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教授的名字。
办公室内光线明亮、匀和,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看着他的脸,不用像上次在楼道里那样去猜测他的表情。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示意让我坐下。他递给我一本书,说是他写的。我注意到书的封面上著作者的名字是:陈之初。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了这位对我有所偏爱的教授的大名。我双手接过这本书,翻了一下,翻开扉页,书的环衬上印有陈之初左手夹着一支香烟,右手握着一支钢笔,正在作思考状的一张很酷的照片。我又翻到封底看这本书的印数,只有一千册。我撇了一下嘴,心想,这本书肯定是自费出版的。大概像这种一事无成的知识分子,总是想给自己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于是便自费出书,自欺欺人罢了。我把书合上,然后装作一副很珍爱的样子,在书的封面上摸来摸去,显得十分恭敬。陈之初微笑着说:“这本书你拿回去读吧!”
“哦!”我答应着,“陈教授,您找我来是不是为了我论文的事情?”
他突然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对,对对,是这样。”他弯下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篇装订好了的文章。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我上学期写的论文。他这时候才把我的论文拿出来,大概刚才他还一直沉浸在向我这个学生炫耀他出书的兴奋中。
我的论文被他摆在桌面上。陈之初没有急于给我谈论文的事情,而是问我是否来杯开水。我说不用。而他却又接着说他有上好的茶叶。我连连摆手,实际上我对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让我喝茶倒不如给我来一杯可乐。但最终还是有一杯飘着淡淡清香的龙井茶摆在了我的面前。
陈之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深喘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我。我接过香烟,将其放在茶杯的一旁。陈之初这时为自己把香烟点燃,便陷入了沉默。大约有半支烟的功夫,他开口说话了。
“你的这篇论文叫做《鲁迅小说初探》吧?”
“嗯!”我答应了一声,心想你问的这不是句废话吗,论文的题目不就在第一页纸上写着嘛。
“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喜欢鲁迅,也写过关于他的论文,包括直至现在我也一直在研究鲁迅。你看我这本书上还有一篇关于鲁迅的文章。”说着,他伸手拿起刚才他送给我的那本书,打开目录,找着什么。大概他有些老眼昏花,找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我只好打破这种尴尬,说:“陈教授,我这篇论文只是粗略地谈了一下鲁迅小说中的问题。”
“对。”他点了点头。
“我是拿他的小说和几个西方作家作了一下比较,像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几个人。”
“对,在这篇论文里你谈到鲁迅小说的功利性,是吧?”
我点了点头,想对他继续说一下我对自己论文的看法,实在是不想再听他讲一些废话。
“我是在文本与叙述方面来作探讨的。虽然鲁迅在他所在的时代是先锋的,但是他的创作态度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
陈之初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烟。他透过烟雾看着我说:“你对西方的现当代文学很感兴趣喽?”
“是这样的。”
“嗯。”他又随着点了点头,把二指间的烟头在烟灰缸中捻灭。
“难怪在你的这篇论文里引用的净是些西方观点。”
我开始讨厌这次谈话,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陈之初教授迟迟没有涉及到我的论文的实质性问题。我呆在这里开始有些不知所云,从鲁迅扯到博尔赫斯又扯到了美国的厄普代克,越来越远。我与他之间就像是太极拳中的推手,谁都无法停下来找到这次谈话的固定一点。幸而,此时有位不速之客打断了这次谈话。
教导处的高文主任没有敲门便走了进来。我与陈之初教授站起身,停住了我们的谈话。
陈之初将身子从桌椅的空间里抽出来,向高文走过去,口中喊着“老弟”。高文伸着手,喊着“老兄”。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很是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