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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心乱如麻

强风突然窜进屋子,他的一头黑发,宛如火焰般飞舞。

“我一直在想,怎么结束这种痛苦,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只要双手一用力,”他的手忽然加大力度,小树一窒,顿感呼吸困难。“只要这样,苦难就可以结束了。对你当然是种解脱,对我呢?”他喃喃道,“你死了,我怎么办?除了做梦都想得到的平静,我还能得到什么?”

小树微微侧过了头,亮丽的容颜苍白如纸。小女孩终于长大了,艳逸襄姿总使人折服在一攀高枝的愿望下。她以她绝无仅有的方式燃烧,上锁的心,不为任何人驻足停留。或许有个名字例外,那个午夜梦回,曾听她反复呼唤的名字。

“我能得到什么?”他象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手,斜Сhā进裤袋里。在小树剧烈咳嗽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呢喃在小树耳边不住徘徊。“只有悲伤。”

小树揉了揉眼睛,胸口空荡荡的……

“你死了,我怎么办?”

“只有悲伤。”

这句轻柔的呢喃竟刺痛了她,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他在她身边,全心全意地挑衅着她,激怒着她,也——庇护着她。

正文 十六章 原点

苍白的仿佛患了重病的月亮,微微探出了头,给宽阔无际的大地罩上一层面纱,凭添几分神秘。

沈屏和沈箫并排坐在公园的石板凳上,白天那种嘻嘻哈哈的神态消失了,面­色­一反常态的凝重。“瞧你穿得象个小贵­妇­,又去那地方打探消息了?”沈屏问道。

“事实上,我所获还不小。调查过程中我遇到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沈屏眯起锐利的眼睛。“谁?”

“楚飞,二十岁,截止目前为止,他是尹凯除外第二个守护人。”

沈屏一笑。“错了,他是第三个。柳无颜也收有一个徒弟,我们交过手。”

他不必说结局,沈箫猜得到。她老哥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出类拔萃的,没有人能胜过他。

“说起尹凯,你们一段时间没见了,很想念他吧?”

“哥!”沈箫撅起嘴,“谁想那种人!再开玩笑我可生气喽。”

“知道我开玩笑还生气。”沈屏取笑着妹妹,话锋忽然一转。“可有柳无颜的消息?”

沈箫甩甩头,发丝迷乱了燥闷的双眼。“这女人从地球表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年来我居然得不到她半分消息。老哥,我提醒你,师父也一直在找她。看他的样子似乎旧情难忘。”

沈屏沉默着,各­色­光芒不住在眼中变化。清凉的夜晚,无数盏小星星提着灯笼飞来飞去,煞是逗人。可惜每盏灯都黯了些,照不亮他内心的­阴­暗。他伸出快疾的手,扣住一只萤火虫,指端轻抚它。

记忆里哥哥永远神采飞扬,从未见他这般颓废不振过。情之一字误人,真说到了点子上。师父曾经尖锐地指出,哥哥最大的优点,也正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的感情太过炽热,一旦付出绝难收回。他挟带烈焰的气势,焚烧一切,包括他自己。而火的下场通常有两种,一是燃烧,一是毁灭。你若无法把她燃成灰烬,她就会熄灭你。师父的这一针,见了血了。

小星星扇着快乐的翅膀,无忧无虑地徘徊再徘徊,浑然不觉人的悲苦。沈箫噙着泪,看那双落寞的手一次次扣住它,一次次,又将它放飞。

小树轻轻地侧了个身,吟雪立刻睁开眼,在她耳边悄悄吹气。

“你也睡不着?”

小树没吱声。

“我知道,你也为他担心。十二点钟还不回家,别是出事了吧。”翻身起床来到窗口,黑­色­的天空裹着黑­色­的人间,静谥得出奇。

“我也知道,有些事我毫无置喙余地——”

“知道,就别提了。”小树疲倦地开口。

吟雪推开窗,放风进来跳舞。沁凉的感觉拽醒了心房。漫步在夜的世界里,一时凄迷,一时恍惚。她无力地低语,“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只是不容于我。”

吟雪涨红了脸,“你敢说你不曾动心过?不要用那该死的冷漠伪装,我讨厌虚伪的你!”

小树安静地转动眸子,“你想逼我说什么?想听我说什么?说我被他感动,说我其实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啊?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她怒极反笑,“我是动心过,那又怎么样?当他一剑刺过来,那份感情就枯死了,消逝了!我何德何能承受他无知的迁怒?算了吧,你我都清楚,他和他的好,仅是远去的历史,是过去式!我们不要为这个没水准的话题伤了和气,OK?”

“你——你——”吟雪的头撇到一边,受不了地嘟囔,“你好自私。一方面享受他的付出,另一方面又有意识地抗拒他,把他充满希望的接近残忍地踩到脚下。我欣赏的方小树只给人快乐,才不象你,开口闭口伤人伤己!”

小树秀美的俏脸一阵痉挛。在黑暗中,即使凝神细看,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抱起双膝,不带感情的眼神,让她象个陌生人。

“吟雪你喜欢他对吧?既然如此,何不主动追求?我说得够明白了,那些事情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吟雪忽然想起两年前,小树的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小树一个人跪在母亲的遗像前,不哭不闹,拒绝任何人的安慰和亲近。那时她给人象是丢弃了什么,或是已有什么在她心上结了厚壳的感觉。现在,她又露出当时的目光了。自己若是识趣点,理应远远避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去做原来无忧无虑的吟雪。可是她的话——很可恶呢。

“沈屏不是货物,你无权决定他的归属!方小树,如果放弃这个男人,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笨蛋!”吟雪红着眼圈,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我承认我喜欢他,那是妹妹对哥哥的崇拜,不掺任何爱情的因素。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你不相信他的感情,是因为你不相信自己,你不信自己有这种魅力让他钟情对不对?”

小树把表情隐进黑暗里,沉默。

“沈屏说得对,你是个懦夫,胆小鬼!你不敢承认对他的感情,你在怕什么呢?都过去了,小树,那些痛苦都该过去了。”

“不!”小树轻轻地说。不会过去的,她的悲伤永远不会过去的。只要她活着一天,那些杀不死的小强就会从地底爬出来,**她吞没她。她溺水,可是抓不到逃生的浮木,她在黑暗里奔跑,恶魔会追上来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推倒并加以折磨。她每天每天都在恶梦里挣扎,她的心,每天每天都在痛,在流血!只要她活着,什么都不会过去的!

她咬着牙冰冷地笑,“感情这东西我再也不想碰了,我碰不起!住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不会改变什么。如果沈屏为此误会,我只能说抱歉。一个月,只要再一个月,我会离开,不管我老爸同不同意,我一定会离开。”

“你想去哪里呢?”吟雪轻轻地问。

“只要能离开这一切,不管哪里都好。”她从吟雪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年轻的脸上写着坚忍和冷酷,还有一种她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模糊而让人心痛。

“那么大学呢,你不考了么?你的还没有实现的梦想呢?你也不要了么?”还有我这个朋友,你也要抛弃了么?吟雪悲伤地把这句话咽进心中。

“梦想?那是多么遥远的东西哪。”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我越是奢望,它就越是不可实现,我不会允许自己再去期待什么了。”

安静了几分钟,吟雪忽然抱住头,身体急剧地摇晃。“我——我——”

“你反对也没用。”

“我,我怎么了?好想睡……”

小树不耐烦地横她一眼,这才察觉异常。她惊骇地撑住吟雪颓然倒塌下来的身子,吓得血­色­尽失。才几分钟功夫,怎么会这样?她伸出颤抖的手,提心吊胆地去探吟雪的鼻息。

“她没事,我只是让她安静一下,一小时后她自会清醒。”有人在她耳旁低语。

小树缓缓地转过身,眼里亮出一个人影,俏生生的。心中霎时掀起波澜。所有新奇的刺激的经历,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吧?那时开始她便心无所归。师父呵,你还是你,我却再也不是当初的方小树。

“半年不见了。”柳无颜细细地打量她,柳眉怜惜地拧了起来,“你瘦了好多,这些日子真苦了你了。快把解药服下吧。”

终于,她的旅行结束了。这一天,她象等了一辈子那么久。

心情平复后,她才提出疑惑,“师父怎么知道我在沈屏家?”

柳无颜一脸神秘,“这些哪能瞒过我啊?想不到沈屏那小子对你倾心至此,这却是我始料未及的。小树,你做得好,做得太好了。”

甜美的笑声多少与往日不同,带了点狐的狡黠。小树一颗心揪成一团,想着师父似乎一向如此,而她却常常选择忽略。

“那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呢?”她喃喃地问,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答案。

“我来,自是为你送解药。它花了师父大半年的时间,颇不容易配制呢。难道你怀疑师父的话吗?怀疑师父骗你?”美丽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我没有怀疑什么。””她喃喃自语着,“我见过沈箫,她是沈屏的妹妹。”

“呵呵,我知道。”

又是这样几个字,又是明察秋毫的表情。小树盯着惨白的小指,柳无颜的话象在游荡般飘缈难寻,“沈屏两兄妹一直在找我,这点令我困惑。如果以前和他们结下梁子,我不会不记得的。”

事过境迁,再追求谁对谁错未免多余。沈屏的恨、沈箫的奇,随夜而去吧,她只想要回单纯无风的日子。

柳无颜寒喧了几句,实在无话可说了,便告辞离去。清香逐渐散去,融进黑夜里。寂静重归空间。

一切恍然若梦。

虽然已把蝉鸣关在窗外,可是小树的脑海中还是充满了沙沙的杂音。那里有个小声音嚷着,“摩托车。”

沸腾的血液模糊了她的思想,这三个字一刻不停地在她耳边重复。“摩托车!”

是呀,是她的摩托车!

小树的房间灯火通明。

刚进家门的沈屏听到房里传来怪异的声音,飞奔过去。立刻,他愣住了。

长发女孩背对窗口,迎风而立。雪白玲珑的双足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曾经空洞漠然的黑眸,盈盈流转热情的余晖。她迎上他震惊的视线,绽出一朵璀璨、全无心机的笑容。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半年前的方小树。

“你听见了吗?”她快乐地笑,“是我的摩托车,我的野马在叫我。”伸脚套上鞋子,跑向门口。

“等等!”他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戒备重回眼中。

他微微笑了。“我陪你。”

诸如以往的每一次,当她高高跨坐在摩托车上,荣荣辱辱变得微不足道。鲜红光滑的机车镌刻着欢乐与悲伤,零落的不成片的回忆,一点点注进空空如也的大脑。一个贫穷的人,忽然拥有全世界,已经分不清是喜是悲,惟有心任意翱翔。

青春,飞扬的青春,就在她的手心上。圆轮旋转起无数次亢奋的情绪,把手汇拢了过程中燥杂的喧嚣。是它,是她,在转弯、在刹车。

强壮有力的手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在她踩下油门的前一秒抱她到后座。只一秒钟功夫,摩托车象颗疾发的子弹,飞弹出去。

记忆里,似乎有过这么一幕画面,女孩紧紧怀抱着男人的身体,依赖而又羞涩的。如今夜­色­依旧,星光依然,当初那个喜悦地感受这份景这份情的女孩,可曾真实地存在过?

兴许,一个月以后会注定他们的命运。从此之后,他和她不再交集。

××××××

小树回校了。

假装几个月的空白并不存在,假装没有短暂离开过,她发现居然还是可以笑得跟以前一样,只是每天照镜子时,里面那张虚伪的笑脸到底是谁呢?

——不去管它。

一个月后她和大家一起,高中毕业。惟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参加高考。现在的她读不读大学,真正已经无所谓。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这天晚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许久不见的老爸。

方志维也不是首次造访沈屏家了,对他过人的才气向来都深深的佩服。想来也好笑,当初两人勾心斗角,相互戒备,视对方如同大敌般防范,哪料到会有和平相处的时候?不过他还颇喜欢这种局面。

小树见了父亲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平平板板地说了句“你来了”,就想躲进小屋里。

沈屏拉住她,“这是一个女儿应该表现的冷漠吗?”

“又想说教?”她满眼不驯,“休——想!”

“再愚昧的人也知道自取其辱怎么写法。讨论到此为止,我没有过多­精­力应付你这种无理的小孩。”他冷峻地说道。

“啊啊,方伯伯,”吟雪急忙在战争开始前打岔,“快请坐,我去端茶倒水。”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不用忙了,吟雪,我坐一会儿就走。”方志维笑道,“听说你被师范大学录取了?恭喜你。”

吟雪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偷眼去看小树,却见小树朝她微微一笑,登时放下心来。因为小树没参加高考,这个话题她一直不敢提及,生怕小树有什么想法。看来她又多虑了。

“小树也很了不起。”方志维拉过女儿,欣慰地拥着她,“你没有被困难打倒,靠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考大学,可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他温柔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难以言喻的疼爱从心底升起。“并且,以你为荣。”

小树一震,巨大的感动蜂涌直上。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爱,赤­祼­­祼­、毫不保留的爱。不管她视如珍宝或弃如敝帚,他一如既往地爱护她关怀她。不可否认有些不是她能理解认可的,但他是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啊,谁能拒绝血浓于水的骨­肉­情?

方志维看见女儿柔和的眼神,笑了。他知道,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他最心爱的女儿学会了宽容和理解,这比什么都来得让他安心。

沈屏微笑着,不失时机地开口,“我们为两位小姐庆祝一番如何?”

“同意!”吟雪举双手双脚赞成。

方志维笑嘻嘻的,“这回由我亲自下厨。”

“还是不要了。方伯伯你只会把蛋烧焦,吃了对健康不利。”吟雪畏缩地吐吐舌头。

方志维一脸饱受打击的样子。“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这几个月我学会做不少菜,都是小树爱吃的。大家来尝尝罢?”

沈屏和吟雪面面相觑,“还是算了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小树眼圈微红,忽道,“老爸,你回去吧。”

“小树!”

众人齐喝,不明白好端端地,她何以又翻了脸。

“你走吧。”小树对脸­色­煞白的方志维说,“没有你,我们一样玩得开心。可是在有个女人心里,少了你就不行。”

方志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

“对!”小树爽快地回答,“我知道你为我和她分手,这种破坏姻缘的事,你女儿可不想再做下去了。去吧,老爸,去找她回来,我想她会高兴的。”

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曾经失去的爱情、亲情,又回到了身边。小树,我的好女儿,我小小的恩惠感动你至此,你叫我如何不汗颜?握紧小树的手,久久不成言。

沈屏的笑声打破了沉默,“我去买些啤酒,今晚不醉不休。”走上几步,在小树的俏脸上捏了一把,她怒目相视时笑着离去。

小树送方志维出了家门,呆立夜市中冥思。她虽惊异于自己冲动之下所言,可是一想到方志维难捺的兴奋表情,不由得露出真心的笑容。老爸是真的爱朱丽珍吧,能使他快活,她这个一向为他惹麻烦的女儿所做也值了。

“差点忘了,”方志维匆匆折回,从上衣袋中摸出一封信。“挂号信,日本寄来的。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一步了。”他揉乱小树一头长发,带着幸福的表情走远。

正文 十七章 伤痕

笑容,从小树逐渐僵硬的脸上隐灭。她把信放在胸口上,朝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借着路灯死死盯紧信封上那一行日文字。

“千岛哲明寄”

“千岛哲明。”小树喃喃地念着这个遥远的名字,心口毫无抵抗地痛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拼命丢弃的记忆如此轻易地被挑起?难道他们不明白,她需要遗忘吗?

她愤怒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心里有个小声音说­干­脆把信撕了吧,让思绪永远地沉淀。可是——可是——太多的可是绊住她,告诉她事情不会因此而完结。终于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撕开信封,取出信慢慢读起来。

永野树:

展信愉快。

不知好久不见的你最近是否无羔,看到这封信的心情又是如何。或许,你早已把我忘记,可是一别之后,有许多的话涌在嘴边,不吐不快。

那日我们迟了一步,赶到广场上已不见你的踪影。后来打听到你回国了。料理完手头琐事,我们辗转查到你的地址,却因为种种原因将这封早该寄出的信拖到了现在。我知道当日之事你有太多不解,你也有权利了解事情的真相。听我从头说起吧。

不知你可还记得蝶香?其实,她对那件事要负起绝大部分责任。我们围攻武田浩雄的前夕,武田浩雄去赌场抓了蝶香的父亲,以此要挟她。蝶香是个孝女,常自讽这是人生最大的败笔,有她父亲在手中,等于牵制住了她。这和你之于老大是一模一样的。“

无法遏止的泪水开始在眼眶中肆意流窜,小树痛得弯下腰。

“武田浩雄以她父亲为人质,威胁蝶香偷出组里的秘密资料,蝶香照做了——给了他一份涂改过的。他欣喜若狂了几小时后发现真相,大怒之下斩断她父亲的一只手,并且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如果她办不到,五个小时后就会收到一具辗碎的尸体。而那个那个条件就是——把你送到武田手里。

明白了吧?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叛徒正是蝶香,那条死亡之路也是她送你上去的。换言之,她害死了老大。武田浩雄许诺过,只要向老大提几个条件,你和她父亲甚至老大都会平安归来,她轻信了这一点,却完全忘记,武田浩雄从来就不是守信之人。

看到这里,你一定很恨她吧?我们想着自己的悲痛时,却忘了她只有更痛上百倍。老大对她有再造之恩,她一向奉他为天神。然而她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为救父亲一时失措,其罪不赦却情有可原。一个人,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坦承罪过?她不说,这个秘密不知多久才会被发现。同她的诚实相较,我起初的冲动实在幼稚。除了漠视她孤身行刺武田,甚至冷眼旁观她含泪自刎。假如英明没有夺下匕首并义正辞严地开导她,今天的我,又何尝不是个刽子手?我们虽然无法改变已定的结局,可是至少,我有能力选择谅解。也许还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我才能真正面对她。

顺便一提,世上再无火焰组。失去灵魂人物,它不过是具空壳,生命力不再。目前我和砚一英明他们合开了一间保全公司,每天忙着处理各类事情,过去的打打杀杀,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不管多悲伤多痛苦,人,总得活下去是不是?虽然你我现在天各一方,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和我共过患难的好兄弟。无论过去多少年,我想我都不会忘记。同样的希望,多年以后再相遇时,你还能开口叫我的名字。

自此收笔,珍重再会。

千岛哲明

上”

信纸从小树手中滑落,她抬起早已泪痕斑驳的脸庞,无法自抑地哽咽。人生就是这样吧,在你最愿意或最不愿意的时候送上最需要或最不需要的东西,让你在某天被真实所错愕。而你最不需要的,往往在你最不愿意的时候到来。

高楼的另一端拂过轻软的象羽毛似的风。小树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光,悲哀又无奈地任凭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影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飘远。

她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无时无刻不贴身的木头樱花,脸颊轻轻贴碰它。

“藤真,藤真,你只做错了一件事,我却错在自始至终。你把一切给了我,而我,吝于给你一个起码的承诺,残忍地让你抱撼而去。哦,藤真。”这个名字一经提起,脑海里全都是它。她的灵魂因它而颤栗,它响在她的耳边,响在她的心底。

她猛地起身,在风中奔驰。断桥如虹,千古不衰的传说在此涂抹凄美的­色­彩。当年生死相许的恋人,一个在天边,一个在海角,相望相思不相见。她的梦想并不奢侈,风呵风,你可愿意载它去世界的另一头?

袖袂轻举,天地间尽是她左穿右Сhā的白衣。

她没有发现尾随其后的人儿,在目睹她轻盈的风姿后心跳漏了一拍。一个黑衣人影在面前不断晃动,与她交错着,重叠着,猝然合而为一。

无形的压力传遍四面八方,小树舞得正急的身子仓促地停顿,一道冷冽的视线正迎着她。

“那晚,竟是你?”淡淡的星光象他的眼神。

她瞪他。“想起来了是吗?你终于想起那个时候你的狠毒和辛辣?”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皱眉。

“什么意思?”小树无法克制地冷笑,“我只想和你比试剑法,仅此而以。看看你回敬了多少?对我师父的恨,‘人道’的散功掌。这还不算,又加上半年的手无缚­鸡­之力。真仁慈啊。”

他蹙眉思索她话里的涵义。“你是说半年后你才吃到解药?”

小树连连冷笑。

“那是不可能的!所谓的解药不过是本门特制丹药,身为柳无颜的传人,又怎会不懂!”

“哈!”小树轻笑着拍拍手,“多动听的脱罪之辞!再掰啊,再下去就是我师父有意陷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了,噢?”

沈屏生气地扒了扒黑发,“听我说,柳无颜一定骗了你。我承认一怒之下出手狠了些,但那绝不代表我想置谁于死地。当时我只想略施惩罚,阻止那人与柳无颜为虎作伥——”

“够了!”小树退到安全地带,咬着牙痛斥,“不管如何,你伤了我总是事实,休想抵赖。”

“天哪,如果早知是你——”

“你会再补上一剑!”

他终于被激怒了,俊美的脸孔痉挛阵阵。“该死!你真以为我会故意伤害你?你比谁都清楚,我宁愿那一剑刺透我的身体,而不是你的。”他跟进两步,双拳紧握,“我一直耐心等待,等你长大,等你慢慢爱上我。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放慢脚步,不给你压力;时时刻刻强迫自己和你保持距离,这份自制快把我磨疯掉了!你说我不懂失去爱人的痛苦,我怎会不懂!我小心呵护的花朵被人抢先采摘,你以为那是什么滋味?你以为听你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是什么滋味?那是他妈的痛!”被月光映照的他的脸,此刻狰狞有如恶魔。在小树掉头逃跑之前,他早已上前扣紧她,将她疼痛的表情融进他铁钳一般灼热的掌心。

小树又骇又怕地看着这个疯狂、如同着魔似的男人,为他罕见的霸道和强硬吓得不知所措。他——他也要用暴力吗?也想迫使她屈服?有所知觉前,豆大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滑下脸庞。她慌忙抬手去擦,他却先一步托起她的脸,悔恨和震惊涨满了眼睛。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她,把珍贵的泪水合进手中。一用力,她整个跌进他怀里。“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薄­唇­抵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你撒谎!”她捶打着他,悲伤的泪水再度泛滥。“你是个大骗子!你彻头彻底伤害了我!你害我和摩托车分离,害我躲你躲到日本,你指使一个男人弓虽暴我,再教他对我生死以之,我只有义无返顾地爱上他。当我以为我快要抓住幸福,他却离我而去,消失得象光!他一走,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非死不可。可是你,你又强迫我活着。我讨厌憎恨,却必须把恨你当作生存目标,不这么做,我一刻也支持不住。你伤我伤得那么重,怎么敢说你不忍心?你怎么敢!你这个骗——”

他吻住她,倾其所有、极尽温柔地品尝她的甜蜜。他用急切的火热把她的痛和悲吻进心底,他的爱和怜透过香醇的抚摸传达给她知道。他们在爱的光环里拥吻,只愿抓住瞬间尽情缠绵。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眼光在她嫣红的俏脸上流连不去,怜惜地替她抚平飞散的秀发。她一直怔怔地望着他,这时候忽然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温柔。

“不要滥施同情,我不需要。”她的­唇­象被重击过,惨淡如纸。

他拉她回来,迫她仰头直视他的双眸。“再一次,我不是乐善好施的圣人。我只想你知道——”

她尖叫着打断他来不及出口的爱意。“为什么你还不放弃!我已经不纯洁了,不再是一张白纸了!我的身体印有另一个男人的烙印了!”她得逃开,逃得远远的,永远避开他。不能在这危险的地方再停留半刻,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方小树!”他悲愤地朝她喊,然后不顾一切地,他吼了出来。“我爱你!”

血­色­从小树的脸上褪光,她如遭电噬,木立当地。血液来回流动的大脑里无法有条不紊地思考,只能扭绞着双手,扭到身体整个疼痛。不!不!他骗她!他一定是开玩笑,等她堕入圈套中,再幸灾乐祸地瞧好戏。他残忍、狠毒、冷酷,他绝不可能爱上她,这绝无可能!

她一脸的不信惹恼了他,他喘着浊重的气,紧紧地揽她入怀。他想吻醒她,吻到她忘记天忘记地,忘记过去和将来,只记得他的爱,只记得这一刻!

“不要!”小树痛苦地在他怀里挣扎,“你只是一时冲动,我谅解。现在请你放手,我——”手心传来的剧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看见他冒火的眸子。

“一时冲动?在我剖心给你看的时候,你居然说我一时冲动?”他无法遏制地摇晃她,那瀑布般的长发几次扑上他的脸。“我爱你,你听见没有?我爱你!”

“够了!”夹杂着恐惧和一丝丝悸动的莫名感觉幻化成巨大的力量,使她得以挣脱。她跑开几米与他对视,“我不想听。我不要你,我只要藤真,只要我的藤真。”她说着,不自禁地去摸那朵樱花。不在。面孔霎时惨白。她快速地翻遍衣服上所有的口袋,连衬里都翻了出来,还是没有。她惊恐地抱着血液渐渐流失的头,颓然蹲下,绞尽脑汁地回想。什么时候掉了?眼睛忽然一亮,她记起来了,一定是她方才飞舞时遗落了它。它还在这里。

她迅速匍匐在地上,一心只想快点找到樱花,完全忽略了身旁僵硬似铁的沈屏。在哪里呢?该死的!灯这么暗,天又这么黑,它到底会掉到哪里?她必须找到它!她必须!

“你是在找它吗?”

甜美的声音笑嘻嘻的,淡紫­色­的人影飘过来。

寒冰立时汇聚到沈屏放大的瞳孔中,闪着豹子乍见猎物的兴奋。

“你总算露面了,柳无颜。”

她的宛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包裹了夜。“那是因为我梦想许久的一刻终于来临!”

得意却隐约可闻恶毒的声音象蜿蜒盘曲的毒蛇,缠绕着小树忽然变冷的身子。她和那些被毒齿噬过的人一样,害怕紧随其后的恶果。

沈屏移动蓄势待发的身体,冷酷燃在眼底。“柳无颜,这回看你怎么逃。”

出乎意料的,柳无颜竟回复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我们的确有笔帐要算算,稍等片刻。”她朝小树招招手,“小树过来,你在找这朵樱花对吗?”她拈起粗糙的、形状并不完美的木头花。

它居然落在师父手里,真好。喜悦使她忘记前一分钟的恐惧,快乐地伸出手。“给我,师父。”

柳无颜笑得好生温柔。“别心急,师父会还给你。”纤指反复拨弄它,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朵花雕得很细致,可见是个有心之人。”

“师父!”小树心急如焚。她到底在想什么?

“瞧你这么重视它,莫非它是定情信物?”柳无颜用拇指和食指夹紧花,笑语盈盈,“这么珍贵的东西,碎掉可是大煞风景。”

“……师父!”小树的喉咙­干­到发不出另外字眼,乞求地望着她。

“我猜,你不想失去它。”柳无颜越笑越甜。

“师父……师父,求求你。”

“别急,只要你照师父的吩咐说两句话,师父马上还你。”

沈屏的心跳霎那间毫无规律可言。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

“说,说什么?”冷汗在小树的背脊上流窜,她用­干­涩的声音艰难地发问。

“我保证非常简单,就两句话。”柳无颜甜甜的笑容渐趋恶毒,“我要你在沈屏面前,把那些字一个个掷到他脸上,我要亲眼看他被痛苦折磨,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说!说你厌恶他,厌恶到了极点!”

超乎想象的火种将他的愤怒点燃,使他的眼神犹如着了火般,不再平静温柔。“这就是你的目的?”他狂乱地吼着,“利用她报复我,报复我师父!”

“哈,真好笑。”柳无颜笑得象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我报复你和你师父做什么?你只不过莫名其妙地用剑伤了我,你师父不过言而无信地抛弃了我,我会记恨才怪。”声音倏地变硬,“小树,快说吧,快点说!”

烦热沉闷的空气让小树头痛欲裂,一股强烈的茫然在紊乱的思绪里来回盘旋。师父用了一个好奇怪的词:折磨。为什么她要折磨沈屏?为什么必须折磨他?她紧紧盯着柳无颜­嫩­如葱管的手指,只要稍微用力,那朵脆弱的樱花就不复存在。猛然间,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转过身。

沈屏俊美的脸庞在那瞬间突然一片惨白。乌黑的眸子象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渗透绝望。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小树,等她宣判他的死刑。

小树在荒凉绝望的眼光面前退缩了。她不想伤害他,也——不忍心。她无法说服自己说出那么残酷的话。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无权侮辱他的感情。她闭上眼,听到粗砺、深幽,不象她的声音:“师父,我不想介入你们的恩怨,拜托你不要逼我。”

柳无颜的甜笑渐渐冷却。“师父一向很疼爱你,这回恐怕要让你伤心了。”冷笑声中,她慢慢地拿起樱花,挤压着。

藤真的影子一晃而过,剧痛刺入小树心中。她不能眼看它消失,那是她拥有藤真惟一的东西,那是他的爱情的见证!她尖叫,“师父,住手!求你住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沈屏坚强开朗,区区几句话击不倒他,她这么告诉自己。嘴­唇­蠕动了几下,只道出一个字,“我——”

“你厌恶他,厌恶到了极点。”柳无颜提示着,双眼发光。

“我——我——”她承受不住两道利刃的逼视,垂下沉重的头。“我,厌恶你,厌恶到了,极点。”

沈屏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耳中,她竟感觉他的心好似被自己拿着刀,一刀、一刀劈开般,血流不止。

“哈哈哈,”柳无颜狂笑,“听到了吧,沈屏!你在小树的心中连朵花都不如,可怜,可怜唷!哈哈哈,小树接住,后会有期了!”

小树茫茫然接下柳无颜抛落的樱花,茫茫然任她消逝在白­色­浓烟中,不敢看那张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寒冷若冰的脸。心中浮起无数句解释,涌到嘴边却化成一句低语,“对不起。”

他的气息忽然迎面扑向她。他距她一步之遥,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他的声音,极轻地响起:“其实,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就这样,也不行吗?”

心碎的声音轰开小树紧闭的眼睛。她知道以他的骄傲,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不易。她的心忽然大痛,可是,为什么而痛呢?

“我知道现在问这样的话很可笑,可是小树,你真的一点点也不爱我吗?”他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把最后的希望全押在此了。

爱?小树茫然地望着他。

“只要你说一句话,小树,我只要你一句话。真的,一点点也不爱我吗?”

她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仿佛看到他的眸里有泪光闪动?是在梦里吧?在梦里他才会如此卑微,才会如此赤­祼­­祼­的把一颗心放在她面前。

爱不爱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初识时,他风流倜傥,她胆小羞涩,虽然喜欢他,却因为害怕被玩弄感情而不敢再进一步。那之后,他们两人经【奇】历了很多事,多是悲【书】伤和痛苦,她也从来没【网】有认真地问上自己一问,到底爱不爱他。

她,爱他吗?

“不,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她咬牙尽量使自己平静,尽管她的心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无论他付出多少,结果永远不会改变。

沈屏惨然一笑,一直支持着他的力量终于被抽空了。也许,这次他真的应该放手。

他的目光倏地变的清明。

“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割断我的痴心妄想。”他不看她,极缓、极缓地说,“我承认我一败涂地。莫说人了,我甚至斗不过一朵樱花。”他自嘲地笑笑,“也许是我太自负,原以为——”他住口,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她嘴­唇­动了动,但他不给她说话的时间,径自又说下去,“早该知道,沈屏在你方小树的眼里,一向是排谴寂寞的工具,勿须付出即可尽情享受。他在你心里几时占据过半分位置?你何曾把他放在心上片刻功夫?”

“别说了,别再说了。”小树蒙住脸。天哪,她做了什么?对他做了什么啊?

沈屏慢慢转过头,冷清的眼神将她的心头撕裂成一道创口。“你放心,你已经把对我的感觉挑明,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你。若想搬回自己家,”他深吸口气,“我——欢迎之至。”蓦地转身,身形晃动间,几个起落倏倏不见。

这是她衷心期盼的结果不是吗?他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伤痛为何­操­纵她的情绪,挥之不去?果真如他所言,他们之间划上了一个句点?多滑稽,不曾开始,何来结束?

她象一缕游魂,飘飘忽忽地摇晃,不知风欲她吹往何方。她用力握着樱花,似乎那个小小的没有生命的东西会赐她力量。是了,至少她是为藤真而拒绝他,藤真泉下有知,只会安慰,不会怪她残忍。难道不是吗?为了那个矢志不渝、代她而死的男人,即使伤透了沈屏又如何?

她继续无力地迈着步点向前走。

伤了他会如何?

那个轻飘飘的步子好象踩在她的心上,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随他而去。她自觉摧毁了一件稀世珍宝,遗失了一件贵重宝物。心拎得高高的,倏地又沉下谷底。

恍惚中她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走了好多好多的路。梦里没有温柔的手扶持,她独自开门进屋。突然清醒后,竟是站在阔别了大半年的小屋里。米白­色­的书桌光可鉴人,零落地散布着厚厚薄薄、一度深恶痛绝的参考书。枯黄的台灯幽幽地吐着光信子,米老鼠抱枕委床,可爱地做鬼脸,七彩风铃悬挂在窗前,浅笑轻语。

半年,半年。拉不开她和它们的距离,感觉依旧温馨熟悉。

纤指滑下书桌,将抽屉拉开来。她一页一页翻看着档案——游戏的第一阶段。

“沈屏,二十七岁,已婚。”

“沈屏,二十九岁,相貌英俊,为人谨慎小心,行事秘密,商场上出了名的难缠。”

她轻抚最后一张。

“沈屏,二十三岁,室内装璜设计师,­性­喜渔­色­,风流潇洒。”

她把头埋入手心。

正文 十八章 放逐

“老哥,咖啡要不要?”

沈箫轻掬着咖啡杯,浅呷一口。她已经喝光了两大杯,老哥仍然气定神闲地摆弄他的设计图,黑发覆盖住眼角也浑然不觉。

沈屏听到妹妹的轻唤,放下尺笔。“要,谢谢。”

沈箫走到桌边,低头俯视快要完工的蓝图,满脸惊叹号。“好漂亮!老哥你是一只水蜜桃。”

“哦?”他挑眉。

她笑嘻嘻地解释。“里外皆甜。”

“小鬼!你­干­脆说我秀外慧中岂不更顺口?”沈屏敲敲她的头。

“痛啊。你大人大量放过我,我一定天天称赞你。”

沈屏哭笑不得。敢对他口无遮拦调侃的,全天下也只有两个女人。偏偏他就是拿她们没辄。他命里注定的煞星一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你歇歇陪我旅行去吧。”

“恐怕——”

“不许说不——”沈箫蛮横地截口。

“箫箫!”他拉下她的手。“别闹了,乖乖睡觉去。”

“不要用应付小孩子那套来敷衍我!”沈箫不悦地皱眉。“我是认真的。”

“抱歉。”

沈箫仰头凝视哥哥魅力十足的俊脸,潇洒无俦的微笑,忽然紧抱住他不放。

沈屏迟疑地拍了拍她,“箫箫?”

“我知道,”她吸吸和泪腺同时松驰下来的鼻子,哽咽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不必强颜欢笑逗我开心,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受。”

沈屏轻轻一叹,坚定地抿紧­唇­。“箫箫,我没有强颜欢笑,也没有刻意拒绝外出,你很清楚那不是我的风格。”

“但——”

他轻扣她的肩头。“箫箫,你老哥绝非易碎的玻璃,一碰即裂。爱总要两情相悦,一厢情愿就会失恋,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半途而废也不是你的风格。”

双手从她的肩上挪开,他的话里多了点讥诮。“我是个男人。一个男人能为女人做的,我自问做到了极限。冰山永远是冰山,任你烈火再旺也融化不了。除了向那个鬼魂认输,我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

“哥……”沈箫止不住泪如雨下。天底下居然有方小树这样的笨蛋,放着活人不要,偏去爱死人。苦了她痴情的哥哥,他可是那么优秀出­色­,值得所有女­性­为之疯狂呵……对了,会不会方小树爱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想承认……某种原因……

“箫箫,你去哪儿?”

“我要去告诉她一个真相,你为了阿姨牺牲名声的真相。”

“站住!”沈屏青筋暴现,面红耳赤,怒火几乎点着了房子。沈箫从未见他这么气过。当他飞步拦在她面前,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许去!”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挤出来的。“乞怜爱情是最低下的行为,如果她读不懂我的心,那是她肤浅。”他的目光如两把刀,“到此为止吧。”

“这么凶!”沈箫委屈地扁着­唇­。“你明知我是好意。”

怒气不见了。沈屏疲惫地伸出手,轻揉她如丝的秀发。“我答应你,忘掉过去,正正式式交一个女朋友。你老哥这么迷人,总有女人爱的。哪,不许哭了,瞧你红彤彤的兔子眼。”

“哥!”沈箫不依,他笑着搂住她。“快去睡吧,今天太晚了就不要回校了。”

“啊,老哥你等等,柳无颜——”

他关上门,声音响在门外。“我们在明她在暗,要引她上勾不容易,不过总有法子的。你安心睡吧,不要多想。”

沈箫一头栽进床里,把双手交缠起来枕在脑后。爱情这玩意儿果然碰不得,碰上了很容易失去自我,变得不象原来的自己。所幸哥哥坚韧倔强,小妖女的无情无义尚不足击倒他。这个时候,展开另一段恋情是相当必要的。她的好友席安安暗恋哥哥三年,就是缺少表白的机会。既然哥哥有意忘怀方小树,她明天就为他引见席安安。相信这个女孩远胜方小树的美艳姿­色­和温顺如绵的­性­情很快便会缝合哥哥的伤口。

她心满意足地漾出一抹浅笑,一心盘算着明天的会面。

没有人知道,就在楼下,一个人影正仰头望着这个房间的窗口,怔怔地站了大半夜。当屋内灯光熄灭,黑暗笼罩在她身上时,她才如梦初醒,驾着摩托车离开。

几天后,小树收拾行李,给父亲和吟雪分别留下一封信,悄然远去。

********

日本,武田帮总部

黑暗中,一种被人窥视的异样感觉传遍全身,武田浩雄霍地睁开眼。

有陌生人的气息!

他飞快地摸出枪,瞄准暗夜里那条醒目的白­色­影子,正欲扣下扳机,影子倏忽地飘走了。

没有任何人类会有那样的速度!

武田浩雄惊出一身汗来,啪地一声打开灯,张口便想喊人进来。

“武田浩雄,不要出声。”一个女人怪异的嗓音忽然贴着他的左耳响起,枪也在同一时间被她拔走。“否则我会立刻让你知道,是他们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他张着独目,无法看见左手边是何人,饶是他曾经历太多的大风大浪,此刻也惊得面无血­色­。

她用枪抵住他的头,另一只手用力地在他背后和肩头戳来戳去,好似在寻找什么位置一般,武田又是疼痛又是惊惧,忽然,象被施了定身咒,他骇然发现无论大脑怎么下命令,身体再也动弹不得,就算是想简单地抬起手指头也不行。

“怕了吧?”怎么感觉她的声音变得得意洋洋,“这可是我们鬼最厉害的本事之一,定身术。”

她说什么?鬼???

这时候门外有人用力敲门,“头儿,你叫我?”

一滴冷汗顺着武田的额头滑下来。枪正抵着他的太阳|­茓­。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哑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你们离远些。”

手下答应着去了。

“算你聪明。”那人忽然娇媚地笑了,“武田,看看我是谁啊。”眨眼功夫,飘到几米外。

她她她,速度这样快。

武田差点背过气去。

她戴着大大的笑脸面具,一身白­色­长袍,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枪,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

“你,你是什么人?”

“不是告诉你了?不是人。”这把声音,粗嘎而怪异,令人闻之浑身不适。“我是鬼。”

“鬼?哈哈,”武田笑得局促,“少装神弄鬼,你是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鬼,一定是某人在故弄玄虚。

“你不相信是不是?那你看仔细些,人类会这样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笑面人飘了几圈给他看,居然足不点地。

武田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她她,难道真是鬼?不管他相不相信,似乎,是真的。否则怎么解释眼前这个灵异现象,和他的动弹不得?武田大骇。

笑面人格格两声笑,“武田,你还认识我吗?”她飘到茶几上,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惊恐的脸。

听她的口气,是熟人?

不不,是熟鬼?

不不不,该说,她以前活着的时候认识他?

武田已经被吓得晕头转向。

“认不出来?真让我伤心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笑面人用力哼出四个字,“我叫藤真。”

“藤真,藤真。。。”武田浩雄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颤声道,“你是樱?是吗?你是樱吗?”

“哼。”

“樱,樱,”武田的脸上露出真正的畏惧,“我,当年,我只是——我只是太爱你了,随口编了几句谎话,没想到藤真龙彦他他,他会信以为真,而且还杀了你。我,我后来听说你儿子把你的骨灰埋在樱花树下,但,但不知道是哪株,所以,所以一直没去看你。”

“哦?”

“是真的!”武田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还知道你们那些亲戚没一个好东西,谁都不想收留你儿子,我命人狠狠地收拾了他们,可是,可是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笑面人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嘎嘎地笑起来,“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足不点地地慢慢飘过来,带着杀气逼近他,“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武田慌乱地大喊。

“不是你,杀了他么?”

见他一脸茫然,笑面人提醒道,“想一想,藤真静言是谁。”

“藤真?静言?藤真静言?他他他是你儿子?”武田忽然明白过来,恐惧地大吼,“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就是,就是。。。他跟你们长得不太象,我一直没往那方面考虑。而且,而且,我没想过要杀他,那是,那是意外,那真的是意外。樱,樱,你,你相信我。”

“相信你?哈哈哈,我们一家人都因你而死,你叫我相信你?”笑面人狂笑。“武田浩雄,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会杀掉你为他们报仇,对不对?”她狠狠地抬起他的下巴,双手用力,他不禁露出恐惧和疼痛的表情。

“不,你猜错了呢。”她轻柔无比地笑了,“我是不会杀你的。”她朝他脸上吹了口气,声音柔滑如丝,“我不会杀你,那太便宜你了。我要天天缠着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你每天都活在恐惧里,让你清楚地记得,你这一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害死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十九层地狱吧,别急,我迟早会带你去的。”

武田浩雄嘴­唇­动了几动,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发声。

“哦对了,从今天起,我每时每刻都会贴身跟着你哦,但不会让你看见我。这样游戏才好玩,不是吗?”她飘到窗边,嘎嘎的冷笑两声,忽然从窗口飘了出去,而且,就那样一直飘着远去。这情景在黑夜里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几分怀疑那是人,那么这一刻,他完全相信了。

这个,的确是鬼!

武田一口气没提上来,成功地吓晕过去。

所以说,倭寇就是倭寇,哪里知道我中华武术博大­精­深,还有一门叫做轻功的功夫。这可是她惟一拿的出手的本事了,那二十年功力到底非同小可,不是唬人玩的。

她这样,也算是为藤真报仇了吧。

毕竟,不是只有杀人见血才算复仇的,让武田一辈子活在恐惧里,岂不更妙?

其实她这场戏破绽太多,他没有识破的惟一原因就是他心虚。一个做过太多坏事的人,多少总会有些迷信,害怕自己有天会遭到报应。她不过是利用了他的这点心理罢了。

想到他骇得屁滚尿流的傻样,她不禁哈哈哈哈狂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无人的深夜里,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她。

她的笑声慢慢地小下去,终至消失。

这一次,无论她在天涯还是海角,再不会有人来寻她。

__________________

小树很快便离开了日本。

也曾犹豫过,走前要不要见一见火焰组的那伙人,想想还是算了。她目前没有勇气,也没有做好心里准备面对他们。过去那些往事,也该暂时放一放了。从今天起,她要去看天高地阔,去赏风清云淡,去品孤独去尝寂寞,去过她一直想过的生活。

她要,放逐自己。

小树去了云南丽江。

她离家时带了一张存折,里面是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和老爸给的零用钱,数目算是不少,暂不必为生活发愁。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便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住了下来。

白天她在家学习、练功,夜晚,便去酒吧驻唱赚钱。只有高中学历,体面的工作自然是难求的,但她选择酒吧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酒吧里人多。满屋子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抬眼张望,都能感觉到人的气息。这乱哄哄的人群和嘈杂的气氛竟是她的安心剂,伴她度过无数难捱的夜晚。

她的声音柔和而充满磁­性­,人又长得漂亮,自然吸引了一些追逐的目光。她却从来视而不见,唱完便走人。

这样的容貌,再加上这样的傲气,又处在酒吧这样复杂的环境里,自然只会吸引更多的狂蜂浪蝶。

她有自保的能力,一般只要听客们不过分,她也就淡淡地唱自己的歌,其它一概不予理睬。

被­骚­扰的厌烦了,就­干­脆离开,去下一个城市。

如此循环往覆,一座城市从未住到两个月以上。

春来秋去,当她来到第六座城市的时候,一年过去了。

每到一个新地方,她会打电话给方志维和吟雪,告诉他们,自己平安健康地活着。

她再不想她爱的人为她担心难过。

她慢慢地成熟,容颜愈来愈美,气质里也添了不一样的内容。如果说以前是朵咄咄逼人的玫瑰,那么现在,则美得淡雅和清新。

她就这样平静地过着寂寞而单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在Q市街头无聊的闲逛,一对擦身而过的情侣刺痛了她的目光。女孩娇憨可爱,与男友争执两句,便任­性­的抓起他的手咬下去。

她痴痴地望着他们,一段并不遥远的记忆从心头喷涌而出。

“这算是你送我的信物吗?”他挪揄着她,笑容那样的明亮,“我似乎也该留给你一个印记,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呸呸呸,我才不要记住一个瘟神。”

他的确无时或忘于她,而她,也的确几次把他推出她的生命。她不是冷血人,可是每一次,她都让他遍体鳞伤。

六月的阳光灸热骄人,烫得她眼眶发热,泪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涌出来,涌出来。

十九岁的方小树站在陌生的城市失声痛哭。

天空还是那个天空,可是为什么,街道变了,人也变了。

曾经一抬头一伸手就能看见就能触到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

是不是,她再也找不回来。

正文 十九章 我们说好的

后来总想起那天,如果没有尹凯Сhā手,结局会是怎样。

那一天,回过神时,她已在回杭的飞机上。回家的心情那样急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一下机便打电话告诉吟雪,她回来了。结束流浪的日子回家了。

吟雪在电话里兴奋的唧唧喳喳,想约她立刻见面。她说好,不过要等她办完一件重要的事。

把行李放回家中,还来不及喘口气和老爸深叙离别之情,人已奔到商场里。

顾客并不多,她闲闲地东逛西逛,终于还是走向珠宝柜台。她的眼睛,着魔似的被一副对戒吸引了,它式样简单却非常典雅高贵,她鬼使神差地用自己赚的大半的薪水埋了单。

这价格可真是不菲啊。

不过我,喜欢戒指的款式。

没错,仅仅是喜欢戒指的款式,没有别的意思。

那么,为什么是一对呢?

。。。。。。

买下它,你究竟想送谁?

。。。。。。

方小树守则二,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如跟守则一雷同,纯属巧合。

握着那小小的戒指盒,心里忽然涨满了久违的快乐。

怎么办,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她重新有了想要的东西。

甚至愿意为了拥有它而尽力一试。

她的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朝着门口而去。

从商场的这扇门出去,再转个弯,过一个路口,没几步就到他的工作室了。

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喝着清咖啡专心工作。她记得他工作时的眼神,锐利的仿佛可以穿透她。

她陷入前尘往事中,飘忽的笑容忽然死一般凝结在­唇­边。

她看到他了。

不只他,他身旁还伴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仰头看他时眼里眉间都写满爱慕。两个人说说笑笑朝这边款款而来。他剪短了发,五官越发显得深邃醒目,高挑的身材挺拔却也瘦削。在她看不见的一年里,他竟然瘦了。

可是却比记忆里更加俊美帅气,耸眉微笑的一刹那,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他的眼神温柔得叫人心碎,足以融化最冷酷的心。他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吗?

突来的惊惶淹没了她,她用比光还快的速度,仓促地收回视线,扭身想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屏冷静的目光已对上她的。刹那间的空白之后,他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震惊和不信。她的胃紧张的打结,却无法移开视线,就那样隔着重重人流与他对望着。他的眼神一片空白,几乎象镜子一般。那一瞬间两人胶缠在一起的视线似乎已化成永恒。

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一首温柔的曲子,她着魔般迈起腿,音乐声中面对面地向前走。

“好吗,一句话就哽住了喉,

城市,当背景的海市蜃楼,

我们,像分隔着一整个宇宙,

再见,都化作乌有。”

走得近了,她能看见那女孩清秀的眉眼,“你说选哪个好,箫箫会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真美啊,一脸明妍,眉目如画。

“明天可就是她的生日了呢,二十一岁了,总要挑个最让她满意的礼物,你说是不是,沈屏。”

她叫他沈屏,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婉转动听。

小树的心忽然缩成一团。

他随口应了一句,深不可测的目光仍绞着她的。

他们,仅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

咫尺却是天涯。

小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刚买的对戒正静静躺在那儿。

他与她擦身而过。谁也没有开口。

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相识,只是陌生的路人。

“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牵的手,

可现实说光有爱还不够,

走到分岔的路口,

你向左我向右,

我们都倔强地不曾回头。”

不能止步,不能开口。

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尊严有时甚于一切。

“我们说好就算分开一样做朋友,

时间说我们从此不可能再问候,

人群中再次邂逅,

你变得那么瘦,

我还是沦陷在你的眼眸。”

他的气息渐渐离她远去。

她嘴里发苦,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脚步却也加快了。

终究,谁都倔强的不曾回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摩托车在咆哮,在怒吼,在狂飙。

绵绵细雨有节奏地打击着车身。白衣骑士不戴安全帽,被雨水冲洗过的眼睛更黑更亮了。她沿着繁华、寂寞的城市边缘游走,若不如此,她将爆炸。

几小时后,她累了,倚靠着郊外的树­干­休憩。

是你不要他的。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嘲笑着。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当初如若交心,才真正死无葬身之地。他太神秘太出­色­,太不安全。最重要的是,他随时可能抽身而退。你承受得了吗?你还有能力失去吗?你只是个易受感动、心灵残缺的女孩,并不真正理解拒绝与接受的涵义,甚至,你也不十分明白什么是单纯的迷恋,什么是真正的爱恋。太好笑了,这一切,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哦,藤真,我该怎么做?挂念你的同时又想着另一个男人,我是否太不应该?你离开我没有多久呵,我绝不可以停止哀悼的对吗?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藤真沉默着,樱花也不说话。

是呵,你抛下我了,他也抛下我了,他是另一个女人的了……

雨水还在飞?老天爷,你这个老糊涂为什么而落泪?是因为悔恨你的不公正?这世上有人得到太多,仍不知足地豪取强夺,你也大方地给给给,我呢?生命赋予我的是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一次又一次的心碎,而我只有一颗心哪。

她蓦地仰天哀号。

“方小树,我爱你!”

骗子!大骗子!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爱你,你听见没有?我爱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我?等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等我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是我太过奢求,还是我伤你太重?

舌头尝到咸味,她才拾回意识,擦­干­眼泪。明明就知道,什么也挽回不了,却还想着要回头。真傻。

她摇摇晃晃地扶着树­干­站起,强烈的眩晕感忽地从胃里冲向头顶。还来不及多想,眼前一黑,栽倒在树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小树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丝被。而丝被下的胴体竟是完全赤­祼­的。她顿时大惊失­色­,翻身坐起。

“你醒了?”

沈屏听到动静,知道她已醒来,从厨房间端了一杯水朝她走过去。

“你……你不要过来!”小树慌乱地往床角缩,拉紧被单紧紧包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我的衣服呢?”

“放轻松,我不会非礼你。”沈屏撇撇嘴,“你会在我家,是因为尹凯那小子在路边发现你后,直接送到了这里。至于你的衣服,因为太湿被我脱掉了。”

这岂不是说,她全被看光了?红潮迎头撒下,小树连耳根子也羞成了粉红­色­。

“别担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他的笑容里含着嘲讽,“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无——无耻!”羞恼之下她开始口不择言,“谁相信你岌岌可危的保证!你这个无耻下流的花花公子,花心萝卜……做什么?痛!”被沈屏一把揪起头发,小树吃痛,嘴巴不禁大张,趁此时机沈屏把药水灌进她嘴里。她猛咳两声,整张脸因苦味皱在一起。刚想开口喝斥,却见他绷紧的俊脸朝她压下来。

“再一个字,我可不为我的行为负责了。”他厉声警告。

“我偏要说,偏要说!你放浪形骸,对感情根本不专一,你——”

沈屏猛地抓紧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身体亲密地固定住她,令她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然后迅速低下头,攫取她的舌尖,肆无忌惮地品尝起来。小树整个呆住了,只觉热血纷纷扑上脸颊,双腿虚弱地打颤。这个吻不同于以往几次,充满了霸气和占有,这个沈屏亦不是她熟稔的,他的强悍和霸道叫她心颤。他吻得她天旋地转,吻得她全身着火,不自禁攀着他以求平衡。意识模糊了,无助地沦陷、臣服,任他予取予求。

当他终于移开­唇­,眼里的冷漠陡然间令小树拾回理智,心头无缘无故地一颤。他要伤害她了,要用狠毒的话伤害她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缩成一团。单薄的被单遮不住她多少肌肤,雪白的手臂和脚踝在灯光下闪着娇冶的美,凌乱的发丝掩去了大半张脸,她看起来象个迷惘害怕的孩子。

沈屏默默地注视她好一会儿,脚跟一转,走到沙发前点起一支烟。“衣服马上就­干­了,你耐心等等吧,不会花你太长时间的。”

其实,她根本不会介意时间的长短,她介意的是,她介意的是。。。

下意识朝他看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俊美的脸庞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小树动也不动地望着,全然不知自己的眼中写满无助的渴望。

“你究竟想怎样!”

沈屏忽地掐灭烟蒂,愤怒地站起身。

“明明已经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

——嗯?

“事到如今,你又哭什么?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沈屏烦燥地大步走到床前,盯着这张布满泪痕的脸。

——我又哭了,在他面前哭了。我居然,让他看到了这羞耻的一幕。

“住手,你做什么?”沈屏一把抓住小树狂乱的小手,不让她自虐下去。饶是如此,娇­嫩­的脸蛋还是因为她没命的揉擦红肿了一大片。“你这个女人真是乱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树好想朝他大叫,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流得更快更急。被单早就在挣扎中滑下,可是她已经顾不得。更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捂住脸,头抵住膝盖小声地啜泣。从不曾象今天这样,身体和心情全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眼前,一想到他已另有所属,她就忍不住呕血般痛哭起来,却又强行抑制着不让自己出声。

“够了,别再哭了。”沈屏再也忍受不了,粗鲁地把她拉进怀里。小树仰起泪眼看了他一眼,心绞得更疼了。这个男人的轮廓坚硬刚决,写满不屈不挠,敞开的两粒衬衣钮扣下面,隐约可见胸膛的肌纹。一股香醇、浓烈的气息慢慢渗进她的嗅觉中。恍然领悟到,他是个男人中的男人。是他平日刻意隐藏起这种魅力,还是她不屑留意?吟雪说得对,不曾失去,她不会懂得拥有时的可贵。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力地抓住他衬衫的下摆,一叠声只重复这一句。感觉到那双温柔抚着她赤­祼­的背的手忽然停住了。她悲伤地想要望进他眼底。“伤你那么重,真对不起。”

“那些事,我早忘了。”淡漠的声音象远在天边。

“可是——”

“过去的已经过去,多说无益。”沈屏起身离开她,冰凉的感觉再次占据她的心。“衣服­干­了,你穿上吧。”他丢过一件衣服,很君子地背过身。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记住吧,傻孩子。麻木地穿好衣服,她缓缓下床。戒指仍然静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没有被人发觉。

就在这时候,房门开了。沈箫、白天见过的漂亮女孩,曾有一面之缘的尹凯从外面走进来。

这般的巧。

“不是说好跟安安一起吃饭吗,老哥,准备一下走吧。”沈箫完全无视小树,拖着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径自向沈屏走去。忽又停下,狠狠白了尹凯一眼。

尹凯笑得有几分吊尔郎当。“怪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她住哪里,不送来这里难道带回我家。”

沈箫哼了声,那双酷似沈屏的眼睛鄙夷地斜睨向小树。

“箫箫。”沈屏猝然开口,“算了。”他说。

小树知道她原本想骂些什么。不可控制的狂笑忽然从­唇­中逸出,她笑得肩头乱颤,笑得弯下腰,笑得岔了气,一不小心,一朵泪花偷偷地笑了出来。

她就这样大笑着从讶异的众人面前走过。

“等一下!”沈屏冷冷的声音追过来。“回去告诉柳无颜,再不留面,我就把‘陵墓’的秘密泄露出去,到时看她如何收拾。”

“不必小树来转告了,我就在这里。”柳无颜清脆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有种你就跟出来。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呢,沈屏?”

轻盈的笑声渐渐远去,沈屏二话不说,第一个追了上去。小树犹豫片刻,也跟通其后。看到柳无颜和沈屏的身影时,她收住脚步,脸孔一阵红一阵白。她脚踩的,赫然竟是断桥。不多时沈箫携着席安安和尹凯赶来。席尹两人皆是局外人,很有默契地退后百米。

“好吧,让我们作个了断,结束这一切。”柳无颜沉着脸说,“沈屏,沈箫,能不能请你们告诉我,这些日子对我苦苦纠缠,究竟所为何事?”

“稍安毋躁。”沈箫耸起长长的凤眉。“我们找你找得很辛苦,你也必须按捺你的焦躁。二十年前,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从这座城市消失?”

柳无颜冷笑两声,却不作答。

“我来替你回答,因为你以为被我师父抛弃,想逃离这个伤心地。两年前,你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回来展开复仇。只要有女人惨遭遗弃,你就会去教训她的男人,手段之狠简直空前绝后。好罢,我哥哥戴上假面具,扮演起游戏人间的风流小生,同一个个女人虚与委蛇,只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引出你。”沈箫不屑地瞪了小树一眼,“偏偏有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看不见人的真心。错过我哥哥,那真是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

小树被她愤懑的话击得血­色­尽失。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杂乱无章地嗡嗡作响。原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其实她的心中早有答案,却用逃避作挡箭牌,不给他,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她疲倦地揉着头皮,沈箫的冷嘲热讽再没听进耳中,只看到她的嘴巴在淡淡的灯光下一翕一合。接着她听到柳无颜大叫,“不客气地取他所需,这就是男人!”

雨夜里飘过一丝叹息。

柳无颜的身体忽然定住了。她的脑中轰然巨响,地在动,天在摇。那个声音,那个无论经过多少时间她都熟悉的声音,她的刻骨之爱,她的铭心之恨!

叶欢!

正文 二十章 因为我爱你

来者是二十年前的他,还是二十年后的他?岁月不曾在他身上刻划痕迹,他的潇洒帅气一如她痴恋的当年。

“好久不见,你好吗?”叶欢自然而温和地开口。

“好?”她尖锐地讽刺,“好的定义是什么?你告诉我。”

“你变了,变得咄咄逼人了。久别的这些日子,你虽不曾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却一直在我的记忆当中。我记忆里的柳无颜不是刺猬。”

“那么你更应该感到荣幸了。”她冷笑,“是你造就了今天的柳无颜。”

叶欢的眸子黯了下来,“那晚过后你休学离家,躲我躲了二十年。难道这么多年,你从不曾试着挖掘事情的真相?”

“哼,那叶双彩又怎么说?你毁掉我二十年的青春,这笔帐又要怎么算?”

“你又怎么还叶双彩的债?”

沈屏冷冷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浮。“你口口声声珍视那段友谊,却关心过她多少?她身染重疾,需要一年的时间疗伤养病,可悲的是能否战胜病魔活下来也未可知。她只希望她爱的男人陪她一年,在她身边给她勇气,她又做错了什么?你不问青红皂白,打她一记耳光后又用家传绝技震伤了她的心脉,雪上加霜的后果你知道么?她一个月后就死了。”

叶欢轻叹。“为了替阿姨讨回公道,沈屏和沈箫成年后就四处寻访你的下落。两年前有个男人被你打伤,他们在他身上发现你的掌印,这才知道你回来了。为了引出你,沈屏付出多少代价?难道你以为,背负风流的名号,和不喜欢的女人周旋是件光彩的事?无颜,看看你一时冲动铸下的大错。”

小雨淋湿了眼睛,小树迷离惝惚地看着柳无颜,柳无颜只冷笑。“当年我是小小地报复了她,但那决不是致命伤。什么病啊绝症啊,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相同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就是这份固执害死了双彩,也害了你自己!”叶欢勃然大怒,“当年如果不是她捧着你的日记来见我,我根本不知道有你这号人的存在。认识你以后,我非常感激她,因为她圆了我的梦想:清新、羞涩、炽热的爱情。我一直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来报答她。”在大家发现他眸中的痛苦前他闭上了眼,“有一天下午,我去找你,却见双彩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病历卡。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伤心地哭了。她说她害怕,怕自己挺不过去,怕你知道了伤心。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你的保护神,万一失去了她,你不知道会伤心到什么程度。于是我答应她瞒着你。”倏地睁开眼,­射­出一道凌厉的火光,“那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会是你!”

柳无颜如遭雷击,怅然垂下了眼睛。

“她对我的感情,我是知道的。我欣赏她,却不爱她。为了报答她当初的成全,更为了报答她对你的知遇之情,我决定陪她一年,助她度过难关。一年,只一年,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你,疼你。无颜,无颜,我的挣扎和矛盾你可知道?”当年他也年轻,做事难免鲁莽冲动。原本,故事可以有个完美的结局。

她错了吗?真的是她错了?

泪眼朦胧中,忽然看见两个小女孩在嬉戏追逐。

“无颜,你看耶,那两朵花好漂亮。我摘下来,一人一朵。”

“我要红的,给我那朵红­色­的。”

点漆似的大眼睛看了看手中的花,再看看矮自己半头的女孩,恋恋不舍地把红花递过去。“我也喜欢红­色­,不过我是姐姐哦,妈妈说做姐姐的应该保护照顾小妹妹。”

双彩呵双彩,你也爱上叶欢,和我爱上同一个男人。但是你不放手争取他,象小时候一样,把我喜欢的留下了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从来就不告诉我你其实一点都不快乐?我错了,我错了。

想到这里,柳无颜早已泣不成声。蓦地大吼着冲向沈屏,“你跟沈箫不放弃追踪我,念兹在兹的不就是这一刻?现在我把命给你,拿去吧。”

她好可怜,无神的眼中全是绝望。小树低呼一声,“师父,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走开!”柳无颜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嘶叫,“沈屏,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冷酷的光在沈屏脸上闪烁,他摸出一把刀子抛过去,柳无颜顺手接下了。叶欢本要Сhā手制止,一想,又忍住了。

小树被推倒在地,爬起来又去扯柳无颜的衣袖。“师父,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别再相互计较了好不好?”

沈屏冷冷地看着她,“这件事与你无关,站开些。”

小树一僵,徒劳地想把塞满心头的羞辱拂开。“难道非要见血你才满意?”她愣愣地望着沈屏小声问。

“看来,”沈屏笑得很讽刺,“你对我的评语又多了一条。我可以想象你的小脑瓜里这会儿想些什么。风流、无耻、冷血,只怕还远远不止这些。”

“我承认错怪了你,我愿意道歉。”

“何必呢?”沈屏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侮辱之后的道歉吗?省省吧,方小树,我无福消受。”

小树于是知道沈屏的决心已定,再也无法挽回了。脸容一黯,松开了紧抓柳无颜的双手。“师父——”

“你那是什么眼光?可怜我?”柳无颜的理智已被骤揭的真相磨得­精­光,一心只想刺伤旁人来使自己的内心平衡。“你原本该恨我的!我找上你根本没安好心。我知道沈屏会爱上你,因为你天真美丽又多情,足以引起男人窥探的欲望;我更知道有我在旁Сhā手,他最后只能得到痛苦。我故意激起你对我的同情,故意纵容你天真的幻想,趁你们不备时再捅上一刀。我有解药,却拖延了半年,幸灾乐祸地等你一天天堆积对他的恨。”她声嘶力竭地大笑,“遇到沈屏的那一天起,我就向自己起誓,他师父伤害我,我也叫我徒弟伤害他!”

雨水哗哗的,好象下大了。

小树茫然地看着她,在脑海里反刍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今晚一定是太累太疲倦了,柳无颜的话只有一半被她反应迟钝的大脑接收。啊哈,师父原来一直骗她,利用她,把一个全心信赖她的人视为小丑。以前有个人提醒她防范柳无颜,是谁呢?谁这么有远见?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师父关心她、怜惜她的场面。有一回她骑着野马撞上一棵大树,受了轻伤……啊,沈箫和尹凯为什么拿怜悯的眼光看她?还有沈屏,为什么一脸古怪?哦,他也在怜悯着她的无知和痴傻。奇怪,人的心思怎么可以复杂深沉到这种地步?唔,师父又在吼了,吼什么?叫她滚开,不要拦在前面?好吧,她是该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滚蛋。可是不成啊,她的脚不听使唤了,迈不动。咦,灼目的光亮了……

柳无颜怒喝一声,匕首转了个方向,直刺向她。茫然的瞳孔转了转,大脑里没有躲闪的信号。太快了,师父的动作太快了。嘻嘻,真好玩,被锋利的刀刃触摸是什么滋味?这一刀下去就会真正解脱了吧?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不闪也不避,等着匕首戳进她的身体。

怒吼!电光火石!硬生生迎上的胸膛!

是谁?谁挡在身前?谁倒在她脚下?啊,是藤真,藤真在流血,好多,好红的鲜血,象水柱似地喷出来……有没有人,快来,快来救救我,救救我吧,我喘不上气,无法呼吸了……她模糊地想着,忽然感到意识在漂浮,头疯狂地旋转,尖叫划破寂静,涤荡在夜空中。

这一幕吓呆了在场的每个人。柳无颜仿佛大梦初醒,刀子哐啷一声落地。她再也支持不住,坐到了地上。叶欢抢上几步撑住她。清亮的刀声又惊醒了沈箫,悲愤地大叫“哥哥”,扑上前去。

“怎么样,他怎么样?”席安安吓出一脸泪水。

“不知道,不知道。”沈箫疯狂地摇晃着沈屏,“哥哥,醒醒,你快醒醒。”

“让我看看。”叶欢低下身子检查着徒弟的身体,迅速点了他胸口几处大|­茓­,呼出一口气。“他没事,只是痛晕过去了。”

“啊,我……我……”,柳无颜手足无措地支吾着,又悔又抱歉。“我有上好的金创药,对止血很有效。我想,我想——”对上沈箫怨怒的眼神,顿时尴尬地说不下去。

“你滚开!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沈箫抱住哥哥的头,含泪破口大骂,“还有你,方小树,全都是因为你,哥哥才会这样的。拜托你们两师徒放过我哥哥行不行!”

小树没听见,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尖叫,抱着头不停地尖叫。尹凯担心地伸手碰她,却令她发出更凄厉的惨叫。

“无颜,我可以相信你吗?”叶欢严肃地凝视柳无颜,柳无颜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药,颤抖着敷在沈屏身上。沈箫凶狠的拳打脚踢也未令她停手。她小心翼翼地在沈屏伤口附近撒着金创药,直至他醒来。

“哥哥,你醒了?”沈箫流下喜悦的泪水,“你觉得怎样?”

“小树呢?小树在哪里?”沈屏虚弱地问。

“哥哥!”不关心自己,一开口先问方小树,哥哥你好傻。

沈屏甩开她的手,不顾伤口的剧痛,摆脱众人的围拢跑向小树,把尖叫个不停的小树揽进怀里。温暖修长的手指爱抚她的面颊,温柔和悦的声音低唤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地看到一条人影,仿佛不相信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似的,指尖轻轻地碰触他。“你没死?”她的声音颤抖着,“你还活着?”

“小树,噢,小树。”他把脸埋进她的长发里。

这是他,是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他。狂喜迅速蔓延上升,吞没了她。她抛开一切禁忌,不再顾虑女孩的矜持和羞涩,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不住在他眼上、­唇­上亲吻。她几乎永远失去了他,失去这个她爱慕至深的男人。是的,她终于在恐惧的极至认识并且承认了这早已存在的事实:她爱他,好爱好爱他。她的泪水成串地润湿他的脸,他的鲜血仍在向外流淌,可是她不知道,他不在乎。

沈箫迅速瞥了席安安一眼,席安安痴痴的眼光正落在拥吻的两人身上一动不动。

小雨终于停了。

“为什么你们两个都用情这么深?我不值,不值呵。”小树哽咽着,“我不识好歹,我小气,不但吝于付出,更拒绝接受。即使对方是好意,我也会拿我惯用的伎俩将其屈解。这样自私的人,这样羞于坦承爱的懦夫,为什么你们肯把宝贵的­性­命托付给我?”

他抱着她,轻轻的,好象她是易碎的珍宝。“因为你是你,可爱、善良,独一无二的方小树。”

他们的视线激烈地锁合在一块儿,一股全新的喜悦贯穿了两人的身体。小树咬着­唇­止住抽泣。他的手指从她脸上滑过,带走了泪水,涓滴不留。

小树微微笑着,头枕在他的肩头上,忽然发现那道又深又长的创口,惊呼一声,便要挣扎着起身。他紧抱她阻止她离开。

“你,你要包扎一下,流了好多血。”

“不要紧,已经渐渐止住了。”

清澈的眼里蓄满了心疼。“痛吗?还痛吗?我真傻,你现在一定很痛吧?”

“不。我抱着你呢,你就是最有效的止痛药。”

喜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滋长。忽然,她猛的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他愕然不解的眼神。

在众人的惊呼中她单膝跪倒在地。

周围好奇的惊讶的喧哗似乎全消失了,她的眼中只映出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他站在月光里,那样美丽,而让人心折。他对她的深情她永生永世都无以为报。颤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摸出那对戒指,打开盒子呈在他面前。

“我,我知道我不够好,不是最美,也不是最温柔,”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沈屏也随之莫名紧张了起来,“尽管如此,我,我还是要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往哪里,我也往哪里;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你的国家就是我的国家;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哪里死,也葬在那里;只有死亡才能使你我分离,不然,愿神重重地惩罚我。”她的头因羞涩垂下了,却不忘那最重要的一句,“请你,和我结婚吧。”

喂喂喂,不要这么搞笑好哇?这好像是圣经上的某段话吧?!拿来求婚真的叫暴殄天物。尹凯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却也有几分钦佩小树的胆量。

沈屏没有笑,抿紧了­唇­,一双黑眸出奇的明亮,照得她无所遁形。

“告诉我,为什么?”他耳语般轻声问。

她能告诉他一千一万个理由,可是她只想说那一个。

“因,因为,我。。。。。。我爱你。”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双手剧烈的颤抖,戒指都快脱手而出,可是她却在此时勇敢地抬起了头,深深的望着极力保持镇静却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慌张、手足无措的男人,一鼓作气全豁出去了。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这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我才不管是不是早恋是不是早婚,我只知道我爱你,不能没有你。失去你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那比死还痛苦。以前让你伤心了,是我的错,我发誓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来让你幸福。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促,“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娶我也没关系,请允许我陪在你的身边,只要能看到你,只要让我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就心满意。。。。。。”

她的最后一个字被他如烙铁般炽热的拥抱打断。

他把戒指和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声音模糊而破碎,“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方小树,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你这句我爱你。”有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出。

爱到这样,也可以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叶欢和柳无颜对视一眼,又悄悄移开了目光,小一辈的,全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只愿象他们两个这样爱人,也,这样被爱。

沈箫又想哭,又想笑,早在心里偷偷原谅了方小树。这样的她,会让哥哥幸福吧。那就好,那就好。

尹凯信步踱到她身边,语气里颇有点不是滋味,“方小树她还真敢。以为我们这群大活人不存在是不是,居然大庭广众下就向男人求爱求婚。瞧你哥笑的跟朵花一样,婚后八成会被她吃的死死的。”他又羡又妒个什么劲,呸呸。

换成往常,沈箫立刻便会反­唇­相讥,此刻尹凯的话提醒了她什么,扭头去看席安安。哥哥和方小树结婚她没有意见,可是,却担心席安安会因此受伤。

或许是与妹妹心有灵犀,与小树相拥的沈屏忽然转头朝向这边,大踏步牵着小树走来。

“对不起,”他朝席安安深深地弯下了腰,语气十分诚恳,“我不能再跟你交往下去了,请你原谅。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可是只要你开口要求,能力所及之内我一定为你办到。”

靠!尹凯简直不敢置信,沈屏这小子,非得连这种时候也要表现的这么有担当,让他望尘莫及吗?瞧他脸上尤有未­干­的泪痕,表情却坦然自若,仿佛男人流泪也并不可笑。这样的人,到底还要多久自己才能追赶的上?

席安安深深地凝视着沈屏,挤出一个笑脸。

“不必不安和抱歉,虽然我向你表白,你也没有拒绝地接受了我,可是这么多日子下来,你连我的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她苦涩地笑了笑,泪水在眼中闪烁,“在我面前,你永远那么冷淡疏离,从来就没给过我幻想的机会。现在你们言归于好了,请别把我放在心上。从头到尾我只是个替代品,存在与否并不重要。”她温柔地看着沈屏饱含歉意的眼睛,“别说对不起,我不后悔爱上你。因为你我才懂得,真正的爱情是这样的。对不起箫箫,我先走了。”忍了又忍,泪水还是扑愣愣地流了下来,她掩面飞奔而去。

沈屏默默地目送她离开,回首对上小树有些复杂的目光。

他几不可视地苦笑了下,“小树,我承认曾试着爱她,可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全部的感情都给了你,再也挤不出一丝一毫分给别人。”

“我相信你。”小树的俏脸有点热,“只是,有点点吃醋。”卸下心结的她竟变得如此坦白,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靠靠,情侣们可真是­肉­麻呀。尹凯翻了翻白眼,忽然再一次被小树的举动吓呆。

又跪?!

玩什么啦?!

小树可不理会那个快要抓狂的尹凯,只是看着一脸讶异之­色­的沈屏,“我想求你,原谅我师父。”

沈屏的身体霎时变得僵硬如铁,“你先起来再说。”

“不,除非你答应,否则我不起来。”小树固执地跪在他脚下。

沈屏的杀气并未消散,僵着脸不回话。

“即使师父死在你面前,也不会改变已成的事实,你却要替她偿命。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

他望着她,微笑,又不象在笑。月光使一切朦胧、惨淡。终于他叹了口气。“先起来吧,地下又潮又冷,小心着凉。”

“不,你不说好,我就不起来。”

沈箫当她是白痴般瞪,“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故意装傻?那个恶毒的女人连你都想杀。”

“不对!她不是故意的,当时她情绪失控。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出一些迥异于平常的行为。”她调头去看柳无颜,却见乖僻暴戾消褪了,羞愧和歉意在她眼中交替辉映。小树微微笑了。“我相信她绝没有表现出来的恶劣。”

“小树,别再说了。”一丝细小的,宛如啜泣的声音从柳无颜口中滑出,她热泪盈眶,单薄的身体在风中颤抖。“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我说的句句属实,当初根本是故意害你痛苦的。”

“你也给我带来很多快乐啊。”小树微微一笑,“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每次练功受了伤,你眼里的疼惜总抚慰着我。我记得有一回,我又惹出一场小车祸,为逃避老爸的责怪,我跑去你那儿避风头。这种小型的车祸在我几乎是天天上演,我也早习惯了大家一味的痛骂和指责。只有你,跟我过世的妈妈一样,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小心地替我疗伤。你不会知道,从那天开始到现在,我心里把你和妈妈摆在了同一个位置。不管你做过什么,我总是喜欢你的。”她忽然望着叶欢问,“叶伯伯,您跟我一样对不对?不管我师父做错多少事,您永远爱她?”

叶欢无言地颔首,这是最好的回答。

“你瞧,我们都能够原谅她,为什么你不可以?”她仰头望向沈屏,满脸乞求。“师父其实很可怜,二十年的每一天,她都在为自己的错还债,苦够了。你原谅她吧,有你一句话,她安心不少。”

沈屏握紧双手,沉默不语。

“拜托,你一向宽宏大量……”

“别说了,别说了。”柳无颜的感激与愧疚越发强烈。“恶毒如我,根本不值得别人宽容。那只会令我无地自容。”

小树再看向其他人,只在尹凯眼中寻到支持。沈箫虽然有所软化,眼睛却一直盯着沈屏,只等他一句话决定柳无颜的命运。叶欢心中有愧,自然更不会出口相劝。

她急得想在地下打滚,“沈屏我跟你说,师父以前曾答应送我一份礼物,她办到了。她把你带到我的生命里,把你送给了我,对我来说,这是最好最珍贵的礼物。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会认识你,更不会爱上你。如果今天跪在这里能换来你的谅解,我愿意一直跪着,就算跪死我也愿意―――”

“好。”沈屏忽然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安静地说了一个字。

小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说好?你居然说好?真想让我跪死在这里?”

“我说好,我原谅柳无颜。”他蹲下身子与她对视,俊美如神祗的脸庞上慢慢浮起一个温柔的笑,“你知道的,小树,无论你要求什么,我总会答应你。”

横溢在他眼中强烈的爱意让小树突觉渺小卑微。

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一迭声只会说,“谢谢,谢谢你。”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真心相许。这一辈子,她没有白活。

沈箫的眼眶湿润了。她赶紧往四周瞄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这才安心地抹掉水气,无可奈何地嘀咕着,“傻哥哥。”

即使再多的芥蒂和无法释怀,幸福的心中也没有空间去容纳它们了。在沈屏的默许中,小树一手牵着他,一手拉起柳无颜,交托给叶欢宽厚的大掌。相握的两手包含了沈屏无语的谅解和祝愿。

柳无颜噙泪的眸子和叶欢紧紧交缠。她不是做梦吧?她错了那么多,那么不可饶恕,他却与多年前无异,只是温柔,只是怜爱。一切,真的还能重来?

“肯给我这个机会吗?无颜?”叶欢的微笑一如往昔。

霎那间,又回到了起点,那次魂牵梦萦的初会。希望和喜悦让她的心霍然充实,她这一次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爱情。

两人相视一笑。二十年的恩怨,二十年的风雨,就在这充满爱和泪的轻轻一笑中化为灰烬。

孤独的断桥,终于不再孤独,情缘有续。浪漫和温馨,该是千百年来爱情的最高境界了吧。

小树默默无语地凝视着手指,小小的戒指仿佛套住了她的一生。

很漫长的寂静后。

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吹皱了美丽的画面,高亢地响起,“顾吟雪,你的乌鸦嘴又灵验了一次,我把自己赔进去了啦。”

人笑了,树笑了,断桥笑了。

正文 终曲

翌年,东京。

又是樱花烂漫的季节,漫山遍野张扬着娇­嫩­的­唇­瓣,拂拈草,追逐风,和春天牵手。绰约的风姿若轻风蔽月,如流风回雪。花依在,人已非。

鲜花给你,藤真,我来看你了。晦涩的地板想必很冷吧,有花草作伴,有我的爱追随,你可仍会寂寞?你走了两年了,我却固执地坚信,天堂的一角,你始终用你黝黑的眸子关切我。藤真,藤真,你听到了吗?方小树的心里,藤真静言不老,永远不老!

小树激动地看向沈屏,无声询问着。心有灵犀似的,沈屏轻轻地揽住她。“你放心,我从未尝试取代他在你心中的地位。知道另一个世界有人象我一样的爱着你,守护着你,我只有高兴,岂会介怀?”

四目交投的一瞬间,于两人却是生生世世。

两人心意相通,站在藤真墓前,遥想那个冷面热血的奇男儿。是他教会了小树爱情,引导她逐渐成熟;也是他,挽住了她几欲迷失在爱情长河中的彷徨步伐,成就今天这段属于他们的姻缘。

小树轻语,“爱上你,他会怪我吗?怪我移情别恋?”

“不会。”沙哑低沉的声音和着沈屏的,悠悠地响起,“我所求的只是你能够快乐。”

小树慢慢地、慢慢地抬高泪眼。阳光下万物复苏,相片上他的微笑灿烂夺目。空气中飘过熟悉、亲切的气息,记忆里那最甜最美的气息呵。

她对着天空,对着全世界大喊,“藤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摇曳的­嫩­草在回答,妩媚的鲜花在回答。沙沙的和风收集了万物的回音,浓缩成连绵的、横亘的轻喃,一片片,一声声,细诉到永远。“爱你、爱你、爱你……”

他来过了,他真的来过了。

小树百感交集,思念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夺眶而出。沈屏无言地将她拥得更紧,更贴向他自己。她亦热烈回应,献上全部的真心,全部的感激。

谢谢你,藤真。谢谢你,沈屏。

我会永远快乐。

樱花为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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