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一惊回头,却见子镜脸容有些苍白,自舱中走出。赵青娘与她甫一相见,对视之间俱各心中微震。子镜收回目光,声音放低了些:“……别看着我,调头吧。”
“子镜……”子书向她走了一步。子镜打断道:“别多问我为什么。总之,不分青红皂白带走她,也不能算问心无愧。这样我……我还是要难受一辈子。”
“那么琴师的托付……”子书微一停顿。
子镜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目光避开赵青娘,却不答话。赵青娘收回长剑,子书叹了口气:“我总是顺你的意,究竟如何才能无愧,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言毕转首,“船家,就调头吧。”
那船家慌忙道:“调头,调头,只是这里风向好,逆着风回去慢得多……”
赵青娘瞪了他一眼,船家如触闪电般道:“好,好,马上回去,我就去喊人……”他边说边退,几乎是缩进了下舱中去。
过不多时,有舵手出现,风帆收起,船头开始缓缓移动。三人站在原处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
赵青娘向海面眺望,见前后俱是汪洋,心中只觉沉重:“你们是什么时候作下这种决定的?”
子书微微一笑,折扇复又次第而开:“你这么利落的人,就不必询问既成的事了。出海这么多天,没想到又要回头,看来我与中原当真有缘分。”
赵青娘与子镜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两个女子的目光又相遇,子镜的脸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旋身快步走回舱中。
去向东瀛的航船缓缓转棹,海风渐大,潮声起伏。赵青娘看着子镜消失的背影,突然道:“你刚才说又出了一桩意外,是什么?”
子书微吁,书墨山水的扇面覆在胸前。
六日复六日,又加逆风而行多添阻滞,一离一回便要将近半月。赵青娘起初着急冒火,后经子书时常与她说笑,便渐渐宁定了些,反倒是那阵伤心之意总是浮沉于心底,但若真是立时站到了斯人面前,或许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而今的他,面容清晰依旧,却仿若初见一般令人惶惑。或许从来未曾了解,这一刻的惶惑,才是真正了解的开始。但这一切又只是冷暖自知,不可宣之于口。
船行将近出发的码头时,一阵古雅琴音于远远浪涛声中沉而不堙,蓝衫袖摆透露着始终未变的温和之意。目光停驻在远方驶来的航船之首,一人持剑而立,虽远而灼灼可感。抚琴者喟然,回首望了一眼高高的天云。
音绝,车辙一沉。马车停在一片荒郊野地之中,抱琴者慢慢走下,嘱那车夫几句,向四野一望。
荒僻少有人烟,隐隐的佛音如同梵语。琴匣内锋芒未现,一步一步,悠然有度,却又似每一寸进退都为人注视,只是琴者自若。
三重殿宇,僧者垂眉相引,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沐远风略略一望殿中僧众,心中微有疑问,片刻之间,耸立佛塔突兀而现,挂锁已开,塔门半敞,寂静无声。
僧者未发一语便行退去,沐远风就静静站在佛塔之前,凝目注视。
梵语如和暖之风围绕身周,却暖不进心扉。佛塔中积灰已然除尽,半开的门似在语调冷冷地邀人入内。沐远风提步而入,步履是一样的冷而不浮。
旋梯对称,如圆中开,三层空寂唯余古经旧著,第四层上,灯烛之光晃然入眼。
“有劳久候。”沐远风淡淡地开口。
似相识,似未识,一身僧衣不复捕快模样,但发仍在,刀也仍在。只一眼通身,便是扑面而来的痴妄纠缠,仿佛因塔室的沉闷而愈加滞郁。
“叶楚楚已经不在这里。”贺乘云话语硬如冻石,没有任何礼数之意,“殷无名也不在了。昨天,我把他们都放了。”
沐远风借着烛光打量他:“你没有伤害她么?”
贺乘云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有个人把她保护得很好。况且我要想伤害她,在父亲死后的任何一刻都可以。”
沐远风道:“如此,你的见面之礼当真特别。天涯刀客。”
贺乘云的神情冷入骨髓:“我是把选择的权力给你,沐琴师。留下赴约,还是转身离开。”
“为何?”
贺乘云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佛像:“你精通世间音律,也明白世间人心。”他突然微微一笑,瞧去极为诡异,“这最后一步,也该由你的心来决定,才不算违背了初衷。”
沐远风走到离他一丈之处,将银羽琴轻轻放下:“怎样的初衷?与你捕快的身份有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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