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这样大胆的回复,费云帆反而呆了呆,但是马上回过神,刚刚想开口,却被我抢先调侃:“亲爱的小费叔叔,你不是有观看女士梳洗的嗜好吧。”
费云帆嘴角扯了扯,摇头苦笑,然后站起身走出房间,一边对我说:“看来你的精神回来了,我也放心和你父母交代了。绿萍,吃过早饭我送你回家。”
“费云帆,”我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叫住他。他顿了下,并没有回头。我诚心诚意的对他说:“谢谢你。”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走出房门。
费云帆,真的谢谢你,在我最最混乱的时候,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真的谢谢你。
新年过后上班的第一天,斯蒂芬远在美国和她亲爱的一起翘班。我已经习惯独自一个人处理协会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听斯蒂芬的意思,她今年就会被调回美国,但是职务不变,而我将成为美商协会在台湾的机构实际负责人。
正在我看着最近的机构计划年表的时候,秘书苏珊面色严肃的敲门进来对我说,“汪小姐,有一位警正先生找您。为了跨年夜竹联帮的事情。”
呃?我微微闪神的功夫,苏珊已经出去请人进门了。我听到脚步声,站起身,正色准备欢迎,门外进来的人却让我整个人呆滞了。是他!
“汪小姐。你好。”我怔怔的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汪小姐?”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突然之间我的眼睛酸酸涨涨的。
“你好,”他的手固执的伸在我面前。我机械的抬头,握手,落座。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在我对面坐下,苏珊上茶之后,他抿了口茶水,微笑的看着我,“汪绿萍小姐。我很早就知道你了。”
“呃?”我在恍惚中听到这句话,猛然回神。看向他,他露出习惯的笑眯眯表情,“先自我介绍下,我姓季,季沧海。汪小姐可以直接叫我艾力克。”
艾力克——果然!
我透过虚弱的微笑看着他,属于于妍的记忆再次占了上风。
“季sir,你好。我是警员H54813。向您报到。”那是年轻气盛的于妍。
“你就是小妍啊。呵呵,不要拘束,直接叫我艾力克就好。”那时候的他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但是神情开朗,有着一双爱笑的眼睛,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忽略他的年龄。他虽然是国际刑警亚太地区的总监,但是从来没有什么架子,反而好像朋友似的对我们这些新进的后辈总是诸多照顾。
“艾力克,这次任务我去。”于妍认真的对他说。
“小妍,这次任务很危险。你太年轻了……”艾力克微微皱着眉头,面有忧色。
“艾力克,可是我最合适不是吗?”于妍抢过话头,看着艾力克的眼睛,郑重的说道:“季sir。你不是一直说,任务中只有最合适的位置才能最出色的完成。这次卧底,我最合适。”
“小妍!”那是他抱着中枪的于妍,“你一定会好的。”他的声音颤抖。
“我完成了任务,是吧。”于妍在他的怀里很安心,甚至还扯起一丝笑容。“艾力克,其实……”话未说完,眼前就变成了一片黑暗,好像剧场的落幕。
——我一直希望你能只对我一个人笑的……我望着眼前的人,他那双不变的爱笑的眼睛,因为时光倒退而更加年轻的脸。在心里默默补充完整于妍最后要说的那句话。
谢谢你,绿萍
看着艾力克那熟悉的面容,我神情有些恍惚,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机器人执行程序似的,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协会在跨年夜受到的袭击和其他一些竹联帮的情况向艾力克做了介绍。只是在谈话的同时,脑子里一直不停的回放着于妍的记忆。终于在艾力克结束了谈话之后,我忍不住开口道:“艾力克,我很好奇,你刚刚说,你早就知道我……”我赫然的微笑,适当的表现着对于陌生人的好奇,只是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泄露了些许的痕迹。
难道,难道不止我一个人迷失在这个错乱的时空?艾力克,你透过了眼前的绿萍,看到了遥远未来的于妍?——天,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觉察到自己的思路已然纷乱到没有任何的逻辑。但是我看着艾力克那近乎执拗的凝视目光仍然出卖了我对答案的紧张。
艾力克微微一笑牵动了嘴角,眼睛里却露出了哀伤的神情,我不由的屏住呼吸,等待那个答案。“汪小姐七年前是否曾经在纽约的Hospital for Special Surgery治疗过?”
原来,原来。我的一颗心好像从万米高空上坠落,那种晃晃荡荡没有着落的空洞令我连礼貌都那么的艰难。所幸的是艾力克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很快的和我告辞,并约好两天后到台北市警局做笔录。
接下来的几天我频频走神,幸好刚刚新年过后,机构里也没有什么大事情需要我处理。只是我的恍惚被母亲看在眼里,她自从跨年夜我夜不归宿,被费云帆第二天一早送回家之后,就总是欲言又止的想对我说些什么。当她发现我的恍惚之后,终于忍不住在晚饭后开口问道:“绿萍,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母亲一边问一边含笑看着我。
“诶?没什么啊。”我随口回答道。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和妈妈躲猫猫。”母亲笑吟吟的说,“要是你和费云帆真的合得来,就把事情办了吧。紫菱那边我去说。”
“啊?”为什么母亲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可是连起来我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茫然的看着母亲,呆呆的开口问:“妈妈,为什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哦?”
“你这孩子,和妈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母亲亲亲热热的走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肩膀,嗔怪的说:“你当妈妈上次说的是假的啊。你和费云帆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反对。”
“啊?!”我更加的茫然,我奇怪的反问母亲道:“我和费云帆有什么事情?”
母亲忍不住皱着眉头提示我道,“跨年夜。”然后正色对我说,“绿萍,我知道现在外国流行什么不结婚只谈恋爱,可是,你绝对不可以。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一定要正正经经的结婚。”
“啊!”我终于哭笑不得的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感觉头顶上好像多出几道黑线。“妈妈,你在说得是什么话啊,我怎么会……”我苦笑着看着母亲,“跨年夜那晚上我在民歌餐厅工作晚了,因为离家远了点,所以打搅费云帆一晚,哪里就说到什么结婚不结婚。”我皱着眉头叮嘱母亲。“妈妈,你可不要在费云帆面前说这些话,让人家以为我嫁不出去急着赖人呢。”
母亲听我这样一说,仔细的端详着我,我也正色的任凭母亲仔细看。终于,母亲叹了口气,“诶,我还以为今年我能看见你结婚呢。明明之前拜拜的时候那个大师说你今年红鸾星动……”
“妈妈……”我撅着嘴巴打断母亲的唠叨,母亲无奈的笑笑,不再提起之前的话题。而我心底却悄然浮现艾力克曾经最爱的一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命运好像在和我开玩笑一样,在我已经死心塌地的做汪绿萍的时候,把属于于妍的记忆再一次摊开。而且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把于妍的命运和汪绿萍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这一年是民国七十四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台湾警政署正式发出通告,警政署将和国际刑警组织精诚合作,拉开了打击竹联帮等一系列社会毒瘤的序幕。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和艾力克不由自主的再一次遇到。
原来,艾力克此时已经是国际刑警组织台湾地区联络官,三十三岁的他两杠三星已经是警正二阶,这次国际刑警组织和警政署的合作就主要由他负责联络。而我,也非常巧合,除了美商协会是竹联帮的目标外,费云帆的民歌餐厅的两个驻唱歌手也被竹联帮盯上了。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和艾力克有更多的接触。
接触的越多,我眼中的艾力克和深埋在于妍心底的艾力克就慢慢的重合,慢慢的融合成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居然半年时间就过去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费云帆的民歌餐厅生意越来越红,费云帆又出国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店里忙得几乎要以店为家了。这天晚上,照例的巡查之后,正准备回家,却看到艾力克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艾力克的桌子前。他面前有一瓶已经喝了三分之一的Napoleon白兰地。艾力克见我走过去,对我点头示意,我站在他桌子前,不由自主的说:“艾力克,欢不欢迎我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艾力克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毫不客气的坐到他的对面,然后叫侍应生给我加了一只杯子。
一开始艾力克只是沉默,随着一瓶白兰地的见底,他终于开口。
“今天是我太太的生日。”他淡淡的说,然而我却被这个消息砸到头昏眼花。我愣住,定定的看着他,他面无表情,眼睛不晓得看向何处。“今天也是我太太的忌日。”
“噢……”我被惊人的消息接二连三的砸到。不知道作何表示,只好拿起酒瓶给自己也艾力克的矮脚杯满上白兰地。
“我和我太太是同班同学,一起警校毕业,一毕业就结婚了。”艾力克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们两个在警校里就是互相竞争的对手,结了婚我太太也还是非常好胜,最后,为了破案,她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去卧底,最后,案子破了,她却受了重伤。”艾力克语调平缓,声音仿佛没有起伏,可是我却心跳加速,我终于知道,于妍在最后一次任务时候,艾力克看着她那复杂的目光是从何而来了。
“为了救她,我和她到纽约的Hospital for Special Surgery,抢救了整整三十七天,她终于没有熬过去,在她二十六岁的生日这天走了。”
我恍然大悟,Hospital for Special Surgery,那就是我断肢复健的医院,美国排名第一的骨科。艾力克说见过我,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吧。
艾力克忽然对我微微一笑,“绿萍,其实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呃?”我被他的神来一句说得呆住,“为什么?”我懵懵懂懂的问道。
艾力克大口的喝了半杯酒,神色泛起浅浅的哀戚,“我太太走了,她把和我一起奋斗的人生也带走了。那个时候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他抬头对我扯了扯嘴角,似笑似哭的。“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绿萍。那时候你大概刚刚手术后安装假肢,每天在复建室进行复健。我看着你一次次的摔倒然后爬起来,再摔倒在爬起来,一次又一次的坚持着。然后自己也慢慢的接受了我太太不在的现实。”他语调虽然依旧平淡,但是我却能听出平淡中蕴含着的巨大悲伤。“谢谢你。”他对我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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