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夜,整个台北喧闹一片,民歌餐厅今晚的将通宵营业,赶场子的艺人穿梭不休。我一个人窝在餐厅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热闹的大厅里人声鼎沸。
有多久了,有多久了?我闭上眼睛,甩了甩头,让侍应生再拿一瓶威士忌。一九八五年的新年即将到了,我居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整整七年。我一直以为我把自己打理的很好,规划了与原来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以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代替了某个生命好好的活了下去。可是,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真实的抑或是虚幻的?一个小说家意淫的世界还是的确存在的?
我想起了白天那双眼睛。是他,真的是他。
我猛地大口灌下一口威士忌,辛辣的酒精顺着食道蜿蜒而下,一路如同火一般在我的血管里燃烧。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
流浪。
還有,
還有,
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橄欖樹,
我的故鄉在遠方。”
女歌手沙哑的嗓音,在餐厅里回响,也回响在我的血液里,心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如此失常。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酒这个时候好像凉白开似的往嘴里灌,却没有一点点能让自己沉醉的感觉。
我到底在哪里?今夕何夕?
“绿萍,你怎么在这里!”突然之间,一个气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略有酒意的眼睛,眼珠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淡淡的嘲讽一笑:“怎么?费云帆,你又在酒会中寻找‘失意’了?”
“汪绿萍,你喝醉了!”费云帆平和的声音里带着我无法理解的关心,是因为我是你现在的合伙人,还是因为我是汪紫菱的姐姐?
“我喝醉了?”我举起手里的威士忌酒杯,嘻嘻的笑道:“这点酒怎么会醉人?”
费云帆整个人罩在我的上方,把我所坐的这个位置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即便这样,我也能清楚的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绿萍?”他疑惑得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家里头都乱了,今天新闻里说竹联帮在台北制造刺杀事件,你母亲得知就在美商协会大楼,她当时都吓坏了。你居然躲在这里?绿萍,你今天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看到了一个我以为这一世都不会看到的人而已。我接着喝了一大口酒,抬起眼睛,“费云帆,谢谢你的紧张,麻烦你帮我告诉一下家里头,我现在在工作。”
费云帆定定的看了我几分钟,一言不发的转身到吧台打电话,我遥遥的看着费云帆那挺拔的身形,轻轻的举杯,“谢谢你,只是今天,让我放纵下,我不想是绿萍。我想做自己。”
我默默的大口喝酒,低垂着眉眼。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我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是那个遥远记忆力的警员H54813,还是比那个H54813更加久远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当一切回忆都模糊了的时候,只有那双眼睛还记得那么清晰?
“绿萍,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费云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来,依然罩在我的上方,让我的角落沉在阴影之中。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我告诉你什么?我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孤魂?我只是借着汪绿萍这个躯壳生存?我今天看到了我原本以为不存在的世界的那个人?我能告诉你什么?我倒酒,仰头,又是一杯辛辣的酒倒入口中。
费云帆自上而下的看着我,目光犀利,他微皱着眉头说道:“绿萍,我不知道你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不像你!”
不像你——呵呵。这是我这一世听到的最好玩的笑话。我是谁?谁是我?我要是绿萍。那么于妍又是谁?如果我不是绿萍,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如果我是绿萍,那么为什么我会在一个书的世界里看到另一个世界里我的轨迹?
哈哈哈……我放肆的笑着,笑到连眼泪都流下来了。我一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一边仰头喝掉杯中的酒,一边把眼眶里那酸酸涨涨的液体咽回去。我果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啊……连究竟为了谁哭,都不知道……
“绿萍,你不能喝了,”费云帆深吸了一口气,忍耐的说,“我送你回家。”说着,一把捞过我手里的酒瓶子,一边伸出手,准备拉起我。
“不要!”我反手用力拖他,把他也硬拽到沙发中。费云帆不敢用力挣脱,他是怕我的腿会绊到吗?“哈哈!”我大笑。“费云帆,虽然我一直看不惯你,但是你真的是一个绅士!”我歪着头看他,“陪我喝一杯,不违反你的原则吧?”说着,我抬手打了个响指,叫侍应生加了一个杯子,然后,顺手给他满上了酒。“怎么?不愿意?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还是搭档啊,这点面子不给?”
费云帆简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纯熟的打着响指,添杯子,倒酒。直到我把酒杯塞到他的手里,他才仿佛喃喃自语的说:“天哪,绿萍,你到底还要多少面目是我不知道的?”
“多少面目?”我“咯咯”的嘲笑他:“费云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面?”
费云帆继续皱着眉头,他的目光灯光的背后后面,他语带薄怒的说:“绿萍,我希望——”
话未说完,我猛地他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我的嘴唇颤抖,我紧紧的闭着眼睛,我不像想听不想看,我只想知道自己是确实存在的。我的嘴唇冰凉,费云帆的嘴唇火热,好像有吸引力一样,引诱着我继续。我轻轻的伸出舌头,缓缓的添过他的唇角。
费云帆被我的一扑,显然吓到。当我的嘴唇碰到他的嘴唇,他整个人都僵掉了。当我的舌头掠过他的唇角,他整个人一震,然后把我揽到了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我被费云帆抱在怀中,被他温热的气息环绕,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当他的舌头扫过我的唇瓣,进入我的口中,我紧闭的眼也拦不住那湿濡的泪意。
一吻过后,我继续闭着眼,喃喃道:“费云帆,不要让我一个人,至少在今晚。”
于妍,绿萍
一整夜的混乱梦境扰乱着我的心。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乒乒乓乓”的枪击声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响彻耳畔。“小妍!”是他,是他,艾力克的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怀抱的温度,可是我的手却沉重的抬不起来。
“我完成了任务,艾力克。”那是我在说话吗?我遽然惊醒,那曾经的过往,那属于于妍的人生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又突然展现在我之前。
我闭着眼睛,不愿意张开。我不晓得自己到底在留恋些什么。做绿萍已经七年了,我已经习惯于优雅的浅笑,细声低语的礼貌。习惯了虽然有些缓慢,但是稳当的行走。习惯了办公室里的忙碌和作为一个机构领导者果断。我已经在海峡的另一端,他的故乡生了根,发了芽。我已经不再是于妍,不再是每天和犯罪者勾心斗角的小卧底,不再是警员H54813,那么现在的我,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
“乓”的一声爆炸,使我一下子惊起,多年前习惯的那已然成为本能的反应让我直觉的准备往床下躲避,却对上了费云帆惊愕的眸子。我猛然发现,原来一整晚的枪声和爆炸声都是新年人们庆祝的烟火和鞭炮造成的。原来,真的属于于妍的一切都过去了。我茫然若失的仿佛被定在了床上。
“醒了?宿醉过后要喝一杯热牛奶,会让你好过些。”男中音响起,使我再次回过神,我张大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思绪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我僵硬的转头,费云帆好好的站在床侧,端着一杯牛奶,微笑着对我说话,刚刚的惊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费云帆,他怎么会出现?他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费云帆,不要让我一个人,至少在今晚。”突然,我记忆里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浮上心头。天,我昨晚上做了什么?一时之间,我不由的面色酡红,羞愧难当。
但我毕竟是一个成年的女子,当然不会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在一个陌生的卧室床上醒来看到一个男人,就以为自己和这个男人有了什么瓜葛。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羞涩压到心底,整理好心情,慢慢的从床上起身,用手抚了抚并不纷乱的赫本头,唇边绽放出浅浅的笑容,向费云帆道,“费云帆,谢谢你对女士的绅士风度。昨晚上要不是遇到你,说不定我会闯什么祸呢。”
费云帆把牛奶递给我,顺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他专注的看着我,目光深邃,“嗯,气色比昨晚好多了。绿萍,看来你的酒量不错。”
“呵呵,还好。”我环顾房间。这是一个整洁而干净的客房,以白色为主的色调。“这里是你家?”虽然是疑问句,但我已经肯定了答案。
“是的,我昨晚本打算带你去酒店,可是狂欢的新年之夜,酒店没有预定根本没有房间啊。”费云帆用夸张的仿佛很遗憾的口吻说道。“下一次,我一定会准备好。”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我微笑。
“哦。”虽然被费云帆那有意无意的调笑,但是我心头那点混乱却慢慢消退,心里暖洋洋的,我侧头调皮的看着费云帆,笑道:“费云帆,你的吻技很好。不愧是身经百炼。下一次,有机会再来尝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