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将全身裹在毛毯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窗外的怪声似乎得到什么昭示,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隐没。整个屋子回复了一点人间的温度。
燕长锋枯坐在椅子上,杂乱无绪。他越来越觉得整个案情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滑落。虽然自己竭力地想把它揪回理性的框架里,但鬼神却已悄悄地侵袭上,任他手忙脚乱,也无从抵御。“难道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惊悚着。
苏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木表情地从燕长锋身边擦过,带来一股冰冷的气息,砭人肌骨。燕长锋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会不会苏阳刚才开门的时候,就将那东西给带进屋了,或者附在他的身上?”
他拿眼偷看了苏阳一眼,发现他目光发直,面容槁白,行为僵硬,像极鬼附身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荡。他暗暗吞咽了口唾沫,尽量让声音平静地问苏阳:“你没事吧。”
苏阳缓缓地转过头来,直楞楞地盯着燕长锋,死白木然的眼神看得燕长锋的头皮都几乎麻炸开来。大约过了一分钟,苏阳扔下硬邦邦的一句话:“我困了,睡了。”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不多时,竟然真的响起均匀的呼噜声。
燕长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到底有没有中邪呢?”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黑沉沉的一片,似乎里面藏着无数的鬼魅,随时都准备扑上来,扯住他的手,他的脚,将他拖入地狱十八层中。燕长锋用力地摇了下头,极力地将这些不好的念头驱赶出自己的大脑。他发现自己的大脑有几分晕涨。他看了一下紧闭的窗户,想起之前那碜人的怪声,还是打消了打开窗户通风以清醒头脑的欲望。
他站了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枕头,一条床单,一条被单,将床单铺在之前搭构起的简单拼床上,把枕头搁在上面,躺了上去。
燕长锋原本只是想闭目休息一下,以应付随时可能冒出的危险。但连日来的劳累,加上之前的紧张,都让他的身体感到特别的疲惫,当身体一碰上床,所有的倦意都翻卷了上来。而苏阳那抑扬顿挫的浑浊呼吸声,仿佛有着催眠的魔力,让他下意识地跟着苏阳的节奏呼吸,悠长、缓慢的呼吸,正是睡眠最好的前奏。不知不觉中,他就坠入了幽梦乡。
窗外,有长风呼啸而过,掠过树梢,惊起了无数鸟儿的夜栖。那声音,如怨如诉,似鬼泣,如狼嚎,好象一柄沾满血腥的长剑在空中飞舞,将死亡的气息一缕一缕地晃荡出来,再一点一点地渗进屋子里,化作冷酷的、压抑的气息,将人的梦境搅成一通噩梦。
燕长锋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越睡越冷,只想将整个被子都卷起来睡。隐约中,感觉到苏阳似乎也受那寒气的驱使,从床上爬起,摸到他的“门床”头,与他并卧。燕长锋虽觉得异样,但睡意实在太浓,很快就将他的意识掩盖了过去,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但令他睡梦不得安宁的是,苏阳大概是寒冷的缘故,总在不停地扯着他的被子,将燕长锋的睡梦扯得断断续续的。他只得用力地用手抓被子,不让它逃离开自己的身体。苏阳也扯得更加来劲了,到最后简直就变成了是一种较量。这样时间一长,燕长锋的双臂酸麻不堪,于是手一松,被子一下子被扯掉了开去,带动他的手臂跟着往后挥去,“咚”地一声响,燕长锋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他“刷”地一下从“门床”上坐起,恼怒地转过头去,准备大骂一声苏阳。
就在燕长锋坐起的时候,他听到大的那一头也传来“咚”的一声响,紧接着是一个人坐起的声音。顿时,他所有的睡意全都消去,含在嘴里的骂声也被咽进了肚里:既然苏阳是跟自己睡在一张“门床”了,那么又是谁睡在大床上?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整个身体陷入了更深的冰冷中。他惊恐地伸出手去,没错,摸到的是一面墙。“既然我是贴着墙而睡的,那么刚才又是谁在跟我抢被单,难道那手是从床底下伸上来的,还是从墙外伸进来的?”
不待他反思这个问题的答案,耳边就传来苏阳凄厉的叫声:“鬼哪,有鬼哪。”紧接着,他听到有人掉下床去的重重“扑通”声。这声音,一直震荡到燕长锋的心尖,让他的整个心猛地揪疼了一下。他慌乱地跳下床去,大声叫道:“苏阳,是你吗?”
听到燕长锋的声音,苏阳如同找到救星一般,拼命地往他的方向爬来,“燕警官,燕警官,是你吗?天哪,快救救我,我遇上鬼了!”
“鬼”一字,像一把尖刀一样,刺得燕长锋心头透凉。他如同中了魔似地呆里在地,任苏阳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住他的脚,瑟瑟发抖不止。
如此大约持续了有一分钟,燕长锋终于定下了神,出声问道:“怎么了呢,你撞见了什么呢?”
苏阳强撑着站立了起来,但整个身体如同秋风中的寒蝉,簌簌抖动,“燕警官,你昨晚是不是……是不是就一直都睡在这小床上?”
燕长锋心头一沉,知道苏阳肯定了遇上了与自己一样的古怪事宜,抽搐着脸说:“是啊,怎么了呢?”
苏阳呻吟了一声,“天哪,那昨晚睡在我旁边,任我抓着他的手的人又是谁呢?”
燕长锋的身形虽然挺立不动,但颤抖声音泄露了他心底的恐惧,“人,什么人?”
苏阳长叹了一句,说:“我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当时我裹上那毛毯之后,就感觉上下眼皮特别地沉重,就好象那毛毯中藏有瞌睡虫似的,然后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就直接上床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觉全身好冷,那一种寒冷,就像昨天晚上在门口遇上的那一阵邪风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窗户上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想睁开眼睛,可是全身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怎么都动不了。就在这时,我在床边抓到了一只手。我以为那是你的手,所以就紧紧地抓住,这才感觉稍微温暖了些。看你没有出声,也没有拒绝,我就一直抓着你的手,然后重新睡过去了。直到刚才,刚才……”苏阳的脸上的肌肉在跳动着,嘶声道:“刚才我还在睡梦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呼唤说:”该起来了。‘初时我以为是你,但猛然间觉得不对,那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天哪,这屋子里除了你我之外,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个女人呢?鬼,那一定是鬼!“燕长锋虽然心头极度震惊,但多年的警察生涯磨练出他在危难的时刻依然可以保持一丝的冷静。他闭上眼睛,仔细地琢磨着苏阳的话,再对照起刚才自己的遭遇,猛然心头一动,说:“你说,刚才你最后一句听到是:该起来了,对不?”
苏阳的脸都快挤出苦水来,拼命地点头道:“对啊,对啊。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说我们的寿命该到期了?”
燕长锋慌乱地从身上摸出打火机,打着了,将放在桌子上仅剩的小半截蜡烛引燃。烛光将整个屋子的轮廓都剥离了出来,也照见燕长锋脸上的阴晴不定和苏阳脸上的崩溃之情,然后,一切与昨晚他们进来时的情景别无异样,连窗户都依然是紧闭中,甚至屋里的温度都回复到正常九月的温度,有点清冷,但绝不至于寒冷。
燕长锋抓起苏阳的手,急促地说:“跟我来!”
“你做什么呢?”苏阳惊乱地想要去挣脱燕长锋的手,但无奈燕长锋的手如同一个铁箍,怎么都挣不开,只能任由着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出了门,下了楼。
站在大门口,燕长锋神情古怪。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蜡烛递于苏阳,“拿着。”
苏阳接过蜡烛,呆呆地看着燕长锋伸出手去,抓住门闩,用力地往后一拉,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苏阳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的世界,感觉自己就是身在梦中。但一滴烛油滴落下来,疼得他一把将它给甩了出去――这不是梦,他们可以离开这栋鬼屋了!
燕长锋抬手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半。周围的空气中,浮动着午夜特有的那一种清冽空气,混杂着草木的气息,灌进人的大脑里,让人的神智为之清醒。
苏阳弯下腰,从地上拣起了一个亮晶晶的玩意儿,凑近了眼前一看,惊讶地说道:“这应该就是之前困住我们的那把锁,但好象是被人锯断的。”
燕长锋接过一看,果然锁头是齐根断的,上面还有锯齿的痕迹,另外锁身还有淡淡的血渍。燕长锋用手一抹,手指上顿时染上了一片微红,很显然,这鲜血是刚刚染上去的。
苏阳眼中现出迷惑之色,“那会是谁在暗中帮助我们锯断锁呢,难道是朱素?”
燕长锋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房子里他以为是那一个神秘的力量打开了门,放他们出去,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人为的。若真的是人为,那么究竟进入他们房子里的有几个人,到底是谁,其目的又是谁呢?还有呀,他们是如何进入已经反锁住的房间,除非……他们有房门的钥匙!可能够有钥匙的,除了朱盛世一家外,就只有可能那些毒贩子。但后者对他们的出现是欲杀之而后快,怎么可能会来救他们呢?若是朱盛世一家的话,眼下仍可能在世的就只有朱素一人。莫非昨晚现身的真的是她?
燕长锋只觉得整个大脑就像此刻天地的状态,一片混沌,黑暗弥漫。他无声地叹息了下,对苏阳说:“先不想这个问题了。我们还是逃命要紧。”
苏阳点了下头,赞同道:“嗯,我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人依旧是爬着围墙出去。燕长锋率先跳下墙去,刚着地,就发现眼前黑乎乎地站着几个人影。还来不及叫一声“你是谁?”就觉得腰间一阵酥麻,整个人昏了过去。
苏阳警觉到情景不对,但身体却已经在下坠的过程中,于是狼狈地跌落在地。他刚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强大的电流通过,惨叫了一声,两眼一翻白,瘫倒在地。
待燕长锋悠悠转醒,发现双手被手铐被倒铐在树上。他依稀分辨得出,这就在朱素老家后面的那片森林。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看见面前站着三个人。这时身边传来一声呻吟声,紧接着是苏阳的声音,“这是在哪里呢?”
听到动静,站立着的三个人转过身来,拧亮了手电筒,照射在燕长锋和苏阳的眼中。强烈的光芒刺激得两人只好闭上了眼。
“你好哟,燕警官。”严所长洋洋得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怎样,现在这样子舒不舒服呢?”不待燕长锋回答,他仰头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极了夜枭在叫,惊得林中的鸟纷纷扑簌飞起。他猛地收住了笑声,换作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这就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进来。让你早点离开青栏镇,你偏不听,那就只好劳驾大爷我送你们上路了。”
燕长锋闭着眼睛说:“幕后主使人果然真的是你。”
严所长一楞,随即又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之前已经怀疑到我了?那看来杀你也是个明智的选择了。”
燕长锋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底的丝毫波澜。
苏阳就无法这么镇定了,他急急地叫道:“你们可都是警察哪,怎么能随便杀人?”
燕长锋冷冷地说:“但你别忘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毒贩子。这在中国是最严重的犯罪之一。所以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做出什么事来都一不以为怪了。”
苏阳听完,基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反倒镇定了下来,于是止住叫喊,平静了下来,说:“既然如此,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严所长,回头做鬼也可以做个明白鬼。”
严所长欣赏地看了一下燕长锋和苏阳,“不错呀,都像个男人。那就问吧。”
苏阳目光炯炯地盯着严所长,“我想知道,朱素究竟是死了没有?”
严所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本还在心底佩服燕警官你等的办案能力,能够在短短的两天里怀疑上我,找到我贩毒的能力,没想到你原来也不过是凭了运气撞上罢了,否则竟然五年过去了,连朱素是死是活这么个基本的案情都不知道。那好吧,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们,朱素早已经死了,就死在广州的那一个家里。怎么啦,难道你们就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吗?”
苏阳和燕长锋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翻腾。他们此行前来青栏镇的主要目的,就是追查朱素的生死下落,希望可以找到新的突破,但没想到兜了一个大圈后,依然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原来步云花园602里的那具被残忍肢解掉的尸体,真的就是朱素。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问道:“那朱素真的是朱盛世指使张成廷杀死的吗?”
严所长惊疑地“唔”了一声,“你们竟然查出张成廷的底细?我还以为你们五年中没有丝毫进展呢。不错,朱素是被张成廷所杀死的。”
苏阳Сhā嘴道:“那么朱素到底是不是朱盛世的亲生女儿,他找人杀死她真的只是为了那一栋房子?”
严所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问题,看来我是低估了你俩的智商,不过还好你俩现在已经落入我的手中,那么我也就不必忌讳什么。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朱素就是朱盛世的亲生女儿!”
苏阳闻言身体大震,“那朱盛世还可以对她下得了手?虎毒都还不食子哪。”眼中同样露出惊讶之色的,还有严所长身后的那两个帮手。
严所长得意地绽开笑容,“哈哈,当那个老畜生知道遭他蹂躏了十多年,并且还被他当作礼物一样地赐予他的手下糟蹋的女人,竟然不是自己老婆与情人通奸生下的孽种,而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时候,他的表情可比你们震惊得多了,甚至可以说,比死人都好不到哪儿去。可正是这样,他才越发要杀她灭口。”
这下,连严所长旁边的帮手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她知道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严所长脸上现出冷酷之色,“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你是朱盛世的话,那么你能够容许朱素是他亲生女儿的消息泄露出去,从而令他背负起世人唾弃的眼神,没有颜面回来青栏镇,甚至活在这个世界吗?所以他就找到了张成廷,编了一个夺房子的谎言,命他下手杀了朱素。哼哼,你真以为朱盛世会为区区一小栋房子而杀人吗?你别忘了他在青栏镇这么多年做的是什么勾当,其他的不说,光毒品的收入就足够他吃喝两辈子了。”
苏阳听得口齿发冷,全身颤抖着,用力迸出一句骂词:“畜生!”
燕长锋却不为严所长的言辞所动,缓缓地说道:“恐怕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的吧,真正幕后的真凶就是你!”
严所长脱口而出惊叫道:“你怎么知道?”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恶狠狠地说:“你这家伙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胡乱猜测,真不知道你当年在深圳是怎么混到优秀模范警察的。”
燕长锋淡淡地说:“那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既然朱盛世宁愿杀死朱素,也不愿让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呢?”
严所长结舌无语中。
“所以事实的真相就是,你偷偷地拉着朱素去医院做了DNA化验,拿着化验单找到朱盛世,逼迫他下手杀死朱素,否则就将他多年棱辱自己亲生女儿的消息传播到青栏镇,令他身败名裂。而你之所以要对朱素下手,是因为你害怕她将你们贩毒的事实泄露出去,所以要杀人灭口。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朱盛世最后的瘫痪,也并不是中风,而是你下的手,对不,严所长?”
严所长的脸上阴晴不定,而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则忍不住了,上前了两步,问严所长:“真的是这样的吗?”
严所长脸上的阴霾越聚越深,目露凶光,说道:“不错,正是这样,那就怎样?他们两个跑得那么远,我不弄死他们两个,怎知他们有天会不会把我们做的事败露出去,那时候,死的可就是我们全部人。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就得心狠手辣,不留一点情面。”
燕长锋脸上现出奇怪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不留一点情面也包括对你身边的兄弟吗?”
严所长旁边的年轻人闻言身体颤了一下,退后了两步,胆怯而又警惕地看着严所长。
严所长脸上蒙着一层寒霜,“燕长锋,我本以为你是死于你的愚蠢,现在看来你是死于你的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挑拨我们的关系,为你们赢得逃命吗?你就作梦去吧。”他朝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中年人叫唤了一声,“吴法医,你可以动手了。”
“且慢!”燕长锋大喝了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否则将来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会纠缠着你。”
严所长冷冷地看着他,说:“好,最后一个问题,你问吧,问完了就赶紧上路吧。”
“我想知道你怎么把朱素DNA的信息输入公安局的电脑档案系统呢?”
严所长眨了一下眼睛,说:“抱歉,这个问题恐怕你就只能去问阎王爷,我回答不了你。因为不是我做的。”
燕长锋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那就算了。你动手吧。”
“等等。”苏阳急急地说:“我也还有一个问题。”
严所长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们怎么都有这么多问题呢?”他随即警觉起来,“你们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
燕长锋闭目,并不理会他。
严所长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朝那个年轻人下令道:“张天荣,你搜查一下附近,看没有埋伏什么的。”
张天荣胆怯地看了一下阴森黑暗的森林,慢腾腾地说:“这附近怎么可能有人呢?你刚才也应该看到了,他俩并不知道我们埋伏在门口,即便他们对我们存有了戒心,也不可能通风报信哪。”
严所长朝他瞪了一下眼,“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呀?”
张天荣不情愿地打着手电筒去附近搜索了。
严所长再向吴法医发号施令道:“你搜一搜他们的包。”
吴法医很快就从燕长锋的包里搜出了录音笔和数码相机。严所长摁下了录音笔,里面传来苏阳采访镇上百姓的记录声。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将笔向身后一扔。笔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咚”地一声,黑暗中传来笔落入水中的声音。
燕长锋的心猛地一沉。他骤然明白了严所长为何要将他们带到这片森林中。很显然,一来是因为这里荒僻,没有人烟,可以任他们胡作非为,二来,恐怕就是因为旁边的这片水域,这是杀人后毁尸灭迹的绝好地点!
严所长再拿起数码相机,打开来查看里面的照片。液晶显示屏闪烁了一下,显示相机里没有一张照片。他顿时脸色大变,打开存储卡的盖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说,你到底把卡放哪里去了?”严所长气急败坏地冲到燕长锋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发问道。
燕长锋如同老僧入定般地,没有任何的反应。
严所长咬牙切齿道:“好啊,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么也休怪我无情,就让你尝尝大卸九块的滋味!”
燕长锋身体陡然一震,睁开了眼,现出惊惧之色。
严所长以为他害怕了,不由得意地大笑了起来,“算你识相。你把卡交给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让你死前免受这些不必要的苦头。”
但燕长锋心头震惊的,并不是严所长的残忍手段,而是想到了前天晚上苏阳在梦游中对他所比画的动作。当时他以为苏阳将他的身体视作九块是一种危险的象征,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某种神秘力量给他的一个警示!也许那神秘力量希望苏阳的动作能够唤起燕长锋心头的恐惧之感,让他知难而退,离开青栏镇,免去血光之灾。可惜燕长锋并领悟到这一点,反倒想到了青栏镇存在着幕后真凶的可能性,于是让自己无可避免地踏上了这条死路。
“这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就是朱素的灵魂?”燕长锋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但随即又释怀了,“反正一会儿自己也就要变成了鬼魂。如果真的存在着个阴界,死去的人真的会遗留下灵魂的力量的话,那么自己很快就可以找到答案。”
严所长见燕长锋脸上变幻不定,最终又回到了之前闭目不闻不问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了起来,“吴法医,快动手,先把这家伙的两条腿给卸掉。”
苏阳尖叫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残忍对他!”
严所长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地刺向苏阳,“那你的意思是,你想代替他来承受了?”
苏阳噤然不语。
燕长锋微微一笑,转过头对苏阳说:“谢谢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想我还挺得住。”
苏阳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好了,没有什么好哭的,就算今天这三个魔鬼将你我杀了,总有一天同样的命运也会轮到他们自己的身上。对了,你不是还有个问题想问吗?”
苏阳抬起汪汪的泪眼,看着严所长,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想问道,赵利蕊是不是也落入你们的手中?”
严所长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赵利蕊?你说的是那一个和少女时代的朱素很像的女孩?”
苏阳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半是激动,半是心焦,“她真的被你抓起来了?”
“没错,我是抓了她。”严所长点了点头,“可惜在路上被她逃掉了。可惜,可惜哪。那丫头跟以前的朱素真的长得很像……”
苏阳喜极而泣道:“这么说来,她就是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那我就是死而无憾了。”
严所长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阳,“没想到你对那丫头的感情还这么深,难得。那我回头也就不多折磨你,送你一个痛快吧。”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中传来“悉悉挲挲”的声音,隐约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其中闪动。在场的所有人都绷起了神经。
严所长将手枪上膛,喝问道:“谁?”
影子很快就扑到了他们的跟前,原来是前去巡查森林的张天荣。却见他满身的草渣,脚上泥泞不堪,一副狼狈的样子。“是我。”他答道。
严所长松了一口气,“妈的,你小子搞什么鬼啊,想吓唬谁?为什么不开手电?”
张天荣委屈地说:“刚才在外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手电筒不知丢哪里去了。”
“真是个笨蛋。”严所长骂了一句,“那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张天荣喘着气说:“没有。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
“我估计你家伙根本就没有检查,丢了手电就赶紧跑了回来,对不?”
张天荣羞愧地低下头去。
严所长不再理他,转过头去对吴法医说:“动手吧。小心不要一下子弄死他,除非他可以开口告诉说,那卡藏在哪里。”再转过头去,看着燕长锋,“我劝你还是乖乖把卡交出来,省得受这些不必要的苦。不过就算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把它藏在朱盛世的家里,对吧。嘿嘿,别以为房子那么大我就找不着了,回头我放一把火,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哈哈哈……”严所长仰头大笑了起来。
燕长锋心头闪过一丝沮丧,但他强自克制着,不在脸上呈现丝毫的示弱表现。
严所长回过头去,对吴法医说:“动手,先卸掉他的一条腿。”
苏阳悲愤地叫了起来,“你们还有人性吗?你们怎样这样残酷折磨人?”
严所长狞笑道:“要想一刀来个痛快,那就乖乖地教出卡来。”
苏阳转过头去,泪流满面地对燕长锋说:“你要不就交出卡吧,免得受这些苦。”
燕长锋凄笑了一下,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说:“再怎么苦也都是一死,能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疼痛也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就当作是自己延长一点人生的经历吧。”他拿眼瞟了一下严所长等人,以一种只可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们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只要能捱到天明,就有可能被镇上的人撞见,也许可以救得你一命。”
苏阳只觉得心头发堵,眼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他明白燕长锋的意思,对于602凶案,已经有太多的人付出了性命,如果现在交出卡,只能让燕长锋和苏阳两人的性命白白送掉,而且还会助长602存在致命诅咒的流言,没有人敢继续追查此案,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得留下线索,让警方知道,谜案的背后,有许多都是人力所为,从而有勇气揭开此案的秘密――当然了,如果真的有人能够将两人解救出去的话是最好的了,或者是苏阳能够获得逃生的机会。只是这一切是以燕长锋自己忍受非人的痛楚为代价。
苏阳眼泪汪汪地看着吴法医面无表情地走近燕长锋,心中绝望到了极点。曾经的时候,他一直说服这个世上没有鬼,但如今,他是多么地渴望能够有鬼神出现,收了这几个恶人。可是真的会有奇迹出现吗,就好象他们神秘逃出朱素老宅一样?
吴法医小心从身边取下一个小包,从包里拿出一把雪亮的手术刀,还有一支针液。
严所长喝住了他,“你那是什么药?麻醉剂吗?我要让他清醒着,最好可以把他的痛楚加到最大。”
吴法医看了严所长一眼,慢慢地说:“这只是小剂量的,它可以麻醉人的肢体,让他不会乱动,但不会影响人的神经。就是说,每一寸痛楚,他都可以感受得到,但就是不能挣扎。严所长你应该不希望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吧。”
严所长满意地笑了,“这样最好。”指挥着张天荣道:“你过去,给吴法医搭个下手。”
张天荣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走到燕长锋跟前,按住他的腿。
燕长锋仰头朝天,并不看二人一眼,仿佛他们所做的事,与自己并无任何的相干。
吴法医走了过来,将麻醉剂注入燕长锋的大腿处,手术刀轻轻一割,燕长锋的牛仔裤齐根断下,果然是锋利无比。
苏阳闭上眼睛,再也不忍睹视这残忍的一幕。连冷血的严所长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吴法医的一举一动,旁边的张天荣更是面无人色。唯有吴法医,却是面也不改色――在场的所有人中,最冷酷无情的恐怕不是严所长,而是这个日常惯与冷冰冰的尸体打交道的吴法医。
在锋利的手术刀面前,在一个熟练的法医面前,人的皮肤、骨头都那么的脆弱,没有丝毫的应对抵抗力。冰冷的刀锋很快地就切开了燕长锋的肌肤,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血腥的气味弥漫于整个树林间,让人感受到了人间屠宰场的可怖气息。
燕长锋疼得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但无奈被麻醉了的腿部,根本无法挪动半点。他只能紧紧地咬住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与燕长锋的坚强相比,苏阳则要脆弱得多。他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全身像筛糠一样抖动不止,双手紧抓着衣襟,用力得骨节都发白了,仿佛被切腿的,不是燕长锋,而是他。
吴法医如同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一般,或者在专心研究人体骨骼结构,不紧不慢地一刀一刀,切开肌肉,割断血管,剔开骨头,口中还念念有词,“肌腱结实饱满,说明你是一个日常注重锻炼的人。血管、神经埋藏在肌肉下面,切断它们应该最能让你感到痛楚。这穿越骨间膜的是动脉,血流最多的就是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的,不会让你的血流得太多,死得太快。现在是到了骨头了。这剔除骨头要有技巧,一定是从关节处入手,不能硬砍开骨头,那样太费力了,虽然白色的、滚热的骨髓汩汩冒出来,看起来很美。但那是屠夫的做法,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应该做的……”
苏阳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长号道:“你杀了他吧,求求你们了,别这样对他。如果你觉得不满足的话,那么就再来杀我吧。只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待他,他是人哪,你不能这样了……”
吴法医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溅在脸颊上的血汁,露出如魔鬼一般的笑容,“你也觉得这样很刺激吗?好啊,那回头我也为你做一次。”
“你是魔鬼,你是屠夫,你是杀人狂!”苏阳发疯一般地扭动着身体,摇得背靠的树簌簌抖动不止,“我们就是做了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吴法医绽开一个血腥的笑容,“你叫吧,尽情地叫吧。在我的眼中,你现在的样子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差别。”
苏阳大吐了起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翻涌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喷在身上,身边的草地上。
吴法医厌恶地皱起了眉,“你比那些尸体差多了。他们虽然会有点臭,但却不会像你这般恶心。”
苏阳目眦欲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严所长虽然心狠手辣,但眼前的血腥场面也让他有几分反胃。他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提大卸九块这样的说法,激发起吴法医的变态心理。他恼怒地走了过来,狠狠地踢了苏阳一脚,“闭嘴,你这王八蛋。”再对吴法医说:“快点动手吧。天快亮了,回头要是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吴法医恨恨地看了一眼苏阳,提起刀,准备继续开工。
就在这时,一阵“呜呜”的巨大怪叫声乍地响起。那声音,像是怪兽被困于地底的怒吼,又像是一个巨人伤恸的呜咽声,空旷悠远,绵绵不绝,撕裂了整片树林的安宁,扯断了众人的神经,揪住众人的心,让他们一个个呆立在原地,脸上现出惊慌不安的神色。
“这是什么声音呢?”第一个张皇失措地尖叫起来的是张天荣。他满脸都是惊吓过度的灰青色,全身颤栗不止。
严所长拧亮了手电筒,向四周照射去。那怪叫声持续地震抖着整座树林,似乎连光线都吸纳住了,飘飘忽忽的一点光芒在林间游移不定,像极了鬼火。
“池塘,池塘的水在涨!”张天荣突然以手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就像是见鬼一样地嘶声大叫了起来。
苏阳和燕长锋苦于被缚在树上,无法扭头去看,但从张天荣、严所长、吴法医三人死人一样的脸色上可以猜测得出,池塘处肯定是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怪叫声转为高亢尖锐,就像是有一把锥子直直地钻入人的耳孔,直欲戳破人的耳膜,人的胆。魂飞魄散的张天荣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情绪,嚎了一声“有鬼啊,鬼!”,也不辨方向,手持着手电筒,就直往树林深处窜去。
才跑了不到十步,只听得张天荣一声惨叫,脚跟像是被钉住似的,再也挪不动半步,紧接着一股尿臊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的人受张天荣的惊叫声所牵引,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密林深处。眼前的情景令所有的人全身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就在离张天荣不到十米的树林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白衣飘飘、黑发覆顶的女人,看不清她的颜面,因为她展露的只是一个背影,而她的小腿部分没入浓密的草丛中,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个没有腿的人飘在草上面似的。
严所长全身毛骨悚然中。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极力地平稳住心绪,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快转过身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白衣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令所有的人心凉到极点的是,她的正面,竟然跟背面一模一样,也是一簇浓密的长发覆盖着颜面。她竟没有脸!
空气中的诡异凝聚到了极点!
肝胆欲裂的张天荣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手中的手电筒跌落在地。顿时,整片树林暗了下来,仅剩严所长手中的手电筒在黑暗中飘浮,幽幽的,冷冷的,映着女子的白衣黑发,更显得阴森恐怖。
严所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咬紧牙,拔出手枪,对着白衣女子“砰砰砰”地一通扫射。
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瞪大着眼的苏阳清楚地看到,在严所长刚刚拔枪尚未扣动扳机的时候,只听得“轰”地一声响,接着是一阵的白烟,白衣女子从地面上攸然不见了!与此同时,之前的那神秘怪叫声也像是接到指令似的,从强亢转为微弱――那纤细的声音,像极了一个女人在树林深处哀怨哭泣,又像是无数的针,扎入了人们的每一个毛孔,令人全身骤然一冰,带来莫名的疼痛。
目视着白衣女子自自己的枪口下神秘消失,严所长的心中翻卷上来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不是人,是鬼,是冤魂!就在他手足俱软时,眼前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他所有的魂魄都飞到九天之外:白衣女鬼之前站立的草丛处,幽幽地升起了一颗脑袋,只是这一次不是黑发披面,而是露出了女鬼的面目,但那又是怎样不堪入目的一张面容啊:女鬼的额心处有一个凹洞,像是刚才被子弹击穿了脑壳,有鲜血正丝丝缕缕地往下滴落,而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混杂着鲜血、泥土和青草,就像是一幅怪异涂抹的油画,随着她的身体的扭动而扭曲着,看上去是无比的诡谲与妖异!
女鬼好象从泥土中钻出得累了,于是停住了往外挣扎,呆滞着不动。从她身体的姿势来看,她应该是跪在地上,但从苏阳、严所长的角度来看,她却只是一颗脑袋挂于草尖上。
苏阳极力地睁大着眼,看着白衣女鬼。虽然他为刚才的景象狠狠地受了惊吓,但与严所长不同的是,他心里对于白衣女鬼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反感与抗拒心理,反倒是看到希望的欣喜,因为直觉上觉得白衣女鬼并不会加害于他,而是要将他和燕长锋拯救出严所长等的魔爪中。
树林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所有的人都呆然凝立,只有张天荣横倒在地――他离白衣女鬼最近,看得最真切,早就被惊吓得一口气没有上来,晕过去了。不过还好他晕过去,否则接下来的一幕足以将他吓得肝胆破裂,一条小命报销了过去:白衣女鬼慢慢地抬起手,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苏阳和严所长等隐约地看到,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手,掌心中满是血肉模糊,还裹着层泥土、青苔,就像是长了不知名的病菌。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只见得白衣女鬼一点一点地将手移至自己的脸部,盖住了脸,手掌渐渐下滑,将黏在脸上的污痕等拭去,现出她的面部轮廓。只是掌心中残存的血迹、泥土、草沫将她的脸分割成几部分,看上去整张脸就像是支离破碎的。
在场所有的人心中都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只有严所长和吴法官高叫了起来――燕长锋是流血过多,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力气说话;苏阳是心中震惊过度,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发不出声来。只有严所长和吴法医受那从心底涌上的寒气所包围,竭尽全力地从腹腔中挤出了尖锐的叫声:“朱素!”
白衣女鬼如泥胎塑一样地,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但严所长和吴法医却分别感受到从她身上涌涌不断发散出的如刀锋一般的寒冷气息,那是来自地狱的信号,是对他们的索命符!
严所长惊恐地双目圆睁,步步后退,嘴里胡乱地叫嚷:“朱素,我知道你死得冤,但那都是你老爸一手指使的,跟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上阴曹地府里找他去吧,不要缠上我。你就安心地去吧,每年的时候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
吴法医则是另外一副情形。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地直立着身,手持犹带着斑斑血迹的手术刀,面目狰狞,一步一步地像朱素逼近,“我不信你真的是鬼。就算你是鬼,我也要将你杀死,制成标本,看看鬼的尸体到底跟人的尸体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