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另有两个腹痛耳疾之人,见此情状,撒腿就跑,一气儿几乎跑出了场外。
接着,第三个人兔子似的跑了出来,刚一出来,后头雷响般轰隆一声,山棚砸在了地上。
阮小幺拍拍手,扔了马鞭,“这不就治好了!”
那“断腿”之人腿脚上还裹着布带,尴尬惊恐站在一旁,双腿立得笔直,似乎还准备再跑一次。
副使惊魂刚定,骤然生怒,指着那人便叫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瞬间便有仆从团团来将那人围了住,押扣起来。
场外,所剩不多的众人看得俱是目瞪口呆。
叶晴湖一张脸上精彩万分,又是想笑、又是有气,憋得面色通红。
那富家公子哥儿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拍着桌儿叫好。
这么一吓,院里头众人都被吓出来了,瞠目结舌看着眼前一片废墟,以及被抓住的那人。
当中有几人面色不大好,林玉楚更甚,几乎是青了脸。
阮小幺向众人一拜,“弟子是否可以告退?”
副使面色阴晴不定,问道:“你是怎样看出他并非真的断腿?”
“回大人,他说他的腿已断了有八年。八年不能行走之人,那只断腿定然早已萎缩;然而弟子方才探他的腿间,非但丝毫没有萎缩的迹象,反而强健有力,是常年劳力所致。”她道:“因此,弟子断定,这人定是个来偷药方的。”
这句话让有些人面色好看了一些。
若真是个偷药方的,那便怪不得选病患的医吏了,顶多是个看察不严之过。
副使自是心知肚明,只一双冷冰冰的眼在众女吏身上扫了一眼,向阮小幺挥挥手,“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阮小幺应道:“是。”
她不急不慢退了下去。
此次考试便算完了。想必那些大人们也无心去注意后头两个弟子答题了。
一连着几日,她都未见到慧心,原本以为她会如以前一样,把自己叫来谈谈话。结果风平浪静,连个波澜都没有。
春试结束了足有六日,众弟子的名次还是没有出来。
众人都有些议论纷纷了。不知这是怎么了。
苏瑶儿等人并不知几日前外场发生的事,只疑惑着道:“往日的名次都是极快便出来了,总不过三日,怎的这回等了这许久还不见有?”
“兴许是大人们都事忙,拖延了三四日吧!”韩三娘道。
“咱太医院能有何事?如今又不用分去外地诊治什么的……”
李初九凑了过来,神神秘秘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北燕遣了使团来求和!使团一行想必人多,太医院自然要多增人手加以护持!”
原先在闭目养神的阮小幺睁了眼。问道:“你听谁说的?”
李初九得意地笑了笑,“自然是我的门路!听说夏秋时便要来了呢!”
“求和?”阮小幺半信半疑,“北燕在边关都压进了上百里,虽大宣南边防线严防死守,但他们再打不进来。也无需来求和的。你莫不是消息有误?”
“有什么误!我说真切就真切!”李初九很是气恼。
“那议和使是谁?”她又问道。
李初九撇了撇嘴,哼道:“这我怎晓得!如今北燕人都还没来呢……”
她不再问了。
此事便搁置到了一边。
两日后,慧心终于来找她了,不是为了与她说什么时局利弊,一来便带了个半惊半喜的消息过来。
她道:“你的名次出来了,第二位。”
阮小幺笑了一会,问道:“第一名是谁?”
“洪柔。”慧心道:“她名正言顺。此次春试旨在治病救人,排比名次,并不是你那等巧计左道。但谅在你心细谨慎,副使大人提了你为第二名。”
“多谢管勾、多谢副使大人!”她笑道。
慧心揉了揉额头,摆摆手,让她坐下来。后又道:“不止如此。副使大人着我问你,若提了你为掌事,你觉得如何?”
“……啊?”她一愣。
又回过神来,莫名其妙道:“什么叫我觉得如何?”
“你若愿意,便提了你为掌事;你若不愿。此事就此作罢!”她道:“只是前日里的事儿,你切莫要与外人道一个字!”
她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封口费啊!
想与她私了,便送个掌事之位给她,可真是下血本。
“况且,各院都是管勾与掌事之位分两人。我兼任了一年,也有些力不从心。”慧心又道:“如今腾出来这掌事之位,你也是个有主意的,凡事我也可多个人商议商议。”
她问道:“我入院才不过一季,如此提拔,其他院同不同意?”
慧心嗤笑了一声,“她们自然要同意。废话少说,既然你愿意的话,我这便去回了副使,今日着杂役收拾好屋子出来,我把掌印给你。明日待告过弟子们,你便搬来独住吧。”
阮小幺自是应好。
如今算是破格晋升,她怎么会不乐意。
当下慧心便派人收拾了自个儿隔壁的一间屋,又着人将阮小幺常用的物事都收整了出来,一道道搬了过去。
同屋几人看得都不知所以,拉住了刚进屋的阮小幺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要走?”
她随便打了个哈哈,应了一声。
第二日,慧心将十九名弟子都召集了起来,当众道:“春试的名次已张布了名榜,各位可前去瞧看。李玲珑应名次突出,如今已被擢升为静院掌事。还望众位再接再厉,夏试时技艺再精进一筹!”
话音刚落,下头便炸开了锅。
一个弟子不满叫道:“管勾,先前并未说春试考得好之人还可为掌事!”
“是啊!李玲珑与我们一道进来几月,即便考得好,也不能如此草率!”
众人议论纷纷,看向慧心与阮小幺的眼神都多了些不满。
慧心喝道:“这是上头大人们的吩咐,尔等技不如人。有何可说!就此便罢!”
阮小幺: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她的住处从五人小居变成了单独套间,似乎小日子过得也有些变化了。
静院中住的除了新来的弟子,还有前些年优秀的女弟子,各自任了职务。各管一方。阮小幺需时常走动。
除此之外,还要与其他几院的大人们打好关系。
清院就不必提了,总之是横竖看不对眼,回回碰上林玉楚,对方总是甩个白眼给她,似乎很不屑于与她说话;明院也大致可以略过,那陆掌事听说是个有头脸的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是嫡出,只因无心嫁为人妇,这才一直做了明院的掌事。她手下二十名皆是朝中大员之女。最低也是个五品官,聚在一堆,都能赶得上一个名媛赛会。
所以最似乎能拉拢的上的,便是德院了。
德院掌事姓白,唤作白莲。
果真是一朵小白莲。看似弱不禁风,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只是这身份还颇有神秘。
她做掌事的时日最长,比明院陆掌事还长一年,足有十三年了,算得上是太医院的元老。
在她的掌管之下,德院不争不抢。处事低调,最没有存在感,但是似乎上头也并没有因此亏待她一分一毫,反而敬重有加。
似乎这太医院的秘密还挺多。阮小幺作为一个刚进院三月,擢升一日的掌事来说,感觉压力有点大。
阮小幺自应付太医院上下之事。尚有些忙不过来,一到六月初一,朔日之时,商家却派人来了太医院,让她回家小聚。
她颇是意外。道:“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是容夫人归省了。”小厮道。
阮小幺恍然,应了一声,写了回执,让人走了。
她那从未谋面的姨母终于现身了。
她找了个杂役来,给叶晴湖带了封信。
在屋里头等了半晌,便有人来道:“姑娘,叶大夫已到了。”
阮小幺奔了出去,正见外头一辆马车,一人躬身探出头来,道:“还不上来!”
正是叶晴湖。
上了车,那车夫一声“驾”,又辚辚向前而去了。
几月未至商家,今日再来,却见外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挂绸的挂绸,张罗的张罗,忙得不亦乐乎。
只一个丫鬟在前头院儿里等着,见了两人,便道:“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正盼着呢!请姑娘这便去吧!”
阮小幺与叶晴湖对看了一眼。
那丫鬟见叶晴湖也要跟着前去,将他拦了住,道:“叶大夫,今日容夫人远来归省,家人小聚,还请……”
“我是她师父,如何不是家人?”他挥手将人带到了一边。
“哎!……”丫鬟拦不住,急道:“那是内宅老夫人处,大夫外姓男子,怎好进入?”
“那你便去通报一声。”他道。
阮小幺也立着不动。
丫鬟无法,只得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又换了个婆子来,先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慢慢道:“老夫人说了,叶大夫虽是我们玲珑姑娘的恩师,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望叶大夫莫要强硬行事。如今玲珑姑娘的名声已然受损,不可再行偏左之事了!”
院里院外躬身走动的仆役们被这一番话说得纷纷看了过来,眼光异样。
即便是她名声不好,但这老婆子竟如此不给脸面,径直便说了出来,显然是得了谁的授意,如此肆无忌惮。
第二百八十二师章 奇怪的师父
阮小幺抿了抿嘴,刚要说话,被叶晴湖拦了住。
他只说了一句,“别给脸不要脸,再去问你们主子一声,让不让进?”
“……”
那婆子面色青来红去,精彩异常。
叶晴湖这便拉着阮小幺准备离去。
“老奴这便去传报!”婆子高叫一声,迈着仓促的步子便回了去。
阮小幺噗嗤一声笑,瞥了一眼叶晴湖。
片刻后那婆子又出了来,低声下气请二人进去。
仍是那三进深的院子,被人装扮一新,各个面带喜气,好似神仙下凡了一般。进了最里间,便瞧见守在廊下的多了几个生面孔,各个面容木讷,姿色平平,身段也是如一棵木桩一般。
也难为了商婉容,为了防止老公啃秃了窝边草,竟找来了这许多二呆似的丫鬟。
阮小幺摇摇头,很是不留情面地叹了一声。
“不知玲珑为何叹息?莫不是见了我不乐意?”一个声音从里间转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个窈窕的美人,明丽眼眸,妆容精致华贵,肌肤如凝脂一般白腻,穿了件玫瑰红遍地锦刻丝襟子,秋烟色觳绸襦裙,耳上两点翠翡点绿坠子,头上一副珍珠宝石错金簪钗,耀眼无比。
不用问,便知这女子的身份了。
就是她的好“姨母”——商婉容。
“姨母。”她道。
商婉容也不摆出什么笑意,只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回了家,原想你长大了些,懂事了,也懂得些礼义廉耻。今日一见,果真是还如小时一般,胡闹任性。”
阮小幺道:“不知姨母所言何意?”
此时老夫人也由人搀扶着,从里间慢慢出了来,看了并肩的二人一眼。皱眉道:“叶大夫,你虽是我商家的恩人,也是玲珑的师父,但怎可如此任意出言!?为人师表。当谨言慎行,你如此行事,恐怕……”
“外祖母,所谓师恩如父,我待叶大夫有如自己的父亲,又何来胡闹任性之说?”阮小幺道。
“放肆!”商婉容一挥手,“玲珑出言无状,想是在外头未经教导。来人!将姑娘带回屋,明日便请教引妈妈来,好生教导!”
几个强壮的婆子一哄上前。
叶晴湖冷然道:“你们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叶大夫。”商婉容道:“这是我商家的家事,叶大夫难不成还想要Сhā手?”
阮小幺一动不动。
那些个婆子刚碰着她的身,后头院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急喝:“慢着!”
几人回头一看,瞬间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伴着时时的咳嗽喘息之声,便见柳儿另着一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商老爷。极缓慢地走了过来。
商老爷边走边摆手,“容儿你……咳咳、你刚一回来,怎就闹起来了?”
“爹!”商婉容面色一变,立马便去扶他。
老夫人面色也变了,板紧了脸,一声不吭。
商老爷却挥开了她的手,好容易站稳了身子。身板儿挺得笔直,向阮小幺道:“玲珑,过来!”
阮小幺乖乖过了去。
“玲珑她……年纪还小,又……咳……年幼丧母,顽皮一些,自然是。无妨的。容儿你……你已为人妇,当以夫家之事……咳咳……为重,娘家的事,就无需操心了。”老爷子说说停停。
商婉容面色难看,似有些委屈。“爹,你这话说得好似我如今不是商家之人一般!”
商老爷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过多理睬,只叫来了叶晴湖,道:“叶大夫,你是我家玲珑……的恩师,恩重如山,便说是父亲也不为过。此后玲珑便,交给你了……往后大夫,进出商家,任何人不得阻拦!”
“老爷!”老夫人一声怒道。
“照办就是!”商老爷道。
他是一家之主,只要他还没死,这句话便是个通行证,从今以后,老夫人便再想拦,也拦他不住了。
商婉容面色凄然,道:“爹,我千里迢迢好容易回了家,你却……”
她泫然欲泣。
商老爷道:“你既是,千里迢迢回了来……便应当去看一看你的夫婿。夫妻二人……天各一方,相隔千里,是个什么理!如此,你……咳咳……在家待上一日,明日,去找你夫婿,好好叙叙情……”
商婉容一听,不哭丧着脸了,更是委屈,只看着老夫人。
然而老夫人的话头又被老爷子抢了去,“就如此办!莫要再争辩!”
他似乎不愿再与她说话,只向阮小幺道:“玲珑,去,我那处玩玩,歇会儿……吃过了饭,我送你与,叶大夫走!”
阮小幺自觉上前,替了柳儿的位子,扶着商老爷一步步离开了。
叶晴湖连个眼光也懒得给后头气青了脸的两个女人,头也不回随着商老爷走了。
一行人渐渐远去,商婉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怒火,回屋便一通詈骂,狠狠将手头一只香炉拂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响,伴着她的怒骂之声传到了老夫人耳中,“我是他的女儿!我才是他的女儿!他年老昏了头,竟如此护着一个杂种!他……”
老夫人喝退了仆从,面色也不大好,只坐在一边叹着气,忽然面容又是一变,道:“自从华娘死了之后,他便对我一日不如一日,对你也……莫不是……”
“不会!绝不会!”商婉容三两步上前夺道:“我远在衮州,难不成他还有耳目在衮州!?”
“容儿!噤声!”老夫人一声喝。
商婉容自知失言,仍是恼怒万分,只一时静了下来。
阮小幺这处,过得却是滋润的很。
商老爷只让人在自己屋中摆了饭菜,权当给她与叶晴湖设宴,一席之上,虽不是谈笑融融,却也是惬意无比。
用过了饭,他便催促着两人离开。
阮小幺知他不愿让自己在这浑水里搅。便不再叨扰,便要告辞。
临走前,又给老爷子号了号脉,这才不大放心地走了。
出了门。叶晴湖先扶她上了马车,道:“去我那处玩玩?”
“你那处有甚好玩的?”阮小幺不以为然,“直接送我回太医院吧。”
他道:“好。”
马车一路前行,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下车一看,小巷口、叶家破匾。
阮小幺:“……”
叶晴湖面色愉悦,道:“到了。”
车辙有些高,也未带凳子,她钻出来,慢手慢脚地想蹭下来。却被叶晴湖从后头一把拦腰卡了住,整个人提了起来,半是拖着把她送到了地上。
“师父!……”阮小幺面色有些狼狈。
他看了她一眼,进了门,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恩,你不用把我看做父亲。”
阮小幺一头雾水。
四伯在一边笑容可掬,将两人迎进了门,又盛了梅子汤来。
她百无聊赖,道:“都晌午了,平日你这个时候不都午休了么?”
叶晴湖却拉着她,将她带到了自己屋里。从里间搬出来了好些个物事。
他先搬了一个棋盘在桌上,后摆出了一只古琴,再是一些书坊精印的画本,后又搬出了一口小箱子,瘫在了她跟前。
里头有风车、九连环、小布人儿、小泥人、斗草图谱等等等等。
“玩吧。”他道。
阮小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叶晴湖道:“你不是总说我这处无事可做么。”
“……”
于是,两人下了一下午的棋——
五子棋。
阮小幺对围棋一窍不通。叶晴湖是个业余0.5段选手,两人一拍即合,五子棋下了个不亦乐乎。
他不时瞧她一眼,半是打量半是估摸。
他这个徒弟,瞧着随随便便。实则脑子比谁都一根筋,认定了的事,五头牛都拉不住。
刚见她时,还是一副小包子模样,怎的过了一两年,却似突然长开了,眉清目秀,个子也窜了好几寸。
他越看越觉得顺眼。
不觉便在想,果真是自己看人眼光准,这丫头如今是越大越好看,笑起来也好看、撅着嘴也好看,难过的时候惹人疼、认真的时候让人看不错眼。
若是今后再有什么徒弟,恐怕谁都比不上她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头有些高兴,但是很是奇怪,说不上来。
阮小幺落了子,拍拍他,“师父、师父?”
他反应过来,看着她疑惑的明亮的眼,竟心跳漏了一拍,“嗯……?”
“该你落子了!”她道。
她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着,似乎在看一件很开心的事,带着一分狡黠。
能不开心么?横竖他都是个死。
叶晴湖落了一字,她立马接了另一边四子,笑道:“我赢了!”
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师父?你怎么了?”阮小幺在他跟前晃了晃手。
他随口道:“无事,你该走了。”
她朝外看了看,果然,天色已然不早了。
“那我先走了哦!”她在那箱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了一串九连环,道:“这个我带回去玩,可以吧!”
叶晴湖应了一声,不再乱想,只又将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日子见不着面了。
过了几日,阮小幺忽收到了个小面人儿,彩泥鲜艳抢眼,微笑的眉眼,乌黑的发髻,衣裙是月白色。正是自个儿的模样。
送东西来的小贩道:“这是一个俊俏公子送过来的,说姓叶,让我给姑娘你带过来!”
第二百八十三来章 使团来京
阮小幺很是意外,笑着收了下。
叶晴湖这段时日似乎越来越通人情了,居然会买东西哄她开心!
她将那面人儿带了回去,Сhā在榻前显眼处。
过了两月,阮小幺收到了上头第一个正式的任务:随从迎使,迎候北燕来的使者。
此时建康上下才传了个遍,北燕的使节如今已在路上,不到半月便要到建康,此次来只是为了议和,并愿意让出沧州以北的一片土地,以表诚意。
朝中上下如何议论,她一个小老百姓是不得而知的了,但这不良居心似乎并没被那些官袍乌纱的朝臣们在意,朝廷内外一片叫好,都道天子龙威,震慑了北方蛮族,使万族朝拜,乃是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阮小幺如今眼前的事是充分准备,以应任何不测。
太医院中调了近半数医吏,男女皆有,阮小幺虽刚进院,但因成绩突出,也被排在此列。
然而她还是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半个月之后,浩浩荡荡百余人的使团大军便缓缓入了建康城门,在百姓的好奇惶恐的目光中,朝见天子。
此时才得知,出使之人中,为首的是如今北燕的大皇子——阿撒兰.莫勒特图。
阮小幺对着这名字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兰莫的名儿么!
草泥马呼啸而过,她千辛万苦从北燕逃到了大宣,不到一年,还要作为医吏上赶着给兰莫逮到小辫子!?
她不干了,在一得知这一坑爹的消息之后,便去找了慧心,想推掉这活儿。
慧心只与她说了一句,“如今你是掌事,我是管勾,你当去找从使大人。”
从使是阮小幺的直接上司。统管四院,名唤齐珠秀。
阮小幺忝着脸又找到了齐珠秀,甫一说明来意,那从使大人便眉头一皱。道:“医吏人选是圣上御笔亲批的,怎能有丝毫变动?况这也不是甚苦差,为何你避之若蛇蝎?”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来,道:“非是小女躲着来,只是实在是自己的性子自己知晓,若是只在太医院动一动还可,若……去了大场合,可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北燕人个个勇猛,使团必定也……小女怕万一行差一步,招致不美。不仅影响了议和事程,还给太医院招来祸端!”
齐珠秀拧着眉想了半晌,道:“你自擢升以来,行事也都算规矩。”
“那是在太医院,如家中一般。小女实在是怯场……”阮小幺纠结道。
从使大人叹了一声。道:“也罢,你不愿去,后头还有一帮子人等着上来!我这便告知医使大人,让她将你换了下去。”
她不耐挥了挥手,让人走了。
阮小幺自从从使的屋子出来后,便觉四处大好,一片夏日明媚。好不惬意,晃荡晃荡回屋去了。
齐珠秀的效率很快,当日便回禀了医使。
接着,在使团仅有一日便到建康时,阮小幺得知了最新的消息。
从使大人将她叫了过去,一顿臭骂。并道:“你明知此次圣上御笔亲点,你是着重被选上的,竟然还明知故问,让本官去与医使提及此事!你莫不是对我这位子看着心痒,也想上来坐坐!?”
阮小幺叫苦不迭。说了一通赔罪的好话,事后还咬咬牙,自掏了腰包,买了副还算精致的头面来,做赔礼给了齐珠秀,这才使她每回见着自个儿时,不再横眉冷对了。
可是,什么叫“着重被选上”!?
她一个刚被提上掌事的小老百姓,又怎么个“着重选上”法?
阮小幺百思不得其解。
太医院的迎使团分几种,一种是在最前头,与亲自相迎的宰相一处,处处恭迎;一种是混迹在文武百官之中,不算太显眼;最后一种是与各仆从小官一道,这些都是太医院无品阶、地位低的大夫们。
阮小幺原本在第三类,实则是几乎连使团的队伍都只能看见一个尾巴的。
不作死就不会死。她这么一闹,龙座上的皇帝大人似乎很感兴趣,又御笔一挥。直接将人提到了第一等——立在宰相的后头,亲自相迎。
不知道圣上这是什么作死的心理,总之礼部负责迎接使团的大人们不同意了,当下便上了一奏,道那李玲珑是个女流之辈,又只是个掌事,进太医院才不过半年,若是与宰相一处,恐丢了天家颜面。
皇上这么一提,不过也是说说,看着明堂下头那些个掌管礼仪的朝臣们如此竭力反对,也觉得无趣,只得又将阮小幺的名字从一等划到了二等。
礼部尚书还是不满意,又上书说,李玲珑只是个掌事,资历甚浅,且无品阶,按例只得在第三等人群中,否则便是逾制。
皇上:“……”
被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吵得心烦,于是皇上又大笔一挥,给阮小幺硬加了一个品阶——从九品。
他歪歪坐在养心殿的龙座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老家伙,道:“这下她有资格入第二等了吧!”
那两个年纪加起来足有一百五十岁的老臣直道:“皇上!我朝向来从无从九品这一官制啊!”
最低也就九品了,那就是个指甲缝大小不到的官衔,哪还分什么从正?
皇帝道:“从前没有,今后就有了。朕就爱独树一帜,与前人不同。朕心意已决,你下去吧。”
于是,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的阮小幺三日后,便得了这一圣旨,另有连日赶工起草制作的从九品女官服。
她不知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惶恐问传旨太监,“公公,小女并未有甚功绩,这……”
“天家之事,杂家怎会知晓。你只叩谢皇恩便是了,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那太监尖着嗓子道。
阮小幺不动声色塞了点银子过去。
那公公微微一掂量,眼立马笑眯了,神情刹那间和蔼了不少,交了旨,又与她道了一句,“杂家只听说,礼部王大人、郑大人去找过皇上,说将你提在二等当中不合礼制。”
余下不用说, 自都明白了。
从九品阮小幺,从此踏上了一条漫漫无期的囧囧仕途。
一日赶着一日,北燕使团也终于到了建康。
来使三百人,着左衽红黄二色轻皮圆领袍,道分两列,一列是着红,俱是带刀兵士;一列着黄,俱是文臣。大皇子兰莫着正紫皇袍,驾马在最前头缓缓走着,面容英俊,带着一分漫不经心,收了半数征战杀伐之意,然而前来相迎的大臣们仍是不大敢与他对视。
谁不知道这兰莫的杀神之名?战场上只有他杀人的份,旁人连身都近他不得。北燕抢掠大宣的土地中,近半数是他打下来的。
迎使团们各个心中捏着一把汗,生怕一个搞不好,这人便提刀将他们砍了。
阮小幺也是。她脑袋都要低到了土里,缩在宰相大人高大胖的身躯后,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盖住。
然而她的猪队友——礼部侍郎张德海老眼微微一瞪,将人又挤了回去。
宰相为首,最先在北城门外相迎,朗声行礼道:“大皇子亲临我大宣,以求两国相和之事,乃是两国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元泰圣德明晟圣皇钦点臣等在此恭迎使团!”
兰莫道:“多感圣恩,此次两国交好,乃万民所愿。”
他说话时,在人群中随意扫了一眼。
阮小幺恰恰抬头,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兰莫庄重严肃的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她。
她慌忙低下头去。
宰相大人还以为是这体面的迎接使得兰莫欢心了,这才暗地里吁了一口气,请人入城。
阮小幺一直跟随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与太医院的大人们一道。
兰莫入了宫城,他们便跟着入宫城,兰莫入明堂,他们便入明堂,总之都是平日里上朝退朝的一群文武百官,也都熟悉的很了。只多了一个小尾巴出来——挤在最后头的阮小幺。
朝制就是如此,从五品郎将已列在最后头,快到门槛了,阮小幺做为一个破格新创的从九品,被挤得那叫一个郁闷。
这金銮殿怎么也不造得宽敞一些!
就这样,众人在这金碧辉煌的明堂之中你来我往,说了数回,在阮小幺又一次被差点挤坐在镀金门槛上时,朝臣们最后响起了一阵山呼:“万岁——”
她机智地往旁边一躲。
前头那从五品郎将巨硕的身躯往前一躬,不算瘦小的臀部一扬,正好能将人挤成肉饼。
兰莫回身告退,一回头,又见了阮小幺独自站了出来,在角落处感尴尬尬地呆若木鸡。
他看了她一眼,脚步并未停顿,出了明堂。
使团只在城内驿馆处暂住,处处铺整一新,着御林军团团围住了驿馆,又在周围安Сhā了眼目,确保来使的周全。
阮小幺一行人分出了一队人马,跟着兰莫回了驿馆。
很不巧,她又被分在了跟随的人群当中。
随行的还有三名太医与左右副使,当中也只一个副使是女子。
阮小幺只做个缩头乌龟,凡事不言不语,力求做到最低调。也许兰莫事多人忙,便顾不上来找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