宝儿:「孩子的妈,渊儿果然是老子的种,你听听这声音,像不像我当年的气势?」
宝儿啐了他一口:「呸,老狼的崽子是小狼,莺儿那孩子生得娇柔,渊儿天天这样胡搞瞎搞,把人家姑娘折腾坏了怎么得了。」
「哈哈,这你一点别担心,我看那丫头跟李度香一个模子脱出来的,想必本事大着呢。咱们儿子不被她吸光榨干就算万幸了。」
这夫妻俩各说对了一半,小乞丐和赵文渊在行房上的能力半斤八两,而且有种天生的默契,就像小乞丐当初想的,骗一天和骗一年都是骗,那么做一次和做十次百次都差不多。
赵文渊乐此不疲,他也干脆放松心情享受。以前只听人说这种事滋味如何如何美,亲身实践过才知此言不虚,在数次交合后,他们共同摸索出经验,一次比一次顺利,小乞丐从初尝甜头到通体舒畅,最后上升到「朝闻道,夕可死」的至高境界。于是出走的念头日渐淡了,对赵文渊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柔软,有这么舒服的生活,这么爱自己的男人,再想着离开这里去受风吹雨打,那真成傻子了。
就这么继续瞒下去吧,等哪天瞒不住了再做打算,就算把戏拆穿,谅这家人也不会伤害自己,尤其是赵文渊,对他迷恋到千依百顺的地步,知道自己是男人也不会太在意吧。那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情呢?嗨,懒得思考,和傻子相处就不要计较太多了。
小乞丐舒舒服服过着小日子,开始习惯以赵家的媳妇自居。一年时光转眼逝去,就在他慢慢淡忘自己原本的身份时,麻烦来了。
立冬这天,鬼风村来了位不素之客,是位英姿飒飒的少年,身披白狐裘袍,腰悬七宝金刀,身材清瘦却英气逼人。李度香在村口迎面望见,吃惊得中断了和赵立的谈话。
「小立,你看那孩子,长得多像智远,那眼睛、鼻子,活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立也发现了:「嗯,不仅容貌像,连神气风度也和智远少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应该是位世家子弟,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村民们迅速包围了这位少年,问他的姓名来历。
「晚生姓郭名鹰,老鹰的鹰。冒昧到此,只为一事。」
这件事说出来吓死人,原来他是来鬼风村抢亲的,而且抢的正是赵家媳妇夏莺。
李度香听郭鹰说明来意,气得一蹦三尺:「臭小子,你胡说什么!莺儿和我儿子从小定下娃娃亲。你居然说她是你未婚妻!」
郭鹰面带微笑:「李老爷您消消火,这事不是我说的,实情本就如此。」
赵立马上质问:「郭公子既然说莺儿的父亲曾亲口将莺儿许配给你,请问有什么证据?空天白地几句话,教人如何肯信?」
「晚生绝不是信口开河,夏太守许亲时曾亲笔立下字据,字据上写明了要将夏小姐许配于我,还发誓一言既出,永不反悔。」
当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郭鹰不慌不忙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印的信札,李度香接过,上面果然是夏智远的笔迹,内容和郭鹰所说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智远竟然悔婚,他怎么可以对我食言!」
李度香惊怒不已,冲动地撕毁字据,咬定夏莺是自己的儿媳,已经跟儿子成亲,绝不可能跟郭鹰走。
郭鹰笑道:「您毁了字据也没用,夏小姐是我未婚妻,郭某堂堂七尺儿郎,怎甘受夺妻之恨?夏太守当初碍于亲戚情面,勉强和令郎定亲,可终究不愿将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哑巴,是以替夏小姐另觅亲事。」
「我儿子已经不是哑巴了!他会说话!聪明伶俐长相英俊,比你这个小白脸强一百倍!」
郭鹰淡淡一笑,轻轻一跺脚,脚下的青石板立刻开裂,鬼风村村民大多是练家子,看他露这手功夫,已知这少年身怀绝技。
赵立连忙挡在李度香身前,正色警告:「年轻人有理说理,动手乱来大家都没好处。」
「是的,赵老爷您放心,晚生此番绝不是来寻衅的。您把夏小姐交出来,我立刻带她走,保证不损此处一草一木。」
「这不可能,莺儿已经是我家媳妇,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把她交给外人。」
「那就恕晚生无礼。」
「哼,只凭你一人恐怕还无法在此兴风作浪。」
「那是当然,早就听说鬼风村高手如云,晚生以一敌百自然绝无胜算。可是在场诸位当年都是江湖好汉,即便引退,也不至于忘记道义二字吧,以众敌寡、以强凌弱,传出去不怕被世人耻笑?」
郭鹰不仅武功了得,而且伶牙俐齿,真个把全村人难住了。赵文渊闻讯前来,见到郭鹰,他本能地对这风度翩翩的美公子产生敌意,以前所未有的冰冷语调发出声明:「郭少爷,就算你和莺儿订过亲,但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们发誓白头偕老,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们,所以,请你回去吧。」
郭鹰打量赵文渊一番,微笑转为冷笑:「赵公子,我是男人,就像你不能允许别人抢走你的妻子一样,我也不能容忍有人夺走我的未婚妻。我这次来,下了十成决心,绝不能无功而返。」
赵文渊看看郭鹰脚下的碎石,严厉问道:「那你想要怎样?」
「带夏小姐回家,无论用任何手段。」
「好吧,你硬要苦苦相逼,我情愿奉陪。」
「那好,明日未时咱们在这里一对一比武,获胜一方就是夏小姐的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郭鹰来抢亲的消息像晴天霹雳把小乞丐炸懵了,他对赵文渊说他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叫他别答应跟郭鹰比武。
「文渊,你不如求赵叔叔多带几个人把那小子赶走,不要一个人和他斗。」
赵文渊一边擦拭宝剑一边拒绝:「不行,这是男子汉间的较量,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他才有资格做你的丈夫。」
「可是那小子武功那么高,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办?」
小乞丐问得自己都有点吃惊,照早先算计的,赵文渊不在了他就离开去过逍遥日子,可此时得知赵文渊将有危险,他说什么都无法安心。
赵文渊捏住她微凉发抖的手,温柔地印下一吻:「放心吧,莺儿,我会没事的,我发过誓会一生守护你,这点我说到做到。」
可是做事光凭决心是不够的,次日比武,赵文渊一败涂地,郭鹰的功力比他昨天展示的还高,几个回合就将赵文渊击倒。胜负应该是分了,失败者却不接受,即使没了武器,即使一次又一次狼狈倒下,赵文渊还是倔强地站起来继续战斗。他说不会把夏莺交给别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放手。
郭鹰也没跟他客气,出招越来越狠,终于将刀刃架在赵文渊颈项上,躲在远处观战的小乞丐魂不附体,不顾一切跑来抓住刀身。
「住手!别伤害他!」
他贸然出现使得现场乱了套,赵文渊无视森森利刃,硬是把小乞丐从郭鹰跟前拉到自己怀里。
「莺儿你快回去,这里有我,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赵文渊身上有好多伤口,搂住小乞丐时,鲜血沾湿了他的睫毛。视线被染成红色,小乞丐到底忍不住哭了,摸着赵文渊脸庞叹息:「你真是个傻子,这么拼命值得吗?我对你有这么重要,让你连命都不要?」
「那当然,你是我妻子,为了你别说死,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甘愿。」
「要是我不是你妻子呢?实话说了吧,我不是夏莺,也不是女人,根本不该嫁给你……」
此话一出,赵文渊愣得不知作何反应,小乞丐趁他发呆之际,挣脱怀抱,毅然面向众人脱去衣衫,上身光祼后他平坦的胸脯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人们鸦雀无声,齐齐愣了半响,李度香好一会儿才失声叫道:「你真是男孩子!那我们送给莺儿的定亲金刀怎么会在你手里?真的莺儿又到哪儿去了?」
「她在这里。」郭鹰收刀入鞘,同时摘下貂皮帽,让人们看她耳垂上的针眼,汉人当中只有女子才会穿耳,这丰神如玉的美少年,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妙龄女郎。
她盈盈走到李度香身前,不再刻意压低声线,清清朗朗行礼道:「伯父,我才是真正的夏莺。您的表弟正是我的父亲。」
原来当日夏莺在乱军中逃离信阳,旅途中被小乞丐盗走金刀,她报仇心切,没顾上追查,一年之后寻到鬼风村,才发现小乞丐已经冒她名义和赵文渊成亲了。
「开始我认为这小子在这里骗吃骗喝,玩弄文渊的感情,所以扮成男人编出那段故事试探,那字据也是我模仿父亲笔迹写下的,如今看来,这小偷虽然行迹可恨,倒真对文渊有几分情谊,文渊更是倾心于他,我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伯父,害死父亲的是他的参将曹杰,侄女已于三个月前在信阳手刃了那忘恩负义的狗贼,也寻回父亲遗骨,葬在城外十里坡,离姨公的墓地很近,将来您还乡祭祖,别忘了去看看他。」
酷似夏智远的侄女立在眼前,李度香早忍不住泪流满面,握住夏莺的手问:「莺儿,你留下来吧,你和渊儿从小定了亲,你们才是夫妻。」
夏莺嫣然一笑:「对不起,伯父,就算没有外人Сhā足,我也不能嫁给文渊了。我逃离信阳时被大将军郭威所救,为报救命大恩,已经以身相许,郭鹰这名字是借了夫家的姓。我要协助丈夫扫除叛乱,还百姓一个安宁的天下,这也是父亲毕生的愿望。」
说完她转身问小乞丐:「你冒充我那么久,你真正的名字呢?」
小乞丐茫然惶恐:「我生下来就没父母,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到了这儿才有了名姓。」
「很好,那么以后你继续叫夏莺,这个名字我不需要了,送给你,算是给文渊的新婚贺礼吧。」
真正的夏莺走后,赵家好长时间不得太平,李度香天天吵着、闹着要赶小乞丐出门,说什么也不接受男人做自家媳妇,无奈从小听话的赵文渊起了反骨,宁可断绝关系也要留住小乞丐。孔亮也隔三差五地火上浇油,赌咒抱怨不该把儿子过继给赵家,成天嚷嚷赵立祖上不积德,只要是男人进了他们家门注定断子绝孙。
这些令人头疼的麻烦却没怎么伤害到赵文渊和小乞丐,一是有赵立全力庇护,二则是因为他们彼此明了自己的心意,尤其是小乞丐,每天早起他都会拎着赵文渊送他的吊坠叮咛一遍:「文渊,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这话我记得很清楚,你也不许忘了。」
赵文渊捏捏他的鼻尖,故意逗他:「我最近记性不大好,要是不小心忘了怎么办?」
小乞丐噗哧笑了,张嘴在他肩膀咬一口:「你要是敢忘,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念,念到你八十岁,直到咱俩都病老归西为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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