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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心乱如麻

数到一千,藤真的呼吸仍然平稳轻柔。他倒好睡。小树吐出呕了很久的浊气,翻身趴在床上。{奇}实在不解他为何坚持她睡这儿,{书}也许只是防范她趁机逃跑吧,{网}说到底还是他的大男人主义在作祟。虽然她很感激他的相救之恩,但却受不了一个独裁者的沙猪宣言。她方小树可是堂堂的中国女­性­。

实在睡不着,小树索­性­下床打开窗子,让银­色­的月光斜斜地钻进房。凉风一吹,燥热的心情似乎平复了。重新躺回床上,她侧身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藤真来。依她看,他睡着后撤除防备的睡颜实在比凛着一张冰脸好看得多,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为他平添几许温和。望着望着,她忽然伸出指尖,想去触摸一下。

“谁准你碰我的?”

在小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腕已经被狠狠揪住,她连开口呼痛的时间都没有,一ρi股摔到地板上。

“你——你没睡着?”这一惊非同小可。

藤真冷哼一声,懒的理她。

“那你还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小树羞愤已极。糗死了,她居然象个花痴一样去摸他的脸,还被当场逮到!这下他会怎么想?

“没经我同意少摸我!”他果然一眼就看穿她的尴尬,含着恶意挖苦。

小树忍气吞声地承受他的奚落,愤恨在心口难开。她不开口,他也就不再说话,屋子陷入一片死寂。

一缕微风轻轻拂动窗帘,风里有丝春的气息。

“喂,你睡着了吗?”不知为何小树竟兴起一种渴望,想听他低沉的声音,以确定她真的在这里,并非梦中游戏。

“喂喂!”得不到回答,小树不甘心地爬上床,“你又在装睡!起来跟我说说话吧?喂喂喂!”

藤真翻了个身背对她,任她鬼哭神号,他不理就是不理。

“为什么不理我?你总是这样,不肯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一句话,而我又没做错什么,没理由受你不同的对待。你对砚一哲明他们明明很客气,就连蝶香也得到过你的赞许。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小树不知突来的牢­骚­是怎么回事,她今晚好象吃错了药,特别罗嗦。那缕风,那丝花香……她甩甩头,甩开突然窜入心中的剧痛。不行,她绝对不能去想,不能不能,否则她会疯掉。

“你起来陪陪我嘛,藤真,藤真?”唤他几声都不理,小树一赌气坐直身子,决定继续玩下去。“你看今晚的月光多美,我记得中国有首唐诗是描写月光的,背给你听好不好?”喔哦,亲爱的老爸,千万原谅你童言无忌的女儿,她绝不是忘本甘于冒充东洋婆,实是此情此景容不得她诚实。

“你不反对就当你默许了,我开始背了哦。”小树装模作样地清清喉咙,并观查藤真的反应。哼,无动于衷,咱们就按你的方式耗,看你坚持到哪时。“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故乡?是了,她不属于这里,她的根在故乡,那片波光粼粼的湖上……

不行了。小树虚弱地向自己承认,她快撑不下去了。

“这首诗的意思你懂不懂?不懂是吧?那好,我来解释一下。‘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顾名思义,就是说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投­射­在地上好象白霜一样。喂,你起来看耶,李白没骗人,月光真的——”

“闹够了没有!”不胜其扰的藤真终于回眸怒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孩,青筋在额头危险地跳跃。

“我——”她是不是玩过火了?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说话!你一再触怒我、忤逆我,觉得很好玩是吧?”藤真粗暴地抬高她柔­嫩­的小下巴,愤怒的亮光直­射­入她眼中。“说呀,你闹够了没有?”

她无力地点头,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她害怕她会忍不住哭出来。

“说!我要你回答我!”藤真余怒未息,恨恨地命令。

“我——我——别再逼我了!”小树大吼,泪水迅速灼伤眼眶。可恨的男人,三番两次惹她哭。原本她已忘记怎么流泪,他却一次次硬生生地逼她忆起。欠他的啊?可恨!

藤真听出她话里的哭腔,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飞快地抽回手。“谁欺负你了?你又哭个什么劲?”他冷讽。

小树原想大吼不关你的事,话到嘴边却自动地改为悲伤的呜咽。“樱花开了。”

“樱花?”天下最荒谬的解释莫过于此。藤真讽刺地发觉火气因为这句傻气的回答沉淀下来。春天到了,樱花自然会开。她就为这个哭?

“妈妈以前跟我说,樱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颗心撕成两半后的形状,因为每棵樱花树下都埋着一位死去的人,”小树边回忆边说着,没注意藤真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所以它美的这么悲伤,这么惊心动魄。”

“你母亲——依然健在吗?”

“……”

“回答我。”他的口气变得冷冽严厉。

“过世两年了。”小树做个手势表示没什么。

“那么,你的父亲呢?他可关心你?”

“我爸?”小树笑了,眼睛里却写满苦涩和嘲讽。“当然,他一直在以他的方式关心我。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就自作主张为我找好了后妈。”

空气滞息了片刻,藤真缓缓地开口,“你似乎很不快乐。”他望向小树的眼光不再无情,连声音也不复以往的冷傲。

“快乐嘛,记得几年前我们一家去上野赏樱花,妈妈和我在樱花树下拍了好多照片,那时候妈妈很幸福,我也是快乐的。”小树深陷了回忆里,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后来,后来我爸外遇,我比任何人都惊讶。他们当年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我不能接受,象疯了一样的叫我爸滚,叫他离开这个家,又发疯似地逼妈妈跟他离婚,是我,是我不停地逼他们。我逼着爸爸去了那女人那里,逼着妈妈。。。”她闭了闭眼,“丈夫外遇,她已经非常痛苦,偏偏还有个不懂事的女儿,天天在她耳边自以为是的叫嚣着。有一天,心神恍惚的妈妈被车撞了。”

藤真遽然收缩瞳孔,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死了,被车撞死了,不,不是,她被我逼死了。我看了她的日记,才明白我大错特错。其实妈妈,她一直在等着爸爸回头,这么多年夫妻,她知道他只是一时冲动,最后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她爱爸爸,只要他肯回来,她就会原谅她。可是,她的女儿,却不了解这一切。”

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小树却努力让自己微笑,“是我害死了妈妈,是我害死了她。我不是个好孩子,不是他们的好女儿,我是个刽子手。。。”

藤真忽然粗鲁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大家都有责任。”他平静地说,“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

小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人来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被巨大的内疚感折磨,寝食难安。她不去学校上课,整天跟着男生在外头飙车,下意识地,她想用这种方法杀死自己。每出一点事故,她的心痛仿佛就淡了一点,愧疚就少了一些。她原本是个­性­格偏激之人,遭此重创,更是不知如何自处。多少个夜深人静,她偷偷躲在被窝里呜咽,盼望有个人来拉她一把,帮她走出来,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头骆驼,随时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妈妈,我对不起你,可是我,需要有个人来告诉我,这不全是我的错。

在日本的这个夜晚,她在一个曾经恨的牙痒痒的男人怀里,哭的撕心裂肺,伪装了两年的冷静全盘崩溃。他的胸膛和气息好似一柄无刃的刀,割裂开那道从未痊愈过的伤口,她疼得只想把负荷统统倒光。

“我想妈妈,好想好想啊。每当我看见樱花,妈妈的影子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她每次都离我远远的,不让我靠近。”

藤真无言地拥紧了她,两颗心一齐跳跃着。小树苦涩地笑笑,“妈妈生前最爱樱花,我常常想,也许她的灵魂就寄居在某朵樱花里,正等着我亲手摘下。闲瑕之余我会用木头来雕刻。就象那个千纸鹤的传说,刻满一千朵,就能见到最想念的人。可惜我的手艺太差,雕的木头花总是不成圆形。”其实她是害怕,怕一旦雕好一千朵樱花,那个神奇的传说就此幻灭,她的梦想再也无法成真。

这天,在她哭了很久很久以后,她品尝着嘴角的咸气,诧异自己竟然将隐藏在心底许久的心事这么自然就说给了他听。她愿意信任他,毫无理由地。

“听砚一君说,你母亲也过世了?”感觉到拥着她的手臂开始变得僵硬,小树抬起眼,勇敢地直视他。

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讨论的话题,他的眼神如此警告着。但他还是几不可视地点了下头。

“她是因为生病去世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树不是没发现他的抗拒,但她又实在想多了解他一点,所以就顺应了内心强烈的渴望,问出口了。

藤真下床燃起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吸着。他的全身都散发出拒绝的信号,肌­肉­绷得死紧,那是一种极度的自我控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啊?”他冷冷地看着小树,眼睛里有小小的火苗跳动。

“如果我的问题让你如此困扰,那就别回答了吧,当我没问。”小树也是个聪明人,不想踩上这颗濒临爆炸的地雷。

藤真吸光最后一口烟,将烟蒂重重地掐灭,然后沉默了,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眸中的­色­彩时深时浅不住变幻。小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觉得能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是件相当有趣的事。

这种情况下,拼的就是人的耐心和毅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而不巧的是,这些她都擅长。

“我母亲,是被人杀死的。”终于他说了,声音寒彻如冰。

“杀、杀死?”小树大为震惊,“谁做的?”

他又沉默下来,良久才回答,“我父亲。”

什么?他说了些什么?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也就是说,丈夫杀了妻子?小树努力在脑中拼凑着这些话,渐渐的,寒意直扑上心头。他那时才几岁?十五吧?如果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天哪,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正是我的父亲。”他一个字一个字,好象鞭子抽过来似的,小树还没见过哪个人象他这样子说话。“他听信了小人的挑拔离间,以为我母亲和他人有染,盛怒之下错手杀了她。然后,自裁在我面前。”

“别说了,别再往下说了。”小树好生内疚,怎料到他竟有这么悲惨的过去,而她居然又强迫他忆起。

“你不是好奇想知道吗?”他不看她,冷冷地扯着嘴角。“象在听一部小说,嗯?”

小树闭了下眼睛,无法想象从此之后他的世界会是如何的冰天雪地,他的内心又会是如何的彷徨无助。在他平板简单的字里行间,充满着深深的愤怒。她忍不住问道,“后来你怎样了?”

“后来?”藤真重复着,淡淡地续道,“父母死后没有亲戚愿意领养我这个杀人犯的小孩,怕玷污了他们清白的背景。哼,在最落魄的时候,黑帮收留了我,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只有黑暗,我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无所谓,只要能手刃我的仇人,什么都无所谓。这就是我生存的目的!”

冰冷的话震荡、回响在小树的血管里,她的心因此而颤抖了。“仇人?什么仇人?”

“武田浩雄!他觊觎我母亲很久,苦于得不到手,在嫉妒心的驱使下,编造了弥天大谎欺骗我父亲。”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青筋在额头剧烈地跳动,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从我十五岁开始就想把他千刀万剐,八年过去了,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无妨,一刀杀死他还算便宜了,我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痛苦之极地死去!”他说得咬牙切齿的,可是小树却看见了,隐藏在那双美丽眼睛后头的伤痛。

她呆若木­鸡­,有柄锯子嘶嘶啦啦地割裂她的大脑,疼痛从那儿扩散到全身。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闪亮起来。那是愤怒的藤真,沉默的藤真,邪恶的藤真,千千万万的身影最后幻化成一张柔和的面孔,牵引她迈向成熟。

以前那个天真幼稚的方小树,任由狂风吹得支离破碎,再也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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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功告成。”

敲完最后一个键,英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真皮沙发里,闭上劳累了十个小时的双眼。程序设计完毕,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别睡,火鸩,有话问你。”聒燥的大嗓门硬着不肯放过他,锲而不舍地­骚­扰他的好眠。他极其无奈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努力使焦距瞄准一脸大情圣模样的砚一。

“你确定这回没问题?”砚一怀疑地指着电脑。

宾果!早预料他会把这个没营养的烂问题抛给他。英明有气无力地以眼光向照野求救后,才毅然决然地再度合眼,拒绝作答。

“不许睡!”不堪冷落的砚一再接再厉发动第二波攻击。

“闭嘴,没见英明已经累成活死人了吗?”照野伸长手臂,将砚一拖离英明三米之远。“请相信他,毕竟‘火鸩’的名头不是白叫的。”

“嗤!”砚一轻哼,“就是太相信他,我电脑里的档案才会不翼而飞。”

“那是两回事。”沉默许久的哲明淡淡地提醒。

妈的,真想一拳打烂他那恨死人的冷静。突来的火气指挥砚一折动十指,喀喀作响的声音配合震耳欲聋的吼叫,倒也达到了很好的恐吓效果。“设置新程序有个屁用!那个混蛋王八糕子还不是三下两下就把东西盗走!这种事再发生个一次,我们的影子兄弟还要不要活啊?”

“唷,一心泡妞的家伙也转­性­啦,总算说了句人话。”照野皮笑­肉­不笑地讽刺着。

砚一立刻将炮口转移。“你还敢说!你手下的电脑天才最多,谁敢肯定这个贼不是其中之一?”

“够了!”一直站得远远的蝶香无法冷眼旁观下去,脚跟一转,越过众人向门口走去。“这件事有必要让老大知道,我去请他下来。”

“慢慢慢,”照野笑嘻嘻地喊住她,“既然我们自己可以解决,我看就别惊动老大了吧,他的伤还没痊愈,最近又忙得很,何必再让这点小事去分他的心?”

蝶香用古怪的眼­色­看了他一眼,“只要是火焰组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我都有义务报告老大。否则谁来承担后果?你觉得你可以吗?”

“得得得,算你说的有理。你就请他到‘火焰堂’吧,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去那儿聚一聚聊一聊了。今天难得大家都在,去HAPPY一番。”

蝶香答应着向外走去。

“嘿。”砚一望着蝶香苗条动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老大一整天都闷在楼上,这倒是灵异现象,有谁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不知道。”蝶香头也不回。

“不知道。”照野立即附合。

“别看我。”哲时淡漠地转过身,视线透过窗子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怪了。”砚一喃喃自语。跟随老大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如此反常过。

假寐中的英明突然直直望进他的眼里,以一贯的温文笑容轻缓低语,“一点都不奇怪,春天到了。”

“什么意思?”妈的,打什么烂哑迷?难道他脑筋懒的转弯,大家就都来欺负他?砚一老大不高兴地抬高下颚质问。

“自己想。”搁下话,英明不再理他,会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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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有点不同了。

轻轻推开门,走进卧室的小树,打量起里头那个高大的男人。他背对她而坐,修长挺拔的身子紧紧靠着桌沿,双手摊在桌上忙碌个不停。

自那晚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凝视她的眸子不再闪烁冷酷算计似的光,不再把她当成待价而沽的商品,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他提供可以利用的价值。现在她偶尔能从他那望得人发慌的黑眸里捕捉到几缕温情。温情?哈哈,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她哩。

她敛住心神,蹑手蹑脚地来到藤真身畔。

他握住一把小刀,笨拙地雕着木头,淡淡的光晕笼住他专注的眼,环绕在他周围形成一道光圈。他仿佛希腊神话里英俊的神祗,浑身散发不可逼视的光彩。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又尽数退回去。她尝试微笑,笑容却无法在­唇­边成形。

也许是意识到了她专注的视线,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两双愕然的眼睛在半空中相遇。她的仿佛溪水,清澈透明;他的则是一面镜子,深邃沉着。此时此刻,语言是苍白无力的颜­色­,无法在他们沉默的对视中占据半分位置……

如果时间能驻足,停留在这一刻!

小树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坏了,惊愕地连退数步,将困住两人的魔咒奋力打破。

“什么事?”藤真很快恢复常态,虽然仍显勉强。

“我——蝶香说有要紧的事向老大汇报,还说带我去见识世面,我不懂。”小树低垂粉颈,思绪有如旋转的木马,片刻也停不下来。

藤真盯着她秀美的轮廓,一个转身将雕刻的并不完美的樱花塞进她手里,简单地道,“收着吧。”

指尖传来的温热莫名的使小树的心弦一震,似乎,在握住他手的同时还握住一个永恒的承诺。他离去后的好一会儿,她仿佛石化了,就那么愣愣地站着,脑里胸中翻滚的全是他的眼,他的话,他的气息,他的抚触和拥抱。她抬起他握过的手轻抚脸颊,恍惚地感觉他残留的体温……她在做什么?

当这个问句进入她逐渐清醒的大脑,一切绮想都在这一秒钟化为灰烬。她揉揉肩头,飞快地冲下楼,仿佛再也不愿碰触这个问题。

正文 十一章 谁的错

所谓的世面原来是一间碟吧。一踏进去,激烈的迪斯科就迎头而来,几乎要撕毁她的神经。砚一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二话不说拖她进舞池,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中。

小树站在正中央,脸随绚丽缤纷的灯光忽明忽暗。激越的音乐里,各­色­男女涨红的脸庞,愉悦的笑声不时穿Сhā其间。突如其来的冲动淹没了她,她跟着节拍,疯狂地扭动身体,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激|情。以往有多失落,现在她就跳得有多狂热,­精­彩的舞技被发挥到淋漓尽致。心里模糊地想着已经很久没跳得这么尽兴和放肆了,不知可还有下次。

砚一跳了没几分钟就退回桌边,拿起一罐啤酒猛灌一口。“妈的,以前我可从来不会觉得累,不跳通宵都停不下来。现在看来,至少哲明有句话说对了,跳舞的确不再适合我们这种老人家。”

“哲明说对的可不止这一句。”照野把目光投向舞池,专注地欣赏着那里头最引人注目的女孩所表演的个人秀,“妞妞儿经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这点也恰好给他说准了。”

“啥?妞妞儿?跳得最炫的那个?”

“不用怀疑,正是她。”

“哈哈哈,你瞧她乐的那副样子,好象几百年没跳过舞似的。”砚一促狭地眨眨眼。“想想也是哦,自从被哲明带回来,她就很少出来呼吸外头的空气了,可怜的小丫头。”

“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老大他们在306房——哎,慢着,去之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等下谁也救不了你。”照野幸灾乐祸地大笑。嗯哪,还是跟砚一斗嘴过瘾。

“又关我什么事了?”砚一抱怨着,“你可别想溜。”

“安啦安啦,等可怜的小丫头发泄完,我带她一起过来,咱们难兄难弟谁也跑不了。”

小树跳到尽兴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从人流里硬生生地挤出来,连蹦带跳地冲回照野身边。

“我喜欢这里的音乐,装璜也不错,够品。”她告诉照野。

“呵呵呵,这些话你该对老大讲,悄悄告诉你,这家店的幕后老板可是我们老大哦。”照野压低声音。

喝!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店,说不定还是他们洗黑钱的渠道,小树心里直犯嘀咕。越来越觉得现在的生活跟以前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危险,但也刺激。她方小树正是为此而活的。

等到小树和照野赶到306室,火焰组的圆桌会议刚刚开始。蝶香向藤真报告了组里的最新动态,包括大家下午还在讨论的怪事。

“磁片被盗?”藤真哼出四个字。通常这种语气代表他的怒火即将全面爆发,识相的快闪。

“应该是那样没错。”砚一偷看老大的脸­色­,鼓足濒临灭绝的勇气勇敢回话。这辈子他最服的就是亲爱的老大,对他不怒而威的气势更是心服口服到骨头里去了。

“应该?”藤真挑起了眉。

“能轻易破解我设置的密码,足以显示此人不但是个电脑高手,更深谙我们的作息时间、守卫情况以及外人不了解的一些习惯。”英明饮着酒,斯文儒雅的脸微微一沉。“了解这么多的秘密,除了在座的各位,恐怕不作第二人想。”

“也就是说我们谁都脱不了嫌疑。”砚一接口,“当然了,老大除外。”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罪犯就是你!”照野嘻笑着开起了玩笑,“承认吧,想颠覆火焰组很久了吧?”

“妈的,你欠扁啊?本少爷生平最不耻的就是偷­鸡­摸狗的宵小勾当,少抵毁我伟大的人格。”砚一伸出拳头威胁老敌手。

真受不了。哲明分别丢给两人一个“你幼稚”的眼神,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磁片,泰然自若地环顾四周。“我想,这就是那位盗兄在找的东西。”

除了英明和藤真,其他人皆投以不解的眼光。

“好家伙,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英明笑吟吟的,一点也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妈的,你给我说清楚。”砚一怒气冲冲地冲上前去卡哲明的脖子。他渴望掐死哲明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把手挪个位子,我会告诉你。”哲明慢条斯理地等砚一移开他的手,露齿而笑。“以下是我个人的看法,仅供大家作个参考。几天前我发现有人侵入我们的内部网络,盗走两份并不重要的文件,没错,一点也不重要;更奇怪的是事后,他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痕迹。我猜,这也许是一种警告,因为明摆着他是故意让我发现的。接着我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想弄清楚这个偷儿和前几天伤到老大的杀手是否同一个人——”

“到底是不是呢?”小树代替大家问了。

哲明看了她一眼,“就常理推断应该不是。但是也不排除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人所为,他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表演给某人看的。至于那个某人是谁,我目前还不清楚,但我想真相大白的一天就快到了。在那之前,大家也不必太过紧张,我打包票没有谁有­性­命之忧。”

他说的好笃定哦,小树撇撇嘴,要是她也有这份自信就好了。自从那次车祸遇到柳无颜,后续事情一件比一件诡异,已经严重脱离她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这么说来,你把磁片掉包,却静悄悄地不通知任何人,只因他来意不明,敌友难分?”砚一好生佩服似的挑高眉,声音里却含着呛人的火药味。“你好大的胆子,欺骗我们不打紧,连老大也敢耍?”

哲明不以为忤地耸肩,“他既然并无恶意,陪他玩玩也就是了,何必惊动老大?”

算他有理。砚一没好气地坐下,忽然象想到什么,斜扬起细长乌亮的黑眸,瞥着英明。英明赶快在他发飙之前撇清,“本人是无辜的受害者,火豹的­阴­谋本人未曾参预。当然,”他有点汗颜地承认,“在他侵入的时候本人也发现了。为了带给他更大的成就感,本人特地输入两条指令,一旦密码破除,他会收到一份巨大的惊喜——绝世美女的飞吻哦。”

“SHIT!”砚一实在不知拿这两只笑面虎怎么办,酸软无力地瘫倒在凳子上。这出闹剧着实杀死他不少细胞。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转向沉寂了好一会儿的藤真。他的眼中闪着莫幻莫测的光芒,亮得可以杀死人。他盯着蝶香片刻,忽道,“你在武田那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分子经常进进出出的?

“没有。”蝶香回答。

“是吗?”他点点头,“照野和史密斯谈得怎么样?”

“我的想法是,”照野轻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等我掏出家伙,兄弟们的拳头就把他驯得服服帖帖,无论什么条件都满口答应下来。”

大伙儿哄笑的时候只有小树翻了翻白眼,对他们这种野蛮的方式颇不赞同。有道是一报还一报,走着瞧吧,史密斯既然能背叛武田,必然也会再度背叛他们。就看谁的拳头最硬了。

“永野,你是否有不同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英明敏感地注意到她脸上的不屑。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哦,又不是不想活了。”小树声音“小”的足以令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如此,那么我可要说说我所了解的事了。”开口的是蝶香,­唇­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知为什么小树竟打了个冷颤,隐约地觉得此事必定和她有关。

蝶香扔了两张报纸在桌上,方便大家看清楚。

黝黑的大字列在寻人启事栏:方小树,女,18岁,中国人。于一个月前在下町街失踪,其父专程从中国赶来,现已万分焦急……

两张报纸的内容完全一样,只是时间早晚的分别。

“永野树,不,或者我该称呼你方小树?不要告诉大家这个人不是你。”蝶香冷冷地说道。

小树压根就没想否认,何况否认也没用,有照片为证。原来我竟然如此上相,她想。这张黑白照把她拍得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或者不是因为她长得特别漂亮,而是摄影师的水平高明。她微笑了,试着忽略乍见报纸时内心的冲击。老爸居然跑来日本找她,看来事情真的搞大了,唉,不回去恐怕不行了。

“你没有话向大家解释吗?”蝶香不怀好意地问道。

“解释?为什么?”小树反问。“我又没欺骗大家。至于蝶香小姐你,我一没偷去你留给情人的初吻,二没强占你为老公死守的清白,你却特地跑去调查我,真令我受宠若惊哦。”

蝶香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现在随便你逞口舌之利,等下有你哭的。“听说这回来日本的,除了你的父母,还有一个自称是你未婚夫的人。”

小树怔了怔,“未婚夫?我哪来的未婚夫?”?

蝶香的笑意缓缓扩大,她分明看到,藤真的脸上已堆起了冰霜。“他说他叫沈屏。”

“沈屏!?”

小树刹那间断了气,沈屏,居然会是沈屏!他也来日本找我了?!他真的来了?!她霍地起身,头也不回就往外冲。

“站住!”

藤真的喝斥鞭子一样追了过来,小树收住脚,看着他英俊的脸渐渐变得大理石一样白一样硬,心里万分抱歉。“对不起,”她嗫嚅道,“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

“回中国啊,你听到了不是吗?”小树不敢直视那双慑人心魄的眼睛,“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藤真迈开两条长腿,朝她走近一步,又一步,小树也跟着一步步后退,直到身体擦着光滑冰凉的墙壁,直到她无路可逃。

“你……你……为什么?”酒­精­的气息笔直窜入小树的口鼻,小树顿觉胸口一窒。

藤真双手横胸,双腿微分,自上而下傲慢地俯视她,仿佛她是天底下最低等的生物。小树无力抵挡排山倒海的怒气,哆哆嗦嗦挨坚墙壁,寻求支撑点。她怎敢奢望擒住他的柔情?他分明仍是当初自傲自恋的冷血禽兽。逃呵,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他的地方。

“玩?”他冷笑数声,“原来你一直在玩,玩够了就一走了之。把我骗得好苦啊。”

“我,我承认前些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并未真正的尝试逃跑,即使有机会。但是说到欺骗,不,不,我不承认!我发誓没有骗你什么!”小树着急地大吼,为什么哲明和砚一都躲得远远的?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她说话?对了,没有人敢反抗他,只有她能拯救自己。下了这个决心,她直视他道,“现在不一样了,我必须回去!求求你,放我走吧。

他眯起眼睛。“因为那个叫沈屏的男人?”

“……这个,这个与他无关。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未婚夫。”小树说得结结巴巴的,大脑极快地飞转。这时候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她的命运,她万万不可搞砸了。冷静,一定要冷静。

“老大,我想——”砚一实在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想为小树说几句话。但是英明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这个白痴,还没感觉地表已经开始震动吗?

“如果我说,我不放你走呢?”藤真缓缓地问,语气十分坚决。

“你——不要逼我恨你!”小树忘了前一秒给自己的警告,用仅余的力气吼着。

“恨我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个!”藤真暴喝,俊脸杀气腾腾。他从来也没这么气过。该死的方小树,该死的那些话,还有他该死的傻子行为!他抓起一杯酒,杯子在他手里捏得咯咯作响,他举高,一饮而尽!在大家惊吓的目光里,他不由分说地扯起小树的手,以坚决、不容反抗的姿态拖她到内间,锁紧门,直接把她抛上床。

他傲慢的凝视似乎无休无止到天荒地老。小树咬着­唇­缩到床角,苍白的­唇­立刻嫣红。横溢在他脸上的憎恨和愤怒竟是如此强烈,教她如何视而不见?怎么办?她很害怕。

藤真忽然将身子前倾,眼睛深处幽幽的火光灼伤了小树的肌肤。她惊吓地望着相距不过几公分的面庞大特写,从那一张一翕的薄­唇­中吐出低沉、毫不容情的冷斥。“骗子!女人都是该死的骗子!除了­肉­体再无利用价值!”

小树愀然变­色­。“在你眼里,女人就象妓汝?这又是哪一条沙猪宣言?”

下一刻他已无情地捏紧她的下巴,甩下暴戾的威胁。“我警告过你,不许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小树冷嗤。沙猪就是沙猪,牵到北京也不会变成绵羊。莫非到如今他仍妄想­操­纵她?偏不!体内执拗的血容不得她屈服。“不许?你凭什么?我问你,你敢在令堂面前重复这句话吗?重复女人是妓汝的话?”她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忘记已犯了藤真的大忌。

粗嘎如夜枭的狂笑还未进入她愕然的大脑,藤真倏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身子往前一拉。她恐惧的眸子里旋即反­射­出一朵冷冽邪恶的微笑。

“怕了?”在小树骇得惊呼之际,他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反复游移,语气之­阴­森令人毛骨悚然。“我打赌你其他的部位也同样柔软光滑,嗯?”

身体好象燃烧起熊熊烈火,焚烧她恐惧无望的心。好不容易,她自喉咙深处挤出话,“下流!”

“下流?”­阴­森森地端详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藤真黝黑的眸子里起了异样的变化。“我让你见识真正的下流!”坚硬的身体随即覆上她的。

“放开……”小树绝望的呐喊消失在他蛮横的强吻中。反抗、挣扎无济于事,他当她是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脱去她遮体的全部衣物。

小树合上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迅速被雾气沾湿了。她无助的仰躺着,感到他轻柔的­唇­一路吻下来,却再也驱不走她内心的寒霜。无论之前她对他有多少的好感,从这一刻起,完全毁掉了。

剧烈的痛楚几乎将她硬生生撕成两半。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想长大,却必须提前承受成|人的游戏?她无声地啜泣起来。

藤真默默地为她穿好衣服,不去看她空洞茫然的眼睛,弯腰抱她走出内室。小树完全没有反应,她的心中荡起了高高的秋千,寻不着落脚点。再没有什么能打破她冰冷坚固的外壳了。

所以的声音都消失了。大家的眼光落在藤真和他怀中的女孩身上。女孩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臂弯上,苍白的容颜毫无血­色­。那份与众不同的艳,恍若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众人的心脏。

“听着,”藤真坚定的声音击碎平静,扯开滔天巨浪。“从今以后,她就是我藤真静言的女人,擅动者——死!”

***

路旁,屋前。一棵棵樱花树摆脱冬季恶毒的诅咒,泛出星星似的亮光。象无数个季节更替所显示的景象,春天舞弄着画里的江城昭示天下:我来了。

久违的西湖,想必已恢复昔时或烟波浩渺、雾霭沉沉的雨景,或云淡风轻、清水沼沼的平和,还有那两岸夹水的如黛远山,傍湖而立的悠悠杨柳、喷雪的连云、巧度屏风的鸟儿……吸引赞叹的唏嘘和驰迷的目光,一如过去无数个年头它曾做的。碧波荡漾,载得动多少哀思乡愁?

小树面向落地窗,呆望铺了一地的春­色­。是啊,­阴­霾永远是冬的产物,永远不属于春天。她贪婪地嗅着溜进屋子的微风,那和着泥土香、花香的清新气息。这一刻里,她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

藤真懒洋洋的手臂从背后环过来,把她揽进怀里。她不闪不避,撩起一缕发丝放入耳后。她的头发长起来了,她却任它们自生自灭。

一只瓷碗凑到她嘴边,她张口喝掉。不知什么时候起,苦涩的药水成了饭后点心。是毒药还是补药,他从来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他转了个圈面朝她,一串耀眼的项链轻轻落在她的掌心。稍一转动,便有万道光芒流转。宝石是鲜血的颜­色­,红得灿烂夺目,也红得碍眼讽刺。

笑意自她微翘的­唇­角缓缓浮起,紧接着扩展到整张脸庞。仿佛高贵典雅的百合在花丛中怒放,这间屋子霎时明亮起来。藤真的眸子深处也亮起一簇火焰。

“很漂亮,我也很喜欢,真是谢谢你。”她加深这朵笑,低声道,“谢谢。”双手蓦地一扯,红宝石犹如断线的风筝,在她眼前飘舞。“叮叮当当”的落地声不绝于耳。

火焰熄灭了。藤真温和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冷,冷到她以为他会突然扑过来,用残酷的双手撕碎她。她微笑着,等待着。

他终于抽出放在身侧紧紧握拳的双手,俯下身,拾起撒了一地的的宝石,一颗连着一颗,牢牢捏在手中。

小树抿起­唇­注视这一切。有道痛苦的暗流盘踞在两人交汇的眼眸中。她几次蠕动嘴­唇­,似乎想尽最大的力量伤害他,就象他对她的伤害一样深。然而她终究只是轻声说道,“别那么看我,错的是你,不是我!”他卑鄙无耻,是天底下最龌龊下流的混蛋,她从未象恨他一样恨过什么人。为什么这种人渣会留在世上逍遥快活?她恨不能他死!

仿佛读懂了她恶毒的心语,藤真英俊的脸孔有一霎那的空白。他用力耙过浓密的黑发,眼睛再次抬高时已满是冷酷。“恨我是不是?”

“拿开你的脏手!”小树嫌恶地皱眉。

“是不是?”

小树尖叫一声,在他手下拼命挣扎。“我恨你,恨你!你满意了吗?”

他毫不动容地扯着她的头发,语气平淡,“既如此,我也不会再损失什么了,索­性­让你恨到底。”推她倒在床上,需索的吻好似急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脆弱的­唇­上。她挣扎的越厉害,他吻得就越猛烈。他疯狂的热情吓坏了她,她怕得连心都颤抖起来。她要杀了他,如果他再敢硬来,她一定要杀了他!狂乱的手在棉被、枕头上胡乱摸索,心里模模糊糊Сhā进一个念头,有把刀子就好了——

藤真强迫自己放开她,怒气全让那双悲愤的大眼睛抹­干­。难道他奔腾的情yu太过强烈,吓到青涩的她?他用手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小脸,手过之处,­唇­往往随之而至,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烙下他专属的痕迹,烙下此生最初也是最终的温柔。

——他这种人不会不藏点什么用来防身,可能是枪,也可能是匕首……有了!慌乱之中触到一件冷冰冰的物事,指尖的触感证实了它是柄锋利的匕首。她仓促地抽出来,只一刺,便深嵌进他的右臂里。

她咬紧牙关,奋力拔出匕首。寂静的空间里,她清楚地听到血液滴在地板上,与她几不可闻的心跳混成一团。

“刀子给我。”他说得很轻很柔。

“我不。”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拿来!”

“我不!我不要看到你,不要听你说!”她死死地握住刀柄,让匕首歇斯底里地上下飞舞。“放我走!放我回去!”她好想叔叔,好想老爸和吟雪,想师父,想沈……又一团湿润的水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拒绝下坠,因为她早已丧失落泪的资格。

“啊!”她失声惊呼,藤真突然扭住她的手腕,夺过匕首,抱紧她柔软的身体。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藤真静言,他象一头负伤的野兽,敞着鲜血淋漓的伤口,面对敌人凶狠咆哮:“你休想从我身边逃开!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放开你!直到我死!”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年轻的脸庞上慢慢滑落。

*******

天地转,光­阴­转,天空决不会因为盲人看不见而淡了颜­色­,时间更不会因为人的心情稍作停留,依然故我地前行着。

“妈的!”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撞向桌角,下一刻已深没入红木里。从露在外面、盘着张牙五爪的黑狼的刀柄不难看出出手者的力量和心情如何。坐在桌边的男人也因这突来的惊扰益发­阴­沉了抑郁的俊脸。

“看不顺眼是吧?不顺眼你就叫出来!”砚一的心情糟糕透了,“告诉你,老子也正不爽。老大嘴里虽然不说,可是他的眼神——SHIT!他爱上她了。”

沉默的间隙里,哲明似乎叹了口气。

“更可怕的是,妞妞儿恨老大!”真他妈叫人泄气。

“你当然又知道了。”

“废话,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老大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小玩意,只要是个女人就难保不喜欢。你猜怎么着,”他怒着一张脸,“妞妞儿竟然当着老大的面,把它们从楼上扔了下去。我当时真他妈的……他妈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心疼。当然不是为那堆东西心疼。”拳头狠狠地击向墙壁,借以发泄积蓄多日的闷气。

哲明依旧不露声­色­地板着脸,眼中却闪过不易察觉的紊乱。“也许——她有苦衷。”

“苦衷!哈,苦衷!”砚一不耻地笑,“全世界最不知好歹的就属她了。老大耶!向来只有女人倒贴他,几时见他讨好女人!根本不值嘛!”他突发奇想,“英明的小妹真子发育的还不错,把她献给老大可好?”

“好!不必老大动手,英明先宰了你!单细胞,你把老大当成什么了?”

“妈的!”砚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天杀的女人!她竟然让老大再次为她受伤!我非宰了她不可!”满腔怒火极欲渲泄,顺手拐了早就看不顺眼的哲明一记。

“你疯了!”哲明莫名其妙地生受他一拳,立即回报愤怒的一脚。

“要怪就怪女人吧,是她们让世界一团糟!”他继续凌厉的攻势。太久没尝过血的滋味,今天非见血不可。女人,哼哼,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生物,这辈子他绝不沾情爱两字,不然,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宽敞的房间里,但见两双互不相让的拳头飞来飞去,始终无人喊停。

正文 十二章 永不再见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

小树冲了个热水澡,套上黑衣黑裤。偌大的房间里回响着她每一个动作发出的声音。藤真没有回来,他消失好几天了。茶­色­玻璃反­射­出她孤单的身影,她呼出的气幽幽地升到空中,在她的目送下融进广袤的空间。

她突然想到屋外走走。囚禁在这个笼子里多长时间了?十天?二十天?一个月?好象更久些。从前那些个无拘无束的日子,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从未学着珍惜。倘若那时候有人告诉她自由将在某天成为一件奢侈品,只怕她作梦都会大笑罢。

她走出房间,楼下传来男人激烈的争论声。她带着困惑走到楼梯往下看,屋里大约十几人,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餐桌左边站着哲明他们,板着脸,凝聚成冰到极点的风暴,笼住藤真静言。他坐在那儿,不耐烦地盯着对面——一个小树不认识,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身后,几名戴墨镜的男子正冷冷地直视前方。每个人——包括藤真,长时间维持着戒备和敌视。

她想她应该立刻转身,可是她却做了相反的动作,踩着悄无声息的步点踱下楼梯。仿佛咒语被解除,窒息的空气因她的出现而破裂,十几道目光迅速汇集到她身上。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他们如何嗅出她存在的气息。

她有些纳闷地寻思着,藤真已起身把她拉到身边,饱含怒意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上去!”

小树无缘无故打了个冷颤,感觉如芒刺在背。她顺着一道刀锋般冰凉的目光望去,那个陌生的男人邪气地冲她一笑,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拥有类似藤真的致命杀气,却多了份­阴­沉。他不明所以的笑容令小树不安,非常、非常的不安……

“砚一,带她上楼!”

她还在出神,砚一已经架起她跨上楼梯,带到卧室里。紧绷的俊脸布满怒气,那是对她鲁莽的行为的恼怒,小树明白。她微讽道,“不想大名鼎鼎的火狼也有害怕的时候。”

“笑话!谁害怕了!”他怒视她,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狠命摇晃,“你知道他是谁?老大的仇人,杀人不眨眼的武田浩雄!你以为带你上楼做什么?连最起码的防身术都一窍不通,谁敢指望你保护好自己?一旦被敌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

整个房间忽然疯狂地旋转起来。小树勉强喘了口气。“我有什么身份,藤真静言的情­妇­而已。武田不会傻到以为我能影响什么。“

“他该死的一定会!我要用铁钳撬开你生锈的大脑!老大他从不近女­色­,更别提把女人当宝贝似的藏进卧室!你是低估你自己了。”

“老兄,请你搞清楚!人是你们带进来的,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哼,藤真不是一直想杀死他吗?为什么不动手?难道他怕了?”

“胡说八道!我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他进到大本营里来。今天不杀他,是为了让他明天死的更惨。你等着瞧。”

“很显然,”小树调开鄙夷的眼光,“贵组的­淫­威无人能敌。”

砚一这会儿又希望自己能够狠狠地敲醒她。屋角某个闪亮的东西闪过他的眼角,他快步走开拾起它,小树眼尖地发现那正是她扯断的项链中的一颗红宝石。

砚一反复把玩着,忽然噫道,“老大的项链,怎会断了?”

多么无聊的男人。一串扯断的项链竟引他如此大惊小怪,好似世界末日就要来临。这般的沉不住气,颇令人怀疑他是如何从无数次刀光剑影里活过来的?她撇撇嘴说,“断了就是断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你们老大有的是钱,再买百串也不成问题。”

“混蛋!”

“你骂谁?”小树恨他脸上那种狂妄,好象与她多谈两句就丢了他的面子,低了他的身份。火焰组自藤真静言开始,无一不是一个调调,自傲自大,唯我独尊。她很乐意亲手拧断他们高傲的脖子。

砚一漂亮的脸孔持续降温。“项链是你扯断的?”

“是又如何?”臭男人,一串红宝石换她的初夜,他的如意算盘拔得倒响。怒气再次升回小树心中。“告诉你,扯断它还是手下留情了,我其实想一脚踩碎它,踩得象粉末一样——”

“妈的!”砚一暴怒,大手蛮横的一伸,小树马上动弹不得地固定在他身侧。“如果你是男人,我发誓我一定杀死你!那串项链是老大的母亲仅留的遗物,是老大无数次出生入死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它代表他的血,他的人,他的命!而你居然扯断它?!”

小树好象被人打了一拳,怔怔地望着砚一悲愤的脸竟无言以对。

“我以为你能理解,即使老大千错万错,但他对你——你怎么忍心伤害他?在你尽知他悲怆的一切之后!冷血的女人!”

“……冷血?”她喃喃地说道,“你要我怎么做?你的老大,你们最尊敬的老大,只崇尚暴力,只喜欢用暴力强迫他人屈服,他用最下流的手段侮辱了我,我是不是应该热烈欢呼,给他鼓励?告诉你,我恨他!我恨他!”她直视着前方忽然出现的藤真,毫不遮掩她的恨意。“我恨你!”

藤真的嘴角蓦地抽紧。

“妞妞儿——”砚一还想说下去,藤真抬手制止了他。喜怒哀乐不在他的表情里,他的声音也象戴上了面具,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下去吧。”

“老大,她——”

“我知道怎么做。”藤真皱眉。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砚一愤愤地一抿­唇­,用­阴­冷的眼神怒视呆立一旁的小树。爱上女人等于慢­性­自杀嘛。“老大,你看清楚,这个女人不领你的情,她只想毁了你!我看不如——”

“说完了没有?”藤真再次冷冷地打断他,“说完了下去。”

砚一张口结舌,在藤真凌厉的冷睇下不情不愿地闭嘴。“是。武田那只老乌龟呢?”

“还在。”

砚一一扬眉。“老乌龟到底耍什么把戏,只带了几个人就敢来闹事,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要说被逼急了恐怕也不见得,我总觉得这整件事透着邪乎。”

“下去再谈。”

砚一追上藤真的脚步,留给小树满屋子的寂寥。她呆呆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听到砚一含糊不停的话转过楼梯,传入她的耳中。“莫非……又和神秘的内­奸­有关?那人到底是谁……”

***

“小树……小树……”有人在呼唤她。清柔又温暖的声音象一缕线,指引着她茫然的步伐。

“吟雪,是你吗?你在哪里?”她找不到人,象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吟雪,你在哪里?在哪里?”

但那温暖的声音却消失了。她继续六神无主地奔跑,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射­下几丝斑驳的黑点,凌乱的一如她的心情。吟雪到底在哪里?我要去哪里找她?她喊我呢!

“小树……小树……”又是一声呼唤。她停下来,茫然四顾。前方闪出一个身影,熟悉的脸上满是温柔。“过来,小树。”他柔声唤她,伸出手。“我会保护你。”

“不!”啜泣从她­唇­中滑出,“你骗我!是你害了我,是你把我推进万劫不复之地!如果我今天还能驾驶摩托车,我就一直快快乐乐的,不会为躲你来到日本,这个让我尝尽屈辱和折磨的地狱。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把对我师父莫名的恨迁怒到无辜的我身上,怎么可以用那么毒辣的招数对付我?当我伤心难过,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为什么他的神­色­会那么痛苦?为什么她永远触不到他?她的心疼得仿佛千刀万剐,泪水不可遏制地落下来。

“小树……小树……”

“别叫了!别叫了!”她捂住耳朵不想听,固执的声音却透过她的手掌,一径响个不休。“回来吧,小树,老爸想你。快点回来吧。”

吟雪的脸,沈屏的脸,方志维的脸反反复复,在她面前交织、交织,慢慢弱下去,弱下去,模糊了。有双炯亮的眸子拦起一道沟壑,将他们和她分隔在沟的两边。他们在东,她在西,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却再也走不到河的对岸。那双黑得慑人的黑眸,只是深深的盯着她,似乎就这样凝视她一辈子,千千万万年……永不放开她……

—奇—小树一身冷汗地醒过来。她再也想不到当她睁开眼,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惟一确定的是此处绝非火焰组。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她揉揉眼,再揉揉,他还在。那个曾让她不安的男人,那个武田浩雄,就站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狞笑着打量她。

—书—这一生中再也没有经历过比这更恐怖诡异的事情,血­色­迫不及待地从她脸上褪光,她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试着回忆起临睡前的种种,却沮丧地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在脑海里消失。

—网—“醒了?”武田朝她走过来,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的俏脸。“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吧?藤真再也想不到,当我假意和他虚与蛇委的时候,我的手下已经把你偷偷地运到了我的地盘。哈哈,发现你失踪后他脸上的表情,真遗憾我已经无法看到了,那一定­精­彩万分。”

小树命令自己从一数到十,眼睛再睁开时惧意全无。“如果你想用我来威胁藤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好个不可能!”武田的眼中竟出现赞赏之意,“难怪藤真为你神魂颠倒,你果然聪慧过人。不过,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不是明摆着吗?对一个恨不能亲手拿刀杀了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傻得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她可没那么大的魅力。小树苦涩地一笑。

“我的手下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武田呵呵笑道,“你也许恨他,但他并不恨你。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即使今天没有我,也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人欲捉你而后快。对藤真来说,你可是个珍贵的宝贝哪,哈哈,哈哈。”

小树恨恨地瞪着他,恨不能一拳打断他的鼻子,把那猖狂的大笑从他脸上抹去,忽道,“你安Сhā在火焰组的人到底是谁?就是那个人把我迷倒带来这里的对不对?”

他的大笑嘎然而止。“小东西,这个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乖乖地呆在我的手心里,等着看我从藤真身上取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即可。哈,这点真让我快活。”

小树忍不住冷笑,“原来,你还嫌从他身上拿走的不够多。”贪得无厌的混蛋!

“喂,小东西,你说反了吧?在争在抢的可都是藤真!如果可能,我想要和平共处,或者和他联手,把日本所有的黑道全部吃下……”

“不可能!”小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狂妄的臆想。

他颇有些诧异。“难道藤真不想再做大吗?加上我的支持我们两人完全可以闯下一片天!”

小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在他间接杀害藤真一家之后,还指望和藤真合作,他是不是疯了?然后她忽然明白了,他是压根就忘了这回事了。害死几个人对他来说,就好象吃大白菜那么简单,他不会让它们在他脑子里存活太久。哎,可怜的藤真母亲,可怜的藤真父亲,还有可怜的藤真!他们碰上的是怎样一个冷血恶魔!

“不必担心,”武田以为她脸上乍现的惊惧是对自己安危的顾虑,“我已经约了藤真明天碰头,你的生死还看明天的谈判。乖乖地呆着别动,我保证你没事,若想逃跑,那可是自寻死路了!”他抛下一句­阴­森森的警告后离去。

呵呵,待宰的羔羊,从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成我的代名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虎|­茓­陷入狼坑,我却无力阻止,难道这就是老天对我以往游戏人间的惩罚?小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迷惘的眼神透过窗户想要看到漆黑的外面去。藤真,藤真,明天你会不会来呢?而我,究竟是希望你来,亦或希望你不来?只怕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哎,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第二天傍晚,武田浩雄向手下交待几句,拉着挣扎不休的小树来到他指定的地点,等着藤真出现。

无论之前小树是如何希望的,在看到那个孤单身影出现的一霎那,她还是激动地差点落下泪来。

他的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分明地写着不快乐。

她原本是恨他的。恨他罔顾她的意愿,强占了她的身体,恨他夺去她仅余的纯洁和清白,恨到刻骨铭心。然而此刻,对一个不顾一切孤身前来救她的人,她又如何恨得起来?看着他焦急的目光在触及她后渐渐平静下来,她忽然大叫,“你——你快走,别管我!”

“闭嘴!”武田浩雄拿枪指着小树的头,厉声喝斥。

藤真一步步朝他们走近,每走一步,他的心脏就一阵抽痛。他想到组里的兄弟,在他坚持独自赶来时强烈的反对,砚一悲愤的大吼犹自在耳,“老大,你的护身符毁了,右臂的伤还没好,赴约简直和送死没什么两样。我不准!我不准你为个女人丢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坚持要去,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这是砚一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拗他。他不得不把他打晕再交给哲明。八年的生死相守,八年的同甘同苦,岂是一席话能说尽诉完的。他待他们的心,和他们对他的一样,此情此义惟天可表。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愿意舍他们而去?

武田浩雄是个贼,已经偷走了他太多珍宝,不能连他惟一在乎的女人也偷走。对现在的他来说,此生能否杀死武田,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他只想小树活着。

他的星目含泪,热血在沸腾,愤怒在复活!他胸中鼓动着太过强烈的情感,企盼爆发。

武田浩雄被他的怒气吓退好几步,“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否则我杀了她!”他不知道他的语气已经毫无力度可言。

藤真停下,冰冷的目光似要杀死人。“放开她。你要什么尽管冲着我来!”

“那么傲慢的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赴约,真是可笑啊。”他得意洋洋地嘲笑着,“你的傲气和冷酷哪儿去了?”他用另一手抬高小树的下巴,在她脸上狠捏一把,“我折磨你的女人,心疼吧?”

小树疼得咬紧嘴­唇­,却绝不出声。

藤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武田喝道,“站住!”

他动用每一分意志压抑怒火,“你究竟想怎样?开出条件来!”

武田狞笑,“三点!只要你答应,我就把她还给你!”

“你说。”

“第一,我要你放弃和史密斯、以及其他人诸如此类的合作。”

藤真颔首,“我答应。”

“第二,火焰组今后不得出现在武田帮五十米之内!有武田帮的人在,火焰组须得绕路走!”

“同意。”相对于武田的疯狂,藤真简直冷静的过火。

“这第三嘛,”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狂笑起来,“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之所以轻易地动摇,你功不可没哪。我做梦都在想着把你击败,现在我的愿望可以达成了。这样吧,你跪下来,跪下求得我的原谅,我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们。”

藤真僵住了。

不!不!不能跪!她不要他这样牺牲。小树尖叫,“你走!你快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如果你跪下,我会加倍地恨你加倍地看不起你!”

“他妈的,你给老子闭嘴!”武田一个耳光甩过去,小树娇­嫩­的脸蛋立刻显出五个手指印。她来不及感觉那火辣辣的疼痛,又尖叫道,“藤真,你的父母在看着呢!快杀死他,为他们报仇!你不是孬种吧,为什么不动手!”

藤真因她提到自己的父母而犹豫了,一丝紊乱出现在他坚定的眸中。武田浩雄开始觉得大事不妙,着起慌来。“难道你忍心让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血溅当场?可别忘记,我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我现在开始数数,给你三秒钟。一!”

他还愣在那儿看她­干­吗?天人交战吗?小树喊哑了嗓子,却惊慌地看到藤真仍杵在当地,心凉得彻底。

“二!”

“藤真静言,我恨你!”小树的泪水快流出来了,她哽咽着,喊出这辈子最违心的话。

“三!”武田冷冷地报数,“看来你并不那么在乎她。”枪管沿着小树的太阳|­茓­慢慢下移,“我先打穿她哪儿好呢?哦,肩头是个不错的地方。”

“住手!”明知他在虚张声势,藤真还是失了冷静,用力大吼,“我跪!”他的每个细胞、每一块肌­肉­都充斥着僵硬和愤怒,眸子里燃起一团熊熊烈焰。但他送了朵安慰的笑给小树,潇洒的身躯不再犹豫,屈膝跪倒。武田浩雄哈哈狂笑,笑声直冲向云霄。

“不。”无力阻止涌向眼眶的泪水,小树低泣着闭紧眼。她不忍再看了,不忍看那么孤傲那么倔强的男人屈下他视若­性­命的双腿。他是颗高贵的启明星,却为她蒙受奇耻大辱。都是为了她……她忽然抬起脚,猛踢武田浩雄的小腿骨,用上切齿的愤恨。武田惨叫一声,疼得收回手,抱住受创的小腿。小树一看机不可失,撒腿就跑。藤真就在前面,只要再一步,她就能扑进他张开的温暖又安全的怀抱。

武田浩雄恨极,啐了一口,举枪瞄准纤细的背影。如果他注定活不成,那么陪葬里也少不了她。来吧,要死大家一起来!他扣动扳机。

“不!”藤真怒吼,迅速上前扯过小树,一把推到自己身后,在这仓促的瞬间,他熟练地掏出枪,受伤的右臂放慢了他原本快逾闪电的速度。

“砰!”

“砰!”

武田浩雄惨叫着捂住左眼,没命地向林中窜去。一闪,不见了。

风,好强的一阵风,卷起冰冷和恐惧敲打小树。她忽然一阵心寒,抱紧瑟瑟发抖的身体。

藤真噙着个奇异的微笑,缓缓挨进她。“别怕,没事了。”他轻声安慰着,手臂搭上她荏弱的肩头。“原谅我把你带进危险的境地,原谅我。我绝非存心伤害你。一直以来,我所求的只是你能够快乐。”他的眼神迷离、温柔似水,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颤抖的双手沿着她的背脊下滑,探索这具令他魂牵梦萦的身体。这是她的肌肤,她独具的芳香,她沉重的心跳……双臂忽然圈紧她,圈得那么用力,就好象要把她整个人融进他的骨血,他的生命。

“我爱你。”冰冷的­唇­紧贴在她耳畔,柔柔地、轻轻地呢喃,“爱你、爱你、爱……”

未吐完的心声凝固在他­唇­畔。

他的身体僵硬冰凉,她的也如此。他慢慢滑倒,鲜血染红了她的眼帘。时间静止在这一瞬间,静止在只闻风声的茫音里。他的眸子仍然温柔地抚摸她,向她倾诉他所有的相思和深情。

小树的喉咙里冒出一个可怕的、野兽一般的嘶吼,大地在她的脚下摇晃。她伸手去抓他,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红­色­的液体,一片接着一片,使她的心跳由快变慢,几乎停止。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飘摇在风雨里悲苦的落叶,不能思想,不能呼吸,任由支柱一丝一毫从她如负千金的躯壳中撤离。

在快要接触到地面的一霎那,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小心地拥她入怀。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熟悉的面庞竟如此陌生。他终于来了,却来迟了,迟了,一切都迟了。

灰蒙蒙的暗流弥漫了意识,卷她进入无底的黑洞。

她的生命再也不见阳光。

正文 十三章 往事如烟

曾经还以为,她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顾吟雪跟方小树可以算的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了,从穿开档裤的幼儿班就认识,接下来小学、初中、高中,很巧合的分在同一班里,自然而然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阶级兄弟的感情。小树从小就是个活泼伶俐、玉雪可爱的小孩,又有一股初生牛犊的勇敢­精­神,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上树掏鸟蛋、揪女教师的辫子、带头跷课,哪件都少不了她。在两人的成长过程中,吟雪,就是那个跟着她后头收拾残局的人。有方小树的地方,必定少不了怯生生站在一边拉着她衣角,象鹦鹉学舌般重复着“小树别这样,小树好了啦”的顾吟雪。

吟雪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父母亲都是大学老师,自她懂事起,就对她特别严格,这令她养成了羞怯又敏感的­性­格。同男孩子多讲两句她会面红耳赤极不自然,班上几个女生常为此嘲笑她。不过,这些嘲笑都是背着她进行的,谁也不敢真的欺负到她头上来。因为两年前的一件事,文风中学全体师生都知道了,她有一个得罪不起的小靠山。

那是高中一年纪的时候,她暗恋当时校队的一个短跑选手---她早已不想提这个男生的名字了------鼓足了差不多一生的勇气,终于下定决心在校际比赛前把写满了自己心意(其实也无非就是希望他好好加油)的一封信交给他,却转眼就被他贴在校黑板报上。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有些人把自己一时的痛快建筑在别人深刻的痛苦之上。他这个行为引起的后果也是可以预料的。班主任老师永无休止的谈话,父母亲严厉的批评、同学们恶意的嘲笑,令她几乎崩溃。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只记得小树不停地对她说:“不准逃跑!”她只说这四个字。几天后,那男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小树蒙头一顿胖揍,拉扯间小树自己也被打的鼻青脸肿。这事在当时闹的很大,校方几次勒令他跟小树退学,最后方志维砸了大笔银子压下来,再加上那男生转学才算了事。

小树跟她不同,家境富裕,父母亲对她百依百顺,是那种真正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爱。虽说有些冲动任­性­,可是从小浸泡在蜜糖里的小孩,同时也是坚强的。

她知道,小树从小到大不可谓没受过挫折,只是轻描淡写的就解决了,就连母亲去世,小树也是失落痛苦了没多久,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她一直以为,很少有什么能击倒坚强的小树,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原来她错了。

小树竟然这般脆弱。

五天前,昏迷不醒的小树终于从日本归来,却不再是一具完整的生命。她在一个黄昏醒来,用一柄锋利的刀子割断了右手的动脉,如果不是护士及时发现,只怕她已经——吟雪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想起躺在病床上,生命力一点点消逝的小树,想得心都疼了。没有人知道小树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曾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忍心问。那必定是一道极深的创口,才能把小树伤到极致。

她手拿一捧鲜花,轻轻推开房门,触目是方志维几近绝望的表情。小树依然拒绝进食,拒绝交流,也拒绝着一切关爱。她黝黑的眼睛静若死灰,空白丝丝入扣。几乎象镜子一般。

明知她不会对自己的话作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吟雪仍然不想放弃。她把花拿到小树眼下,温言道,“很漂亮的鲜花不是吗?四十朵花简直就象我们班四十个师生。你看,这朵最大的是黄老师,还有这朵,象不象刘老师的小圆眼镜?你都不知道,少了你的调皮捣蛋,我们有多寂寞呢。”她轻轻地一笑,“两位老师要我转告你,方小树呀,为我们的健康着想,你快来­骚­扰课堂吧,那会延迟我们的衰老,阻止更年期提前来到,拜托了。”吟雪叽里咕噜,边说边笑。笑着笑着,泪水忽然就涌出了眼眶,在她的脸庞上纵横。她甩开花束,抱头痛哭。

她痛恨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好象冬眠的鼹鼠一样的人。正是这个人扼杀了天真可喜的小树。当所有爱她、怜她的亲友为她四处奔波,焦虑欲狂时,她残忍地远遁到一旁,漠视因她而起的痛苦,把这当作了一个笑话。谁来告诉她,要怎样才能回到从前,飘扬她们无忧无虑的欢笑的日子?

她发疯似地摇晃小树,想摇醒她,摇碎她,摇回他们深爱的那颗心。她断了线的泪珠打湿了沉默的女孩的脸,她的手下仍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方志维无声地流着悔恨的泪。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再一次机会,他绝不再为一己之私,埋藏掉女儿的笑脸和快乐。为什么短短几个月,他的世界就此塌陷?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自认疼爱女儿,却不曾为她做过一件令她开心的事。不管你是谁,把小树还给我吧,只要她活下来,只要激起她求生的意念,我发誓我会擦­干­她的眼泪,只让欢乐围饶她。求你了!

时间流逝着他们的悲伤,小树的意识里始终没有他们的存在。空白的眼睛刺透这个世界的表面,飘浮在另一空间里。那么爱笑爱玩的女孩,正在偷偷地溜走。

一阵冷嗖嗖的风吹开了门,吹落静悄悄、象是怕惊吓了谁的身影。他俯下身子,怜惜的手指爱抚她生息全无的轮廓。她的无神的眸子里不见他。

“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这八个字,一瞬间仿佛有了魔力,慢慢的,盘绕上女孩的心房。

不想为他报仇?

不,不是的,不是的!

小树空白的脸庞忽然急剧痉挛。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她竟以她几日滴水未尽的孱弱身体,一骨碌爬坐起来,怒视着面前这张动人心魄的笑脸。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可以笑的出来?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这一切,怎会发生?

耳边似乎响起了方志维和吟雪惊喜的叫声,她却恍若未闻。

“你滚!滚出去!”

“……小树?”吟雪一愕,小树激动的全身发抖的样子吓坏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滚!你给我滚!”小树疯了似的,抓过枕头朝沈屏没头没脸地砸过去,“滚哪!”

“冷静点,小树。”方志维情急地握住女儿舞个不停的手,却被她拼命挣脱,他只得无奈地以眼神向沈屏表达歉意。“听我说,小树……”

“滚!”急红眼的小树又甩过一只枕头。

沈屏不以为忤地微笑着,手只轻轻一抄,软绵绵的武器已落进他的手中。“今天我总算了解何为女人多变了。”他朝前走近几步,声音柔滑如丝,“前一刻还在寻死,下一秒已经变成撒泼的母老虎。方小树,你把这句话诠释的还真恰如其分哪。”

“沈屏!”

方志维和吟雪异口同声地大喊,他直接的挑衅无疑给丧失理智的小树火上浇油。

“我说错什么了吗?”无视怒得浑身颤抖不已的小树,沈屏挥挥手,枕头沿抛物线的轨迹飞回她背后。“有种你亲自打我出去,何必象只醉虾惹人可怜?”他挑高俊眉,噙着嘲讽的冷笑,斜视她。“啧啧啧,很难想象叱咤一时的方小树也会有这么一天。”

“你——咳咳!”浓烈的仇恨情绪熏红了小树的眼,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

方志维吓得面无血­色­,急忙揽住女儿,轻抚她的背替她顺气,对那个刻意挑衅的男人一肚子火却不知如何发。“沈屏,少说两句吧,求你闭嘴行不行?”

“行。”沈屏轻笑,“等我讲完了自然会闭嘴。”他挺直坚硬似铁的身躯,一丝丝散发窒息人心的压力。刹那间,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不见了,众人无不惊惧地感受到他辐­射­而出的寒冷。

“我只说一遍,听仔细了,方小树。”他定定地直视喘着粗气的女孩,­唇­喙处叼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诡笑。这一刻他象极了狡黠怪异的恶魔。“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没同意前,你若敢再次轻生,咱们就走着瞧。”他说得异常温柔,听的三个人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必目瞪口呆,我并没有威胁谁。”他微微一笑,“我若是你,方小树,一定乖乖接受治疗,尽快养好伤,­精­力充沛地应付外来挑战。特别是,”他弯低颀长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在小树脸上捏了一把。“恶意的挑战。”

“滚开!”小树猛地弹跳至床尾,眼神象在憎恨一个结怨千百年的仇家。“再碰我一根汗毛,信不信我杀了你!”

沈屏浅笑,“就凭你?”

“也许我现在拿你无可奈何,”小树­阴­森地对上他的眸子,全身罩满疯狂的杀气。“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我发誓,我发誓!”

两双黑眸胶着对视了一个世纪,沈屏忽然笑了。先是咧开了­唇­角,接着挑高了眉,最后弯细狭长漂亮的眼眸。他笑得既畅快又愉悦,全未将她的誓言放在心上。

“笑吧,趁现在能笑多笑几次吧,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小树捏紧双拳,几欲扯烂对面那张灿烂的笑颜,那属于魔鬼的脸。

沈屏笑着摇头,却未再说什么。挂着这朵迷人的笑,他转身走向门口。在踏出房门前,柔和悦耳的声音飘绕着屋梁,久久未散。

“我还会再来,欢迎你随时展开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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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又在织网了。密密的雨丝覆盖着大地,远处那些芳草,吮吸着甘露,很快便会长出遍地风流。

一条白­色­的人影站在院中,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却恍若未觉,只呆呆地盯着一株甫发芽的花苞,神情木然。

“小姑娘,瞧你,整个人都淋湿了,快点回房间去吧。身体已经这么单薄了,要是再着凉可怎么办?”

突然响起的声音慈祥而温柔。女孩抬起一对乌黑的眸子,茫茫然地朝来人看了一眼,好象电影里某个画面,映上眼帘的首先是一条微驼的身影,披着蔼蔼晨光缓缓地向她走来。将镜头拉得近了,其它的画面也相继清晰,那张堆满怜惜笑容的­干­枯瘦削的脸,看起来已十分苍老了。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她听到自己喃喃地问着。

陈老伯默默无语地打量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睁着一对迷茫的大眼睛、仿佛已迷失自我的女孩,跟半年前他看到的那个勇敢、朝气蓬勃、天不怕地不怕的短发少女,可是同一人?难道说,时间真会把一个人改变得前后判若两人?

“雨下大了。”他听到自己喃喃地说。两次相见都是在雨天,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是的,雨的确开始下大了。密密的雨丝不知何时已变成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朝她狂倾下来。她仰起头,欢迎暴雨的侵袭。

“小树,小树!”

吟雪沿着小径走来,一路呼喊着。有丝扭曲的笑意闪在小树的脸上,她闭了下眼睛,再也不朝陈老伯看上一眼,静静地随吟雪而去。此时的她,又变成困兽了,什么都有,惟独缺少自由。

吟雪怕小树的伤口被雨水感染,急急忙忙地将­干­净温暖的衣服为她换上,把她塞到被窝里。拿出削过皮的苹果,切成片状盛在水果盘中。

“你回去吧。”小树忽然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

“我是暂时休学了,但你,不是马上要参加高考吗?别为我耽搁了。”

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吟雪好生感动,笑着说,“安啦,我的会考成绩都是A,保送大学都绰绰有余。反正啊,我已经接受学校的推荐,决定去念师范大学,完成我从小的梦想。以我的姿质,成为优秀的教师还不是小菜一碟?”她握紧拳头,对着想象中的学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这样子逗笑了小树,可是几秒之后,她的笑容又消失了。

“整天对着我这个病人,再健康的人也会闷出病来,我爸不就如此吗?”

“方伯伯是被你气病了,”吟雪小声地说。“3点可是他固定来看你的时间,要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他早该来了。”

小树讽笑。“是吗?原来是为我。我还以为他患得患失、念念不忘的全是我那朱阿姨和他那来不及完成的婚礼。他不来最好,求之不得。”

“方小树!”吟雪气坏了。“这是人话么?你说的可是关心你爱护你的父亲哪。”

小树不为所动地扁扁嘴。“得了吧,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不过如此,我再清楚不过了。”

吟雪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起身把扔在垃圾筒里的鲜花拿出,小心地Сhā进花瓶里。这已经是几天来第六束遭受悲惨命运的鲜花了。

“对了,我才发现沈屏很关心你哦。”她出了一会儿神,神秘兮兮地笑道,“当初你一去沓无音讯,他二话不说,打点行李就直奔了日本,花了一个多月才把你从某只角落里挖出来。还有噢,你看他送的这花,多漂亮——”

话还未说完,小树一把扯下花,顺手抛了出去。砸在墙壁上的各束花枝纷纷散落在地上,一片狼籍。

“少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小树冷冷地说。

傻看着花儿发呆的吟雪闻言抬起不解的脸。“为什么?”

“哼。”

“哎呀,你们两个把我弄糊涂了。他和你师父不是有仇?那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小树冷笑,“你以为他会管我的死活?”

“可是——”

“够了,别再说了!”小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黝黑的眼珠仿佛要喷出火来。“以前的事我忘了,统统忘光了。你就行行好,别再提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这个瘦了一大圈,右手缠满绷带,下床多走两步也会咳个不停的小树,恍惚间竟变得如此陌生。突然感觉到,那些个着满幸福­色­彩的花季,已经从两人的内心深处远去了,不知可有回头的一天。

“没错。”仿佛一眼看穿她,小树淡淡地说,“从前的方小树早已死去。你面前这个,全心全意只在等待一件东西,一件她最宝贵、却丢失很久的东西。”

吟雪呆呆地站着,呆呆地听着,呆呆地任凭眼泪流着。

忽然她的手机响起来了,她木然地接听,脸­色­大变。挂掉电话后,她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小树,呜咽道,“小树,你的希望成真了,方伯伯今天,明天,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来探望你了。”

在沉默而易碎的间隙里,她补充了一句,“他晕倒了,正在抢救中。”

正文 十四章 沈屏其人

沈屏乃何许人也?

采屏工作室的员工会回答:一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爱慕他的女人会回答:一个神秘多金的帅哥。

他的同行会回答:一个可怕的对手。

一千个人一千种答案。

若是请沈屏自我评价,他只会说四个字:眼高于顶。

的确,无论是在相对封闭的学校还是热热闹闹的社会,他都属于最优秀的那种人。

想要过怎样的人生,想要得到什么,很早就规划的清清楚楚。

现如今,名牌大学毕业,有房有车又会赚钱,在任何人眼里也算是成功了吧。

对现状他倒是没什么不满,只除了一件事。

话说,在他七岁那年,叶欢——他的师父正式授他武艺。练功的辛苦倒也不必细说,他一向勤奋好学,天资又聪颖,很快便练的出类拔萃。

在他看来,拥有一身好武功,除了能强身健体,给他带来的全是麻烦。

尤其是,在一次意外后遇到尹凯。

尹凯跟他是同一类人,会武功,有个类似于守护者的身份。

按理说两个人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毕竟有共同语言,闲来无事也可互相切磋一下武功。但是,尹凯这小子,怎么说呢,实在是。。。。。。太粘人了。

沈屏几乎没有为什么事后悔过,毕竟,他做人做事都是相当理智的。惟一一件令他后悔到如今的,就是莫名其妙给了那小子自己家门的钥匙,然后经常意料外的迎来不请自来的人。

今夜他又来了。

“小屏屏。”

这轻浮的称呼令才进家门的沈屏大皱特皱眉头。

“你还是叫我沈兄吧。”虽说对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好感,但比起小屏屏来。。。。。。

“小屏屏。”尹凯也有自己的坚持。

沈屏眯起眼睛,俊美的脸上挂着冷洌的微笑,慢慢朝他走过去。他走的似乎并不快,可是眨眼间,已在尹凯一米外。

尹凯飞快地拎起距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瞄准他。“止步,请你止步!”

已经晚了。

沈屏五指已到了他胸口处,轻轻一拂,他便大笑起来。

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你,你好狠的心。”他边大笑边断断续续地控诉。恨哪,好恨哪,都怪自己学艺不­精­,才会被人如此欺负。呜呜,师父,我对不起你。

沈屏不去理他,径自走去厨房倒了杯茶。他的动作娴熟优雅,积蓄在手臂中的力量却不容忽视。黯淡的灯光不住跳跃,映亮了他的眼神。

“小屏屏,哎哟,我快笑死了。快,快解了我的|­茓­道。哎哟,哎哟。”

“你怎么如此缺乏同志爱,好歹我们也同生共死过。”

“哎呦,不就是一个称呼吗,你就这么不容人侵犯?”

“小屏屏小屏屏小屏屏,我偏要叫偏要叫。”

一根筷子直直地朝他飞来,目标——他的嘴。

尹凯吓得立刻抱头蹲在地下。

“投降投降,我投降。”

在他哀号了不知多少遍,嗓子都快吼的要冒烟,笑的都快要断气,沈屏才懒洋洋的、宽宏大量似的饶了他。

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哪。

“这次来,所为何事?”假装没看到他哀怨的眼神,沈屏以无比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品起了茶。

尹凯见他没有为自己泡茶的意思,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口气喝光两大杯茶水后,才清清嗓子回答沈屏的问题。

“哪有什么事,不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我可以请求你,不要关心我吗?”

“恐怕不行吧,地球人都知道我有多爱你。”尹凯挤眉弄眼的,手欲搭上沈屏的肩膀,被他抬眼状似无意的一瞥,吓的又老老实实了。

“其实,我这次来,真的,真的就是顺路。”触及沈屏不善的眼神,他立刻改正态度坦白,“我交待就是了,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嘛,真是吓死人。请借两颗粉钻给我吧。”

果然如此。

“这有何难,改天随我一起去拿就是了。”

尹凯感动的都快痛哭流涕了。“沈兄,沈大哥,你真是我见过最慷慨大方的人。”

沈屏颇有些啼笑皆非。“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

“那也值得钦佩啊。毕竟是那么大的宝藏呢,对它不会动心的我看只有你了吧。”

“那倒也未必,我还不至于清高到跟钱过不去的份上。只不过,我赚的钱足够我挥霍,那些宝石,麻烦。”

“麻烦?”

尹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天哪,你不长眼哪,为何不将这麻烦十倍赐于我!

他一语不发地审视着沈屏,想象自己的目光是一柄刀,若能剥开他的漠不在乎,该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

“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你在乎的?”鬼才相信。

沈屏微眯黑眸,闪过一个问号。

“宝石啊美女啊你都不在乎,那你还能在乎什么?有这种生物存在吗?”

沈屏假装思考了两秒,随随便便给了他一个不象是答案的答案。“应该有吧。”

“那么,方小树也包括在内吗?”

句尾才断,空气中整个气息都转换过来了。原本还散发着温馨的气味,突然转为刺骨的冷风。

尹凯昂首挑战沉甸甸的压力,不肯认输。

“谢谢你的关心。”沈屏慢慢地道,“该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哪里哪里。”尹凯很是谦虚了一下,“相信对于我的事情,你也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沈屏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他,刀削般的俊脸上泄出一丝笑意,“方小树嘛,是妹妹。”

“什、什么?”妹妹?见了鬼了。

“她很可爱,我把她当妹妹。”对这个话题,沈屏一点也不想多谈,简单明了的说明足矣。

妹妹?!

他当她是妹妹?

尹凯瞠目结舌。难道,他以往数次跟踪得出来的结论全是错误的?

既然沈屏说把她当妹妹,那就是真的了。他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不屑说谎----且慢!

沈屏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看来随和可亲,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其实最难接近的就是他。因为自身条件太好眼界太高,骨子里极为骄傲,很少有人真正入得了他的眼。就连自己,也算是生死之交才得他另眼相待。这样一个人,却几次三番对方小树表现失常,这说明什么问题?

当初方小树忽然失踪,他从顾,顾什么来着?顾小妞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往日本,比她老子动作还快。幸好他的护照没过期,否则还不急死。

谁会为了一个路人甲做到这般地步?

还妹妹,骗鬼啊。有一个名词更适合形容这种关系,中文叫做恋人,英语称之为lover,日语则是こぃびと,韩语————对不起,他好象跑题了。

原本以为自己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却原来,这位沈家哥哥更迟钝。也难怪,从未动心过,一下子看不清爱情的样子也是在所难免的。

哇哈哈哈,总算有一样能胜过他了。师父,你徒儿我还是很行的嘛。

沈屏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么深刻的觉得,对面这个一脸诡笑的小子碍眼到让人想立刻灭了他。扬眉朝悬挂时钟的地方看去,若有所思地说,“十点了。”

“那又如何?”

“再过半个小时,箫箫就会出现在这里,你确定你想见她?”

“见鬼!”尹凯大声诅咒着,跳起身就冲向门口。“我想她跟我一样,都无意看见对方。抱歉了,沈兄,下回再继续今天的话题。”

直至他整个人完全消失,沈屏才收回笑容,呼出一口似是忍了很久的长气。小雨敲打玻璃的声音传进耳中,他不禁嘲弄地撇撇嘴。雨天!­阴­沉的天气只会//奇\\书//网\\整//理\\将它的­阴­沉压在他的肩头,求一个天下同悲。

当时针指向十点半时,沈屏早已阖上疲惫不堪的双眼,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躺在病床上熟睡。

一张雪白的小脸已瘦到巴掌大小,小巧的嘴­唇­毫无血­色­,而那双曾经流光四溢的漂亮眼睛,此刻也闭得紧紧的,即使睁开,闪现在其中的,恐怕也是对他的憎恨和厌恶吧。

尽管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他静静地凝视她,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已经变得陌生,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方小树了。

那个调皮活泼,明明被他气得发疯,却又强自镇定的方小树,那个在他的调笑下羞涩无比却又装作老练模样的方小树,那个跑到他的工作室悄悄打量他却在他发现的那一瞬间尴尬无辜地傻笑的方小树,那个月夜下豪情万丈想要用摩托车载他的方小树。

那个得意洋洋地说着“我有钱”的方小树,那个满脸不赞同地说着“不爱,为什么又要交往”的方小树,那个在他怀中强颜欢笑说着“我是不是很傻”的方小树。

那个天底下最最可爱也最最令人心疼的方小树。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自动地躲进心灵最深处,想忘也忘不掉。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触她已长及肩膀的秀发。

她却忽然毫无预兆地醒来,睁眼便是他眸中来不及收回的温柔和怜惜。

也许是因为太意外,两个人都没有移开视线,就那样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良久,他才勾起­唇­轻轻笑了。他长得极俊美英挺,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总带着那么点儿蛊惑人心的味道,而此刻他的笑容,却充满了浓浓的无奈,给人一种苦涩的感觉。

“方小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恨我入骨?可以的话,帮我揭开迷底吧。”

一股甜甜的花香从微开的窗外飘进病房,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象小小的碎钻一般的阳光洒在小树呆怔的脸上,近似麻痹的疼痛从指尖往上窜,痛得几乎让视线整个模糊。沈屏还在一动不动地等待,等着她为他解惑,而她可想的,可说的,只是足以扭曲嘴角的梦魇。

“你是怪我去的太迟,以至于那男人死在你面前?还是怪我,根本就不该去?”

为了找她,他在日本整整呆了一个月,每天早出晚归,脚都快要跑断,终于有一日循着枪声赶过去,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她,却似乎是去的太晚了。如果她为此怪他,他无话可说。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小树慢慢坐起来,把被子往身上拉了又拉,盖的严严实实的。已经快要进入夏季了,天气温暖潮湿,她却仍然觉得冷。

为了什么恨他?似乎,他是最近一系列倒霉到家的事件的始作俑者,如果当初他没残忍地伤她,这一切似乎就不会发生。可是,冷静过后仔细想想,真是这样吗?

不是的。

她明明知道归根到底要怪自己,对他仅仅是迁怒,却还是忍不住。。。恨他。

他就那样淡淡地凝视她,她的心都会剧烈颤抖。

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太强烈太危险,除了用恨来代替和遮掩,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沉默许久后她终于开了口,却答非所问,“也请你,不要再摆出救世主的样子任意­干­涉我的生活。我绝不向你道谢,因为我一点都不感激你。懂吗?”

“一清二楚。”

“最好如此。今后我的生死不劳阁下关心,请回吧。”

最后一丝微笑迅速地从沈屏脸上消失,他眯起狭长的双眸,愤怒的气流危险地在周围旋转。“我可怜你,方小树,你把自己当作一块压缩饼­干­,拼命往回忆里挤压,宁愿在虚空里讨生活,也不敢出来直面你的人生。懦夫!”

小树猛地跳下床,激烈的火花忘我地跳动,烧红了双眼。沈屏迅速攫住她扬起的右手,冷笑,“恼羞成怒?因为我说中了?”

小树洁白细小的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却恨得说不出话。

他恍若未见,继续冷酷的攻击,“你紧抱一段千疮百孔的往事,不肯放过自己,日复一日用消弥生命还债。你可以原谅任何人,为什么却对自己这般苛刻?”

赤红的铁钳在摧残小树,她咬牙忍下那股剧痛。“你说得轻松,因为你不曾体会,你爱的人在你面前为你而死,你却束手无策的绝望;你更不曾体会,失去一份唾手可得的幸福是多么痛苦。你知道什么?什么你都不知道!你只是用你自以为潇洒的爱情游戏一次次侮辱世上最真挚的感情!”

剧烈的抽搐不自觉地在沈屏脸上涌动,原本清朗英俊的五官­阴­郁地扭曲了。而他开口时,话里却无一丝风暴。“也许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懂。不过你该明白,伤害自己于事无补,他已经看不见这些了。这份债你已经还过,还嫌不够?”

“你!哼,我对牛弹什么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一层水气弥漫上来,她努力平复呼吸,忿忿地用手背擦拭双眼,全然不知自己的动作有多孩子气和。。。惹人怜。

沈屏定定地望着她,雪白的小脸因为气恼染上了红晕,乌溜溜的黑眼珠被泪水冲刷的更加清亮,明明被他气得发疯,却又强自镇定。

那最最可爱也最最令人心疼的方小树。

他的心,一瞬间柔软了起来。

然后,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已经发生,一丝苦笑浮上嘴角。

原来,有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他对她,何曾是哥哥对妹妹。

正文 十五章 同居生活

直到很久以后,吟雪想起自己那天危言耸听的话,还是会羞得满脸通红。方志维会晕倒完全是因为心力交瘁,疲劳过度,医生嘱咐只要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即无大碍。吟雪放下一颗心的同时,又感叹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自己都照顾不周,更别提照顾小树这个准病人。兴许方志维起了同样的心思,考虑很久以后,居然把小树托付给最不可能的人——沈屏照顾。沈屏!吟雪大吃一惊,小树和他非亲非故,又夹着尴尬的一层关系在里头,两个人若是长久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不把屋顶掀翻了?就象现在这样——

“是吗?方小树心情欠佳?吟雪,你来说句实话,她可有心情好的时候?”

“你滚出去!”小树怒视他,“我的心情如何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倒未必。”

“无耻!”小树极力压抑快要爆炸的脾气,自齿缝间将这份怒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究竟想怎样?”

“没想怎样。”他低头看她,黑眸亮晶晶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你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还记得吗?你打算把它当成同学们的聚点。”

小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地。她记得,当然记得,明明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为何却像隔了几个世纪。

“去看看吧。”他平静地建议。

“我,我不去,我,我现在还病着。”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叫她说的七零八落的。

他朝她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抬起她的右手腕,仔细检查着。纯男­性­化的阳刚气息呛入她的口鼻内,她有些惊异甚至恐惧的想拉开他们的距离,太接近了。

“已经结痂了,不影响你出行。”完全无视她的僵硬,他似笑非笑地握着她的手,宣布着。

小树几乎用尽全力拔回自己的手,飞快躲到远处,一脸戒备。“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说不去就不去。滚你的吧。”

唉。吟雪懊丧地几乎想拔光自己的头发。这样两个人,可以单独相处么?若不是方伯伯私底下求她帮忙,这浑水她才不来趟。

方志维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认为沈屏会医好小树呢?沈屏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小树,一开始激烈反对,当沈屏提出要她报答救命之恩后,她默然半响,勉强算是接受了,在他身后却用眼睛杀了他几千几万遍。

已经完全没辙的吟雪只得说服父母,跟着小树搬进了沈屏的家。总不能真的让他们孤男寡女相处吧。那太危险了,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好在她已经确定保送大学,父母对她提前搬出去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然她的话里是有所保留的,父母以为她搬去跟小树一起,可不知道还有个男人跟她们同住。否则她编得再天花乱坠,得到的答案也永远是NO。

不管她以前怎么评价沈屏,却再也想不到和他相处是这么愉快的事。他开朗、幽默、生气勃勃,象一道眩目的阳光,瞬间吸引你的视线,要拒绝他的微笑真的很难。他永远镇定自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更会拍拍手变出大捧芳香迷人的鲜花,满屋耀眼生辉,那一天的心情,一定是好的。他的谈吐机智犀利,他的兴趣五花八门,他举手投足间充满对这个世界的热爱。盖一言以蔽之,他几乎是完美的化身。

几乎,因为他太神秘。她看到的一切,也许只是一种假象,是他用来隐藏真实面貌的手段。时间稍长她发现,方伯伯果真狡猾,在他大胆地把小树交托给沈屏时,似乎已经预料到后果。不是沈屏这种­性­格狂放、蔑视一切的斗士,还真激不活小树濒临枯萎的细胞。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唯独对小树,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米虫。”沈屏是这么形容小树的。“不准否认,除非你能说出你对你的朋友、你的家、你的学校做出什么贡献,让他们感觉少你不可。没有的话,就安心做一只合格的米虫,窝在垃圾堆里爬行,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这话大大地激怒了小树,但她只是气,看样子似乎又讲不出任何反驳的话。隔天她就要求吟雪为她补习落下的功课,吟雪暗自欢喜的同时又担心她的身体是否吃的消,小树是这么回答她的。“这已经是惟一能证明我存在的东西了。”

吟雪听不懂,她更不懂的是小树为何坚拒回校,而她嘟囔的“无法长时间握笔,无法上体育课”更叫她一头雾水。她也曾纳闷小树为何不再碰野马,小树长时间的沉默后,面上现出一股奇异的悲伤,她不敢再问下去了。

××××××××××

曾经最贪玩的小树再也不去玩了。

她不去迪吧,不去酒吧,不去任何溜冰场和篮球场,那会让她想起很多零星的、不愉快的片断,而这些是她极欲忘却的。

她读书,拼命的往脑子里塞着以往讨厌的、头疼的条条框框。除了睡觉,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记忆和遗忘。

她窝在沈屏的小屋里,吟雪去学校后,她就关上门,把不欲为人知的表情和心情关在一个人的天地里,在这里她不用担心别人看到她想掩藏的东西……脆弱。

沈屏把工作室移到了家里,明为照顾她,谁知道呢?这么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表面温和无害,实则外和内刚。得罪了他,只怕后患无穷。她曾想过千百种整他的办法,又一一被她否决掉,她永远都不要再因一时冲动而为自己惹来麻烦。

因为右手腕留下那样大一个伤口,她从不提重物,从不做家务,家中琐事自有钟点工解决。他也从未怀疑过,这一切其实另有原因。她时常讽刺地想,人生究竟有多少奇妙的巧合啊。

同住的日子里,他照顾她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常常不用开口,需要的东西便已摆在面前。她的身体一天天康复,他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深不可测,叫她情不自禁的害怕,然后更加逃避他。

渐渐地却也习惯了一抬头就有他的日子。只是,尽量避免单独相处。他似乎了解她的恐惧,总是笑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离她不远也不太近。

这天,趁着沈屏公事外出,小树换上T恤和牛仔裤,晃出了家门。阳光下的空气很清新,几枝槐花在街边寂寂地绽着。

她弯进公园里,璀璨的阳光穿过两旁的大树,洒向大地。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又非周末,学生们在上课,成|人在上班,公园里人很少。波光粼粼的湖面前,有一个小女孩正和妈妈嬉戏着。

杨柳柔软的枝条轻抚她的脸,她在靠近湖面的长椅上坐下来。四面环山傍水,清淡雅洁。高山碧翠,池水蓝绿,脉脉的风也是温柔的。轻盈流动间,昏昏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麻雀在枝头快乐地欢叫,几条小鱼在湖底扑腾着,微风轻抚湖面,吹起几条皱纹,整个气氛安详而平和。这样一个暖洋洋的夏天的午后深深地震撼了她。

小女孩欢快地奔跑,清秀的小脸上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曾几何时,这也是属于她的。只在倾刻间,她从富足的人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如此沉重的打击,教她情何以堪?如果……一切重头多好,她会改写故事的结局,让它不再残缺。

小树闭眼无声地叹息。

“救人啊,快救人啊,我的女儿落水了,她落水了……”

湖边忽然传来尖叫。

小树立刻睁开眼,年轻的妈妈正伏在岸边撕心裂肺地呼喊,湖面上泛起巨大的水纹。在这个午后的少人的公园里,只有她,目睹了这一惨剧。

没有第二个念头,小树纵身跃进水中,潮湿的T恤和牛仔裤紧贴皮肤,冰凉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寒颤,奋力地挥动手臂划水。眼前一片黑,可是她看得见那个在水中起伏的小脑袋,伸手朝着她抓去,手腕针般刺痛。她咬牙忍住,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小孩,朝岸上推。

手腕……好痛,那该死的、已折磨她半年的剧痛又要来了。她快要使不上力了。水渐渐灌进她的嘴巴,她最后用力推了一次,听见年轻的妈妈喜悦的叫声。

水流撬开小树的嘴巴灌进肺里,她呼吸困难,力气迅速消失。抬起胳膊挥了几下,更多的水灌了进来。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小树停止挣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好象闻到甜甜的花香,樱花的香气。天边­射­来一道耀眼的白光,她常梦到的那个男人站在光线的边缘,英俊的脸上绽着微笑,朝她张开双臂。她终于见到他的笑容了,真好看。他是来接她的么?她微笑着冲进他的怀抱。

这回,可以结束痛苦了吧?

窗帘拉开了,飞也似的光箭­射­了进来,把她的视线撕成纯白­色­。

小树再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沈屏的小屋里,周围站着三个人。她蠕动嘴­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吟雪满脸泪水地朝她扑下来。

“你差点就死了。”她哭着说,“救人也要分场合看情况啊,你怎么能这么傻!”

“那个小女孩,她没事吧?”

“被你奋不顾身地相救,她能有什么事!”吟雪生气地抹­干­泪水,“居然还玩儿舍已救人,哼哼,我都不知道你的思想境界这么崇高。”在小树脸上恶狠狠地拧了一记。。”站在­阴­暗处的女孩上前一步,小树的眼前登时一亮。女孩轻轻一笑,慧黠的明眸没有错过小树霎那的惊愕。“我姓沈,沈箫,沈屏的胞妹。今年二十岁,大学二年级学生,希望冒昧的出现不会打扰到你们。”

让整个房间大亮的女孩,有着牛

“痛。”小树瑟缩了一下,“我还是病人耶,麻烦轻点。”

“你也知道你是病人。如果沈屏再晚去个两分钟,你已经死在湖里了。”吟雪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幸好有他在,幸好……”她的嘴­唇­颤抖起来。

小树朝沈屏望去,两个人的视线相逢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整个贴在脸上,看来竟异样的年轻。被湖水浸湿的衬衣和牛仔裤早已换过,嘴角微撇,似乎,带着紧张和戒备。一种怪怪的、不自然的空气开始蔓延开来。

“原来这就是方小树,久仰大名了­奶­般的肌肤,秀发中分,象一道顺流而下的瀑布,披散在肩头。她穿着洋装,戴着兜风用太阳眼镜,装扮成小贵­妇­的模样,与这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沈小姐,想必就是师父口中的第二号人物。果然一出场便不同凡响。她和沈屏同属一型,都是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骗子­精­。

“啊!”

吟雪忽然怪叫,大伙儿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我见过你。”刚才没留意她的相貌,现在仔细一看,她不正是……?吟雪激动地指着沈箫,全然顾不上礼貌。“半年前,你是不是和沈屏在一家女装店门口说笑?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受骗上当……”她含糊不清的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的女孩,还转给小树听。接着小树去了日本……”声音越说越低,终至细不可闻。

沈重的语气在众人的大脑里肆意穿行,静默片刻,沈屏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暂时离开一会儿,我有话对方小树说。”

“呵呵,老哥,这么迫不及待就想单独相处了?让我们留下听一听你的告白成么?”沈箫赖着不想走。

沈屏微笑着做了个NO的手势,客气而坚决地把两人请出房间,就象某种东西附身,或是戴上面具一样,表情在瞬间彻底变化。方才还是温和清柔的容貌,转眼变得冷酷严苛。

小树一愕,从遥远的心底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警告她要小心。魔鬼出现了。

“你!”赤红的眼瞳,象鲜红的石榴,在小树眼前划过,“你!你的手甚至不能用力!”魔鬼伸手揪住她的头发,“这么想死吗?”

子弹一般的话穿进小树的胸膛,爆炸了。“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你有能力决定我的生死!”痛楚和愤怒,让她的胸脯剧烈起伏。“这是我的人生!!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走!”她大吼。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提醒我这句话了。”燃烧般的赤红眼睛凝视着她,有些厌倦似地说道。

“知道你还,你还……”小树激昂的语气被他卡在喉咙里。

魔鬼用和声音相同的冰冷眼神,凌虐着激动不已的女孩。“我好象说过,你若敢再次轻生,咱们就走着瞧?”他的双手慢慢滑下女孩的脖子,眼睛眯成半月状,声音柔软如丝,“你恐怕不知道吧,我渴望用这双手结束你的生命,渴望得不可思议。”他呼出一口气,吹上惊骇的女孩的脸,“从你突如其来介入我生命的那一刻,我就渴望结束这种折磨。你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让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你怎么会傻得以为,我会眼睁睁地任由这根刺在刺伤我的皮­肉­之后再去刺痛我的心呢?”

小树的舌头冻住了,全身的血液也冻结住,象结了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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