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青山竹叶暖,诗家白水梅花寒。说的是诗酒江山情致妙处,然而在斯人口中吟来却别是一番滋味。白水坞中江南烟雨,水榭酒家、九曲长廊,衣饰雅致的侍儿巧步于水中汀石,清秋如洗,将江湖风烟涤尽。
离去岳州一月,“三指飞云剑”赵青娘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被人提起,仿佛那只压着沸汤锅的手终于拿开,惹得众人追逐。溯其源头,莫不是为了那十年方可炼得一枚的仙丹,赵青娘是否升了仙,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笑谈的话由。
两声击箸,白水坞绿竹水榭中,沐远风微微一仰头,饮尽杯酒,顺势将白瓷小杯轻轻抛起,神态怡然自得。那杯子在半空中平平划了个圆,落在酒壶边。
酒香醇厚,流水潺潺,水榭中酒客数人,互不打扰。沐远风自斟自饮了片刻,望着赵青娘,笑道:“紧张什么?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神态如此拘谨,反倒惹人怀疑。”
赵青娘应了一声,但她似乎不惯于长久地坐定在一处,从晌午到现在,已不知向外张望了多少次。
这绿竹水榭乃是雅士聚集之地,潇湘琴馆也素有琴师来此小住,凡是武林人士模样的人多不得入,不过赵青娘早已草木皆兵,她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不由焦躁道:“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这阵子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多个赵青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她们是谁?”
沐远风两指捻着酒杯,转动了一下:“你想去也可以,我可没有绑着你。”言毕又再斟一杯,悠然道,“此地的汾酒滋味甚佳,不过终是多了一份江南细软,可惜矣。”
赵青娘无法,坐在原处闷闷不语。这一月以来她几乎没有动过剑,尽管他们多次与满脸写着“赤雪流珠丹”的有所图者擦肩而过,但沐远风常常只是不动声色,连话也不多一句,那些人便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念头。
她已一个月没有再着男装,那长长的宽袖遮住了残缺的右手,身上的伤也已痊愈。这些,若离开了沐远风,她恐怕一件也办不到。
“我出道一年多了。”赵青娘喃喃地说了一句,“以前每次在角落里听到人家提起我,说的都是我的好话。现在……”
沐远风微笑道:“说你坏话又怎么样?这世上被人唾骂的人多了,可有人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比骂他的那些人更好。”
赵青娘垂头:“你不明白的,师父。”
沐远风一怔。但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将双手交缠在一起,完整的左手覆盖住右手。
水榭中,响起淡淡的琴声。没有杀意。沐远风漆黑的眼瞳凝驻在颤动的弦上,按出的音却不蕴内劲。如这深秋时节的碧空,淡而渺远。
四周零散几个酒客听得琴声,转过了身向这边望来,赵青娘一惊,立刻用背对着他们。但不一会儿,她的警惕也就渐被那琴声丝丝化去。
白水青山,绿竹酒客,在沐远风的骨子里,不知有多少这样牵引人心的力量,随着十指轻动挥散而出。不知是“银羽”衬了他的琴艺,还是他的手给了“银羽”心魂。云栖落霞,总令无数识音者神往。
未及一曲,琴音忽而停顿,几个盘旋,低回消失。沐远风抬起头,众酒客亦向水榭旁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踏着汀石而来,神情温雅,目光注视着水榭诸人。但让沐远风停手不奏的原因,却是他手中的一把金算盘。
算珠撞响,扰了这水榭天然之音,不免谓之遗憾。只是,能带着一把金算盘四处行走的人,当然也不怕惹人注目。沐远风淡淡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近,右手抚在“银羽”的弦上。赵青娘侧头看他,忽然发现他的手比常人更为细瘦,极是修长。或许因为,那是一双琴师的手吧。她想。
锦袍华贵,一望而知非出于寻常人家。来者径直走到沐远风身旁,作了个揖:“打扰雅兴,真是过意不去。”
沐远风靠在椅背上,望着他:“我们相识么?”
来者温厚有礼地道:“循音而来,亦可算是相识。琴师,再奏一曲吧,白水坞中,从未有如此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