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错了。
第二百八十四病章 瞧“病”
大皇子殿下一回驿馆,估计凳子还未坐热,下人便传出了话来,道殿下一路辛劳奔波,身子有些不爽利,请太医过去一瞧。
前头有太医顶着,想来也轮不到她身上。然而那下人又用不太字正腔圆的音调道:“殿下说了,请极为太医、副使大人与李掌事同过去瞧一瞧,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借口听得阮小幺都寒碜。
她还在心内冷笑,又被一个长胡子的老太医轻叫了过来,“发什么呆,还不随同前去!”
无奈只得与他们同去了。
兰莫的住处被安置在驿馆最内院,外有近卫居住的隔院所护,前头重重把守,层层关卡。腰牌换过一道又一道,几人这才到了里头。
一池曲院荷风,袅袅婷婷,荷香满园。
院子极是宽敞,荷塘之上,还有一处亭台,朱红琉璃顶,黑漆四柱,白玉栏杆。亭台不远处便是正屋,檐角轩整,见之不俗。
下人通报后,便着几人进了屋。
兰莫正在屋中小憩,已换了常服,一身玄色螭纹衣袍,更显得风姿不凡,朗朗崔巍。
资历最老的太医一进屋,行过礼,便问道:“不知殿下是哪里不舒服?”
兰莫道:“近日来心口处总似压着什么,睡不安稳、也吃不安稳。”
他看着阮小幺,似话也是对着她说的。
那太医请过了,为他把脉。
好半天,犯了难,沉思良久,着后头一太医为兰莫诊治。
接手的太医号完脉,苦思冥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几人一一看过,顾不得天家颜面,交头接耳了一会。仍是由最先那老太医开口道:“殿下脉象平和有力,并无大碍,只是连日车马劳顿,到此兴许水土不服。待下官几人先去嘱咐一番饮食。殿下缓过几日,便好了。”
兰莫淡淡点了点头。
那几人打了个眼色,互相告了退。
临到门前,兰莫却忽然又将几人叫住,指了指阮小幺,道:“她还没有替本王诊治过,将她留下来。”
阮小幺虽说是个“从九品”,但众人心知肚明,不过是皇帝玩闹而已,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做多了个跟班。然而这北燕的皇子殿下怎么就不甘心,非要让人全都诊治一遍才好?
几人便应了下来,顺便回屋等着。
然而兰莫又道:“有劳众位。来人,带几位大人去膳堂,本王的一应饮食起居。听几位大人吩咐。”
外头便来了几个近卫,不由分说,将几人请了出去。
阮小幺就这样被很不义气地留了下来。
兰莫还做出一副身子不爽利的模样,手腕平伸向前,道:“李大夫替我诊诊脉?”
她咬着牙,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殿下恕罪,小女医术不精。不敢为殿下诊治。”她道。
没了外人,他再也不用做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只沉默着看着她,灼热的视线似乎要将人看穿,眼中有喜有思。
冷不防的,他起身过了来。牵住了她的手。
阮小幺猛地反应过来,身子弹跳开来,便想逃出去。
兰莫却在她动弹之前,另一只手也半圈住了她,将人制着。转了个向,向里头走去,便走便道:“这病症已有大半年了,自从去年深秋,心里头总挂念着一人,睡不安稳、吃不安稳,总在想她此时在做什么?在笑还是在哭?有没有想过我一回?”
他低声说着,渐渐回了身,低头看着她。
阮小幺紧咬的牙关有些颤抖。
兰莫的指尖微微触上了她的脸颊,叹了一声,不住地抚着她的额头、眼角、鼻尖,渐而轻抚了抚她殷红的嘴唇,低声道:“你一点都没想过我么?”
她不说话,只偏过头,挣不开他的禁锢,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多远躲多远。
而兰莫却也没有强迫她,只微微松了手,又笑了笑。
他眼中都浸了笑意,仿佛丢失已久的宝贝今日又重新被找到了,愉悦、开心、感叹。
阮小幺惊惶之余,竟也觉得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若是从前,他早就冷下脸,该干嘛干嘛了,哪会管她情不情愿。
然而他没动。他只是道:“你在这处,过得好不好?”
“挺好。”她干巴巴道。
兰莫拉着不情不愿的阮小幺,将她带坐到了桌边,两下挨得不近不远,也算君子了一回。
“我听说你被封了个从九品官?”他问道。
阮小幺看了他一眼,又遮住眼帘,点了点头。
“我可还从未听过大宣有甚从九品,”他道:“怎的那皇帝突然兴起,破格封了?”
然而他自个儿说着,又皱了皱眉,“你认识那皇帝?”
她又是奇怪又是意外地看了他片刻。这人是在拉家常?
兰莫无奈,只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近况。你不念着我,难不成还不准许我念着你么?”
“……不认识。”她回道。
他这才满意了些,道:“不认识就好。大宣的皇帝最爱胡闹,你若是嫁他,还不如嫁我。”
阮小幺ρi股下的凳子像着了火。
她几乎有些坐不住,从进屋开始,他的表现就极度奇怪,怎的如今与她说话,口气如此温和?难道真是因为车马劳顿,没气力颐指气使了?
说话间,外头有了声音。一个近卫传道:“几位太医已然回了,正要见殿下。”
兰莫道:“供上凳椅,让太医候一候,李大夫正为我扎针,不好见外人。”
小兵应下了。
阮小幺再一次被他这种久违的光明正大的无耻给震了住。
然而外头已能听得到一些走动与说话声,正是几位太医在纷纷议论着。
她急道:“你如此说,我出去后怎办!?我哪敢给殿下你扎针!”
兰莫却“嘘”了一声,低声道:“这屋子可不大隔音,你声儿轻些。”
“……”
“我只是想与你叙叙旧而已。”他似笑非笑,“难道你要让我与他们说,我与你正在闲谈。让他们在外头候着?”
阮小幺各自比对了一下。
前者,她挨一顿骂;后者,她失掉名节。
这可真是……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兰莫低低笑出了声,抚了抚她的脑袋。忽然凝神看向后头,“嗯……?”
阮小幺下意识朝后看去,空空如也。
一回头,便有黑影凑了上来,在猝不及防时,触上了她的唇。
兰莫很无耻地亲了她一口,而且还轻咬了她一下。
双唇间的柔软温暖的触感在留在唇上,阮小幺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面色爆红。脑袋顶差点冒了烟,“你、你……”
他仍低着头,凑近了,轻声道:“我的后位永远给你留着。”
阮小幺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后头仍能听见他愉悦的笑声,似乎遇上了什么值得欣喜的事。
外头炎热安静。一出门。便有几双视线黏在了她身上。
阮小幺强稳住了心神,朝几人行了一礼。
刹那间便被人团团围了住,为首的徐太医劈头盖脸便又是训又是问,“你怎能一声不吭便替殿下扎针!万一出了问题,我怎么怎么跟陛下交待!谁能担得起这责任!”
“本王来担!”屋里的兰莫随后却出了来。
几人纷纷行礼。
他面色坦然,丝毫没有不适之意,道:“众位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听闻李大夫医术不错,便强行让她替本王施针。如今一切安好,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几人一听,好歹一颗心放回了肚里,又纷纷夸起了阮小幺医术精湛。
兰莫道:“这李大夫很是得本王心意。请转报上使,此几日的医疗安置。本王想让她代为操办。”
几人面面相觑,顿了好半晌,这才都领了命去。
阮小幺这才得以跟从众人一道离去。
什么叫以后的医疗安置?今日还不够,还要她伺候到走为止!?
真是欺人太甚!
她满腹牢骚,跟在众人后头。然而所有人心中也是一肚子郁闷不甘。凭什么他们只是去照看了一下饮食,便被这十多岁的小女子抢了先机,竟还得了殿下欢心,明令往后医疗之事就交给她了!?
这女子可真谓是城府深沉!
当下一副使,唤袁菁的,便有些面色不好,上下看了她一眼,道:“你当真是替殿下施针去了!?”
几人都是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阮小幺还未说话,却连着几位太医一起,众人都开始怀疑她在屋内究竟做了什么。
她岂会不知,沉了脸,道:“副使大人,我虽是一小小掌事,却也懂得礼义廉耻。若副使大人只是心有不满,还望大人切不可信那捕风捉影之事!”
“哼!谁知道?否则,那殿下为何如此替你说话?有三位太医在前,为何独独你施了针,他便好了!”袁菁道。
众人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只摇头叹气,看着阮小幺的眼神也不大好。
而阮小幺道:“旁人心思,我怎会知晓。只是那殿下瞧着身强体健,他身子不爽利,定然不是大事,我只稍稍用了几针,疏通活血,只有清心之效,乃是最保守的法子。殿下觉着舒适,
那自然便好了。这功劳也不是我一人的,而是众位大人齐心协力之果。副使大人又何必着急?”
这么一说,其他那三位太医这才舒心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有章 程珺有孕
另一名副使道:“好了,袁副使,既然殿下身子已爽利了,我们这便写了奏疏,呈给陛下便是。至于使李姑娘操办……”
他拖长了调子,看了阮小幺一眼,没说下去。
阮小幺立马便接道:“方才乃是殿下抬爱,小女子并不能堪当大用,还请各位大人多多见谅。”
除了袁菁还有些不满,其余几人皆都面露恍然,打了哈哈,都揭了过去。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果然见着兰莫就没好事!
皇子殿下请求的“使李大夫操办医疗安置”之事,并没有被上报给皇帝,然不知那几位太医是怎么糊弄过去的,皇上倒又增派了两名太医去驿馆当差。
如此,在迎使团中,医吏人数又增了两人,如今共有五名太医、两名太医院副使、一名掌事,共八人。
至此,皇宫内苑的专用太医已被挖走了一大半,连皇上这处也只剩了两名太医在跟前御用。
兰莫的要求被变相驳回,却也并没有不依不饶,只安心受了这两名太医,对于阮小幺之事,也只字不提了。
然而阮小幺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不知是不是在别人地盘上,兰莫那日的态度仿佛放软了不少,姿态也放得低了。
总之,如此至少比在北燕时的说一不二好得多。
此后,兰莫总有事没事便传唤阮小幺来驿站,今日头疼脑热、明日腿脚酸胀,总之自从住下之后,就没有一日是神清气爽的。阮小幺叫苦不迭,其他太医更是眼红无比。
然而每一日呈报给皇帝的奏疏还是每日原原本本地送到了宫里。
不知是皇帝真的感兴趣还是怎么,如此上书了四五日之后,阮小幺再一次被召到了宫中。
此次是单独召见,并没有太医院其他女吏相随。
她有些忐忑,不知所为何事。然那传口谕的太监态度却好的很,恭敬笑着,将人一路带了过去。
那太监道:“姑娘莫要害怕,皇上只是见了礼部的奏疏。觉着你年少有为,这才召你进宫,只是说说话,并没有别的。”
阮小幺应了声,跟着进了重重宫闱。
皇帝正在漱玉轩小坐,由程选侍陪着,外头炎热,屋里正用着冰,却也只仅仅一块,并不算太凉爽。
漱玉轩中别致的很。并不似一般皇宫内苑华贵富丽,只处处见得雅致静谧,却是皇上的心头所好。程选侍亲自给他缓缓打着扇子,两人正不知共看着一本什么书。
阮小幺到时,宫婢先通报了。不多时便出了来,请她进去。
程珺面露喜色,先站了起来,唤道:“妹妹,你可来了!”
阮小幺笑着点点头,先向两人一一行了礼,这才回道:“听闻陛下召见。民女不敢稍加耽搁。不知此次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道:“闲来无事,听闻你日日被那北燕大皇子传唤,可有其事?”
他说着,让众伺候的宫女都退下了,这才赐座。
阮小幺道:“回陛下。那大皇子似乎有些体弱,时常有头疼脑热,因说民女施针得他心意,这才回回都传唤民女。”
程珺坐在一旁,笑着道:“许是觉着妹妹年岁不大。医术却精湛,想来必会震服于我大宣如此人才济济。”
是啊,他正挖空了心思把这棵济济的人才挖了墙角呢!
阮小幺抿嘴,笑而不答。
再看程珺,她今日着了件稍宽松的浅碧莲纹绡纱软衣,轻薄无比,珠玉饰身,眼含温软,仍是不减从前一分姿色,看似微微胖了些,更显华贵。
皇上心情很好,他大笑几声,将书撇在一旁,道:“正是,我大宣人才如繁烟浩渺,岂是他一个小小北燕能相比的!李玲珑,你这一身医术都是从何学来?”
“回陛下,乃是家师不吝所学,倾囊相授,民女这才习得一二。”她垂头道。
“哦?你师父是何人?”
阮小幺道:“姓叶,名晴湖。”
程珺是早已知道了的,皇帝却浑然一惊,拧眉想了一想,忽而得意道:“这人朕知道。他先前十六岁时,朕下了旨意传他进太医院为御医,他却道一辈子不入庙堂。如今呢!他没入,他徒弟入了!哈哈哈……”
阮小幺:“……”
她的神医师父要不要这么拽!她自个儿十六岁时,还在辛辛苦苦考大学!
皇帝笑过了,又问了她一些问题,阮小幺一一答了,便见程珺在一旁抿嘴笑道:“皇上,您该不会一番发问,问完了就让李妹妹走了吧?”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哪里会,我今日召她进宫,不正是为给你解解闷么!好了,朕这便回了,你们姐妹也有几月未见,好好叙一叙吧!”
“谢陛下!”程珺秀脸微红。
阮小幺纳罕,这皇帝可真够开放,在外人跟前便如此秀恩爱了。
恭送了皇上,程珺先牵了阮小幺,拨了珠帘,将她带到最里间,问道:“妹妹这几月在太医院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皇上天恩,还封了我一个从九品呢!”她笑道。
程珺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妹妹开玩笑说一说便罢了,外人跟前可莫要再提及这‘从九品’了,礼部那些个大臣们,如今都还有人上书请示,要撤了这一官制呢!”
阮小幺毫不在意。
程珺又道:“前些时日,我听说妹妹初夏考出了一些变故?”
“算不上变故,总之是顺利过了。”阮小幺奇道:“姐姐怎会知晓?”
“哪是我知晓,是皇上先告诉我的。我还吓了一跳呢!”程珺叹了一声,道:“他如今给你封了这从九品,也不全是一时兴起,多半还是因着那件事。”
太医院再不受皇帝重视,到底是自古延传下的宫廷医所,当众出了如此倾轧之事,皇帝自然也是不会袖手旁观。
但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
程珺却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不提此事。今日召你进宫,一来是为了询问驿馆之事;二来……”
她面露喜意,神态温柔,似乎有些不好开口,只微微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阮小幺看着她,又惊又喜,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她一把捂住了嘴,缓缓摇了摇头。
她果真是已怀了龙胎!
先前以为她胖了,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已然显怀。这么一算,恐怕是自个儿第一回入宫不久后,便已怀上了龙子。
“皇上知道么?”她声音极是低微。
程珺半是喜半是忧,点了点头,轻声道:“已知晓的。只是还未向皇后、太后那处禀报。”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日早晚如常请安时,是多么心惊胆战,如今身子愈发的重了,前两日还有喜妃笑说自个儿心宽体胖,若肚子再大下去,瞒不住是早晚的事。
一旦她们知晓了,她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
她在想,阮小幺也在想,几乎是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
果然,程珺道:“皇上如今因着子嗣如此单薄,也有了些起疑,故此次我怀了龙子,他竟也恩准了我先不禀报,能拖一日拖一日,并要为我安置亲用太医,如今此事还在思虑当中。”
“姐姐……”
“你先莫要说话,听我说。”程珺拦住她,执起了她的手,慢慢道:“这宫中太医,都是多年成精的老狐狸,孰重孰轻,他们自然分得明白,我信不过。如今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我不用什么保住大宣一丝龙脉的大帽子来压你,只是还求妹妹想一想,若妹妹有了孩子,那会多想保住他,让他平安长成!我这孩儿还未出世,不知男女,若是胎死腹中,我……”
她捂住了嘴,愈发忍不住,生了些泪,只怕外头听着一丝声响。
阮小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明白姐姐之意。然而我一个弱小女子,又能如何帮得上忙?”
程珺眼中发出了一丝光芒,“若是你点头应允,我这便回禀皇上,先瞒着,待得我这事拖不下去时,便将你封了少医,进得宫中来伺候我起居。只委屈妹妹在宫中待上几月,待得事成,妹妹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给你给你摘下来!”
点头应允——她如今是又上了贼船,不点头又能怎么样?
怕若是她不答应,还未出宫门便被人收拾了。
无奈之下,阮小幺只得道:“既然如此,且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几日后给你答复。”
程珺欣然同意。
阮小幺回去时,一路很是郁闷,怎么她这一路来,成天上贼船、被人算计?
小轿晃晃悠悠回了太医院,刚一回来,便听得杂役来报,“北燕大皇子殿下召姑娘您速去馆驿,说他如今又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
阮小幺一口老血都要喷了出来。
于是又起了轿赶往馆驿,一路上叫轿夫慢点,然而两轿夫脚程飞快,催得急了,前头那个还愤然回头道:“姑娘,莫说北燕人是来议和的,得罪不起,纵便是寻常客人,来了我建康,也得迎得勤快些!姑娘这‘慢点儿’、‘慢点儿’又是何道理!?”
阮小幺黑着脸,说不出个道理,眼睁睁看着两勤快轿夫脚步如飞,一路虎虎生风将她送到了馆驿前。
第二百八十乱六章 乱性
道道重门经过,换了一次又一次腰牌,好歹到了馆驿最里处。
近卫便退了去。阮小幺独自进了院,便瞧见胸口发闷呼吸不畅的大皇子殿下正在荷池小榭中,凭栏伫立,斟饮自酌,好不惬意。
他回过头来,俊美的面容被晌午亭边泻下的光线镀上了一层光亮,褪却了冷肃,只剩了淡淡的笑意与温柔,身形强健高大,端的天神之态。
阮小幺道:“殿下唤小女何事?”
兰莫道:“我胸口发闷。”
她深吸了两口气,克制住了一根银针扎过去的冲动。
他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不甘不愿进了亭中,又听兰莫道:“今日日光明媚,可惜太过炎热,否则定然也是个出行的好时机。”
他看着阮小幺,微微轻笑。
半晌,她道:“前几日你不是已经游了栖霞山与鸡岭寺了么?”
“建康景致美轮美奂,岂是一山一寺能说尽的?”他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又道:“况且我一路尽顾着贪看美人,竟倒忘了山水之景。”
你还敢再不要脸一点么?
深沉压抑的皇子殿下是可怕的,然而性格大变、牛皮糖似的皇子殿下更为可怕!
阮小幺将杯盏推到一边,“我不喝酒。”
“这是杏、桃、梅合酿而成,味道很是不错。”他道。
她半信半疑尝了一口。清甜幽香,夹杂着微微的酸,果真味道不错。
兰莫笑意更甚,随口问道:“方才皇帝召见你,所为何事?”
“无事,只是问一问殿下这几日究竟是怎了,为何日日传唤医吏,可是身子出了毛病。”她道。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却毫不在意,又要给她斟酒,却被阮小幺自个儿将酒壶抢了过去,不劳烦他动手。
兰莫道:“我今日这胸口发闷的病症。李大夫可还是不闻不问。”
阮小幺横眉相对,“你闹够了没?堂堂皇子殿下,在人家的地盘上头疼脑热,小心回去被老爹骂!”
他却缓缓伸手来,勾住了她的一指,半是摩挲,半将她往自己这处带。
阮小幺正一口喝光了果酒,终于开始觉得面上有些热,忽察觉到他这一动作,一时反应迟钝。呆呆看了过去。
兰莫常年拿刀,指腹生着薄茧,手指修长干净,微微抚上她的手,在手心中缓缓划过。带得一阵微痒,像一道电流,从手心直窜过手臂,传到了心尖。
她愣愣觉得有些异样,忽然皱眉甩手道:“你又在勾引我!”
她丝毫觉着这话有什么不妥。
兰莫一只手牵着她,另一手还仍执犀脚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闻言一愣,忽而大笑。
他笑时声音清朗低沉,似乎连胸膛都在震动,如清泉山湖,极是清润。阮小幺又觉着脑子里开始有些迷糊了。
往日不是很讨厌他么?如今似乎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招人厌了。
平心而论。他声音可真好听……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
她甩了甩脑袋,说出了一句自认为清醒的话,“难怪你家老三要把你当竞争对手。”
兰莫笑过了,仍是勾着唇角,道:“你醉了。”
阮小幺又没反应过来。她看着他,把手头那杯酒又喝下去了。
他一面正人君子地劝她,一面又给她斟了一杯酒。
她一只手被他抓住,腾不出来,甩也没甩开,便又甩了一把。
这回甩开了。
于是她双手捧了那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翡翠玉杯,稳住了,浅浅饮了一口。一股清香漫溢在了唇边。
叶晴湖放开了她,却缓缓立起了身。
阮小幺正如获珍宝般尝着那甜甜酸酸的味道,忽觉背后似乎靠上了一个宽阔燥热的东西,刚要回头,却有什么东西微微粗糙,碰上了她的眉眼。
她下意识闭眼,那物事又拂过了她的眼睫,流连向下,最后拿下了她支起的酒杯。
她此时开始承认自己有些迷糊了。
迟钝想了半天,脑海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意识,该走了。
她借着身边那条坚硬温热的手臂站了起来,晃了晃,说话时有些张不开嘴,“我好像……喝了不少……时间不、不早了,我走了……”
好容易把一个一个字说出来了,又添了一句,“那酒不错、想、想……讨好我,送点酒来!”
身边低低的笑声道:“好,明日便给你送过去。”
时间的确不早了,来时正是晌午,如今落日熔金,霞光映天,铺得半边天际都成了金红的一片光彩。
院子里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下人敢不长眼地扰了这一院旖旎。
兰莫道:“我在勾引你,嗯?”
阮小幺只瞪眼看着他,不说话。
“知道什么叫勾引么?”他低低说着,修长的指节蘸了酒,送至她唇边。
酒香四溢,她乖乖一口含了住,吮吸了一回,又轻轻舔了上去,湿热的舌缠上了他。
兰莫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暗声道:“如今是你在勾引我。”
眼前的阮小幺双颊酡红,唇色艳艳,连眼神都有些迷蒙了起来,一院静谧,便被她染上了活色生香之意。凡是个男人,恐怕都要把持不住。
他喝了一口酒,低下头,渡了过去。
兰莫从未对人如此温柔过,连从前对她也未如现下这般温柔过。
阮小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越是硬着来,她越是逃得快。软磨硬泡虽不是他所好,但有效就行。
女人勾引男人很简单,但反着来似乎就难了,特别是遇着一个爱钻牛角尖、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阮小幺这人便是如此。
她走后,他想了很久,忽然一日便想通了……
兰莫把鲁哈儿的出谋划策之功很轻松地忘到了一边。
两人唇舌相触,清冽的酒香在唇齿间弥漫了开来。他轻柔地勾着她,带着她一点点纠缠,越吻越深。
含不住的液体在她唇角流了下来。顺着脖颈,淌入了衣里。
阮小幺觉得眩晕,舒服地眯起了眼,心里头某一处又莫名其妙起了一丝骚动。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点燃,愈发扩大。她扭动了一下身子,被这酥软麻痒的感觉勾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攀附在了对方身上。
眼前这人便笑得愈发好看,英俊的眉眼,硬朗的轮廓,带着柔和的浅笑,露在她面前,翻出了她压抑已久的想念。
她忽觉得心头被揪了起来,渐渐眼前有些模糊。连面前这人都有了重影。
她主动吻了上去,主动伸出了舌尖,与他相缠、吮吸。
兰莫正吻得忘情,揉搡着阮小幺的身子,正要挑开她腰侧的系带。稍稍分离时,忽听得她呢喃着叫了声,“察罕……”
他僵了住。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他面色骤变,又黑又青。
阮小幺身子早已软成了一滩春水,攀着他的胸膛,还乞求般地一点点亲吻着他的嘴角。不住叫唤,“察罕……察罕……”
兰莫闭了上眼,压制住心头狂怒,重新睁开眼时,早没方才迷乱的情yu,冷静无比。不起一丝波澜。他坐在栏杆上,看着跨坐于自己腿上的娇媚女子,冷漠道:“他去南越了,可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然而阮小幺毫无反应,她见她的“察罕”不动了。气息也渐而冷淡,只愣了半晌,晶莹的泪珠落在了他的脸侧。
她边凑近边喃喃道:“你不要我了么……”
“察罕不要你了,我要你。”他静静给她擦了面上的泪。
阮小幺怔怔看着,伏在了他身上,头蹭着他的颈窝,低泣着闭着眼。
兰莫半晌没有动弹。
他想,若是察罕真的回不来了,她应该就能顺理成章嫁给他。若他回来了……
有一瞬间,心里窜出了一个阴暗而龌龊的想法。
然而只是一闪而过。
北燕铁骨铮铮的男儿,做不出如此腌臜的事。即便再喜欢这女子,他也只会光明正大的抢。
他想了许久,感觉到阮小幺不动弹了,身子软软靠着他,似乎全身心都依赖着自己。
于是,兰莫又在栏杆边坐住了。
阮小幺困倦一来,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昏黑,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栏杆外,平静的湖面上,清清楚楚映出了完整的月轮,伴着入眠荷叶,静谧而安详。
她迷迷糊糊看了过去,忽觉身下温热,伸手一摸,吓得惊叫了一声。
好容易看清了眼前,竟是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兰莫。
她如今正跨坐在他腿上,靠在她胸膛中睡了不知多久;而兰莫也斜靠在亭下黑漆的柱边,似合眼睡着了。
然而他瞬间便被惊了醒,一手仍搂在她身后,于黑暗中道:“醒了?”
阮小幺被这种情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迅速检查了身上衣物,有些乱,不过还都挂着,没散。
半晌才回想起来,她好像喝醉了,怎么喝着喝着就到兰莫身上去了?
阮小幺惊得一个弹跳了起来,支支吾吾向他道:“你、你搞什么鬼……”
兰莫却坐直了身子,伸了伸双腿,眉头一皱,道:“你自己喝高了,又哭又闹,还非要坐在我腿上,如今将我用完了,便扔一边了?”
她听得面上发臊。
什么用完了扔一边,说得好像弃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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