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菲勒西斯仿佛坠入了冰封的诺斯瑞奇[1]的深海一样。极寒的海水让他浑身刺痛。黑暗包围着他，眼前仅有一丝模糊的光线。他向光线游去，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穿过海面那层坚硬的冰层。他感到窒息，感到自己正在被黑暗拖入虚无的世界，光线距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

让他一直沉迷其中的迷题，现在终于有了答案。然而却几乎摧毁了他的信念。

阿克玛得斯——一切的源头——这个奥术心脏的真正面目是一扇从未被完全关闭的湮灭之门。它一直被隐藏在乌瑟克雷最深处。上古大战时，西莱迪斯曾经勇敢地穿越它挑战恶魔王子——断头谷的尼禄。西莱迪斯虽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但狡猾的尼禄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寄宿在了西莱迪斯心中的­阴­影里。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结局却让西莱迪斯痛不欲生。尼禄的意识趁机滋生、增长，甚至一度占据了西莱迪斯的神志。当西莱迪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污染时，他已经在阿克玛得斯之上建造了黑塔。他试图反抗，但失败了。尼禄的意识与他心中的­阴­影融为一体，自称巫王涅索斯，把自己的灵魂撕裂，把善良和理智抛弃在特里尼亚最深处，让地狱业火灼烧。

认识到西莱迪斯变化的是伊戈尔，他成立了奥德修斯，与兄弟会成员一直在观察并限制着西莱迪斯的权力。最终，涅索斯的**被艾弗盖文选王侯所毁灭、灵魂被放逐。伊戈尔忍耐着伤痛继续挖掘着西莱迪斯的秘密。然而当他得知黑塔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阿克玛得斯之上的时候，他陷入了绝望。他曾坚信黑塔可以换回乌瑟克雷的秩序，并曾经为此竭尽了全力。但是到了最后，他才知道自己被涅索斯彻底的愚弄了。

大死神荷露斯只是涅索斯在建立黑塔时编纂的谎言。每个借亡灵标记复活的影族人都要依靠阿克玛得斯所提供的魔力维持存在。这扇贪婪的湮灭之门要求亡灵永世与生灵为敌，依靠杀戮从而吸收更多的能量。几百年来，自以为是的影族人一直认为他们在奉神灵的旨意与魔族部落战斗。然而这背后的真相却恰恰相反——魔族部落战胜了自己的野蛮与奴­性­，在乌瑟克雷坚强的生存了下来；而留在乌瑟克雷的人类和­精­灵却把往日的自豪与荣耀丢弃在­阴­影之中，沦为了湮灭的走狗，化身为影族人，永世为仆。

是的。一切都如幽灵龙奈德霍格所说：他们都是涅索斯的奴隶，恶魔的奴隶。

残酷真相让伊戈尔再也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了。他放弃了与西莱迪斯曾经立下的誓言，走上了寻求救赎的道路。在巨魔长老的帮助之下，他的英灵终于回到了赫忒的圣域。他的遗志被封存在长老印卷中，指引奥德修斯的继承人完成他的遗愿。

他死后的一百年来，影族人的杀戮愈加残暴。涅索斯也随着愈加强大的阿克玛得斯渐渐苏醒。他曾经被艾弗盖文选王侯的魔法所放逐，如今他需要选王侯的圣物才能复活于世。他找到了他的信徒和学生——帝诺尔，并指引帝诺尔寻找选王侯们的法器。帝诺尔不但完成了涅索斯的嘱托，还利用自己的才智塑造了裘德，分化了元老院大师；同时他还挑起了乌瑟克雷的争端，吸引异族人进犯黑塔。一旦涅索斯复活，黑塔附近的生灵将全部成为阿克玛得斯的祭品。当阿克玛得斯储足了能量时，它将再次开启。上古时代的那场神魔之战将在乌瑟克雷重演。

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伊戈尔的心情。残酷的真相颠覆了他一直坚信并感到自豪的价值观。如今，他的一切都颠倒了、破碎了。他开始憎恨黑塔、憎恨自己，这份憎恨让他绝望，把他拖入了冰封的海洋之中，让他几乎窒息在海水里。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他看到一束强烈的光芒击碎了冰面。他从噩梦中醒来。眼前是璀璨的星空。钉子和珂迪莉娅刚把他从雪崩之后的积雪中拖出。幽灵龙骑士库洛伊德则在一旁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菲勒西斯……呜……菲勒西斯……”珂迪莉娅哭成了小花脸。一半是在怀念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弥诺提亚斯，另一边则是因为担忧生死未卜的菲勒西斯。开始她只是默默抽泣着，当菲勒西斯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忍不住哭出了声。菲勒西斯虽然活了下来，但双目呆滞，一言不发。

“还算安全。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库洛伊德向钉子点点头。钉子会意地从行囊中翻出针线，为菲勒西斯缝合伤口。“我们还剩下点草药，但是没什么吃的了。”钉子麻利的缝好伤口，咬断麻线。在珂迪莉娅的帮助下为菲勒西斯敷上了草药。

“我不饿……我只要大家都平安……”珂迪莉娅擦着眼泪说。

“我这里还有些­干­粮，但并不多。”库洛伊德从自己腰间的小皮袋中拿出几片­肉­­干­，丢给钉子。钉子把一半分给了珂迪莉娅，自己在另一片上咬了一小口，喂到菲勒西斯嘴边。“主人，你必须吃点东西，这是­肉­。”钉子说。但菲勒西斯一动不动，对一切都视若不见。

“他这是怎么了？”钉子迷惑地问。

“他会振作起来的。”库洛伊德说着勾画着咒符召唤出一只冰­精­灵，并且对冰­精­灵低声说了什么。冰­精­灵在他面前跳跃几下，飞入风中，消失在夜­色­里。“它会帮助我们找到一匹夜骥。”库洛伊德说，“纳迦王后，你必须和菲勒西斯道别了。既然我答应了主人要送你到世界之巅，那么我就必须坚守我的承诺。这也是菲勒西斯的对你的承诺。”

“世界之巅？你为什么要送我到那里？”珂迪莉娅问。

“因为你的主人住在那里。”库洛伊德说，“你是水神耶莱亚[2]的后裔，美杜沙的化身。你和你的族人永远都是黑龙王克洛诺斯的仆人，贝洛斯的继承人。”

“可……可我不能把菲勒西斯一个人留在这里。”珂迪莉娅忧心忡忡地说，“难道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使命。不论他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他都必须一个人面对。这是他的命运和责任。是你我都无法­干­预的。”库洛伊德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我们各自的使命，这样我们才有能力帮助他，分担他的压力。”

珂迪莉娅迟疑地点了点头。库洛伊德召唤的冰­精­灵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片刻就消失在风中。库洛伊德凝视着星空分辨了方向。“我们的运气不错，东边不远有一只还未被驯服的夜骥。现在我们必须走了。”库洛伊德说着拉起珂迪莉娅，又转过身对钉子点头道别，“照顾好你的主人，他肩负着乌瑟克雷的未来。”看到钉子诚惶诚恐地点着头，他整理好装备，与珂迪莉娅改道向东，消失在冰原的浮尘中。

菲勒西斯几乎丧失了生存的意志。他仿佛死去了一样躺在冰原之上，呆滞地凝视着夜空中的月牙。吵闹的风声宣告着暴风雪的来袭。钉子慌慌张张地收起行囊，拖着菲勒西斯一路向北，在暴风雪把他们吞没之前赶到斯潘忒斯之隙，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深邃而隐蔽的冰缝停了下来。大冰隙的出口前方是冰戟林，距离灯塔山还有五天的路。黑塔几乎就在眼前了。

菲勒西斯靠在冰隙的石壁上呆坐着。他的脑子很乱，但最让他感到迷惑的是他人生的道路。他无法向瑟洛铎那样决心前进，因为如今他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如果他决心关闭湮灭之门，就必定会于自己的同胞为敌，成为族人严重最大恶极的叛徒。他做不到，因为他依旧爱着自己的族人。但如果要拯救这些无辜的族人，他就必须要与部落战斗。这恰恰会增强涅索斯的力量，把乌瑟克雷的未来送入黑暗之中。

他透过冰隙凝视着那一线夜空，曾经璀璨而美丽的星空都变得那么遥远。四周变得异常寂静，甚至连风声都离他远去。疲劳和困倦催促他闭上了眼睛。他再次来到梦中奥德修斯的密室。中央祭台的火光依旧，兄弟会成员已经不在了，只有伊戈尔一人独自站在祭台旁。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一切迷题的的终点。”伊戈尔说，“这是奥德修斯在黑皇杖之中留给你的最后的指引。”

“……”菲勒西斯疲惫地看着伊戈尔，一言不发。

“我必须向你道歉。”伊戈尔闭上眼睛说，“我们都活在这个谎言之中，并把这荒谬的谎言作为自己信念……”他说，看起来非常痛苦，“残酷的真相让我感到恐惧和沮丧，我失去了前进的勇气，所以我只能把我没有完成的责任留给你。你——菲勒西斯，你具备我和我的兄弟所不具备的美德。你一定可以成就奥德修斯的理想和愿望。”

“不论怎么做，这都将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菲勒西斯有气无力地说，“帝诺尔不愧是涅索斯的门徒。他太了解我了，他留给我这个难以选择的局面。他说得对，我们已经无法阻止涅索斯的复生了。”

“也许不能阻止，但是可以击败他！”伊戈尔沉声说，“你知道你一直以来的努力不会白费，你能够击败他！”

“以什么代价？”

“如果击败他可以换来乌瑟克雷的秩序和公正，不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为什么不放下自己的负担，放手一搏呢？”伊戈尔说着摘下自己的白银面具，放到菲勒西斯手里，“黑­色­素袍代表我们的信仰；兽皮披肩代表我们的坚韧；红­色­领带代表祖先的血脉；漆皮手套代表我们的罪孽。而它——这个白银面面具让我们无所畏惧。这就是奥德修斯的宿命。”说完，伊戈尔随着梦境骤然消逝。菲勒西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右手的黑皇杖已经展开，杖尖的琥珀闪烁着耀眼的魔法光。而他的左手则正捧着一副全新的白银面具。

菲勒西斯默默地盯着面具。钉子在一旁愣着神，他已经被突然站起来的主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了。钉子滑稽的表情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轻松。“没错……”他想，“如果放下了成败和得失，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显得那么轻松释怀。

“是的。它可以让将那些踌躇与迷惘卸下肩膀。”菲勒西斯对面具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不是什么守护者，什么也不是。我可以抛弃我的名望和荣誉，因为我是影族人，我只是一个影子。没有形体、无法触及，这才是奥德修斯的真实面貌。”他说着把面具戴到头上，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抬起了头，“亲爱的帝诺尔，我已经完成了我的选择。我会将荣辱置之度外，因为乌瑟克雷不需要英雄。”他面对黑塔的方向说：“既然你一手塑造了裘德，那么，就让我来继续扮演裘德，为他的故事做个了结吧！”

钉子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嘿，这下主人算是彻底疯了。”

菲勒西斯按着伤口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