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初说:“老弟,出国回来,怎么这才来看我?”
高文说:“我的哥哥,昨晚的飞机到的家,今早一到学校,这不是先来看你的吗!”
“这趟法国之行还好吧?”陈之初问道。
“不错,一切都还是顺利的。”
“那好,这周末,到老兄家里去,让你嫂子做几个拿手的好菜给你接风洗尘。”陈之初扭过头来,看着我说:“高文主任刚从欧洲做完学术访问回来,对欧洲的现当代文学很有研究。”
我连忙答应,非常谦虚地表示,以后要向这位教导主任高文老师多学习请教。不知何时,由于时间的流逝,这初冬的阳光充满了整个办公室。陈之初教授陷入了背光面中,使我再次像上次在楼道里一样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而站在他对面的高文此时被日光照射得红光满面。我抬头看着他,感到他的年纪要比陈之初小二十多岁,四十刚出头的模样,背头梳得油光,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一件西服式皮衣,笔挺的西裤,铮亮的皮鞋。阳光照耀在他的身子周围,简直使我在他的面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他看着我问道:“你是中文系的吗?”
“是的,叫丁一。”我双手垂直地沿着裤缝放好,用十足的学生腔回答着高文主任。他没有再理会我,转而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陈之初刚出的新书,随便翻了几页。陈之初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高文显得对这本书并不吃惊,说他早就得到了这本书已出版的消息。此时,刚才精力充沛的日光被一片过往的浮云遮住了,使得我看清了陈之初的脸。高文周身的日光也已退去。我发现他们二人的相貌十分相像,鼻梁上各自都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只是陈之初略显得苍老,而高文不仅年轻,而且身材比陈之初高大了些许。
高文与陈之初又寒暄了一阵子后,便走了。陈之初与他拉着手走了出去。初冬的阳光再次照进了这间办公室。我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白花花的墙壁,感到有点冷。这不是我的宿舍,也不是我的家,但却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我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看了看陈之初办公桌后面书柜里那些附庸风雅的图书,然后便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桌上的那杯茶。我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想找一支烟出来,但只是摸出了一个只有一元钱的打火机,我有点失望。茶在喷吐着热气,或许它正在吸烟。
屋里再次暗了下来,日光反复无常地再次消退下去。陈之初回来了。他哼着小曲,走到桌的对面坐下。看着他的样子,我想刚才在外面高文肯定是奉承了他的论文集几句。他这时递给我一支烟,我接了过来,但此时我的烟瘾刚刚退下去。我把这支烟在自己的五指间盘了一圈,放在了桌上。
“怎么,不喜欢这烟,嫌这烟不够好?”陈之初开玩笑似的说。
“哦,不不,怎么会呢,教授。”我连忙拿起放在桌上的香烟,叼在嘴上为自己点燃。
我这才发现,在高文来之前,他还给了我一支烟,那支烟正躺在我左侧茶杯的旁边,我又将这支烟拿起来,细细地看着烟杆上的商标,是“中华”。我对陈之初“嘿嘿”地笑着,把这支烟别在自己的耳后。
“这真是一支好烟。”
陈之初微笑着。
我对他刻意保持着青少年的稚幻和天真。他也对我刻意保持着长者对年轻人的大度和包容。然而我心里却一个劲地嘀咕着“真操蛋,我都二十岁了,我初中第一次抽烟抽的就是‘中华’。其实什么好烟都不如‘万宝路’!”
“教授,您对我的这篇论文还有什么看法?”我真的想离开这间日光反复无常的办公室。否则,陈之初还会对我的那篇论文与我进行无聊的讨论。
“哦,你的这一篇论文,我感觉总体上还是挺不错的。”我长舒了一口气。他开始做总结了,不过这倒让我感觉有点像校领导在全校大会上总结的语气。“不过,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用东方的论点来看待一些作品,毕竟你还是个中国人,本土语言嘛!你接受的一直是中国的教育,不要刻意去用西方的文化观点来读解中国作家的作品,那只能够是图解。环境毕竟不同的嘛!”
“哦,知道。”我答应着,想赶快结束他对我的说教。
他看着我沉思了片刻之后说:“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我迅速地站起身来,说了声:“教授再见!”转身欲往办公室门外走去。这时,陈之初赶紧又叫住了我,告诉我,忘了拿那篇我的论文和他的那本书。而后,他扶着我的肩膀送到门口,又跟我说,如果星期五我有空的话,可以去他家吃晚饭,并且告诉我,高文是欧美文学的专家。我的一些欧美现当代文学的问题可以在星期五晚饭时请教他。我想问陈之初教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或者是为什么对我有如此高的兴趣。但是,我没有张开口问,只是表示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因为我十分想见一见陈之初的妻子,这教授的妻子是不是他说的当年那个他在“文革”中下乡时的农家少女。
我回到宿舍,普罗米修斯这个家伙仍以惯常的姿态迎接着我。我把陈之初的那本论文集随意地扔到床上,然后走到桌前坐下。桌上依旧放着那张写有我小说题目而无下文的稿纸。我看着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不知不觉地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赵燕水淼。起先她是在一个水天碧绿的湖里,光着身子在游泳,然后她上了岸,穿上一身我曾经在样板戏录像里见过的服装。她走进了湖泊周围的一片林地,消失了。我跑进树林去寻找着她,却发现林地的后面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这时,赵燕水淼正躺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晒着太阳……谁知,这时我醒了。我真是很后悔,我应该再多睡一会儿,把这个梦做下去,说不定我会与赵燕水淼在绿油油的麦田里云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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