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舅舅再提这件事,说他知道伤了我的自尊,也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地怨恨他。他乐呵呵地说,“那年头,我不管你,你可要翻天的哦!”
这件事又让我想起了珍莲,我走后,珍莲还经常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过来给我舅舅。她说,等我哪天回来了留给我吃。珍莲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她父母认为农村女孩子读书没啥用,不如早点学干农活。珍莲读书很用功,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要是读下去一定会考上大学,那样哪会窝在农村过现在这种受苦拉债的苦日子?
夜深了,舅舅几次催我和毓娒睡觉,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索性将话题又转到了珍莲身上。
舅舅说乡亲们看珍莲守着个废人丁三,还要拉扯两个小孩,日子实在难过,都劝她将抱养的小白菜给别人家养,卸下一点负担。珍莲舍不得,一提这个事就哭。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马上接过话来说:“要不我带小白菜走,我们收养她。”
舅舅愣住了,他大概不敢相信我说的。毓娒则冲我莞尔一笑,也没有太当真。直到我对舅舅说,“珍莲会相信我,我收养小白菜她不会不同意。”舅舅才相信我是认真的。
舅舅说:“小白菜这可怜的孩子要是能带到城里去生活,那可是前世烧了高香,这辈子从此改运了。只是你和毓娒还没有结婚,这事不合适。你爸妈也不会同意。”他叹了一口气,“小白菜是个弃儿,又哑巴,真可怜。珍莲和丁三对她虽好,跟自己亲生的没什么分别,奈何她家现在这种情况,扛是扛不下去的,累死珍莲也全不了这个家。人呀,就得认命,生是哪种命,就得那样去过。”他说出了他的担心,小白菜要是日后送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家养,那真是雪上再加霜。
我越听越心酸,心中不由生起一股侠义豪情,我一定要带小白菜走。我说我可以养她,让她读书,让她长大成|人,让她以后不再受苦。
我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毓娒,等她的期许和支持。毓娒知道我是一个凡事不在乎,但在乎起来执着得要命的人。她没有立即表示赞同,说这事得好好跟我的父母谈,最好能征得他们的同意。
我对毓娒的态度很是不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毓娒解释说,她也可怜小白菜,非常想帮这一家人,只是这件事不是小事,得做得周到一些,领了小白菜,就要对她的一生负责。她也直言不讳,我不与她商量就要定下收养的事,是对她不够尊重。我狡辩说,大事情上我和她一样,都能够当机立断,就像她不告诉我就跑回家里逼父母拿一大笔钱一样。
毓娒还是听了我的,最后她说她相信我,我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第二天我和毓娒一起跟爸妈说这件事,他们怎么也不同意。舅舅在旁不吱声,两个妹妹听说我要收养小白菜高兴得不得了。转身就去找小白菜,领着她到家里来玩。
父母见到可怜的小白菜也动了感情,态度上有点松动,但还是没有答应。舅舅出了一个主意,叫大家举手表决。
连同我舅妈在内一共八个人。爸妈举手反对,舅舅和舅妈弃权,我和毓娒、两个妹妹举双手赞成。最后以四人支持,二人反对的绝对优势将事情定了下来。
看到这个结果,舅舅笑眯眯的,聪明的他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他是打定了主意帮助我的。那一刻我内心对毓娒充满感激,她用默契表明了对我的理解和无私的支持。
舅舅马上就到珍莲家对他们夫妇讲了这件事。他们没有立即答应,到晚上才回话来说想通了,小白菜能跟我们过日子就不再吃苦了。还说,这孩子真有福气,能遇上城娃这样的好人。钱他们一分也不要,账会慢慢地自己去还。
离开乡下的那天,我将五千元钱交给了舅舅,请他在我们走后给珍莲,算是帮她减轻一点负担。就这样我也放不下心,他们一家三口的困难还很大,日子还是要熬。
这个早晨天上飘着毛毛细雨,珍莲抱着小白菜来送我们。
一路上珍莲边走边流泪,小白菜不时用小手为妈妈擦眼泪。我不时回头看,想用眼捡起一些旧日时光一同带走。走到渡口时就该分手了,珍莲哭得像个泪人儿,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心一定很痛,她不得已把小白菜送出去,能让我带走,她的心还宽慰一些,她知道我会对小白菜好,这种信任来源已久,来自我们的青梅竹马,来自我们的两小无猜,来自我们现在饱含千言万语的目光。
当毓娒和我两位妹妹从珍莲手中抱小白菜时,她两只小手死死地搂住珍莲的脖子不松手,母女俩的泪和着冬日的小雨不停地流。
最后是我硬抱到了小白菜。小白菜张开小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住地用小嘴去亲她妈妈贴过来的脸,伤感的场面让我和毓娒心酸得不敢直面,爸妈也不忍心,转身先上船去。
我抱小白菜上船后,她凄楚的小眼睛还可怜地盯着妈妈。她只知道珍莲是她妈妈,也不清楚命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她以后的人生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改变。
船渐渐地离岸远了,冬日水瘦滩显,风吹着岸边掉光了叶的树枝在细雨中摇晃,恰如小白菜不停地向岸上挥动的小手。
珍莲一直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地像根木头。这个我小时候曾牵手的甜美女孩,现在的乡下憔悴妇人,背转身去回到的是一个凄惨的家,继续担起的是沉重的担子,直到被生活压倒在地,她才会有宁日。
一切都远了,我心里清楚是命运让我和她之间愈来愈远,永远也不会再有交叉或者重叠的时候。我只有在心里为她祈福,同时暗暗发誓要对小白菜好。
毓娒在路上幽幽地问我,小时候是不是想过长大要娶珍莲?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回到城里,小白菜很听话,也很懂事,只是常常一个人在阳台上对着天空和远方发呆。除了不会说话,给她讲什么事她心里都明白。在乡下给她的糖还在口袋里,她总舍不得吃,一会儿给我一颗,一会儿给毓娒一颗。
原本打算让我爸妈帮我们带一阵子小白菜。可妈妈自从摔了一跤后身体行动不便,爸爸照顾她还忙不过来呢。我只有另想办法,给矮子打电话讲了小白菜的事,让他帮我出出主意。哪知道矮子激动不已地说:“带回来,放在我妹妹家,她们肯定会帮你照顾得很好。”
过完春节后,我和毓娒带着小白菜回到重庆。我把小白菜寄养在矮子妹妹家,每月给他们家两百元钱。
矮子妹妹非常喜欢小白菜,一抱上手就放不下来。他们自己家也有一个和小白菜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矮子妹妹和妹夫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对小白菜好,像带自己的小孩一样。
安顿好小白菜,毓娒也开学了。这是她大四的最后一学期,学习已不是很紧张。她一有时间就去看小白菜,给她买吃的穿的,陪她玩。毓娒说小白菜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她生来命苦,我们即使结婚有了孩子也要对她比亲生的好。
矮子妹妹住厂宿舍,这处地方离重庆大学很近,从侧校门出来横过一条马路就到。她住的是那种三家人共用厨房的宿舍,虽简陋和拥挤,却处处能让你感受人间烟火,有真情冷暖。矮子的妹夫是小学老师,知书达理的人。两口子为人热情诚恳,这让我和毓娒很是放心。
周末的时候,我和毓娒会带小白菜回我们住的地方,我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虽然我和毓娒还没结婚,虽然小白菜不是我们亲生,但我们的内心关照和牵挂已筑起了一个温馨的家。它不是一个地址,不是卧室、客厅和厨房,是亲情牢牢连在一起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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