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躁热,赵青娘边走边踢着泥土,回到了施家。她带着新锻造的长剑和一身热汗,在喜山村附近找了个遍,终于徒劳而返。梁绿波必是有所准备的,她或许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孩子出生,也或许有别的原由。但赵青娘还是有些失落和沮丧。
她真心地希望能陪伴梁绿波度过这段日子,即使她们非亲非故,若说是朋友,又曾经是敌人。赵青娘抬头望了望天空,晴碧无云,再过不久,想必就能听到蝉鸣。
她心中一片怅然的宁静,在施家的正屋中看见了施金阙。他已大好,正自饮茶,握着一卷书漫读,脸上神色平和。
赵青娘忽然想起了沐远风,这两人读书的姿势非常相像。她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的师父了,这时想起却甚是亲切,心头也是一热。
施金阙在她走到面前方才察觉,忙放下书,道:“怎样,有梁姑娘的消息么?”
赵青娘摇了摇头,坐在他对面:“她一向古怪得很,想躲时谁也找不到。我看是没办法了,只希望她一个人不要遇到危险才好。”
施金阙眉下现出了忧色,似觉一个即将临盆的女子还要四处乱跑,颇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赵青娘温言宽慰了他几句,两人对望片刻,她突然有些尴尬,低下了头去。
“赵姑娘?”施金阙唤道,“你可是累了?”
赵青娘忙摇头:“我是练武的人,还没这么容易累。施相公,既然梁姑娘走了,那我……恐怕也要离开喜山村了。耽搁了这些时候,我师父的病也不知如何,我该回去看看他。”她说得飞快,目光微微慌乱。
施金阙不由一呆:“这便走了?”
赵青娘稍稍抬起眼:“施相公……你希望我离开么?”
施金阙摇手道:“怎会?有朋自远方来,当然是多聚一阵的好,只是看望师父是为人弟子应做的事,赵姑娘,你可不要多心。”
赵青娘凝望了他一会儿:“你总是良心这么好,你的妻子也真是有福分。”她的声音低下来,微微一顿,“你以后一直就住在这里了么?”
施金阙微笑道:“嗯,过阵子我打算去村中铺子里做帐房,这里山明水秀,人也淳朴,的确是不想离开了。”
赵青娘垂下头,好一阵无话。她叹了口气,将剑顶在地上,轻轻地旋转。茶香盈鼻,躁热似乎也收了去,檐下浮尘微动,惹人出神。
施金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如此善良,又有一身好武艺,将来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仁人侠者,自会明白你赤子之心,无愧于自己,也就可以了。”
赵青娘一怔。
施金阙说完了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神情之中闪过一丝局促。他站起来笑道:“我去看看妻子在做什么,她在厨下忙活好久了。待你去时,再让她做些酒菜来为你践行。”言毕离去。
似乎从来他称夏水心,都是“妻子”,而不直呼其名。
赵青娘独自坐在那儿,琢磨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深心涌上一股热流,甜蜜而又酸涩,包围着她。仿佛这平平淡淡的两月时光,动魄处更胜过刀光剑影。看去暖阳和煦,真正的浮生寂静,却是换了人间。
此别或便是一生,天涯海角,无情永结。赵青娘于处想起了沐远风曾经教过她的许多,林林总总,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忽然热泪盈眶,眼前氤氲一片。相聚与别离,欢颜与戚容,都在这般轻盈之中,模糊不清。
翌日清晨,赵青娘没有惊动施家夫妇,悄悄离开了喜山村。她没有去等那顿践行的酒菜,只是在临行前,最后望了望这个小小的院落。然后她又去了一次村后的山坡,那一片无由塌陷下去的土地仍保持着原样,坡边茅屋前有一个人。殷无名。
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见赵青娘来了也不理,自顾自地眯着眼,嘴里像是念念有词。
“……你还活着?”赵青娘背着包袱提着剑,在他面前站定。
殷无名大大咧咧地道:“你不也活着?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
“走?”赵青娘瞧着他,“你不是‘守墓人’么?……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个杀手呢?”见他不答,又道:“你要去哪里?”
殷无名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去找一个人,一个从小和我有婚约的人。不过我没见过她。”
“……那你怎么找?”赵青娘觉得此人总有些与众不同,像是满身历练,目光很深,但又似全然是个无赖。
殷无名满不在乎地道:“她一定长得很漂亮,以前我见过她娘,可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那也好久了。”他继续眯着眼,怀念地道,“总有七八十年了吧。”
赵青娘一阵无言:“你怎么这么喜欢骗人?”
殷无名笑道:“我没骗你。我不想说的不是都没回答?所以我说的一定不是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