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导读
从军事角度讲,北宋是一个软弱和窝囊的朝代;但从经济上看,北宋却是高度富裕和极其繁荣的时期。北宋不仅是中国封建史上货币经济发展的顶峰,而且也是中世纪全球城市文明的灯塔。
北宋的经济规模4倍于盛唐,城市数量多达1800多个,城市化率接近12%,货币化程度在封建时代空前绝后。更为重要的是,北宋高度的城市化和货币化,不像罗马帝国那样基于政治统治和军事戍边的需求,而是生产率提高和经济扩张的自然结果。
城市文明的兴起,带来了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的勃兴,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的三个,“唐宋八大家”里的六位,都是诞生在这一伟大的时代。北宋的货币文明还创造出世界上第一种主权信用纸币,第一个金融票据交易市场,一千年前开封金融街的霸气,不亚于今天美国的华尔街。
尽管中国与西方的文明差异显著,历史、政治、文化、语言、宗教传统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却是相通的,这就是人性。
罗马的鼎盛与北宋的巅峰相差近千年,但摧毁了罗马帝国的贫富悬殊,同样也是瓦解北宋王朝的致命根源。格拉古兄弟改革的失败,与王安石变法的夭折,都说明了政治制度的自我纠错能力已经失效。
结果,罗马与北宋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土地兼并、税负不公、财政赤字、货币贬值、内乱外患,甚至连危机爆发的顺序都一模一样。
历史惊人地相似,源于历史背后的人性惊人地相似!
北宋,人类第二次货币文明的巅峰
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的文明沉寂了千年之久,就在西方中世纪最黑暗的时代,在亚洲的地平线上,掀起了人类历史上第二次货币经济的浪潮。
960年,北宋立国,一个伟大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如果说罗马帝国的文明是建立在铁血与征服的武力之上,那么北宋王朝的繁荣则是依靠生产率的进步与和平发展的结果。
北宋时期,最令人炫目的生产率革命,首先爆发于能源与冶铁工业。
虽然中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甚至更早),就已经能够炼铁,但直到北宋之前,冶铁的成本高,产量低,质量差,铁的价格贵到中国的农业经济难以承受其大规模的普及,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能源瓶颈,冶铁需要使用木炭,而且消耗极大,热量却有限。到了北宋时期,煤炭发展到了规模化开采的阶段,并且开始大量用于工业能源,煤替代了木炭,能源革命催生了冶铁工业的爆炸性增长。
到1078年宋神宗年间,北宋的铁产量已高达万~15万吨,大约相当于18世纪欧洲(包括俄国)工业革命之前的全部铁产量[1]!如果与中国历史上以富强著称的盛唐相比,北宋的铁产量是唐朝的3倍~4倍。
北宋冶铁工业的高度发达不仅是总量惊人,而且分工也日益精细化。如信州的钢刀、兖州的农具、原州的衔凳、雷州的餐具、太原的剪刀、河间的蓖刀、耒阳的针、杭州的钉等。在各地的“拳头产品”中,更细密的分工催生了铁产品的种类繁多,产量巨大。如杭州就有专门卖铁针的品牌店,专业经营铁钉的“钉铰作”,仅每年向漕船制造业供应的铁钉就达60万斤。
冶铁工业的突飞猛进,也带动了炼钢业的空前发展,灌钢、百炼钢、淋铜钢等冶钢法获得了广泛应用。钢铁冶金业的生产技术革命,又导致了农业工具的巨大进步,广泛提高了农业生产率。
北宋农具开始大规模普及钢刃农具,如钢制的銐刀、侧刀促进了荒地垦殖,直辕犁变成了曲辕犁方便了深耕细作。以粮食的亩产量计算,宋朝达到了460斤,是盛唐时期的2倍有余,超过战国时期4倍还多。
曲辕犁的发明方便了深耕细作
农业亩产量的增加和耕地总规模的扩大,直接反映在北宋人口的大幅增长之上。与前代相比,两汉人口最高时为5000万人,唐代开元盛世时约6000万,这些人口的增长创造了汉唐盛世。北宋自宋仁宗起,人口即超过了两汉,与盛唐相当,最高峰时人口超过了1亿,几乎是汉唐的两倍。北宋“生齿之繁”堪称前所未有。
巨大的粮食产量,不仅导致人口数量的大幅增长,还促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城市化的大潮。
北宋全国人口中,城镇居民的比例达到了12%,总人数达到1200多万人,远超历代前朝。宋朝镇市总数高达1800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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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与当时的世界各国相比,南京、扬州、成都、武昌、长沙、福州、广州等城市,均是几十万人口的特大型城市,北宋首都开封和南宋首都杭州更是百万人口的超大型城市。
城市人口的激增,必须仰赖大规模的商品粮供应,这就导致了北宋货币经济的迅猛崛起。中世纪时期,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化,垫定了北宋经济称雄全球的基础。
城镇人口的生活方式与农村人口迥然不同,在摆脱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封闭和狭隘之后,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选择自由,专业化是他们在城镇生存的前提,市场交易是他们每日必须的工作。社会分工使得宋朝的城里人知识掌握得更深入,市场交换则加速了信息的流动,人口的聚集效应刺激了新的思维、新的发明和新的需求。
宋仁宗时期,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堪称是中世纪的“信息革命”,极大降低了信息的成本,间接提高了整个社会各种经济活动的生产率。
更高的生产率,创造出更多可被交换的商品,刺激了更广范围的消费需求。
城镇人口对农产品已经不再满足吃饱,更重要的是吃好。在追求更高利润的冲动下,北宋农业的经济作物种植高速发展,如柑橘、荔枝率先脱离了传统农业,成为经济作物的独立分支,“橘一亩比田一亩利数倍”;荔枝种类多达32种,仅福州一地就有25种,“故商人贩益广,而乡人种益多,一岁之出,不知几千万亿”。[2]
蔬菜更是城里人的必需品,而菜园的经济效益比农田高得多,号称“一亩园,十亩田”。宋代诗人杨万里曾路过安徽铜陵的江心岛丁家洲,发现岛“阔三百里,只种萝卜,卖至金陵”,于是写下:“岛居莫笑三百里,菜把活他千万人。”可见宋朝的蔬菜种植已经高度集约化,而且往往是远程供应。
《清明上河图》反映了北宋城市化的生活方式与货币经济的高度繁荣
除了吃好,城里人还重视穿衣。棉花从宋朝开始逐渐普及,棉制品成为城里人的热门货;麻布继续在中低收入的人群中扩大市场;而丝绸则是高富帅的必备。从官府的角度看,丝绸是财政收入的重头戏,在政府征收赋税的10种布帛中,丝制品占8种。
1086年北宋的财政收入中,丝织品收入高达2445万匹,为盛唐时期的3倍有余。生产如此规模的丝绸棉麻制品,需要更精细的分工。北宋出现了专门以纺织为主业的“机户”,在专业分工前,一名织工既要纺线,又要织布,每年的产量约为20匹。机户出现后,开始雇工来进行纺线与织布的分工,织布产量可达40匹,生产率实现了倍增。每家机户少的有三五张织机,多的高达六七百,全国机户总户数达到了10万户的规模,北宋全国人口每200人中就有1个纺织工。
生产率的提高,不仅反映在产品数量上的增加,更体现在质量上的改善。后人曾比较了唐、宋、元三代丝织品的质量,结论是“唐绢粗而厚,宋绢细而薄,元绢与宋绢相似而稍不匀净”。北宋的城里人穿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布料。
宋代《耕织图》中的花楼机
吃饱穿暖后,北宋的城里人更讲究生活品位。
瓷器不仅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餐饮厨房用具,还是家居陈设的装饰鉴赏物品。宋瓷的实用与美观同时达到了极高的成就。就生产率而言,北宋更是突飞猛进,不仅改进了瓷器的生产流程,而且进行了更加细密的专业化分工。土工、坯工、釉工、匣工、烧窑工成为独立工种,制瓷工艺不断优化。过去烧瓷采用“匣钵法”,将一件瓷器放在一个匣钵内烧做,而北宋人发明了“覆烧法”,将大小不一、花样不同的碗盘组件,反置于由垫圈组合而成的匣钵内一次烧成,瓷器生产量呈爆炸性增长。
除了瓷器这种兼顾大众与富人集团的消费品之外,诸如雕漆、根雕、玉石牙骨、枪金枪银、螺钿等特种手工艺产品,则是专门满足奢侈品市场的需求。
北宋在消费品制造领域的一系列的生产突破,导致了商品数量和种类的空前繁荣,与之相对应,社会分工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专业化。在隋唐时期,社会大致分为112行,到了宋朝达到了414行,增长了近3倍!中国有句俗话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很可能就出自宋代。
商品的繁荣与货币经济的崛起,催生了全国四大区域市场的形成,即以汴京(开封)为中心的北方市场,以苏杭为中心涵盖两广地区的东南市场,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蜀市场,以陕西为中心的关陇市场。这些区域市场又由一系列的城市、镇市和墟市组成了一张交叉重叠、上下贯穿、左右逢源的蛛网式商品和货币的流动体系。
从全国商品流动的方向看,农副产品呈“向心”运动,从墟市、镇市向城市集中,手工业消费品则呈“辐射”运动,从城市向农村扩散。全国的税收和商品从南向北、由西向东汇集于汴京,货币则从首都向其他市场反向回流。[3]
以汴京市场为中心的全国商品的大规模流动,主要依赖内河航运系统,因此,漕船制造的需求量极大。北宋初年,漕船总规模即达3337艘之巨,由于经济的繁荣,海外贸易和海上运输也快速发展。远洋海运的海船吨位可达500吨以上,载人五六百。同时,北宋造船业的生产率非常惊人,仅温州一个官办造船厂,定员不过252人,年产量居然高达340艘,几乎每天1艘!
宋代的车船战舰
造船业的繁荣催生出很多世代造船的豪商巨富,北宋官府在造船业放开了充分的市场竞争,民间远洋巨船的生产规模远超官府的造船厂。
柴米油盐酱醋茶,绫罗绸缎丝帛纱,金银珠玉瓷漆宝,亭台楼阁诗酒画。
北宋的城市商品琳琅满目,物质供应极大丰富,精神追求空前高涨。北宋经济在冶铁工业生产率暴涨的火车头的带动下,农业工具领域也获得了重大突破,农业生产率倍增,从而引发农业人口向城市集中。在城市化、商品化、货币化三大潮流的交汇过程中,激发出更细密的社会分工、更广泛的生产率提高和更巨大的消费需求,进而拉动了经济作物、纺织印染、食品加工、建筑造船、采矿冶炼、瓷器漆器、造纸印刷,以及盐、茶、酒等各种行业的全面发展,创造了更多的城市就业机会,加速了农业人口的进一步向城市转移。
货币经济不仅使宋朝人更加富裕,更使他们的思想更加独立。唐宋八大家中的六位,中国的古代四大发明中的三个,都出现在北宋。在中国历史上思想空前活跃的春秋战国时期,也正是货币经济第一次大发展的时期;在古希腊孕育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伟大时代,也正是吕底亚的货币文明在爱琴海大爆发的时代。
货币经济离不开货币,推动着北宋巨大的经济机器不断运转的动力,就是川流不息的铜钱流通。
货币超发与通货膨胀
尽管北宋并没有GDP的统计体系,但如果对比北宋与盛唐的各种主要经济指标的话,可以清楚地看到,北宋有近两倍于唐朝的人口和倍增的生产率,其经济总规模大致是盛唐时期的4倍。考虑到北宋时期的城市化和商品化的程度都超过了唐代,因此,北宋的货币供应量应该不少于唐代的4倍。
然而事实更为惊人。
北宋每年新增的货币量,从995年的每年铸铜钱80万贯,逐步增加到1000年前后的125万贯,1007年的183万贯,1045年的300万贯,到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达到了506万贯的顶峰![4]
这仅仅是铜钱,北宋当时每年还有100多万贯的铁钱铸币量[5],以及四川地区的纸币(初期总流通量为125万贯)。
而唐玄宗天宝年间(742—756年)每年铸币大约为32万贯,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年)为万贯。如果宋神宗元丰年间已是北宋由盛转衰的拐点,那么唐玄宗的天宝年间也处于唐朝的同等位置,这意味着北宋极盛时期的新增货币量,是唐朝同一时期的至少19倍。
到1085年,北宋百余年来的累计铸币量,大约在亿~亿贯,加上私人盗铸和前朝仍在流通的铜钱,其货币总存量大约在亿~亿贯。如果以铜钱枚数计算(宋代1贯铜钱为770枚),大致在2000亿枚左右。
在西汉时期,家产上千万铜钱的巨富屈指可数,而北宋首都的“千万富豪”则比比皆是。道理很简单,北宋铜钱的购买力与汉唐相比,出现了大幅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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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鼎盛时期,北宋有4倍于唐朝的经济规模,却超发了19倍的货币,很明显,北宋的货币问题相当严重。
货币超发的第一个效果自然是通货膨胀。“宋初年到宋仁宗年间,物价是从低向高发展的,物价指数由宋初的100上升到1150,即增至倍。到宋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时期),物价有所下降,但此后到宋徽宗,又由低增高,麦和米的指数分别增至1200和1500,亦即增至12倍和15倍。”[6]
南宋著名文人叶适在比较两宋物价变动,特别是江浙一带的物价飞涨时感慨道:“吴越之地,人口为天下的一半,土地却不足一半,而米粟布帛的价格已是从前(北宋末)的3倍,鸡肉、猪肉、蔬菜、木材、焦炭涨了5倍,田宅土地暴涨了10倍,而黄金地段的宅院和肥沃的田地,更是众人争抢而极难获得,它们的价格则是过去的几十上百倍了。”
叶适对北宋末和南宋初江南物价的描述中有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房地产价格上涨得最快,黄金地段的房宅价格竟然飙升了几十上百倍!这说明了货币超发带来的第二个严重后果,资产通胀远比CPI上涨更为猛烈!
北宋的货币超发并非均匀地分摊给每一个人,而是通过资产膨胀向少数人快速集中,除了田土、房产,金融资产也是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东京梦华录》记载了汴梁著名的“金融街”——南通街的豪华与壮观。在“金融街”上,各大金融机构比肩林立,当时的时髦名称叫“交引铺”,各种有价证券,如各种货币、“盐引”、“盐钞”、“茶引”在其中交易,盛况空前。“南通一巷,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如果每笔交易是千万枚铜钱,即万贯级别的交易,这相当于北宋货币供应量(2000亿枚铜钱)的5,如果2013年中国货币供应量M2是106万亿,5即是530亿,这意味着北宋银行家的单笔交易规模达到了530亿元,确实是相当骇人听闻!以如此级别的资金交易规模估算,汴京“金融街”的房价恐怕只能是天价了。
当年汴京的金融街,其规模和影响力不亚于今天美国的华尔街。
显然,北宋的银行家们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而是超级富豪。北宋的银行业务如何能有如此惊人的利润呢?其实,他们赚钱的思路与今天华尔街的银行家非常类似,最赚钱的盈利模式是金融交易,传统的贷款业务(高利贷)还在其次。
北宋银行家们交易的并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典型的金融票据,即官府垄断专营的盐和茶的金融衍生产品——交引(盐引、茶引)和盐钞。
银行家的崛起
北宋银行家们的业务是从钱币兑换逐步扩展开来的,早期又叫“兑换铺”。北宋既是中国货币经济高度发达的时期,又是货币制度最为复杂的时代。全国的货币流通呈现出一种四分五裂的割据局面,各区流通的货币各有不同。
在主要货币中,首先有金属货币与纸币的差别,金属货币又有铜钱、铁钱之分,而铜钱和铁钱本身又有大钱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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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别,加之金银在流通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尤其是白银的重要性在北宋已经远胜于唐代。当全国商品在四大市场之间进行大规模跨区流动时,区域货币需要折算,金、银、铜、铁、纸等通货形态需要兑换,这就构成了兑换铺最基本的银行业务。
兑换铺的老板们每天从事的就是通货之间的低买高卖,赚取利差,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短期套利交易。随着北宋货币流通量的暴增,很快他们就演变为北宋金融市场中最重要的做市商,为通货兑换提供流动性。他们对市场波动超级敏感,甚至每个时辰的差价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他们赚的就是微薄的价差。与美国债券市场的做市商们一样,他们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客户群体,建立起强大的销售渠道,通货买卖的利润就源于批发与零售的价差。兑换铺的老板们已成为北宋时期对市场交易最为敏锐的群体,逐步演变为第一代银行家。
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北宋的银行家们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套利交易机会,而且远比通货兑换的利润高得多,这就是“交引”套利。
宋太宗赵匡义从985年开始秘密筹划三路大军北伐辽国,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并于次年发动了崎沟关战役,最后以惨败告终。名垂青史的杨家将杨业即在此战失败后,为掩护民众南迁在陈家谷力战而死。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向北方调运粮草,官府发动商人参与军事后勤工作,这是中国封建史上前所未有的政府业务外包模式,也只有在货币经济高度发达的北宋才有实现的可能。政府职能的商业化与私有化,完全符合美国新自由主义的理念,更准确地说,北宋才是新自由主义的鼻祖。
商人们需要自己购买大批粮草,还要负责雇人将粮草千里转运到边防各地,官府当然是省心了,但商人们无利不起早,没有厚利诱惑,谁会为官府卖命。当边地收到粮草后,按照当地市价及商人运输路途的远近进行估价,在此基础上另有一定的优惠,即商人的利润。边地的官府在估价后,发给商人一种领款凭证,名为“交引”,然后商人们拿着交引回到京城找官府领钱。官府并没有足够的现金,就以盐茶票据来替代部分现金支付,而商人们正是冲着盐茶票据来的。
盐是生活的必需品,而茶是始于唐而兴于宋,宋朝富裕的城市中产阶级对茶叶的需求量极大,官府于是垄断了盐茶供应,成为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盐和茶都属于超级暴利的官府专营商品,每斤盐价官府收购时不过文钱,即两个半铜钱,转手在市场中就以26文的高价卖出,“官有9倍净利”!而茶的销售也有高达100%~300%的超级利润率。商人们只要拿到官府的盐茶票据,即“盐引”和“茶引”,就能合法买卖专营商品,这意味着巨额利润唾手可得。
茶文化始于唐而兴于宋
京城的官府并没有盐茶现货,商人们需要拿着盐茶票据找到主管部门进行“批引”,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盖公章。主管部门在交引上批示领盐或茶的地点,以及指定销售的地区,盐一般是到山西解池去领取解盐,茶则在江南居多。商人们领到盐茶之后,必须运往官府指定的地区进行销售,而绝不能跨境贩卖,否则严惩不贷。官府的限地销售政策,当然是为了确保对盐茶高额利润的垄断。
对于聪明的商人来说,运输粮草的政府外包业务,存在着更大的油水。他们只要“搞定”边地的地方官员,就能够高估运送粮草的费用。高估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一斗大麦在内地不过30文钱,边地官员将本价、运费、优惠加在一起,竟然可以估值到了1贯254文,这是高达30倍的价差!边地官员对此可以有很多种“合理”解释,如距离太远、路况很糟、盗匪横行、洪水爆发、桥梁坍塌、泥石流、地震、火灾,只要说得通都行。朝廷也没法较真,毕竟边地为战争做出了巨大牺牲,再不给些油水,谁愿意为朝廷卖命?
如此一来,盐茶票据的价值就大得惊人了。
于是,各路商人闻风而动,成群结队地奔赴边地运送粮草,响应官府号召,为朝廷出力,为自己赚钱。
当京城的银行家们看清盐茶票据的巨大价值后,他们开始游说朝廷的有关部门,说这些外地商人来路不明,信用很成问题,万一拿着盐茶票据倒买倒卖,或违法跨界销售,岂不是搞乱了市场,破坏了国家的大政方针吗?
银行家们久居京城,与朝廷各部委的关系更深。很快朝廷就采纳了他们的意见,规定所有持有盐茶票据的商人,必须在京城有银行家的担保,否则有关部门拒绝“批引”。
运送粮草的各地商人们,不得不跑到京城来与银行家们疏通关系。
银行家借此机会苦口婆心地开导商人:你们挣钱太辛苦了,拿着盐茶票据翻山越岭跑到山西去领盐,或远涉千山万水去江南取茶,再费时费劲地运送盐茶到更远的地区去贩卖,路上遇到土匪怎么办?盐茶质量不好怎么办?暴雨淋湿了盐茶又怎么办?跑了大半年,绕了大半个中国,才挣个辛苦钱,还要担惊受怕,太不值了。与其这样辛苦挣钱,不如将盐茶票据打折卖给我们银行家,你们挣快钱,既轻松又省事,利润也不错,然后你们可以再去运粮草,再卖给我们票据,加快赚钱的速度,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北宋解州盐池的开采情形
商人们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很痛快地将手中的盐茶票据打折卖给了银行家们。于是,京城里的银行家开始做起了票据买卖,兑换铺也改为“金银交引兑换铺”,兑换银行家演变为“交引银行家”,成为北宋第二代银行家。
如果有的商人就是死心眼儿,或觉得太吃亏,偏不想把盐茶票据打折变现又怎么办呢?那京城的银行家们就联手拒绝给这样的商人担保。如此一来,他们就拿不到官府的“批引”,盐茶票据只能烂在他自己手上。万般无奈之下,再厉害的商人在京城银行家的门前也得低头。至于打几折,那就是银行大佬们内部协商了,二折也好,三折也罢,要看大佬们贪婪的程度了。
当然,也会有不服的商人向官府投诉,大佬们与官府的关系深了去了,而且维护金融市场秩序名正言顺,这样的官司根本打不赢。从此以后,银行大佬们联合封杀这样的刺头儿,这个商人再也别想做盐茶的买卖了。
银行家们手中的票据“筹码”越多,对市场价格的控制力也就越强。他们一般还兼做着高利贷、典当行之类的融资业务,对京城的资金供应有着直接的影响力。当他们准备买进票据时,可以通过抬高京城的融资成本来紧缩银根,然后在场内大量抛售票据引发价格雪崩,一方面威慑官府,另一方面逢低吸纳。如果他们需要高价抛出,就会拉升票据价格,引诱逐利的投机商进场吃货。这与现代摩根大通、高盛的手法并无二致。
朝廷本想利用商人为边地运粮草,以便节省财政支出,因而诱之以盐茶的厚利,不想商人们诡计多端,搞定了边地官员,以平均6倍于市场的价格,高价向边地出售粮草,席卷了朝廷东南360万贯的茶利税收。
但聪明的商人却遇到了智商更高、手段更狠的京城银行家,银行大佬们半路杀出,又将商人们的暴利打劫殆尽。
在货币经济时代,只有玩转货币的人才能玩转市场。北宋的文人们官员们,在货币的猛烈冲击下不禁哀叹,“边籴(买粮)才50万,而东南360万茶利尽归商贾”。换句话说,商人和银行家以50万贯的成本,劫掠了国家360万贯的税收!其实,这与罗马共和时代的包税商阶层,通过政府财政业务外包,大肆侵吞国家税收,盘剥罗马公民,在本质上完全一致。北宋王朝的文人政府与罗马共和的贵族政权,在“财商”方面根本不是商人和银行家阶层的对手,他们甚至与之联手,共同瓜分公共财富。
金权与政权的斗法
由于银行家控制着巨大的盐茶票据存量,他们可以同时成为大盐商和大茶商,从而在盐茶的商业流通环节再度暴赚一笔。在积累了巨额财富之后,金融大佬们的势力更为强大。他们能够花费巨资来搞定更多的官员,进而左右朝廷的政策。很多人甚至攀龙附凤,晋升为官僚体制中的一员。
北宋就流传着一个著名的故事。宋仁宗废掉郭皇后之后,京城的一个大茶商花重金买通了后宫权势人物,把女儿送入宫中,欲立为宋仁宗的皇后,并取得了太后的大力支持,宋仁宗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后来一个老太监提醒皇帝,这个商人不过是一位大臣的家奴罢了,皇帝如果立大臣的家奴之女为皇后,以后有何面目去面对满朝的公卿呢?宋仁宗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把该女送出宫。一个茶商竟然有能量买通久居深宫的太后撑腰,可见钱在北宋的影响力是何等惊人。
1023年,朝廷终于下决心整顿茶务,接受了大臣李谘的建议,遏制茶利的虚耗,废除了盐茶票据的“交引”制度,推行“见钱法”。
“见钱法”的核心就是以中央财政补贴的形式,取代了边地对运输费用的自行估值。新法实施的第一年,国家财政的增收减支总计高达650万贯!废除盐茶票据所节省的财政税收,超过了宋朝一年货币发行总量的最高峰(506万贯)。如果以2013年中国的货币增量来对比,相当于财政增收了13万亿元以上!
盐茶票据的超级暴利震惊了朝廷。
新法显然严重打击了商人和金融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以致“商人果失厚利,怨谤蜂起”。利国利民的新法仅仅实行了三年,就遭到朝野内外既得利益集团的疯狂攻击。改革大臣李谘被贬官降级,手下干将甚至被刺配流放,交引制度再度复辟。
很显然,北宋超级富人集团的势力已经可以左右朝政。
1036年,宋仁宗再次痛下决心改革茶法,重新启用李谘。自从上次被贬官之后,李谘心有余悸,这回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他对皇帝陈述,如果再次废除交引,“恐豪商不便,依托权贵,以动朝廷”,李谘要求皇帝必须有个坚决支持的态度。在皇帝的直接支持下,李谘再度废除了旧的茶法。可是好景不长,不久豪商巨贾掀起了更猛烈的攻讦,新法还是没能坚持下来。
北宋的茶法反复变动直至宋王朝末年,其争执的焦点就是金权与政权争夺巨额茶利的归属问题。在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王朝,金融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与政权争夺国家税收,这在宋代之前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仅茶法变动遭遇了金融大佬们的阻击,盐法改革也不例外。
盐法改革的大臣范祥,建议以“盐钞”法代替“盐引”法,商人们以现金缴纳获得“盐钞”,免除了运送粮草到边地存在的高估费用的积弊。另外在京城特设平准盐价的“督盐院”,专门针对金融大佬们操纵盐价的行为,将盐价波动控制在每斤35文~40文之间。
盐价稳定,盐钞就不得不跟着稳定,没有了“盐引”的高估厚利,再限制“盐钞”的价格震荡,那让金融大佬们还怎么赚钱?大佬们当然要反击。结果就是范祥被贬官。复出后,范祥再度恢复盐钞法。后来,盐钞在北宋后期的财政危机之时,不得不进行严重超发,导致了盐钞的大幅贬值。
金融大佬们与朝廷的盐茶之争,一直斗到蔡京上台。金融大佬们纷纷投靠蔡京集团,蔡京再度大改盐茶之法,金融大佬们则跟着大发横财。蔡京所倚重的魏伯刍之流,都是与京城金融大佬们沆瀣一气之辈。在魏伯刍主持下,商人们必须与银行家打交道,并缴纳40%的“手续费”,才能以旧钞换新钞。而新旧交换时,还得“夹新带旧”,否则就拿不到盐茶。蔡京频繁地推行新旧钞更替,商人们就不得不向银行家反复缴纳惊人的“手续费”。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人们的“手续费”,自然要转嫁给盐农和茶农,还有市场中的消费者,最终体现为国家税收的损失。
经过反复较量,金权与政权逐渐结为利益共同体,金融大佬们与官僚阶层打成一片,与大茶商、大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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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们浑然一体。在货币经济的大潮中,金融资本将官僚、大商人、大地主的利益整合为一体,逐渐固化为财雄势大的豪强大户阶层,演变成一种鲸吞社会财富的制度性贪婪。
在席卷了国家税利之后,他们开始将巨额的财富向土地进行转移,成为大规模土地兼并的主要力量,当上了北宋王朝的大地主。
6%~7%的富人兼并了60%~70%的土地
北宋的土地兼并与罗马时期惊人地相似,两大帝国都经历了两次兼并高嘲,而且后者的规模远大于前者。第一次土地兼并将重创国家的财政税收,导致社会出现严重的贫富分化和税负不公,如果不改革,政权将逐渐陷入危机。第二次土地兼并将比第一次更疯狂,极端的财富分裂将摧毁穷人对政府的一切希望,导致恶性的仇富和仇贵心态。如果改革的最后努力陷于失败,将很快导致流血暴力、持续内战,或外敌入侵,最终是帝国崩溃和王朝倾覆。
罗马的土地兼并始于包税商阶层的崛起,他们豪夺了全民税收,这是罗马土地兼并的“第一桶金”;北宋则是银行家们通过盐茶票据交易,巧取了政府的盐茶厚利,这同样是全民税收,也是他们进行土地兼并的启动资金。
北宋历史上的第一次土地兼并大潮,就发生在宋真宗与宋仁宗的统治期间。
宋真宗于997年即位,998年辽国发动了第六次南侵战争,北宋对辽的军事冲突一直持续到1004年辽国的第九次南征,最终以宋辽的“澶渊之盟”告一段落。正是由于北方战事对粮草的巨大需求,才导致了交引制度的兴盛,从而让京城的金融势力集团坐收暴利,大发国难之财。
盐茶票据从985年出现,中间经历了短暂的中断,一直持续到1050年前后西夏战争落幕。在60多年中,商人和银行家们席卷的政府专营的茶利、盐利、香利难以计数,从而获得了进行大规模土地兼并的雄厚资金。
“富者有资可以买田,贵者有力可以占田”,而朝廷对土地兼并却完全放任自流,即所谓“不抑兼并”的国家政策。或者说,北宋从来就没有任何经济政策。从政府干预经济的角度上看,北宋堪称是奉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的先驱。
北宋立国之初,由于均田制的崩溃,原来属于国家调节之用的荒地、未垦地,任何人都可占有垦荒,只要在官府登记备案,到时按章纳税即可。至于这些土地归谁所有,占有的数量有多少,官府既不关心,也不干预。对于私人土地的买卖,官府的态度也是自由和放任的,只要买卖双方自愿成交,他们只需将田契送交官府备案,盖上官府的印信(所谓“红契”),并缴纳田契税,交易就算完成了,从此新主人负责田赋的上缴。
如果田地过户不经过官府,田契上没盖官府的印信,这就是所谓的“白契”,官府不承认其合法性。对于白契,官府只是坚持交易必须报备,而非干预交易本身。如果是国有土地,租种土地的人并没有土地所有权,但有“田面权”,就是北宋版的“小产权”,土地也能够买卖流通。
在视土地为生命的历代封建王朝,北宋对土地买卖完全放任的政策,堪称是封建史上的一朵“奇葩”。即便是在以开放著称的盛唐,买卖一亩“口分田”是要挨20鞭子的,世业祖产田买卖也会受到官府的严格限制。
966年,宋太祖刚得天下,就登高一呼:“所在长吏,告谕百姓,有能广植桑枣、开垦荒田者,并只纳旧税,永不通检。”大乱之后,人口稀少,百废待兴,这样的土地政策当然获得了百姓的热烈拥护,北宋初年经济增长之蓬勃,人口繁衍之迅猛,土地开垦之庞大,都说明了早期自由的土地政策是行之有效的。但当荒地开垦逐渐完成,人多地少的矛盾日益突出,再不调整政策,土地兼并势所难免,贫富矛盾必然激化。
首先掀起土地兼并大潮的自然是达官贵戚,他们属于“有力占田”一族,对普通百姓的田地巧取豪夺,“择肥而噬”,就连国有土地也不放过,如国有牧场、官办学田、公共山林也成为他们强占的目标,甚至连寺院的“福田”也不放过。灾荒之年,百姓困顿,不得不抵押或变卖土地,而达官贵戚们正好落井下石,趁势兼并。少数豪强大户甚至人为破坏堤坝,制造水灾,以图廉价抢夺百姓土地。北宋第一次土地兼并的势头之猛,手段之疯狂,为历代王朝所未见。
在官僚阶层的带动和刺激之下,手握巨额资金的金融大佬、大商人和大地主阶层岂肯落后,他们属于“富者有资可以买田”之辈,并在土地兼并的大潮中后来居上,逐渐取得了支配性地位。达官贵戚们不成器的后代,由于挥霍过度也把祖上占有的千顷良田抵押或转让给了他们。在汉唐被贬称为“豪民”并受到官府严厉打压的“兼并之徒”,到了北宋却成为世人艳羡的“大田主”。
由官僚、银行家、巨商和大地主所构成的豪强大户集团,占总人口的6%~7%,却囊括了全国土地的60%~70%,席卷了国民财富的一半。[7]
官府要打仗,还要维持国家运转,财政消耗入不敷出,以致国库空虚。富人集团要少交税,穷人阶层就得多交税。于是,苛捐杂税日渐繁多,变相盘剥越来越重,宋朝中产阶级的生活质量每况愈下。
“宋朝梦”的破灭
1067年,当宋神宗登上金銮宝殿之时,他发觉自己坐的不像是龙椅,而更像是一堆一颗火星就能引燃的干柴。他知道,再不改革,宋朝的基业就会大厦将倾。他看好了一位胆识过人的大臣来推行新政,此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早已看到了国家经济存在的严重困境,这就是积贫积弱,财政枯竭,经济萎靡,税负不均。那么,问题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呢?
首先,老百姓的生活品质大不如前。一个五口之家的典型的有地农户,有两个劳动力和三个孩子,家有耕牛而生产工具齐全,一年全家的口粮需要石粮食,食盐折合石,衣服折合3石~4石,饲料折合3石~4石。另外,农具修理、肥料也时有需求。算下来,一户农家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和再生产,一年至少需要36石~38石粮食。
由于人口的增加,一家典型农户的土地已经从北宋初年的平均95亩,下降到宋神宗时代的50亩。北宋北方农田每亩产量约2石,考虑到平、丰、欠年各占1/3,则平均粮食收成约为1石。这样算下来,这家农户一年收成大约50石粮食,除去种子预留5石之外,所剩约45石粮食(每石约92斤)。一家吃饭消耗之后,尚存7石~9石(644斤~828斤),货币价值约2100文~2700文。
这是1000枚铜钱,当时大约可以买到
276斤粮食或33斤食盐
这户农家必须向官府缴纳的田赋两税(夏税和秋税)约为500文,这样的生活水平在朝廷税赋不重时,还可以过得比较滋润。但是,到宋神宗时期,土地兼并使得民众分摊的税负剧增。
官府在征收田赋正税时,越来越多地使用变相手段暗地增税。比如所谓的“折变法”,就是任意以这种实物折换成那种实物,或以极不合理的价格将实物折成现金。在陈州,当地官府规定夏税只收钱不要粮,大小麦折钱100文,加上各种费用,官价定为每斗140文,而市场价仅为50文,逼得农户在市场上要卖近3斗的麦子才能上缴1斗的税;同时,官府为了确保食盐专营利润,强行向百姓摊派买盐,市价每斤30文的盐,官府硬卖100文,变相勒索倍;然后官府再把盐折算成小麦,农户再遭一次盘剥;事情还不算完,官府再将小麦折算为现金,最终1斤盐卖到了350文,而市价不过30文。经过反复“折变”,农户的税赋暴涨了十几倍!其他各州虽然没有陈州这样贪婪,但“折变法”确实使农户的税赋压力大幅增加,农户的田赋支出不是国家规定的500文,而是数倍于此。
【正文】第32节:
除了田赋这一国家正税,变相税种也层出不穷。北宋朝廷为了在北方储备军粮,在各地强制摊派购粮,每石官府收购价仅300文,农户已经吃亏不小。不仅如此,官府一石粮食仅付1/4的现金,即75文,剩余3/4以茶折算,而配给茶的市价仅值37文,一石粮食被折成了112文。更可笑的是,连37文的茶也不是现茶,而是农户必须到遥远的产茶区去领取的“茶引”。无奈之下,农户不得不把“茶引”贱卖给商人。最终,农户一石粮食只卖了100文。如果摊派个两三石,农户就得损失收入400文~600文。
在这些隐性税收之外,其他历代的苛捐杂税地方官府也兼收并蓄。在原南唐统治的江南地区,税种多达17项,买卖牛羊、粮食、田宅有税,自家盖房要交“木税钱”,牛活着有税,死了也要交税(“牛皮钱”),人口多了要承担各种差役,分家过日子则要交“罚钱”;至于蒿钱、鞋钱、脚钱之类更是花样百出。正如朱熹所言:“古者刻剥之法,本朝俱备”。
苛捐杂税愈演愈烈的根源,正是土地兼并!
豪强大户的大规模土地兼并,对普通农户极其不利,豪强大户们占有的土地很少纳税。《治平会计录》曾计算:“计其租赋以知顷亩之数,而税赋不加者十居其七。”也就是说,高达70%的土地根本不纳税!其中的绝大部分自然是豪强大户们所占有。宋仁宗初期,土地兼并开始升温,豪强们大量买地却极力隐瞒,往往15亩~20亩地仅缴纳1亩的税金。到宋仁宗晚年,“势官富姓占田无限,兼并伪冒,习以为常,重典莫能禁止焉”。豪强大户隐田漏税的情况达到令人震惊的程度,登记在官府的田地从宋真宗时的524万顷,锐减到宋仁宗时的228万顷,宋朝的土地竟然“消失”近半![8]
田赋锐减迫使官府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本该由豪强大户们承担的田赋,通过各种形式被转嫁到了普通农户身上。
老百姓过日子本来就是算计茶米油盐这些家用,算来算去,种地的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在好年景时,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遇到天灾就只能抵押土地,被迫去借高利贷,利息高达100%~300%,一旦欠了高利贷,农户就铁定会失去土地。
人均50亩地的农户,怎么也算得上是北宋的中产阶级了,在沉重的苛捐杂税压迫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被迫卖掉土地,充当豪强们的佃农。而豪强大户所缴纳的田赋正是源于佃农的田租,佃农们本以为卖田投靠豪强大户是一条出路,最终发现这是一条更悲惨的绝路。
对于农户来说,拥有土地是一生最大的梦想,如今,“宋朝梦”已经彻底破碎了。
北宋经济的繁荣,靠的是千千万万普通家庭的劳动创造,他们原本热情高涨,发明创造不断,消费与日俱增,生活蒸蒸日上,对未来充满希望。但是,当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之后,他们发现,无论自己如何辛苦,生活却越来越艰辛。他们消沉了,他们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
人民梦想破碎之日,也就是国家走向衰败之时!
在土地兼并、赋税不公、货币贬值的三座大山之下,北宋的经济开始丧失活力,由盛转衰。民力濒临衰竭,而官府开支却直线上升。
朝廷的官员人数从宋太祖时代的三五千人,激增到宋仁宗年间的两万多人,出现了严重的“冗员”问题。宋初朝廷养兵不过22万人,到了宋仁宗庆历时已高达125万!仅军费开支就达到惊人的4800万贯,占了朝廷70%~80%的财政收入,陷入了巨大的“冗兵”和“冗费”困境。而这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常备军,却创下了对外战争无一战胜的“神话”。
自宋仁宗庆历以后,国家财政赤字每年高达300万贯。到皇祐年间(1049—1054年),历代王朝的主要税收——田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财政开支,田赋的货币收入仅500万贯,缺口竟达2200万贯;绢帛收入380万匹,不足额为500万匹;粮食收入1800万石,还差了8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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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