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谢?你不嫌我烦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嫌您烦呢?”
“行了行了,别得了便宜买乖了,昨天晚上是谁那么恶狠狠地发火来着?”
“我……”
“行了,吃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去学校给你处理一下乱七八糟的事情,准备好下周二回家吧……”
“谢谢小姨,真是谢谢小姨了。”钟阳站起来向小姨走过去。
青青赶紧用手示意钟阳不要过来,撇着嘴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小心,我这人特讨人烦……”
四
以后的一个星期一直很平静,青青倒是因为那次意外找了点儿事做:每天按时做饭然后给高桥美子送去,并对医院的人宣称她是那个日本女孩子的干姐姐。而钟阳则一直呆在家里不出去,也不去医院,也从来不打听高桥美子的情况。事实上,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高桥美子,而且在梦中高桥美子总是和兰贞交错出现的,这已经使钟阳非常疲劳了。
不过周一的傍晚,钟阳倒是提出想和青青一起去送饭的请求。
“不是吧?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直都不怎么搭理那个日本小姑娘吗?”青青惊讶地说。
“我快走了,所以想多陪陪小姨……”
“哼……说地倒挺感人……”青青转过头,手忙脚乱地在茶几上拿钥匙,鼻子早就酸了,“那就跟我去看看她吧……”
青青小姨开着新买的一辆双门宝马带着钟阳飞驰在奥克兰的城市高速公路上,钟阳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地伤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谁伤感,为已经失去了美丽的高桥美子?为即将和自己分离的孤独的青青小姨?还是为那已经去天堂散步的兰贞?
到了医院,钟阳突然发现门口新开了一家寿司店。他有想进去买一盒寿司的冲动,但是后来忍住了,心想那是没有必要的,买了反而自己的心情会更沉重。
今天青青小姨给高桥美子准备的晚餐是山药糯米粥,当保温壶一打开的时候,满屋子都弥漫了一股浓香。这浓香似乎把原本已经很遥远的思绪都吸引了回来。
钟阳默默地看着青青小姨给高桥美子喂饭,一勺接一勺的,这么长时间了,两个都曾和自己的身体亲密接触过的女人配合的是那样的默契。什么素不相识?什么语言不通?这时候全部在这种默契的配合中消散了。
“她可能还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侄子呢,唉,本来你要是不走,等她好了你们还是可以认识的……”青青小姨一边给高桥美子喂着粥一边说。
钟阳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窗外,奥克兰的夏天要到了,鸟儿在傍晚都异常的活跃。
两个人在医院里呆到晚上八点多,一直用中文聊天,所以钟阳也不担心高桥美子会把自己认出来。后来青青小姨说时间不早了,该走了,今晚得早点儿休息,不然明天早晨赶不上飞机。钟阳这才随青青小姨走出病房。
两个人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钟阳突然一边翻着兜一边说:“哎呀,糟了,手机忘在病房里了……”
“没事儿,咱们回去拿不就完了……”青青小姨说着就要拉钟阳往回走。
钟阳赶紧挽住青青小姨,说:“您就不用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拿好了。我跑得快,两分钟就搞定了,您先把车从停车场里开出来吧,哪儿车挺多的,不容易出来。”
青青小姨想了想,说:“那也行,你快去吧。”
钟阳流着泪重新回到了高桥美子的病房,轻轻地走到她的床边。夕日美艳娇美的东洋女子,现在已经接近体无完肤的地步。多亏了这几天青青小姨的照顾有佳,她喘息的声音才开始给人感觉有些活力。
她正睡着呢,香喷喷的。
钟阳坐在床边,把高桥美子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那只手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过纱布每天都换,所以现在已经没有血迹很干净。钟阳把那只手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嘴上,轻轻地吻了吻。好大一股酒精和药棉的味道钻进钟阳的鼻腔,使钟阳不由鼻子酸酸。
高桥美子依旧在熟睡。她现在的身体依旧很虚弱,每天大概要睡十几个小时的脚。因为这个原因,她唯一没有受伤的左腿已经开始浮肿了。
钟阳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一张硬纸卡片,上面有他昨天晚上精雕细啄了一晚上的一副画——三文鱼寿司。那是一个和高桥美子的左手手背上曾经拥有的纹身一模一样的寿司,钟阳用了他全部的精力使这张仅仅存活于卡片上的寿司神灵活现,几乎可以跳出来钻进人们的嘴里了。
“给你这个……收好……”
钟阳把那张纸片轻轻地放入美子的手心,然后把美子的手掌合上,放回被子里。
美子依旧在沉睡,对此无所知。
“美子,我不能对你保证什么,我现在甚至还不能用英语或者日语叫出你的名字,可是我曾经沉迷于你手背上的寿司,或者说现在依旧在沉迷之中……我总以为,是我毁掉了你手背上的寿司。那天早晨如果我按时去了,也许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现在把它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再记起我吧……同样,我也不想再记起你了……”
钟阳用中文说完这段话,吻了吻美子露在纱布外面的嘴唇,转身迅速地跑出病房。
五
“拿个手机要这么长时间?”
“上了个厕所……”
“唉,懒人屎尿多……现在回家吧,哎,对了,先吃点儿东西去吧?”
“恩……”
“想吃什么?我的宝贝侄子。”
“随便。”
“行,走,我知道city有一家日本酒吧,晚上也提供寿司……”
“别,别是寿司……”
“怎么?吃腻了?”
“算是吧……”
“唉,你将来肯定是个花心的男人……kfc吧,怎么样?”
“行……”
六
晚上又下起了雨,奥克兰就是个雨城,一个星期不下雨全城上下都痒痒。
钟阳和青青小姨回到了家,又一起收拾了一下东西。青青小姨另找来一个精致的小手提箱,把她给钟阳和钟阳父母买的一些东西都装了进去,结果装了半天也没有完全装下。
“谁叫您买那么多东西了?”钟阳说。
“别老‘您’、‘您’、‘您’的,听着别扭……你以后又不回来了,我还不得给你多装点儿东西啊?”青青小姨说着,一使劲儿把一盒子绵羊油塞了进去。
钟阳看着青青小姨,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青青小姨的长发由于俯身因此垂到了额全并且把大部分脸都盖住了,但是这丝毫不能掩盖她那依旧富有青春的面孔。他不明白为什么青青小姨总是说自己老了,或许刚刚从心开始老,容貌上还没有显露出来吧。
“怎么样……都装进去了吧……”青青小姨把箱子挤成了一个大球状物。可是那箱子明显有些承受不住了,边缘开始发出丝丝地响声。
“糟糕!”青青小姨说。
说完箱子就崩了。
“***!还是香港的箱子呢!狗屁!”青青小姨使劲地踢了坏掉的箱子一脚,又抬头对钟阳说:“没事儿,你先去睡觉吧,我来搞定。”
钟阳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小狗寿司仿佛知道离别已经到来,于是也很伤感地跟在钟阳的身后。而钟阳则毫不客气地把寿司抱出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关了门钻到被窝里躺下。
他很快就入睡了。
又是梦。
他梦见小时候的哈尔滨的滑冰场了。他只去过哈尔滨一次,而对于那个不小的滑冰场也只有零星的记忆。但是他没有想到在梦里这个滑冰场的每一个细节竟然能这样清楚地被他记起来。人很多,都是年轻人,拉着手滑的,或者独自滑的。他在人群中努力地想找出自己认识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后来突然有一个人影向他迅速地滑过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青青小姨。
“来啊!一起滑啊!”
青青小姨一边喊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向他逼近。而同时青青小姨的角色又在迅速地转换着,一会儿变成了高桥美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兰贞,而当她就要撞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孩。这个女孩梳着一个马尾辫,清秀诒人,钟阳发誓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可是为什么她又给自己这样强烈的熟悉感觉呢?他正想着,那个女孩子已经撞到他身上了。
人仰马翻,他惊醒了。
“做噩梦了吧?小可怜……”青青小姨用温暖的手掌擦着钟阳额头上的汗。
“小姨?”钟阳吃惊地发现青青小姨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和自己睡在一床被子下。
“怎么了?不欢迎啊?明天就走了,小姨和你挤一晚上不过分吧?”青青小姨责爱地说道。
“哦……”钟阳喘着粗气,他发现青青小姨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身体在从窗外射进的月光下隐约若现。
“才凌晨四点,你再睡会儿,到点儿我叫你。”
青青小姨安抚着钟阳,同时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钟阳的面部再一次接触到了青青小姨的乳房。那一对充满了回忆的乳房,经过了十几年的岁月,再一次回到了钟阳的面前。钟阳不禁有些感动。他已经完全没有意yin的感觉了,似乎这一切都是一种唯美的爱抚。
“钟阳,等你回国之后,能帮小姨一个忙吗?”
“……你说,我一定能帮您……”
“去北京帮我找找‘北京烤鸭’,就是那个董解,听说他开了一家夜总会叫‘青芒果’。然后问问他看看他是否还能记起青青来……”
“恩,没问题……”
“好了,睡吧……要走了,可怜的小孩……要走了……钟阳……”
钟阳被青青温情搂在怀里,突然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正好滴在了钟阳的鼻子尖上。
青青小姨哭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钟阳想。
怀旧还是孤独?
或者是因为那个“北京烤鸭”?
总之,就要走了,这一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相见。
而对于高桥美子,这一生一世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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