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烦了,燕长锋干脆站了起来,来到窗边。外边路灯昏黄,像是渴睡的眼。天边尽头处,有一弯新月,散发着幽微的光芒,映着漫无边际的漆黑天幕,显得清冷而空寂。燕长锋静静地望着,一种苍凉的情绪弥漫上了心头。
他突然想起,6栋602就在自己的斜上角,忍不住拿眼看过去。整个6栋都陷入沉默中,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路灯的光芒,尽职地在602客厅的窗户边反射出幽幽的冷光,而无法穿透窗帘的阻挡。
燕长锋目光停留在6栋602的窗户大概有一分钟,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了他的全身:对面602的窗户后面,似乎正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盯视着他!他心头一颤,揉了揉眼,用力地让自己的目光越过路灯的干扰,而可以聚焦在602的窗户上的每一个角落,但密密的窗帘遮掩,找不到一丝的缝隙可以透见屋里的状况。
燕长锋失望地转移了视线,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事,不禁身躯一震:他清楚记得,他当时把窗户关上时,似乎并没有拉上窗帘,为的是印证那一个关门时的叹息声是否与窗户紧闭与否相关。但他没有想到只试验了一下,即找出答案,而关上门后,也忘了重新打开进去把窗帘拉上。
燕长锋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透上心底。“难道6栋602里真的住有人?还是昨天晚上那神秘人又进去了?”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窗户,直冲向房门,想要出去,跑到6栋602探个究竟。
当他的手落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时,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想起了晚上的任务,脚步不禁为之一缓。沉睡中的王生被惊醒了,他惺忪地眨了眨眼,问燕长锋:“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似乎想起燕长锋出现在他家里的原因,陡然一惊,整个人彻底清醒了,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窗户。只一眼,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牙齿都开始打颤。
燕长锋几乎是受牵引般地把头扭向窗户外,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个身影像幽灵一样地挂在窗户外边!
那真的是个幽灵,四周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牵引的痕迹。另外,他的身影让燕长锋感到有几分熟悉。及至他看清“幽灵”身穿一件黑色的西服时,顿然想起,他就是昨天晚上在602门口见到的透明黑衣人!
燕长锋感觉有一阵冰魄一般的冷意自幽灵人的身上渗出,自空气中一点一点地传递过来,将他的手脚都冻僵在原地。黑暗中,只有王生“格格”的叩齿声清晰可辨。
僵局持续了大概有三分钟,但对于燕长锋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路灯似乎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冷酷气氛,闪了一下,熄灭了。幽灵人的身影顿时湮没在了黑暗中。燕长锋感觉胸口像移走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起来。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肺,就像是极度缺氧似的,几乎要爆炸开来。
躲在被窝里的王生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的变化,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头。视觉尚未适应周围黑暗环境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转向仍有一点微弱月光萦照的窗户外,落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眶深陷,像是两个幽深不见底的窟窿,根本看不到眼珠子。王生吓得大叫了一声,重新把头埋进被窝了,身子瑟瑟发抖不止。
听到王生的叫声,燕长锋抬起头,瞥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自窗外攸然而逝。他心头一震,快步奔向窗户边,外面仅有残月在天地间投落微薄的清光,依稀可以看见对面楼黑黢黢的轮廓,其他的别无一物。
燕长锋冲到床头,把被子一把掀开,劈头问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呢?”
“鬼……鬼……”王生全身仍抖得像筛糠一样。
燕长锋心情烦躁得几乎想揍他一顿,他手上一用力,揪住王生的衣襟问:“快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王生仍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灯亮了。王生的老婆搂着儿子,胆怯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两人。
燕长锋颓然地松开了手。王生像一堆软泥一样地瘫在床上。等他的眼光瞥到门口站立的老婆孩子时,顿时像变了个人一样,一把蹦了起来,冲过去把他们往外推撵着,“快走,快走啊。这里危险。”
“爸爸,你是指这位警察叔叔危险吗?”王生那不满十岁的儿子怯生生地抬头问他。
“不是,不是……”王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老婆握住他冰冷的手,说:“外面什么都没有。”
王生闻言一震,他鼓足勇气,朝窗外看去,果然是空荡荡的无一物。他疑惑地说:“但我刚才明明看到了啊。”
“你看到了什么呢?”燕长锋冷冷地问。
王生咽了口唾沫,说:“就是看到他的人啊。好吓人哪,脸白得就像是个死人。”他转而奇怪地问:“你刚才没有看见吗?”
燕长锋直逼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可以确认他是不是你楼上的那家伙?”
王生迟疑了一下,说:“那轮廓像。可是……楼上的脸色没有这么苍白,眼神也不是这样子的,虽然冷冰冰的,但至少有点生气。可刚才窗外的那个实在太像是个死人。”
燕长锋吐出了口气,说:“那好,你有没有勇气跟我上楼去查看一下?”
王生像踩到蛇一样地惊跳了起来,连口吃都变得不清,“你说现在?去见那死人?哦,不,602的家伙?这……”
“那你不会就想永远都这样让你的家人跟着你一起担惊受怕的吧。”
王生急急地说:“我说警官,你们能不能直接把他给抓走吗?你也看到了,他装神弄鬼出来吓人哪,这,这可以给他定个罪吧。”
“你可以百分百确认刚才窗外的那人就是你楼上的吗?还有啊,你能拿出什么证据证实他装神弄鬼骚扰你?他有什么动机?”
王生傻了眼,说:“可,你不都看到了吗?”
“但我并不能确认他就是你说的楼上房客,所以需要你陪我一起去确认下。”
王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地说:“那好吧,我陪你上去。”说完,转头对他的儿子说:“乖儿子,帮我照看好你妈妈。爸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燕长锋目不斜视地走出了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对王生发这样的脾气。也许是在潜意识中恼恨他把自己牵扯进这一漩涡中吧。可这不是自己主动请求的吗?而且自己不也渴望找到苏阳,找出案情的真相吗?难道……自己已经退缩了?
燕长锋感到脖子处一凉,一种苦涩的情绪弥散了开来。
他点了根烟,来打发心头的烦闷。不多时,王生与妻儿告别了出来,脸上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燕长锋淡淡地说:“怕吗?怕的话要不就就回去吧。”
王生一楞,但随即梗了一下脖子说:“怕?怕能顶个屁用。为了老婆孩子,我就是豁出去了。”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那好。我会保护你安然无恙的。”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602门口。燕长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再用力敲了敲,依然是没有反应。倒是隔壁的探出个脑袋,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责怪了一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敲什么门啊。”然后“啪”地用力甩上门。
燕长锋没有理他,继续敲门。
王生焦躁了起来,说:“他不会是怕了,躲起来不见人啊?实在不行,我们就撞门好了。”
燕长锋保持耐心地再敲了次门,但仍然是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王生的不耐烦更深了。
燕长锋转过头去,对王生说:“现在602的住客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需要紧急处理,采取特殊行动把门打开,对吧。”
王生楞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燕长锋。
燕长锋看着他,说:“你要记住了,将来要是有人问起今天晚上的事,你就说,我们是因为担心602的住客的人身安全,所以破门而入,明白吗?”
王生略微明白了过来,他朝燕长锋用力点了下头,说:“对,我们是被迫采取的行动,我可以作证。”
燕长锋满意地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万能钥匙,三下两下地把门打开,转头对王生说:“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
王生的脑门上已是密密的汗珠。燕长锋手心里也全都是汗水,他拔出手枪,打开保险,一咬牙,冲了进去。王生紧随其后,进了602.燕长锋很快找到屋里的开关,把灯打开。就如同老刘所说的,屋里一片狼藉,各种碎纸屑、啤酒瓶渣丢得满地都是,大厅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的一台21寸的电视,屏幕也被打破了。一时间,燕长锋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置身于一个激烈的打斗现场。他吸了一口气,暗想:“是什么人把它搞得这么一团糟?”
客厅里没有人。燕长锋犹豫了一下,快步趋近卧室的门。王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燕长锋飞快地打开了门,摁亮了灯。床上侧躺着一个人,不过并没有穿黑西装。
燕长锋低声叫喝了一声:“警察,快举起手来!”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王生一把冲过去,想把床上的人扳过来。这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平躺着,眼睛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终于来了。”
顿时,燕长锋像雷击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他这么多天,寻寻觅觅的,似乎就是这么一句话,仿佛它是自己的宿命所在。
顿时,燕长锋像雷击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他这么多天,寻寻觅觅的,似乎就是这么一句话,仿佛它是自己的宿命所在。
更让燕长锋感到头皮发麻的是,他发现,床上的人再说完那一句话后,眼睛又重新闭了起来,仿佛是有另外一只灵魂潜藏在他的体内,而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罢了。
王生也察觉到了床上人的怪异之处,双腿又开始发抖,说话也变得结巴,“他……那不是他本人!”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煞气的猫叫,将王生吓得跳了起来,燕长锋也是心头像被一块巨石狠狠击中似的,五脏六腑都扭曲了起来。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只黑猫正站在卧室的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眼神凌厉得几乎将人的皮肤切割开。燕长锋认了出来,它正是摄像头中那只于昨天清晨自6栋4房间出来的黑猫!
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固了起来,只听见王生和燕长锋两人沉重的呼吸,还有床上人细微的呼噜声。
就在燕长锋受不了涨得快要要发炸的大脑,几乎要把控不住地开枪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咦,你们是谁呢,为什么会在我屋里?”
所有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松懈掉了。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发现手心湿漉漉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枪。再看王生,脸色苍白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那黑猫也像是接到指令似的,低低地叫了声,不知道是在表达不屑还是示威,然后慢慢地踱开了。
燕长锋转过头去,刚好撞上床上人质疑的眼神,在心中更加确认,之前说“你终于来了”并不是他,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是涣散无力的,丝毫没有之前的暴戾之气,而且他也认了出来,他果然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苏阳!只是令他惊异的是,“苏阳”比四年多前的照片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几岁,不仅是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更重要的是脸上的那一种沧桑感。不过变化最大的,恐怕的就是他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四年前的明亮与神采,像是一口在逐渐干涸的泥塘,浑浊得让人不敢与他对视。而更让燕长锋感到不舒服的是,眼前的苏阳,像极印象中的某一张脸孔。他确信之前不久刚见过这张脸孔,但究竟是谁,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燕长锋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苏阳”的质问,却听见王生抢说道:“我你应该认识吧,就是你楼下的。这位则是市公安局里燕警官。我们之所以进来,是因为你之前吊在我窗口,装神弄鬼的,所以我们一路追踪过来,想找你问个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哦?”却听得“苏阳”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半夜吊在你窗口装神弄鬼地来吓你呢?再说了,这窗户早就钉死了,我怎么爬得出去?”
王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若不是及时扶住墙,恐怕已经瘫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他的双腿已经抖得几乎站不住,嘴唇都吓得发白。
燕长锋放眼望去,呼吸亦是跟着一紧:那窗户果然是被一溜的长钉密密麻麻地钉死了,而且可以看见钉头的锈迹,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开过了。更诡异的是,窗户上贴满了黄纸,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符号,初看起来像是镇鬼的符。但如果再细看时,却发现不对,那上面画着的,是无数双的眼睛,只是全都没有眼珠子!也就是说,黄纸上,一个牵连着一个,画着眼眶和眼睫毛,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压抑。更让人不舒服的是,看久了,那些眼睛就像是活了起来,你可以想象人被无数只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盯着的感觉,那就像是置身坟场,跟无数的鬼魂幽灵在一起!
有冷气自燕长锋张开的毛孔注射了进去,皮肤表面起了小疙瘩。他强忍住心头的难受和恶心,转头问“苏阳”,“你叫什么名字?”
“张成廷。”报的名字果然与老刘说的一样。
燕长锋皱了一下眉头,说:“可以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
“张成廷”从床头的钱包里讨出身份证,面无表情地递给燕长锋。
燕长锋一眼之下,心简直要跳出心腔外。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一直盘旋在脑海里那一个熟悉的影子是谁,就是上领公寓804的那房客!原来那神秘的黑衣人就叫张成廷!不过苏阳为什么要顶替他呢?
燕长锋仔细地再看了一下身份证上的照片,与眼前的“张成廷”对比了一下,不错,虽然两个人的轮廓挺像的,足以欺骗过一般人,但燕长锋以受过训练的专业眼光,很快就找到里两人的不同点:首先,张成廷的眼睛上梢有一道细微的伤疤,而苏阳却没有;张成廷的耳朵与脸型不成比例地小,而苏阳却是正常的,还有,苏阳的眼睛也比张成廷要大一点。不过让燕长锋暗暗吃惊的是,两人的表情极其相似,尤其是略微眯起眼睛的神态,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难道这些年苏阳不仅在顶替张成廷的身份,还在模仿他的样子?还是,眼前的这人真的是张成廷,只是借用了苏阳的身体,所以之前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
燕长锋极力地把这种荒唐的念头自脑海中驱赶出去。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能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张成廷已经死了,自四年前被发现离奇暴毙于上领公寓804后,他的尸体经过法医解剖检验后,已经被火化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张成廷的影子,除了一张名字!
燕长锋把身份证还给苏阳,继续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呢?”
“在一家广告公司当文案。”
燕长锋更加证实对苏阳身份的确认。不管他怎样地伪装成张成廷,但他的教育背景和知识技能却无法改变。他紧盯着苏阳的眼睛问:“哪里人?”
苏阳的眼中现出茫然之色,“我哪里人?广州的吧。”
“广州的?那好。”燕长锋招呼王生,“你跟他用白话(粤语)交谈一下。”
王生惊魂未定地一步一步地将身体从窗户边拖到床头,用白话跟苏阳打了声招呼:“你好(音:neihou)!”
苏阳直勾勾地看着王生,没有应答。
王生原本就双腿发软,苏阳的眼神就像是加在骆驼身上的那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背部不停地抽动着。
燕长锋没有心思去安抚王生的恐惧,他直直地看着苏阳,对他用力咬音道:“你不叫张成廷,叫苏阳。你也不是广州人,而是福建人,今年30岁,而不是33岁。四年前,你也是在做广告文案,不过是在一家美资公司,叫做安阳。”
“苏阳,苏阳。”苏阳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加涣散了,“好熟悉的名字,不过我叫张成廷,不叫苏阳。”
燕长锋看着苏阳的眼神,不禁有几分迷糊了起来。他觉得苏阳并不是在装,或者说想要去掩饰什么,而是真实的流露。他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被强迫或者下意识地接受“张成廷”这个名字和他的身份。那么究竟是谁对他动了手脚,还是他自己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将自己弄成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鬼附身”的想法又像个幽灵一样地爬上他的心头,让他的全身血液都变得冰冷。
燕长锋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来试着去唤醒苏阳的记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租的吗?”
苏阳看着燕长锋,眼神中的破碎与无力让他有点不敢对视,他觉得只有经历致命性打击、心已经死亡的人才可能有这样的逃避眼神,“谁租的?不是我租的吗?”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说:“不是你租的。而是你的女朋友赵利蕊租的。”
有一道光芒在苏阳的眼中攸然闪过,但随即就黯淡了下去,“我女朋友?赵利蕊?她在哪儿呢?我怎么就没有印象呢?”
“她在青栏镇,朱素的家乡。你知道吗,朱素的家乡!”燕长锋几乎是对着苏阳的耳朵喊道。
就在这时,黑猫像听到什么指令似的,一阵旋风般地从屋外窜了进来,在离燕长锋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身体拱了起来,毛根根竖起,对他呲牙咧嘴着,大有只要燕长锋敢再多说一句,它就要把他撕成碎片。
燕长锋想起以前陈昆被它一把扯掉只眼睛的血的经历,顿时紧张起来,把手枪拔了出来,打开保险,死死盯着黑猫,只要它一有动静,他就决意扣动扳机。
旁边的苏阳以手捧住脑袋,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痛苦中,“呜呜”直叫。那声音,就像是人被狼咬住了喉管后的呜咽声,听着燕长锋一阵的毛骨悚然。
黑猫许是感觉不妙,恶狠狠地瞪了燕长锋一眼,嘴里“咕嘟”了一声,却没有任何退缩之意,依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燕长锋突然想起他们刚进来时,“苏阳”对他说的那句话,不禁脱口重复了一遍,“你终于来了!”
苏阳像被电击似的,全身一震,猛地抬起了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燕长锋,几乎是咆哮着说:“你刚才说什么?”那眼神,已经完全褪去了之前的涣散与无力,而是充满了野兽般的凶狠。
燕长锋心头一阵地收缩,他突然感觉眼前的苏阳比黑猫更具威胁性,若是他抓狂起来,恐怕比黑猫更难对付,毕竟黑猫是只畜生,他实在坚持不住的话,还可以开枪,就算杀死它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苏阳就不同,即便不算杀人的后果,他也不可能自己掐断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退到墙角,背贴着墙,避免到时苏阳抓狂,与黑猫一起攻击他,让自己陷入腹背受夹击的被动局面。确认自己暂可以抵挡一下黑猫和苏阳的同时发难后,燕长锋把心一横,重复一遍说:“你终于来了!”
黑猫像预感到世界末日一般地哀鸣了起来,它怨恨地看了一眼燕长锋,全身的毛渐渐平伏了下去,蹒跚地转身走出卧室。
而苏阳却静静地坐着,似乎有一个人用手在他的大脑间轻轻地抚摩,并在他耳边低低地诉说着往事,他的眼神渐渐散去了凶狠,而变得澄澈了起来。终于,燕长锋所熟悉的那一个苏阳形象回来了!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苏阳默默地念了两遍,霍地站起,环顾四周,焦灼的目光最后落在燕长锋身上,“我这是在哪里呢?你们又是谁?赵利蕊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苏阳恢复了记忆,但从他一连串的问题来看,他只是恢复了两年前的记忆,而对这两年中所发生的事,甚至刚才的一幕都失去了记忆。难道真的之前就是另外一个灵魂在支配着他的身体?
燕长锋看着苏阳,说:“这就是赵利蕊之前租的房子,步云花园7栋602.两年前赵利蕊失踪后,就一直是你住在这里,你不记得了吗?”
“两年前?”苏阳失声道:“你是说,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是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昏迷中?”
王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彻底地被苏阳弄傻了。
燕长锋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我叫苏阳啊,怎么了,有问题吗?”苏阳也被燕长锋弄得一头雾水。
“哦。”燕长锋淡淡地说:“但我们之前刚进来时,你说你叫张成廷。”
“我怎么会用他的名字呢?”苏阳惊讶地叫了起来,“我用他的名字都做了些什么呢?”
燕长锋警惕地看着苏阳,“这么说,你之前认识张成廷?”
苏阳犹豫了一下,说:“算认识吧。但我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已经死了。”
“是怎么死的呢?”燕长锋紧追着问,心里“怦怦”直跳,感觉案情正在他面前渐次明朗起来,似乎答案触手可及。
“你先别问我那么多。”苏阳焦躁地说:“反正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知道,赵利蕊她到底怎么了?你之前说她失踪了,失踪是怎么个概念,人不见了,还是已经……”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没死,但具体下落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但在这之前,你首先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然后我才可能帮你找到她。”
苏阳颓丧地坐了下来,把他如何在梦游的状态下来到朱素的故乡,又如何夜探朱素的旧宅,遇见她奶奶的指点,挖出她的“父亲”和怪胎儿的尸体,又如何回到广州,在步云花园6栋602遇见赵利蕊,一起目睹黑猫的御鼠场面,以及后来在赵利蕊的帮助下,找到朱素的父母,找出朱素的死因;然后他又如何从张成廷家中找到失踪的四个人头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与赵利蕊一起找出张成廷杀死赵利蕊的真正原因,和他嫁祸苏阳的阴谋,最后讲述到他为了撇清自己与朱素之间的牵连,夜半独自回来6栋602过夜,然后猜出朱素真正要对付的,是赵利蕊,而他在随后收到赵利蕊发出的猩红彩信“你终于来了”,急于奔回7栋602查看赵利蕊的安危,但接下来的所有记忆都被抹掉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出来6栋602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这两年里又是怎么过来的。最后他恳求燕长锋道:“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赵利蕊,哪怕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都行。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幸福。”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恐怕这也是她对你的心愿吧。”
这时,王生突然Сhā嘴进来,问苏阳:“你究竟是谁呢?是人还是鬼?”
苏阳朝他呲了一下嘴,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王生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我觉得你像鬼附身。”
苏阳与燕长锋闻言一怔。空气顿时凝固了下来,时间也停止住了,只有三人的呼吸在屋里回旋着,像三个无主的鬼魂。
苏阳艰涩地说:“我觉得也像。那就是说,屋里存在着第四个人?”
王生“啊”地一声,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碰到了窗户,“叮”地一声脆响。所有的人都不由地把头扭向窗户方向。密密麻麻的眼睛中,有一双眼睛活了起来。绿幽幽的眼球子在慢慢地转动着,冷冷的光芒像针芒一样,一直刺入人的心脏中。
王生脆弱的神经再也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恐怖景象,呻吟了一声,晕了过去。
燕长锋也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地冷却。他想鼓起所有的勇气,与那眼睛对视,但等他定睛望去时,却发现,重重的眼睛画像全都活了起来,更为怪异的是,眼睛的活动是移动的,就是黑色的光芒从一颗的空眼睛快速地跳到另外一颗空眼睛,到最后,他只看到无数的眼睛在眼前飞扬,逼近眉梢,让他全身的骨骼、灵魂都有一种被吃光的空洞感,无法呼吸。
就在燕长锋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刺激,几乎要晕过去时,耳畔传来苏阳的声音,细微得就像是从地球的另外一端,或是异度的空间传来,“奇怪,怎么黑猫会跑到窗户上呢?”
燕长锋陡然一震,所有的压抑感全都消失。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定了定神,再朝窗户看去,所有的眼睛都平息了下来,连之前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也全都不见了。他虚弱地问苏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黑猫怎么会跑到窗外呀?”苏阳不解地看着燕长锋的满头大汗,问:“你怎么了呢,身体不舒服?”
燕长锋定定地看着苏阳,问:“黑猫在窗外?那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些画着的眼睛活动了起来?”
“看到了啊。”
“那你怎么还可以看到黑猫?”
“那眼睛的活动就是黑猫制造出来的啊。它的黑色尾巴在窗外摇来摇去,乍看上去就像是给那些眼睛安上了眼珠子似的,但你再看得仔细些,你就会分辨得出来。”
燕长锋楞了一下,非但没有因找到事情真相而感到释怀,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那些没有眼珠子的眼睛,难道就是专门为黑猫预留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黑猫实在是太邪门了,不知道它究竟跟朱素还有苏阳有什么关系,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它似乎对苏阳倒是没有恶意的。
燕长锋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下来,问苏阳:“你刚才怎么分辨得出来那是黑猫的尾巴,而不感觉到害怕呢?”
“我不知道。”苏阳茫然地说:“也许我之前见过这一幕吧,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很轻易地在众多的眼睛中找出黑猫的眼睛,然后看到它的尾巴在摇动。”
“你到底对这两年中发生的事情可以记忆多少?”
苏阳捧住脑袋,用力地回想着,但所有的记忆却像被禁锢在一个黑房间里,而他则丢失了房间的钥匙。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说:“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能说看到一些场景时会觉得有点熟悉,比如说看到窗户上这些画,我觉得很自然。但我却想不出我之前为什么要贴这些画上去,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你有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或者说,你会不会真的感觉有另外一个灵魂附在你身体里?”
苏阳打了一个冷颤,他就像是触碰电流一般,用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脸,然后就飞快地移开。见没有异状,才再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脸,用力地揉捏了一下,“哎哟”地一声叫,呲牙咧嘴地说:“疼。看来支配我行为的意识和感知我身体的意识都还是相通的。那应该说,至少我现在还主宰着我自己的身体吧。”
燕长锋沉默了下来,良久,神情复杂地说:“我觉得你,还有那只黑猫都感觉怪怪的,总觉得你们背后藏了什么秘密,可我却又根本无法跟你们沟通。和猫是因为它本来就不会人类语言,和你,却是觉得,”他顿了一下,见苏阳在安静地听着,于是继续说下去,“觉得和你说话时,中间总像是隔了另外一个人,包括你跟我说话也一样。就是所有的信息,要经过他的过滤,才可以在我们之间进行传达。而且,我觉得他很像死去的张成廷。”
当说出“张成廷”这个名字时,燕长锋感觉心被冰魄寒针刺了一下似的,乍地一疼,随后凉意灌输到了全身,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阳陷入了沉思中,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灵异的事件,但我仍然相信科学,相信无神无鬼论。我不觉得是另外一个灵魂跑到我身体里,支配着我两年多里的言行举止,我只是觉得,我之所以让自己失去意识,包括抹去之前两年中的记忆,只是为了在逃避些东西。”
“逃避什么呢?”
“我不知道。”苏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逃避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不去费脑想这些事了。”他猛地想起一事,抓住燕长锋的手,焦急地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赵利蕊究竟去了哪里?”
燕长锋只觉得他的手好瘦,好凉,若不是看到他之前的反应,真怀疑是在跟一具尸体进行接触。他挣脱苏阳的手,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两年前,她跟你分手后,就去了青栏镇。”
苏阳听说赵利蕊可能尚在人间,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意想到青栏镇就是朱素的家乡,又紧张了起来,“她去青栏镇做什么?”
“我不知道。”燕长锋坦诚地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她去了青栏镇这一消息的,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她发现了些什么,也许……”
“也许什么?”苏阳焦躁地说:“是不是觉得她极有可能就像我当年去青栏镇一样,是被另外一种意识所推动的?”
“不错。”燕长锋苦笑着说:“以前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这几天的经历,却让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许多未知,也可能是我们人类,或者说,活着的人所无法控制的力量存在。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与我的身份很不相符,但除了这样的解释外,我真的无法去理解我的所见所闻。就好象你,你说你在一分钟内,从‘张成廷’变成‘苏阳’,又是作如何解释呢?仅仅一个简单的逃避,根本无法说清你为什么可以把‘张成廷’演绎得如此活灵活现,与真实的你判若两人吧。”
苏阳为之语塞。他略带胆怯地看了四周一番,说:“你别再继续说下去,否则我一想到这屋里还存在着一个鬼的话,我怕自己都不敢再在这屋里住了。不过……”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燕长锋,“我也不会再在这屋里住多久了。我想我应该再去一趟青栏镇,找到赵利蕊。我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危险。”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这我理解。不过现在我的思绪太乱,我想我们找个时间先理清一下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安排接下来去青栏镇的事宜吧。”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说:“天快亮了。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先到此为止吧,大家都累了,先好好休息下吧。而且我也得送王生回去,免得他家人担心。”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这我理解。不过现在我的思绪太乱,我想我们找个时间先理清一下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安排接下来去青栏镇的事宜吧。”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说:“天快亮了。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先到此为止吧,大家都累了,先好好休息下吧。而且我也得送王生回去,免得他家人担心。”
燕长锋问苏阳:“有没有风油精类的东西?”
苏阳说:“有。”很快从外面客厅的桌子里翻出了一盒,递给了燕长锋。
燕长锋注意着苏阳对这个“家”的熟悉,心头一凛,“究竟是他的记忆尚存呢,还是之前他在做伪装?”但他现在也实在没有大脑去思考这个问题,接过了苏阳手中的风油精,抹在王生的鼻子上。
王生悠悠魂魄转回,醒了过来。待他想起自己躺在地上的原因后,惊恐地蹦了起来,背朝着窗户,用手指戳着后面,肩膀簌簌抖动不止,“鬼,有鬼!”
“那不是鬼眼,而是那只黑猫趴在窗外。”燕长锋安慰他说。
“黑猫?黑猫怎么会爬到6楼的窗外,又没有阳台的?”王生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那肯定不是猫,是鬼,附了鬼魂的猫。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了,我要搬出去,对,搬出去……”他神经质般地念叨着“搬出去”,跌跌撞撞地出了602.燕长锋见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扶着王生回到502,跟他的老婆略微解释了一下发生的事,最后说:“可能是王生这两天受刺激太深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王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呆滞,不停地在说:“有鬼,我要搬走……”
燕长锋叹了口气,对王生的老婆说:“要不你们就暂搬出去段时间吧,我想这样对他会有好处。”
王生的老婆“嘤嘤”地哭泣了起来。燕长锋见自己实在无法再帮上更多的忙,于是就负疚地告辞了出去。
燕长锋重新回到602室,严肃地问苏阳说:“你能确保你今天说的话句句属实吗?”
苏阳垂下了头,“我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但究竟是不是事情的真相,我就不得而知。因为这其中有太多的诡异,我不知道之前的许多推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如果你觉得有怀疑的话,你大可以把我当作嫌疑犯抓起来,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找到赵利蕊。”
燕长锋想了想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暂且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但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密切配合我,有任何的情况都及时向我报告。”
苏阳神色黯然,“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赵利蕊。所以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一会儿就去买去青栏镇的火车票。”
“我想你最好可以暂缓一天半天的,等我把一些事情查清想通了,到时与你一起去清栏镇。”
苏阳眼前一亮,说:“你也要跟我一起去找赵利蕊吗?”
燕长锋苦笑了一声,说:“到目前为止,我所有能够找到的线索都被一点一点地掐断,只剩下你和赵利蕊两人,成为案情的关键。我不跟紧着你,还能做什么呢?”
苏阳激动地伸出了手,与燕长锋紧紧相握,“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出发?”
“最快明天吧。我手头上还有些事需要交接一下。”
苏阳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步云花园7栋楼,燕长锋发现天色已经发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想把里面所有的混沌摇开。对于围绕在6栋602一案,就是如同身处迷宫,原本以为可以窥破其中的秘密,光明隐隐在前了,谁知绕了一个圈,发现自己仍然困在里面,不得脱身。
现在摆在燕长锋面前的,有四个关键人物:朱素,苏阳,赵利蕊,还有那只黑猫。对于朱素,首先得确认当初在602惨死的,到底是不是她,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如果是,那她又是如何继续操纵其他人的命运;对于苏阳,一是要查证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为真,还有的,就是要找出他意识之外的那一部分事实,即他被封闭掉的那部分意识,燕长锋直觉上觉得那会与案情有莫大的关系;对于赵利蕊,目前最迫切要做的就是找出她的下落,问清她跑到青栏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于那只黑猫,燕长锋几乎可以确认它是整个案情的一个关键点,如果它不是动物,而是人的话,那么相信从它身上入手,完全可以揭开整个的谜底,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整个案情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想到它在7栋602窗外装扮眼睛的一幕,燕长锋就有一种针芒在背的难受。它是如何爬到那窗户外边的呢?还有,它跑到6栋602又是做什么?
燕长锋猛然想起,5栋602房间里的那只烤焦了老鼠,是否也是它的杰作?如果苏阳所说的它御鼠本事为真的话,那么就不妨可以假设,5栋602房间中的那一窝老鼠,都是被它围困住的,它们当日里所害怕的,也正是这只黑猫,说不定那一只烤焦的老鼠就是黑猫用来恐吓其他老鼠的“作品”。另外,当天的监控录象中曾记录黑猫从6栋602出来,那么极有可能它当时就是趁路灯熄灭片刻或者与苏阳“灵魂”一起进入602室的,只是自己过于关注神秘的黑影,而忽略了下方的它。
但是黑猫将那些老鼠驱赶到床垫里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啊,苏阳的“灵魂”到底如何解释呢?一想到苏阳那挂在王生窗外鬼魅般的身影,燕长锋就觉得头皮发麻。“但愿在接下来与他同行的路程中,他不会再有这样的举动,更不要半夜爬起来梦游杀人,否则那可真是段凶险之途了。”
燕长锋长叹了一口气,越发地感觉自己单身力薄的无奈,开始怀念以前与战友们一起出生入死、查案缉凶的日子。“待查破这个案件后,一定要申请调回深圳。”燕长锋下意识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待自己反应过来后,不禁哑然失笑,笑罢,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燕长锋回去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起来找了点东西吃了,想了想,给王教授打了个电话,说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他,约定下午三点的时候在王教授家见面。
三点钟,燕长锋准时来到王教授家。在经过简单的寒暄之后,燕长锋直截了当地问王教授:“您相不相信人有灵魂,且灵魂可以脱离肉体四处游荡的事?”
王教授吃了一惊,问:“你不是在现实中看到了灵魂脱壳?”
燕长锋敬佩地说:“不愧是心理学的教授,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事。”于是将他前天晚上目睹一个黑影进入6栋602,但摄像头又没有录下来,然后昨天晚上再度亲眼目睹苏阳的“灵魂”挂在7栋502窗外,随后进入他家后,发现他被其他的“灵魂”所附体的事源源本本地告诉给王教授,临了,燕长锋诚恳地说:“我知道这一切是有点匪夷所思,但却是个人亲身所经历,所以不得不信,可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只能找您,希望您可以为我指点迷津一二。”
“指点就不敢说了。”王教授沉思了会,说:“如上次我们所说的,灵魂出窍的事并非是不可能,据我所看过的资料,世界上有不止一个案例谈到,刚刚死去的人的灵魂,会跑来与生者告别,其中尤其以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得最多。另外还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案例,即同时会有两个自己出现。据记载,曾有俄罗斯一名幼儿园的老师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即学生们发现,同时出现了两个老师,一个在讲台上,一个在教室外,为此最后这名教师被开除了,因为太多的幼儿学生受到惊吓。传说中,一个人如果见到另外一个自己的话,就意味着活不长了。相传世界上最有名的诗人之一雪莱就曾一次在山道间碰上了另外一个自己,没过几天,他就出海遇上风暴身亡。不过你说的那一种情况还不同于以上两种,因为你是见到了活着的人的灵魂。这样的经历在心理学书上也有记载,但极其少,而且多半都只是根据某几个人的说法记录而成,很难取证,因此严谨地说,可以排除掉人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人灵魂的可能性。所以我也无法给你确认,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也许真的是一个灵魂,也许是一种幻觉。”
“但如果说是幻觉的话,怎么可能我跟王生两个人同时都看见呢?”
王教授笑了,他找出一本书,指着一张布满花点的画对燕长锋说:“你能看出它像什么?”
燕长锋凝视了大概有一分钟,疑惑地说:“它就是一些胡乱涂抹的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你再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画中隐藏的一只小鸟?”
燕长锋更加仔细地观看了起来,大概半分钟,有笑意自他嘴叫绽开,说:“看出来了,是有一只小鸟,张开翅膀在飞呢。”
王教授合上书,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那你从你刚才两次所看到的内容能够得到什么启发吗?”
燕长锋想了想,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暗示的力量。”王教授笑着说:“当我没有给你任何提示的话,你看到的就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点,但当我暗示你说,画里藏有一只鸟时,你立刻可以将那些杂乱无章的点连缀成一只鸟。那我问你,这只鸟真的是在画里的呢,还是在你的大脑中?”
燕长锋若无所悟。
王教授继续说:“我们总说眼见为实,但其实我们的眼睛会欺骗我们。而这样的欺骗性,就源自于我们的大脑,或是他人的暗示。也就是说,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当一个人如果声称自己看到了某个幻象,那么其他人就很容易受他影响,看到了类似的形象。所以,如果王生的老婆把窗外的某一个景象看作一个挂着的人的话,那么王生就会受到影响,在大脑中形成相应的画面,再去指挥着眼睛‘看到’。同样地,王生的话又会影响到你的所见。而事实上,这个所谓的幽灵,很有可能就是月光与树影的杰作,或者其他的巧合之象。”
燕长锋想了想,觉得王教授说的话有点道理,但他仍然有点不能接受自己昨天晚上所见到的只是一个幻觉,如果说是幻觉,那么就太逼真了。
王教授接着说:“而这一个大脑的欺骗性也可以很好地解释苏阳‘灵魂附体’的事。就如同苏阳自己所承认的,他之所以扮作张成廷,只是在逃避。逃避什么呢?逃避他在朱素面前无能为力所带来的挫折感,还有逃避赵利蕊可能遇害的这一个事实。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当人遇上突如其来的灾难时,往往第一个举动就是捂上自己的眼睛,或者抱住头蹲下去,而不是逃跑。为什么呢?捂上眼睛和抱头并不能减少人所可能受到的伤害,但可以欺骗自己的意识,好象看不见了就可以躲避开灾难似的,也就是我们俗话里所说的‘眼不见为净’。这正是人的大脑的一种自动防御机制,避免人在应对剧烈打击时,过于痛苦乃至精神崩溃掉。苏阳的变身,就等于为自己制造了另外一个人格,而这个人格的身份就是‘张成廷’,这个新的身份可以让他撇清与赵利蕊之间的关系,从而从赵利蕊可能受到伤害这个事件中脱离出来,安心于自己的生活。不过尽管这两个不同的人格之间是不会进行沟通的,但它们毕竟都是共同保存于同一个大脑的,所以在潜意识中会是相通的,就好象你所说的找风油精,那是出于他潜意识中的一个自然反应。这就类似于电脑里的‘自动搜索’功能。虽然你可能并不记得你有信息存储于你的硬盘里,但通过自动搜索,那些信息就会浮现在你的面前。另外的,那一句‘你终于来了’大概就是进行这两种不同人格之间进行切换的一把钥匙,而类似的钥匙可能还有很多把。所以我的建议是你改天找个时间,把那一个苏阳送到我的实验室,让我对他进行治疗,把他的双重人格恢复于一体。”
燕长锋问道:“那如果他把两种人格融为一体的话,那么他能否记起之前另外一种代替性的人格所做过的事?”
王教授摇摇头说:“一般说是不会。心理治疗可以说是打破隔在他两个人格中间的那一道墙壁,帮他认清心理疾病的根源,让他不要再去逃避,学会接受真实的自我,以健全的心态去面对明天。但对于另外一个分裂出的人格在昨天里做过的事,大多数都是被压抑进了潜意识中的黑暗区。从医生的角度来讲,也不愿意过多地唤醒这部分的记忆。因为太多的意识容易造成新的冲突,所以不如遗忘掉。”
燕长锋说:“那看来我暂时还是不能将他送回来给您治疗,一来是没有时间,因为我们急着要去青栏镇寻找赵利蕊,另外一方面我还是需要他假扮张成廷的那一段经历记忆。”
王教授点头道:“我可以理解。但我希望在你们找到赵利蕊后,你可以送他来我这里进行治疗,否则对他以后的生活来说,都是一个阴影。”
燕长锋满口应允,感激地告别王教授,出来暨大。
第三章
回到公安局,燕长锋上内部资料网查看张成廷的资料,很快找到如下资料:张成廷,男,1975年生于广州,八年前因为涉及从网上入侵银行系统盗窃用户帐户和密码而被广州警方立案追查,但被他逃跑了,半年后,他在广西青栏镇某网吧因与人发生口角,一刀捅死了对方,被警方全国通缉,随后不知所终。
“真是恶人有恶报,他被神秘割头也算是死有余辜了。”燕长锋关掉电脑,点了一根烟。从张成廷的资料来看,苏阳之前的叙述显然没有撒谎。看来真的张成廷被朱素的爸爸朱盛世抓住了把柄,然后被逼着杀死了“朱素”,并嫁祸给苏阳,但没想到未能成功,他就被神秘的力量杀死了。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杀死他的到底是不是苏阳,毕竟当天的上领公寓804房的案发现场,只有苏阳一个人进入过。尽管苏阳自己推理说,张成廷是被神秘的能量诱引下自杀身亡的,但目前暂无证据证明这一事实,所以也不能排除苏阳杀人的嫌疑。
燕长锋心头一团乱麻。从情感上,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相信苏阳,而且从目前的情况上看,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但从理智上,他却又告诫着自己,尽量去远离一点苏阳,因为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尤其是他的梦游习惯,更让燕长锋放心不下。
就在燕长锋在为即将奔赴的前程感到忧心不已时,他突然想起苏阳说的关于6栋602的诅咒:任何一个空手进入602室的人,都得死。顿时整个人如被雷劈过一般,半晌醒不过神来。“难道我真的也要嫌那些死去的警察一样,难逃一劫?”他全身冰冷中。
“是福逃不了,是祸躲不过。”燕长锋长叹了一声,收起所有的心事,出了公安局。他突然很想重新去一趟6栋602,再去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玄机和杀机。但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五点,还是暂时不去打开6栋楼其他居民的恐怖记忆之门了。
燕长锋最后决定还是先去一趟5栋602看一遍,然后把钥匙还给人家。
燕长锋到了5栋602时,刚好是下班的时间,楼道里人来人往的,热闹异常。燕长锋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儿,趁四下无人时快速打开门,闪身了进去。
屋里依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味,不过燕长锋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似上次那么难受。他借着夕阳从窗户边上透过的昏黄光亮,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他默默地穿过客厅,进入卧室。
卧室里如同他前天进来时的摆设,唯一不同的是,地上的那只死老鼠不见了。他心头不由地一紧,“到底是什么人把它给清理走了呢?是黑猫,还是其他人?”不过经历了这些天的经历,他对这个问题已经不再看得多严重。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来到床前,一把掀开床单。出乎他的意料,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老鼠都消失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床板的老鼠屎、老鼠尿,散发出一股骚臭味。
燕长锋捂住鼻子,厌恶地把床单合上。“那些老鼠呢,都去了哪里?它们之前窝在这床垫里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燕长锋转向注视着衣柜。他隐隐地感觉到里面应该藏着某种秘密。
夕阳如血,在屋里撒播下最后一点暗红的光亮。燕长锋伫身于夕阳的光芒中,脸像涂上了层鲜血一般猩红。他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慢慢地移近衣柜,猛地一把拉开门。
衣柜里,一只老鼠像支灰色的箭一般地冲了出来,扑向燕长锋的腿。燕长锋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脚飞出,踢中老鼠。小家伙直飞着撞上了墙,一道血丝自嘴角溢出,腿抽搐了两下,显然是活不成了。
燕长锋出了一口气,仔细地打量起衣柜里的衣服。如同前天晚上匆匆一瞥所见的,里面凌乱地塞满了衣服,看上去并无异样。
但燕长锋直觉上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之前的那只老鼠主动袭击人实在有点悖于它的本性。按照常理来说,除非是被逼入绝境,否则老鼠见到人,只会夺路逃亡的,而不会选择攻击。“难道它背负着什么使命?”
燕长锋心头一动,翻检起柜子里的衣物来。一个白色的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把把它掏了出来,竟然是一个硬纸做成的面具。他很快就辨认出,那面具正是苏阳的模样,只是脸色被涂成了吓人的白色,另外眼睛处被挖出两个黑窟窿,乍看下去很是碜人。
燕长锋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仔细地检查起面具。面具的上方有一块铁片穿到背面,上面满是老鼠牙齿啮咬过的痕迹,整个面具散发出一股老鼠特有的异味。
“难道吊在7栋502窗外的黑影竟是老鼠们的杰作?”燕长锋倒吸了一口冷气,“而老鼠们又是被黑猫所驾御着?那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他来不及多想,拿起面具,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5栋602,奔到7栋602.苏阳听到激烈的敲门声,打开一看,见是满脸汗水的燕长锋,不禁一楞。
燕长锋顾不上跟他解释,直接冲入卧室,及看到那钉死了的窗棂,才止住了脚步,转过头问苏阳:“有没有钳子一类的工具?”
苏阳很快从屋里翻出把钳子。燕长锋接了过去,用力把窗棂上的所有钉子拔起,再探出头望去,果然看到有一条铁丝自顶上8楼一直垂到5楼处,铁丝旁边,是一根长满锈迹的铁管,大概是大楼的水管通道。
燕长锋再度冲出602,直奔上屋顶,果不其然,屋顶上摆放着一件黑色的西服上衣,从款式上看,正是昨天晚上在502室里所见到的那一件。真相顿时大白。挂在王生窗外的那一个“苏阳”正是5栋602的众多老鼠所假扮。它们趁着夜色,衔着西服和面具,沿着铁丝爬到502的窗外,将面具和西服连成一体。于是在黑夜中隔着距离望去,就像是苏阳悬挂在外面似的。等到502里的人有了动静后,老鼠们又顺着铁丝爬回屋顶,将沉重的西服抛掷于地上,而轻便而又容易受潮的面具则带回了5栋602室。前天晚上,由于燕长锋守在5栋702室里,那些老鼠无法出去“完成任务”,大概是害怕受到黑猫的惩罚,所以才会那样瑟瑟发抖。另外,黑猫是如何进到602的窗外也有了答案。它应该就是顺着水管通道爬到窗户旁边,再跃上窗台的。
“但黑猫为什么要让老鼠假扮苏阳吓人?是否就是要赶走王生,好将502发展成另外一个基地?还有,面具又是谁给做的?”燕长锋再度陷入苦思中。
旁边,苏阳一脸惊异地看着燕长锋,小心地凑过来问道:“燕警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燕长锋把手里的面具扔给他。苏阳接过,随即如被烫了一般地塞回燕长锋,“谁画的?怎么这么像我,还这么恐怖?”
燕长锋的心微微麻痹了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它是画的吗?”
苏阳使劲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蛛丝马迹,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无奈地放弃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其实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你画的。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他心头有暗潮在翻滚,“如果说502窗前的黑影是老鼠所为的话,那么朱素门口的黑影又是什么呢?”他决定再去查看一下监控记录,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一点线索。
来到周先生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燕长锋随便与周先生寒暄了两句,就打开电脑,翻看这两天里的所有监控记录,尤其是前天晚上的,但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什么新的有用内容,而且监控记录也清楚地显示,前天晚上并没有见到黑猫进入,也就是说,它是一开始就在602屋里,或者是爬窗户进入的,然后在凌晨时分从大门出去。
燕长锋将黑猫出来602的片段放大了8倍,并采用慢放的格式来看,越看越觉得心惊。黑猫的眼神始终盯着摄像头看,碧绿阴森得如同一泓深不测底的潭水,随时可以吞噬一切的异入者。
“那不是猫的眼神!”燕长锋的汗下来了,“那是一只受魔鬼驱使的猫!”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去张成廷家做完最后调查,即跟苏阳离开广州,离开步云花园,离开这只诡谲的黑猫,前去青栏镇。
在周先生的帮助下,燕长锋很快就将监视设备拆下,交还给局里,然后回家休息。
一夜的噩梦,第二天燕长锋醒来时,感觉整个人头重脚轻的,似乎肩上压着块巨石似的。他草草地洗漱了下,吃了个早饭,即按照苏阳之前的指点,前往张成廷家。
出乎他的意料,张成廷家所在的那栋破败的楼房,已经被夷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一座五层楼高的新楼。
“看来去青栏镇是唯一的选择了。”燕长锋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他给苏阳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订两张火车票,回头的时候再一起去步云花园碰头,一起出发去青栏镇。
下午五点的火车。燕长锋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拎着个行囊来到步云花园7栋602.苏阳早已收拾好行李,在家静候他了。
见到燕长锋,苏阳大喜过望,问道:“是不是我们可以出发了?”仿佛他们的行程并不受火车发车时间的限制,早点出发就可以早一刻抵达青栏镇,见到赵利蕊似的。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可以走了。”
苏阳迫不及待地抓起行李,匆忙地就想往外走。
就在这时,黑猫出现了。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只见它守在门口,背拱起,虎视眈眈地盯着苏阳和燕长锋,嘴里“呜呜”地叫着,似乎在警告他们,只要再往前一步,它就不客气了。
苏阳弯下腰,对黑猫说:“猫儿乖,我们要出远门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哟,别饿着了。”说完要去抱那黑猫。
黑猫低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领苏阳的情,依然怒目圆睁地注视着两人。
苏阳不禁有几分着急,便不管它,自顾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黑猫似乎被激怒了,它“刷”地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像一道黑色闪电一般地咬向苏阳的腿。
苏阳“啊”地一声,惊得忘了闪躲。
后面的燕长锋眼疾手快,“呼”地将手中的行囊扔了过去,代苏阳挡住了黑猫的突然袭击。未等黑猫重新进攻,燕长锋一伸手,已抓住它脖颈处的毛,一把将它扔进旁边的卫生间,再把门关上。
燕长锋听着门后猫爪挠着木板的声音,不由地暗自心惊,从黑猫的反应来看,它似乎是真正愤怒了,一旦被它突破出来,恐怕去青栏镇的计划就要泡汤。如果它真的如苏阳口中那般通人性、厉害的话,说不定连性命都有危险。
想到此,他急急地扯了下苏阳,说:“快走!”
就在他关上房门的时候,看到卫生间的门把手转动了两下,显然黑猫正准备打开门。“它竟然真的懂得开门?”燕长锋心间一寒,危机感刚强烈了。
刚下了5楼,发现502门户大开,不少人正在来来往往,进出往外搬东西。看来王生真的是被吓破了胆,准备搬出步云花园。
燕长锋猛然想起一事,心抽动了下,冲了进去,见到王生的老婆正在指挥搬运工人拆卸掉家具,好打包运走,当下也来不及客套,劈头就问道:“你们这次搬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东西,比如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王生妻子狐疑地看了一眼燕长锋,再扫瞄了一下屋子,说:“没有啊。怎么了呢?”
燕长锋不由地失望了,对王生妻子说:“你们如果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东西的话,记得通知我。”
王生妻子点了点头,说:“好。”
燕长锋正要告辞出来时,王生的儿子从卧室跑了出来,大叫道:“妈妈,我们床底下怎么有台笔记本电脑?”
燕长蜂闻言一震,扔下手中的行囊,就直接奔入卧室里。果然,在拆开的床底下,静静地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上面蒙了些尘,但不多,看上去似乎刚放进去不久的样子。
燕长锋几乎是把它抢过来,欣喜万分地打开了它,但电脑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电池的电量早已放光了的缘故。
苏阳也凑近了过来,看了一下,惊呼起来,“这不是我从张成廷家里拿到的电脑吗?”
“你确定没有看错吗?”燕长锋两眼灼灼。
“应该不会错。都是惠普的牌子,款式也都差不多,就是旧了一点。”
燕长锋心下洞然明白,之前黑猫驾御老鼠来惊吓王生,显然是为了保护这部电脑。而从电脑上面蒙的灰尘来看,应该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放到502的。也就是说,之前极有可能是放在602室,但大概最近黑猫或其他什么人嗅觉到了可能发生变故的气息,于是就将它转移到了502.
他问王生妻子:“你能确定它不属于你家的吧。”
王生妻子注视着笔记本电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欲望,但迎面撞上燕长锋凛然的目光,心神一涣,惊慌地说:“不是我家的。”
“那好,我怀疑它与你家窗外的黑影有关。所以我要带它回去做调查。”
王生妻子一听有可能查出黑影的真相,也就是意味着她可以搬回502,顿时脸色转为缓和,满脸堆笑道:“没问题,没问题。你带回去好好调查,早日找出那装神弄鬼的家伙,我在这里就先代替王生谢过你了。”
燕长锋点了点头,将笔记本电脑夹于右臂下,左手拎起自己的行囊,和苏阳一起出了502.走到三楼拐角处,燕长锋仍沉浸在意外收获的喜悦中,猛地一道黑影飞掠而出,狠狠地撞上他的身体。措不及防之间,燕长锋一个踉跄,若不是苏阳拉了他一把,险些坠下楼去,但夹着的笔记本电脑拿着不稳,掉了下去。
燕长锋很快很快分辨出,黑影正是黑猫。“它竟然这么快地逃出602?”燕长锋心头大骇,来不及他转念,黑猫又揉扑了上来。
这次燕长锋有了准备,闪身躲过,顺势一脚踢出,踢中黑猫的肚子。黑猫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直往地面坠落。
燕长锋伏身望去,只见黑猫张开四肢,很快就在空中保持住了平衡,稳稳地用脚掌着地。
黑猫回头瞪着燕长锋,“喵”地一声怒嚎,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开,很快就消失在楼房的拐弯处。
燕长锋松了一口气,发现苏阳眼神迷离,正呆呆地望着黑猫的消逝。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问。
“我只觉得刚才黑猫从高空飞身而下的那一幕好熟悉。”苏阳困惑地说:“我确定我在哪里见过它,但就是想不起来。”
燕长锋试着提醒他道:“会不会是你当日从步云花园804逃走时所见到的?”
苏阳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我真的想不起来,一点都不记得我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燕长锋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先不要多想了。”他再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散开的电脑,一丝懊丧浮上心头,但更加深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电脑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所以黑猫才会如此拼死保护。
但他心中仍存在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但愿那电脑质量可以够结实……等走到一楼底下,看到电脑四分五裂的模样时,他知道,希望彻底破灭。
苏阳盯着电脑,脸上再度现出痛苦之色,“我总觉得我应该不止一次用过那电脑。但我之前用它做过什么呢?”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心中更加沮丧了,“算了,不去管它了。我们还是先去赶火车吧。”
苏阳检起电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它硬盘还可不可以用呢?”
燕长锋心头一动,他想起以前在深圳公安局的同事中,有个电脑高手,可以修复各种数据,或许他可以妙手回春,解出藏在电脑里的秘密。
想到此,他顿时激动了起来,之前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他捶了一下苏阳的肩膀,咧嘴笑道:“不错,我们可以找人来修复一下硬盘。”
燕长锋怕在节外生枝,拉了苏阳,一起打了个的士,快速赶到火车站。先去托运中心将摔坏了笔记本电脑快递给深圳的那旧同事,再给对方打了电话,嘱托他收到后,务必要尽快修复电脑硬盘,将有用的信息发到自己的信箱里,然后再和苏阳一起去验票、过安检等,并顺利地上了火车。
坐在车厢里,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那可怕的黑猫了。”随即见到坐在对面的苏阳脸色阴暗,似乎眼前的一幕又勾起他的记忆,但那记忆如同一条泥鳅,只见得尾巴在眼前一晃摇,随即就消失在泥塘里,再见不到踪影,只留下几个水花。
燕长锋没有去打扰苏阳,只在暗中观察他的脸色变化,但令他失望的是,苏阳的脸色始终没有舒展过,显然他还是无法找到失落的记忆。
燕长锋不禁有几分烦闷,干脆将头转向车窗外。站台上,稀稀落落地站着前来送别的人,或者神色冷淡,或者神情依依,与车厢内的旅者做最后的告别。
“不知道一转身过去,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燕长锋暗自揣想着,“也许就像是冬天里的一场小雪,虽然一时间会掩盖了某种心情,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现出原来的面目。除非是……生死离别。”
“生死离别”,这个字眼让燕长锋无端地有一种感伤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也许这真的就是与广州的最后告别吧。”
燕长锋迷离的双眼中,忽视了一条黑色的身影自屋顶上一跃而下,轻灵地落在站台上。
黑猫,又是黑猫。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越城市纵横交错的公路,躲过川流不息的车,避开广场前面密密麻麻的人腿踩踏,进入广州火车站。
现在,它站在火车站前,两眼失去了之前的煞气,而充满了忧伤,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深刻的告别。
“呜”地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地开动了。黑猫眼中的忧伤更深了,深得几乎要漫溢出来。它的身体蜷缩了起来,缩小后的黑猫不再是那一个威严而又霸道的危险物,而更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宠物。
但没有人把它真正当作宠物宠它,爱它,过去里没有,将来里更不会有。也许这就是生命中强者的悲哀,永远留给别人的,都是坚强的背影,而即便有眼泪,有哀伤,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他们注定就是要留给别人来仰望、膜拜甚至害怕的,而不会有亲近的欲望,更不会想去怜爱。
黑猫注视着渐渐靠近的火车,将身体像张弓一样地往后拉着,拉着,直到身体的极限,再猛地弹出,几乎是足不沾地沿着站台飞奔了几步,像根离弦之箭一般地射向火车头。在血肉之躯撞上车头玻璃的刹那,它幽微地鸣叫了一声,似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声告别。
火车上,燕长锋只觉得身体猛然一震,惊得他差点弹跳起来。他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火车突然刹车停住了,然后的就是坐在对面的苏阳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手臂击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咚”的声响,引来心脏跟着抽搐了一下。
“什么回事呢?”旅客们议论纷纷着,脸上都现出不安的表情。而苏阳的脸色最是煞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血似的。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奇怪地问苏阳。
“我不知道。”有眼泪自苏阳的眼眶处渗出,“我只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拳头狠狠击了一拳似的,几乎要碎裂开。”
燕长锋不再多言,他伸手拦下一个行色匆匆的乘务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乘务员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撞上了火车头,把火车玻璃都撞碎了。”
苏阳的手臂又是“咚”地一声撞上了小桌子,他惊惶地抬起头问:“那只猫呢,现在怎样?”
“那么大的撞击,当然是死掉啦,整个身体都变成了一堆肉酱。妈的,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乘务员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走到另外一节车厢去了。
座位上,是燕长锋和苏阳一样苍白的脸,只是两人的心事各有不同。
大概半个小时后,列车上的广播响了起来,“亲爱的旅客,刚才因为出了一点意外,列车暂停了下来。现在已经排除掉问题,列车即将重新开动。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希望大家可以旅途愉快。”
“它死了。”苏阳喃喃自语道。
“它死了。”燕长锋强调道。
火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昭示着之前一幕的血腥已经被清洗掉了,留在人们心头的阴影也随之清空。列车上的人群喧闹了起来,谈天、打牌,还有父母呵斥小孩的骂声响成一片,吵得苏阳头脑发涨。他望着窗外飞快变换的景色,心情越发地杂乱阴郁了起来。
燕长锋注意到了苏阳的不安情绪,提议道:“到车厢口透透气吧。”
苏阳点了点头,与燕长锋一起来到两截车厢的接口。
燕长锋掏出烟盒,问苏阳道:“要不要?”
苏阳摇了摇头。
燕长锋自己点上了一根,吐出了个烟圈,问苏阳道:“你怎么看待刚才发生的事?”
苏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你是指黑猫撞火车的事吗?”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或者说说看你对黑猫的看法吧。”
苏阳的眼神中掠过茫然,“一开始的时候,黑猫给我的感觉是危险、凶残与不可思议,但后来随着它几次帮助过我,特别是帮我解开朱素命案的谜团,我对它的看法就改变了。我觉得它一直都是在帮助我。所以我怀疑它之前的举动是为了阻止我们前去青栏镇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燕长锋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你的意思是说,黑猫之所以有这些的举动,是因为它意识到了青栏镇之行会是危机重重,所以以死来抵抗?那你有没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它在守着某一项秘密,而我们的青栏镇之行有可能让这项秘密公之于天下,所以它才要拼死阻拦。”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这只猫,让它不得不以自己的生命来守卫某项任务?”
“你觉得不可能吗?”
“黑猫一直都是很诡异的,谁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到底谁能控制一只猫呢,它毕竟只是个畜生啊,又不是个人。难道还有人真的把思想移植或灌输进黑猫的意识中?”
燕长锋陷入了困惑中,“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但这只黑猫绝对不是普通的猫,单凭它可以打开门这一点就可以说明。另外的,我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朱素极有可能仍活着?”
“你说什么?”苏阳像踩到了电流一样地惊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她不是早死在步云花园602了吗?你们都已经做过鉴定了呀。”
燕长锋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死在602的就是朱素,否则这个案件就更扑朔迷离了。但我们现在并没有准确的证据死者就是朱素。你想想看,一具被肢解并且烧烤过的尸体,以及一个高度腐烂,看不出任何原来面貌特征的人头,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但你们不是做过DNA检测的吗?”
“不错,当初的DNA检测是证明死者就是朱素。可现在有一个问题,公安局的资料库里根本无法查出DNA的来源,也就是说,它极有可能就是一个虚假的信息。”
苏阳结结巴巴地问:“但谁又能生造出一个DNA信息,再把它放进你们公安的资料系统中呢?”一道灵光闪过他的大脑,“难道是张成廷?”
燕长锋眉毛一动,“为什么怀疑是他?”
“因为他是个电脑高手。入侵并篡改你们公安资料系统的事,也就只有他可以做到。”苏阳想了想,又自我否定掉可,“不对。张成廷当初在日记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这样子做啊,他的任务只是杀死朱素。对他来说,死者的身份是越隐秘越好,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进入你们的电脑系统,把朱素的DNA信息透露给你们,那样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除非他是有意地挑衅你们。”
燕长锋颇为认同苏阳的说法,“不错。而且还有个问题,他是哪里来的死者的DNA信息?像他这样本来就身负命案的人,越少引人注意就越好,我不认为他好端端地会跑到医院为朱素做一个DNA检验。”
苏阳若有所思,“那你说,一般什么人会去做DNA检验?”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离我们目前的主题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们目前所需要做的,就是有两件事,一是DNA信息究竟是真是假,它的来源是在哪里,它出现在公安系统资料库里又有什么目的;二是朱素究竟是死是活。其实这两个问题是紧密关联的,找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另外一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苏阳犹豫了一下,说:“不过目前困惑我最大的,还是黑猫到底是什么来历,它跟朱素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呀,它选择撞火车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承认你说的问题很好,但没有现实的意义。”燕长锋坦率地说:“因为一只已经死去的猫,根本无法给你任何可以寻查的线索。就如同你所说的,它本来就是一只畜生罢了。”
“但它是不寻常的畜生……”苏阳猛地一震,“你说,它有没有可能不是猫,而是人?”
“你胡说什么呀?”燕长锋掐灭了烟,“猫就是猫,怎么可能是人呢?”
苏阳急急地说:“但你听说过,这世间有一种酷刑,就是将人的皮剥掉,然后再套上新杀的动物皮毛,等过段时间,动物的皮毛就会跟人的身体连成一体,人也就变成了动物的形状。”
燕长锋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苏阳挠了挠头,说:“看小说里说的,就是说以前有些人就专门制作这样的动物人,比如猴人,再给他灌上哑药,牵到街上去卖艺,可以按照行人的种种指令进行动作表演。还有的,就是后宫中的争宠残忍手段,比如把竞争对手变成一只鼬鼠,再谎告自己的男人她失踪了,这样的疯狂举动在历史记载中屡见不鲜,比如刘邦的老婆吕后在刘邦死后,就把他曾经宠爱的小妾戚夫人手脚全剁掉,挖出眼睛,刺聋双耳,割掉舌头,扔到一个大瓮里,吃喝撒拉全在里面,名做‘人彘’。”
燕长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叹道:“果然最毒的就是人心。不过我想你说的猫人应该就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而不会在现实里出现,至少黑猫的身型与成|人的体型就相差太远了。”
苏阳一楞,说:“倒也是。那有没有可能说,朱素就是被人害死了,但她的灵魂寄附在黑猫的身上?”
燕长锋想起之前看到的黑猫眼神,一阵寒意泛了上来,“那确实不像是动物的眼神,而像是人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但他没有表达出来,反问苏阳道:“你觉得人真的有灵魂吗?如果真的有的话,那么是不是它们就全都漂浮在我们的空气中,散布在我们的身边,比如目前你我的旁边,就有一大堆的灵魂在聆听我们的话,有的甚至还在对我们拉腿扯胳膊的?”
燕长锋做了一个伸手踢脚的动作,将苏阳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呢?”
燕长锋哈哈大笑道:“既然我们的身体还是受我们的控制,就说明即便有灵魂,也不可能入侵到我们的身体中,更不用说,可以跑到一只猫的身体里。”
苏阳还想辩解,但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燕长锋也是怀着同样的心事。虽然他对苏阳说不肯相信灵魂的说法,但自从与王教授交谈过对灵魂的看法,这种观念就已经开始动摇了,而老陈等几个刑警的惨死更让他觉得,除了他们的意识被外来的力量侵占外,并没有更好的解释。“难道真的是朱素的灵魂附到了黑猫的身上?”寒意直砭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刺起无数的鸡皮疙瘩,“莫非苏阳之前的失忆也并非是如王教授所说的,选择性遗忘,而真的是被张成廷的灵魂附上体的缘故?”他抬头看了一下苏阳,看到他低落的脸庞在落日余辉的照耀下,闪现出一种狰狞的神色,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一股熟悉的感觉弥漫了开来,他知道,那是死亡的阴翳。
在燕长锋的想象之中,由于广州市公安局对朱素一案的封锁,那么不知情的青栏镇公安系统应该会很配合他们对朱素的调查。但等他到了青栏镇后,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乐观,甚至可以是一团糟。
接待燕长锋、苏阳的是青栏镇派出所所长严志华,他本是青栏镇派出所的副所长,自朱盛世离职之后,他就接替了所长的位置。他听得燕长锋希望他们协助调查朱素一案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沉吟了良久,对燕长锋说:“可我们之前并未收到上级的任何指示……”
燕长锋一看严所长的样子,心里便知道他无心配合,当下大急,说道:“严所长,我们这次因为任务特殊,所以没有走正常的程序,上报给上级领导,进行两地的协调工作。如果严所长你觉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法抽调警力与我们一起合力调查的话,那么应该可以给到贵所存留的朱素档案吧。”
严所长一听说燕长锋没有取得上级的支持,眉头顿时就舒展开了,哈哈两声,打着官腔对燕长锋说:“燕警官,很不好意思哪,这个档案的管理权并不归属于我,如果两位一定想要查看的话,那么我需要请示一下县公安局……”
燕长锋注视着严所长,发现他的官腔之下,竟然藏着一丝的畏惧,心头不由地一凛,不知道是朱素昔日作为留给青栏镇人民心中的阴影呢,还是602凶杀疑案已经在社会上流传开来,严所长已经得知了牵涉其中的严重后果,但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寻求青栏镇派出所的合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严所长如果有什么消息时,就及时通知我们好了。”
严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暗之色,“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你还会在青栏镇逗留一段时间吗?”
燕长锋闻言大吃一惊,他当然领会得到严所长的意思,那就是巴不得他立即滚出青栏镇才好,“难道朱素与青栏镇的公安系统有着什么牵系不成?”但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没什么,我们就是随便走走。难得大老远地过来一趟贵镇,就当作是一次旅游好了。”
严所长欲说还休,依旧打着“哈哈”,说:“那好吧,两位就在这里等候上两天,如果到时还无法取得上级的许可的话,那么两位要不就先回去,等我到时拿到了许可,把所有的资料复印一份,给你们寄去。”
“那就多谢严所长了。”燕长锋起身,向严所长告辞。
苏阳闷闷不乐地跟在燕长锋的身后,说:“我担心这样子追查,会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燕长锋心情压抑,问道:“为什么呢?”
苏阳眯起眼睛,看着小镇街道上坐落着的旧式商铺,对燕长锋说:“我上一次给以前的厂长打电话,他无意中说漏嘴,好象朱素以前在青栏镇上做过些什么事,全镇的人对她都很忌讳似的。我猜想这其中的干系肯定是与朱素她爸,也就是镇派出所前所长朱盛世有关。那你想想看,严所长是朱盛世的旧手下,他既然可以接替朱盛世的职位,那么肯定当时与朱盛世走得比较近,又怎么可能向我们泄露任何对朱盛世不利的信息呢?更何况,说不定他也都牵涉在其中呢。”
燕长锋心头一震,他想起严所长之前脸上的畏惧之情,再联想到老陈等一干警察的死亡,“难道朱素要对付的,就是警察,而不论该警察是否无辜?”他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这样的猜测为真的话,那么自己的命运就更加莫测了。
燕长锋看了一下旁边的苏阳,想:“难道他之所以可以活到今天,就因为他不是警察?”心情越发地沉重了起来。
苏阳没有燕长锋想的那么多,他只觉得来到青栏镇后,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就好象身上有着不明的瘙痒,你拼命地想挠,但却越挠越不知道哪一块皮肤、哪一个部位才是症状的源头,于是抓破了皮肤,挠出了血,却依然无济于事,反倒令事情越来越糟糕一样。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苏阳看了街道前边的一家桂林米粉店,对燕长锋说:“要不我们就先去吃点东西吧。”
燕长锋“哦”了一声,看了一下手边,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于是说:“好的,那我们就先去吃饭,顺便向当地的居民打听一点关于朱素的事。”
大概时间尚早,米粉店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顾客,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在无聊地坐着看电视。见苏阳和燕长锋进来,老板娘赶紧上前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
苏阳和燕长锋分别要了份桂林米粉。老板在厨房里忙碌开了,老板娘则坐回到旁边的桌子,继续看起电视剧来了。
燕长锋朝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然后问道:“老板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老板娘转过头,热情洋溢地说:“你问吧。这镇上的几乎每一个人我都认识,你想打听谁就直说。”
燕长锋大喜过望,说:“那你认识朱素吗,就是镇上以前派出所的女儿。”
老板娘脸色登时大变,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听她的消息?”
燕长锋心里一坠,说:“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的,她出了点事,我们就是想来这里多收集一点关于她的信息。”
老板娘慌乱地站了起来,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不认识她,我也没有听过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是去问别人吧。”
燕长锋和苏阳面面相觑。良久,燕长锋苦笑着说:“看来这个案件的棘手性越来越超乎我的想象了。”
苏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说这镇上的人为什么一听到朱素的名字,就一个个惟恐避之而不及,到底朱素以前在镇上做过什么事呢?”
燕长锋也一副愁容的样子,“可是按照现在的态势来看,我们基本上就很难从镇上人的嘴中套出真正的原因。”
老板端着两碗米粉出来。如同老板娘一样,他飞快地将米粉往两人桌上一放,然后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赶紧走开了。
一碗米粉,燕长锋和苏阳都吃得索然无味。两人几乎是应付任务一般地吃完米粉,燕长锋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往桌上一放,与苏阳一起走出了小店。
两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街道上。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直照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晃得人的眼有点花,眼前的景物也都变得有一点迷离。苏阳感觉有几分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他的眼前飘过,飞快地拐入旁边的巷道中。
苏阳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似的,猛然清醒过来,连忙跟随了上去,但在巷道里拐了两个弯之后,那个身影如同鬼魅一样地消失了。
苏阳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巷道里乱闯乱撞。燕长锋扯住他,喝问道:“你找什么呢?”
苏阳眼神茫然地说:“我刚才好象看到了赵利蕊。”
燕长峰身躯一颤,揪住苏阳衣襟急急问道:“你能确认那就是赵利蕊吗?”
苏阳极力地在脑中将刚才所见到的那个身影与赵利蕊的身形相对比,但越想越觉得之前的那个影子变得飘忽渺茫了起来,什么都抓不住。他失落地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只能说是看着有一点熟悉。不过我想大概是我太想见到赵利蕊的缘故,所以看什么人都怀疑是她。”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不复追问。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苏阳失魂落魄地问燕长锋。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青栏镇经过几年的发展,虽然打破了原来闭塞的局面,吸纳了一定的外来人口,但多半都是固定在几个工厂里的打工者,极少是流动的人口,所以没有什么宾馆,只有两家比较简陋的招待所。
不过对于苏阳和燕长锋来说,住宿只是一个寻找一个落脚点罢了,所以也并不在意,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要了个双人间,住下。
两人收拾妥当,服务员送水进来。燕长锋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问年轻的服务员说:“请问一下,你认识照片中的这个人吗?”
服务员接过一看,如烫手山芋一样地赶紧丢还给燕长锋,连声说:“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退了。”
苏阳看着匆匆离去的服务员,对燕长锋说:“这青栏镇阵上不过几百户人家,这里离朱素家也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怎么可能不认识呢?看她的样子,肯定这里面有鬼。”他边说边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指尖,冰冷的寒意再从指尖一直抵达心脏,让他艰于呼吸。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伸手扶住几乎昏厥过去的苏阳,神色大为惊诧。
苏阳指着照片,牙关的颤抖几乎将舌头的说话能力给咬得粉碎。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让心脏的起伏略微平和了下来,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这照片上的人就是朱素吗?”
燕长锋登时楞住,“怎么啦,你难道不认识她?”
苏阳把脑袋转向燕长锋的正面,努力地让自己的表达更为清晰些,“你是从哪里拿到这张照片的呢?”
燕长锋拿过照片,确认了一下照片是自己从局里的档案库里扫描下再打印出来的朱素人像,疑惑地说:“我从局里拿到的啊,局里是从朱素的档案库里抽取出来的。怎么了呢,有问题吗?”
苏阳脸色铁青,大口地喘着气,说:“你能确定吗?”
“确定啊。到底怎么了呢?”燕长锋着急了起来。
苏阳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喃喃说:“那我以前见到的怎么不是这模样呢?”
“你以前见到的是什么模样?”
苏阳极力地回想着当初第一次跟张成廷假冒的“朱素”在网上聊天时,对方发送给他的照片,描摹道:“具体的记不太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上面的女子的脸型是瓜子脸,而我当时收到的朱素照片,脸型要比她圆润多了……”
“那你当时的照片又是谁给你的?”
“张成廷假冒朱素,在网上发给你的。”
“他为什么要发给你假的朱素照片呢?”燕长锋陷入了沉思,“难道只是随便在网上找的一张,用来引诱你而已?”
燕长锋看了一眼苏阳灰白的脸,奇怪地说:“就算你当时见到的朱素是假的话,你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子呀。”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下子冲到苏阳的面前,脸色涨得通红,“难道你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实的朱素?”
苏阳伸出手,从燕长锋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抖着手打上了火,吸了一口,马上被呛得大声咳了出来。他抬起脸,眼中溢满了泪水,艰难地说:“她就是赵利蕊。”
燕长锋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紧紧地抓住苏阳的肩膀,颤声问道:“你能确定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刚才见到的那一个熟悉身影,有可能就是朱素?”
苏阳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仔细地凝视着照片中的朱素,再仰起头,回想着赵利蕊的容颜,但却无奈地发现,赵利蕊的容颜就像是一片柳絮,在空中飘呀荡啊,让人抓不住,哪怕入手,也是轻无缥缈。不过经过大脑的几番拼凑,赵利蕊的轮廓终于隐约地从脑海中跃出。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高声说:“应该是两个人!她俩是长得很像,但赵利蕊比她的气质要好,多了几分书卷气,还有呀,赵利蕊的眼神很明亮,照片上的朱素却要涣散得多。”
燕长锋绷紧的神经没能松懈下来,追问道:“你能确定吗?”
苏阳再看了几眼照片,刚才的坚定顿时泄散了开来,声调也小了不少,“感觉上吧。”
“那你觉得刚才撞上的像赵利蕊多点呢,还是朱素多点?”
苏阳再努力地转动着大脑,却发现里面已经混乱得像一团糨糊,茫然地摇动着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而且之前我一直认定她就是赵利蕊,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你让我再想的话,我也只能觉得是赵利蕊的可能性大一点,但事实也有可能是她俩谁也不是。”
燕长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言之有理,也就不再逼问,燃起一根烟,陷入了沉思中。
苏阳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与赵利蕊相逢的点滴细节,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她不是朱素的证据:第一次见面,他当时是接受“朱素”的召唤,夜半进入了602,在被黑猫吓得尿湿裤子后,见到了赵利蕊,她说她是为了探查她哥的死因,所以只身冒险进来的;再后来,她为他催眠,试图帮他找出潜藏在潜意识之下的黑暗真相;她陪他一起去见朱素的父母;她在家做好饭,等着他从张成廷的凶宅里平安归来;她与他一起重返602,见到黑猫;她又与他一起夜探张成廷家,然后手指险些被骷髅咬断,幸得黑猫相救;她在了解了他去602过夜的坚定决心后,与他依依洒泪相别;他半夜时突然想通朱素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赵利蕊时,收到了她发出的“你终于来了”的猩红短信,然后后来的他就变成了张成廷,其间两年多的生活记忆全都被抹消了,直至燕长锋的过来,用一句“你终于来了”将他唤醒……
“如果她是朱素的话……”苏阳忧伤地做着假设:那么她半夜出现在602就非常合理了,那么他和她所见到的“朱素”父母极有可能就是假的,张成廷的笔记本也极有可能是她伪造的,那个“你终于来了”的猩红短信连同他当初所收到的“我就在你门外”都有可能是她故弄玄虚发送出来的。可她为他催眠的事怎么解释呢?苏阳激动了起来,从朱素的人生经历来看,她基本上就没有受过学校教育,她怎么可能掌握催眠这么高深的专业技巧呢?那就是说:赵利蕊一定是真的,只是她刚巧长得和朱素有点相似罢了。
确定了赵利蕊没有欺骗他,并非朱素,苏阳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但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她俩长得那么像呢?”他想了想,随即也就找到了答案。由于张成廷给他发过“朱素”的照片,所以在他心中,始终就认定那就是朱素的真实面目。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唯一一次见到朱素的就是在青栏镇,在她家的围墙上见到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烙影,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加上距离遥远,环境黑暗,而且朱素的容颜藏在头发和血污后面,根本就无法看清,只是自己心中由于存在着心结,认定她就是朱素了;其余的,就是在梦里见过两次朱素,不过那就更加主观了,基本上都是以张成天廷发过的照片在自己脑海中留下的形象为蓝本。不过由此倒也说明,自己所“见”到的朱素,都是个人脑海中的幻觉。
苏阳找到了答案的快乐心情还没有维续一分钟,马上被另外一个疑问给冲散了,“这一切究竟刚好是个巧合呢,还是隐藏了某个秘密?比如有人操纵着有意不让我见到朱素的真实面貌?”他在心中默默地梳理了一遍所有与朱素、赵利蕊相关的画面,却找不到一个头绪,唯一隐约感知到的是:赵利蕊与朱素之间,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渊源,而她过来青栏镇,很有可能就是受这渊源所驱使。
但会是什么渊源呢?失散多年的姐妹关系?还是……苏阳皱起了眉头:这个世间,应该不会如言情小说或肥皂电视剧里的剧情,存在着这样的巧合,他可以在不同的时刻里,与一对失散的姐妹先后相逢。
那究竟是什么呢?苏阳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仿佛看到,有一张大网正从天花板上坠下,将他牢牢捆绑在其中,任人宰割。
燕长锋的手机响起。他接听了下,一跃而起,满脸喜色,对苏阳说:“笔记本电脑的硬盘修复好了,我同事说正在挑选一些有用的信息,发送到我的信箱里。我们找个网吧看去。”
苏阳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慢腾腾地爬起了床,心中有一种特别抗拒的力量阻止他移动脚步。
“你怎么了呢?”燕长锋看着苏阳的举动,不解地问。
“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苏阳止住穿鞋的动作。
“你是怕担心看到你不想看到的内容?”燕长锋绽现了个笑容,“但现实是摆在那里的,你逃避并不会改变什么,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省得一个人在屋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的。”
苏阳想想也有点道理,于是恹恹地穿好鞋,跟着燕长锋一起找了家网吧。
坐在电脑片,看着燕长锋进入个人信箱,苏阳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开始僵化了,有冷汗渗了出来,掌心满是湿漉漉。
燕长锋则是五分兴奋,外加五分紧张。当点开新信时,他屏住了呼吸。
出乎二人的意料,信中并没有多少内容,除了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电脑操作历史记录外,只有两段文字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苏阳半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奇怪,那张成廷的那些日记呢,是被我删掉了呢,还是本来就不存在?”
燕长锋顾不上答理他的问题,径自阅读那两段文字:她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这只是一场噩梦,深深的噩梦。我在梦中。这不是现实。但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中的报复烈火。不过好象又像是怜悯,还是嘲弄?总之,上一次的谋杀已经让我们隔得好远。不过这次我们谁也没有动手。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而我,还是在梦中呢,并不在乎死还是不死。
她走了。还好,这次走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人头什么的。我想,她是不是已经去掉了对我的恨?不过这样最好,我可以平静地生活,虽然是在梦中。不过梦总有清醒的一天啦,到时,我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了。
燕长锋凝视着文字,缓缓地说:“这应该是你以张成廷的身份记录下的。”
苏阳头疼欲裂,他隐隐地觉得文字中所提到的“她回来了”似乎是他化身张成廷期间的一段真实经历,但却又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具体的情节,只能陷入苦苦的冥思中:这个“她”到底是朱素还是赵利蕊?如果当时记录者真的是“张成廷”的话,那么他所见到的无疑就是朱素,但如果“张成廷”为真的话,那么朱素就应该死掉了,那么出现的又该是赵利蕊。可是赵利蕊又为什么回来了后又离开了呢?
苏阳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死死地盯着“她走了。还好,这次走得很彻底”这一段文字看,恐怖像铁丝一般地穿透他的骨头,再突然勒紧,于是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想去蜷缩起来:天哪,我会不会杀死了她,赵利蕊,就像张成廷杀死了朱素一样?
燕长锋开口说道:“看来朱素或者赵利蕊曾经去步云花园找过你。不过我不太明白的是,文中所记录的‘报复烈火’究竟是指什么呢,是真实的,还是当时你的想象?”
最后一句问话时,燕长锋转过头去,一眼看到苏阳的惨白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呢,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苏阳紧紧地咬着嘴唇,有血丝渗透了出来。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神经系统崩溃掉,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燕长锋慌忙跟着站了起来,上前搀住他,急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呢?”
苏阳转过头去,眼神古怪地看着燕长锋,“你说,那个她的离去会不会被我杀死的呢?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张成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而事实是,我才是一切幕后的真凶?”
燕长锋骇然地倒退了两步。
苏阳喋喋地笑了起来,“你还想跟着我吗?说不定到时哪天一觉醒来,你的人头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燕长锋脸色变了两变,随即就恢复了正常,趋上前去,继续搀扶着苏阳的胳膊,淡淡地说:“你不会的。你更不会去杀死赵利蕊。”
苏阳神色大变,“为什么呢?”
“因为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能够历经那么多的恐怖事件,而如今依然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相信你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哪怕在你正常的意识已经被剥夺了,但我相信你潜意识里的很多东西都无法改变,就像你无法改造你曾经学习过的知识和技能一样,所以你完全可以克制得住自己的行为。更何况,你对赵利蕊的感情是真实的,你不可能对自己一个爱着自己,同时也深爱着自己的人下手的。”
苏阳冷笑道:“那我要是不把她当作赵利蕊,而当成朱素呢?你觉得我还可能下不了手吗?”
燕长锋楞了一下,但随即反驳道:“可你必须知道,你是今天才知道朱素的真实面貌,你怎么可能把赵利蕊当成是她呢?”
但话刚说出口,燕长锋自己也明显地抓住了个破绽:如果苏阳之前并不知晓赵利蕊和朱素之间的相似性的话,那么他所见到的,就不应该是赵利蕊,也不会是朱素,而该是张成廷所发送给他的那个“朱素”!
“天哪,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混乱关系哪。”燕长锋微微呻吟了一下。他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苏阳,真恨不得一刀把他的脑袋切开,翻看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而同样痛苦的还有苏阳。
两人回到旅馆,静默地枯坐着。
“我想明天去一趟朱素家看看。”燕长锋低沉地说:“也许那里面可以提供到一些线索。”
一听到朱素家,苏阳马上想到了那一座阴暗、笼罩着鬼气的大宅,冷丁丁地打了个寒战,“你为什么想去呢?”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说,现在我们手头上还有什么线索可以供我们追踪查寻的?”
苏阳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也许,这个案件本来就是一个死案。无论我们怎么追查,都不会找到事情的真相的,只会让我们踏入死亡的陷阱。”说完,苏阳拿妖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燕长锋,随即倒头睡去。
而燕长锋接受了苏阳的眼神,顿时觉得一股寒气包围了全身,身上的毛发根根竖起:好熟悉的眼神哪,那是来自步云花园602门后的那一个幽冷眼神,也是王生窗外悬挂的那一个鬼魅的冰冷眼神,带着刀锋的气息,贴近于死亡。苏阳之前说的话在他脑海深处炸响:“说不定到时哪天一觉醒来,你的人头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他看着和衣而睡的苏阳,一个神秘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杀了他,你就可以解脱了。”
燕长锋惊恐地跳下了床,朝四周查看。但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别无其他生灵存在,只有苏阳不规律的呼吸声在屋里响荡着。
“是我的幻听,还是那本是从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发出的?”燕长蜂将脸藏在掌心中,透过指缝,发现黑夜不可阻挡地席卷而来,将整个世界裹进严严实实的黑暗之中。“魔鬼即将出动了。”他心中,有个浪潮在涌动着。
一整夜中,燕长锋辗转反侧。说不清是因为自己起了杀心而感到惶恐,还是苏阳的怪异言行所带来的危险感压抑。
“等这个案件了结之后,就辞职做个普通人吧。”燕长锋低沉地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些天里的风风雨雨,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警察所肩负的沉重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人民的期望,职业的危险性,更主要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紧箍咒。见多了黑暗与血腥的场面,却要让自己保持正义与纯洁,这是多么的难啊。天使与魔鬼之间的较量与纠缠,只能将自己拖入无间道中。
就在燕长锋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听到苏阳起床的声音,不由心头一凉,微微睁开眼睛,暗暗观察苏阳的举动。
窗帘将屋子困在黑夜的包围之中,燕长锋无法看清苏阳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形从床上爬起之后,姿势僵硬地朝窗户边走去。
“难道又是梦游?”看着苏阳木偶人一样的姿势,燕长锋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他悄悄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把枪掏了出来,隐藏进被窝里。
苏阳丝毫未察觉燕长锋的动作,就像是一具丧失感官知觉的躯壳,木然地走到窗户边,“刷”地一把拉开窗帘。
燕长锋只觉得眼前顿时一亮。窗外皎洁的月光如水泄地一般地在屋里铺洒了开来,映出一室的荧荧发光。只是燕长锋心里并没有感觉到光明的温暖,反倒有一种更深的冰凉感。
苏阳空洞地睁着眼睛,对着窗外独自念叨了有一分钟。虽然四周寂静,燕长锋极力地支棱起耳朵,但无奈苏阳声音低沉,发音含混,感觉上就像是念咒语一般,根本不给他任何抓住台词含义的机会。
不过燕长锋终于听清了最后一句,那是混合着苏阳诡异笑容的一个高声:“你终于来了!”刹那间,一股寒流犹如黑暗旷野的飓风,铺天盖地地翻卷上来,将他的意识淹没于无尽的恐慌与战栗之中:他究竟是对谁说话呢?他是不是把什么恐怖的物体请进了房中?
燕长锋分明感受到有一种可怕的气息从苏阳的身上弥散开来,充斥于屋子里,如同一双铁爪一般,扼向了他的咽喉。他松开僵硬的右手,把枪紧紧地握在手中。手枪冰冷的金属质感给了他一点安全感,让他的身体稍微温和了一点。
但这唯一剩下的安全感很快就被苏阳接下来的举动给剥夺尽了:他从窗户边转了过来,脸上挂着之前的那诡异笑容,朝燕长锋的床头,一步,一步,走来。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迅速聚拢之中,那神秘的邪恶感应,势无可挡地侵入到了燕长锋的心里,让他有一种孤羊遭遇恶狼觊觎的栖惶。
两米,一米,半米,三十厘米,二十厘米……苏阳的脸终于在离燕长锋的脸还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燕长锋闭起眼睛,不让自己与苏阳狰狞的面孔相对,而假装熟睡。他极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可却根本控制不住心脏的怦怦乱跳。他甚至怀疑苏阳可以从被子的抖动之中,看到他伪装的镇定。
“咻咻咻……”苏阳以一种怪异的声音笑了起来,一声声,如同尖锐的短箭,扎进燕长锋的耳朵之中,直欲在里面剜出血来。
燕长锋的左手几乎要将床单揉碎,才克制住自己右手的冲动,没将子弹射发出去。
苏阳则恍然未觉自己身处的危险,他直起身子,缓慢地走向床尾。
燕长锋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都快要虚脱开来。
但苏阳随即的动作,却将他的心再度提到嗓眼间!由于平躺着,他看不到苏阳的举动,却可以感知得到他的手隔着被子,搭在了他的右腿的小腿上,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苏阳口中的念词:一节……手渐渐移至右腿的大腿上:两节……左腿的小腿,三节……左腿的大腿,四节……肚子处,五节……胸膛处,六节……右胳膊,七节……左胳膊,八节……苏阳的手呈刀锋的形状搁在了燕长锋的脖子处,口中桀桀怪笑道:九节!
燕长锋只觉得头皮发麻,脖颈处的肌肤可以感受得到从苏阳的掌锋中所传来的冰凉。那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而更像是僵尸的手掌!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喉咙发干,胸口涨得几乎要爆炸开来,但他却不得不忍住,假装依然熟睡中。因为他深知,苏阳刚才异样举动的含义:那是对他的身体进行肢解!九节,这就是他在苏阳目前眼中的形状定义!
时间过得分外的漫长。苏阳的手掌终于离开燕长锋的脖子,但他的人头,却更加靠近着燕长锋――他用鼻子深深地嗅着燕长锋额头上传出的气息。仿佛有一根铁钉随着苏阳的呼吸,契入了燕长锋的脑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腿抖动了一下,整个身体跟着一颤。
苏阳止住了深呼吸的动作,像是被点住了|茓一样,保持着嗅闻的姿势,一动不动。
燕长锋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他赶紧假装睡觉中的翻身,将身体向右侧了过来,同时胳膊抬起,半遮住了脸。他实在受不了苏阳嗅他的动作,这让他想起了《大化西游》里的黑山老妖用彼此从人的人中处吸摄精气的一幕。“他不会真的是恶魔附身吧。”燕长锋心中暗暗叫苦,而更令他焦躁不安的是:如果苏阳一口咬了下来,他到底该不该开枪?
不过还好,事态并没有沿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苏阳在保持着呆立的姿势大概有一分钟后,回复了人的生气。他直起身子,转过去,对着窗户的方向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字眼,然后走回自己的床,一头栽了下去,不多时,响起了呼噜声。
燕长锋紧绷的神经始得到了松弛。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发现全身的肌肉由于紧张收缩,都变得酸疼,而身上的冷汗,将整个被褥都打湿了,更要命的是握着枪的右手,僵硬得都失去了知觉。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将右手掰开,把枪取了下来,关上保险,才觉得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有一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惊悸还有庆幸。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燕长锋心头的紧张始终无法散去,他将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却仍然感觉寒气一股一股地涌了进来,将房间变成了一个冰窟。
他怀疑是不是苏阳之前将窗户打开,所以寒风灌进来的缘故,但心头的恐惧却压迫着他的手脚,令他不敢爬起来,关闭上窗户,于是只能将自己缩得更紧,像极一个刺猬。
不知道捱了多久的漫长黑夜,晨曦终于姗姗地降临,当第一抹阳光照射到窗户上,仿佛一个身穿橘红色的小人在屋里欢快跳动时,燕长锋的心情跟着欢呼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对光如此敏感,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敏锐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心头的阴霾消散开去,僵硬的身体舒展开了,燕长锋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感觉上一觉睡了好长时间,但等他猛然醒来时,发现指针指向七点半。原来自己才睡了两个小时而已。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发现全身除了肌肉还略微酸疼外,昨晚噩梦般遭遇遗下的后遗症几乎都消失殆尽――心情是阳光的,精神是饱满的。
燕长锋满意地跳下了床,发现苏阳正站在窗外,呆呆地看着外面。顿时,他所有的好心情又都开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一点一点地流失掉。
他强打起精神,与苏阳打了声招呼,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苏阳慌乱地转过身来,说:“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你醒了呀,怎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燕长锋心中暗自道:“如果哪个遇上你昨晚的那副情景还能睡得好,那么只能说他是由猪进化而来的。”不过嘴上却说:“还好,你呢?”
苏阳流露出凝思的模样,“我?感觉好象睡得特别累。燕警官,你昨晚睡觉时有没有感觉到我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燕长锋想了想,决定还是暂不告诉苏阳昨晚发生的事,否则以他现在脆弱的神经,肯定要急剧地崩溃掉,“没啥,我睡得死,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阳困惑地说:“可我就是奇怪,我昨晚睡觉时,明明把这窗户关上了,可早上怎么一觉醒来,发现它已经是打开着呢?并且我总有感觉,它应该是我打开的。”
燕长锋随便扯了一个理由,说:“也许是你睡到半夜,觉得热,所以起来把它打开了呗。”
苏阳若有所思地说:“那倒有可能。不过还是说明,我晚上有梦游的习惯。”
燕长锋心道:“你何止是有梦游的习惯,你是有梦游吓死人的习惯。”
燕长锋进了公共的盥洗室,刷牙洗脸回来,看见苏阳端坐在床上,一副沉思的表情。
见到燕长锋,苏阳站了起来,说:“燕警官,你确定我们今天一定得去朱素老家吗?”
燕长锋反问道:“你有更好的安排吗?”
苏阳犹豫了一下,坦诚相告,说:“没有。我是觉得害怕。而且,我不觉得我们能够从朱素老家找出什么线索来。”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不错,我们是未必可以找到什么线索,但可以引出能够提供线索的人物。”
苏阳一楞,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长锋答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昨天我们向严所长要朱素档案的时候,他一脸的不情愿,而且他对我们的到来,也是满腔的不欢迎,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苏阳眨了眨眼睛,说:“这我倒没有深想。我以为他就是跟镇上的人一样害怕朱素,所以不想我们的到来,打扰小镇的平静。”
“那你以前在这里住过两年,有没有听过镇上的人流传什么关于朱素的说法?”
“这……倒没有。但也许是全镇上的人都怕了她,所以把她变成是一种忌讳吧。”
“你别忘了,你还跟朱素在广州的邻居接触过,你发现过哪一个邻居对她有害怕的情绪?”
苏阳激动了起来,“对哟。那你说,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燕长锋说:“我总怀疑,小镇关于朱素的种种说法,是有人有意地散布。也就是或,有人想借用朱素的‘魅影’从事一些不法的勾当,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朱盛世,牵涉到的人也可能包括严所长。”
苏阳呼吸紧促,说“你的意思是,朱素极有可能现在仍活着,只是被严所长藏了起来,对不?”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这是一个可能。另外一个可能就是602里死去的那个人就是朱素。朱盛世之所以对她下毒手,并不是因为房子的事,而是为了杀人灭口。”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刚才刷牙的时候突然想到的。”燕长锋说:“具体的过程回头我有空的时候再跟你细谈。”
“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坚持着要去朱素老家里探过究竟,是怀疑朱素就藏在她的老家里?”
“这仍然只是一个可能,因为对于严所长和朱素来说,那是一个最为理想的藏身之地,没有人会去打扰。”
“另外一个可能呢?”
“朱素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我们进入她家里进行调查的话,那么如果你是心里有鬼的话,你会怎么样?”
苏阳不解地眨着眼睛,问:“会怎么样?害怕吧。”
“害怕?呵呵,那是你的反应。对于一个敢于为保守一个秘密而杀人的人来说,他不会只是这么一小点的反应。”
苏阳大吃一惊,说:“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可能对我们下毒手?”
“不错。所以今天你要提神一点。”
苏阳沉吟了一下,说:“如果真的可以揭开朱素身后所隐藏的秘密,我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了。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们进入朱素老家后,就一定会被那幕后人所察觉,引起他的反应呢?”
燕长锋悠悠道:“我猜想他们现在一定在监视着我们。如果没有监视的话,那么我们就得做点动作,引起他们的注意?”
“做什么?”
“继续去镇上百姓里调查关于朱素的传言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他们会说吗?”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是警察的话,当然是不会说的啦。但如果我们换成记者的身份,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开口说呢?”
苏阳眼前一亮,说:“我明白了。镇上的人多半是保守怕事的人。如果被警察盘问,他们下意识地就会认为那是一件麻烦的事,想要去推脱。但如果是记者采访的话,他们有可能认为那是一种出名,就会配合许多。而对于出名的事,他们总是乐于去宣传,所以有两个陌生的记者来到小镇上,探访朱素案件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小镇,那么那一个幕后人也就可以得知这一个消息,采取行动,对不?”
“不错。”燕长锋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那我们现在就去访问镇上百姓去。”
两人刚走出宾馆,苏阳突然想起一事,问燕长锋道:“我们是一起去访问镇上百姓吗?”
燕长锋怔了一下,问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如果走漏了风声,那一个幕后人会不会提早把朱素转移出去呢?当然了,前提是朱素还活着,而且就住在老家里。”
燕长锋嘉许道:“你说的不错。那这样吧,你去采访,我去监视朱素老家。”
燕长锋从包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一个记事本,一把笔,还有一枝录音笔,递给苏阳,“知道该怎样假扮记者身份,撬开别人的嘴吧。”
苏阳玩弄着数码相机,满意地说:“配备还真专业。有了它们,就好办事许多了。”
燕长锋笑着说:“呵呵。我们做的工作本与记者就有几分相似,都是寻找证据,记录真相的。所以这些都是吃饭的家伙。”
“那我们就这样先分开吧。我找出关于朱素的流言后,就马上去找你。”
“记得要把声势闹得大一点,别静悄悄地来进行。”
苏阳笑了,“知道了。”然后给燕长锋指点了一下去朱素家的路线,两人分道扬镳。
苏阳本来还担心一路上会遇上熟人,被拆穿自己的身份。不过还好,之前他居住在青栏镇的两年中,由于身负命案嫌疑,一贯深居简出,基本上除了工厂同事外,再没有与镇上的人过多地接触,所以一路上都没有认识的人出现。不过即便真的有旧同事遇见了他,恐怕也都不敢相认,因为苏阳这两年中改变了太多,眼窝深陷,额头隐有皱纹,皮肤灰暗,至少比两年前老去了十岁。
不过苏阳并没有心思为自己的容颜变化去做悲叹,他直专注地拿着眼扫描镇上人群,寻找猎物。在他的想法中,一堆聚在一起闲嗑话的家庭妇女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仅因为她们的嘴碎,容易套出话,而且容易将“被采访”的信息传播出去,更为重要的是,她们往往对邻里长短有着异乎浓厚的兴趣,所掌握的信息也会更多。
很快,苏阳就找到了对象:在一家小杂货铺前,有四名中年妇女正坐在一起,兴致盎然地拉着家常。
苏阳将数码相机挂在脖子上,拉了拉衣襟,走了过去,尽量装作彬彬有礼地说:“几位大姐好啊。”
四名中年妇女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其中最靠近他的一个妇女问道:“你是谁啊,要做什么?”
苏阳以手托了托数码相机,再扬起了手里的录音笔和记事本,说:“我是南方周末的记者。我听说你们小镇上有一面奇妙的墙,可以自动播放人像,所以想过来采访一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采访。”
四名中年妇女一下子来了兴趣,相互交头接耳了起来,“哇,是记者哟。”“那是,南方周末,听说了是全国有名呢。我家那男人每次去省城,都要买一份带回来。”……
苏阳赶紧趁热打铁地说:“是啊,我们南方周末是全国最好的报纸之一,在全国各地都有发行。如果你们可以接受采访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届时登在报纸上,你们就出名了。”
四名中年妇女顿时更加兴奋了,连声说道:“好啊,好啊。”
苏阳让她们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咧嘴开笑,选取了几个角度,“喀嚓”“喀嚓”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
四名中年妇女的情绪被完全地挑逗了起来,七舌八嘴地说:“记者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苏阳满意地看着她们盛放的笑脸,问说道:“我想知道的是,那一道墙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就在我们镇上原来派出所所长的家那里。”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中年妇女抢着回答,还边说边站了起来,“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们可以带你一起过去。”
苏阳赶紧制止了她,说:“先不用。我先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就好。那墙上都出现些什么呢?”
“尽是些人影,吓死人了。”
“你们有亲眼见过吗?”
“没有。那些人影都是在下雨天、打雷天出现,我们哪敢去看啊。不过镇里有好几个人都亲眼见到,吓得后来大家没事都不敢再从朱家门口经过了。”
“那你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一个中年妇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是因为那一个房子的主人,也就是我们镇上的派出所所长他生性不良,残害死了好多人,那些死掉的人有怨气,就聚在他家里不去。”
另外一个妇女马上打断掉了她,“人家北京来的教授不是说了吗,那不是鬼怪,只是自然现象,就跟拍电影、放电影的道理一样。”
之前的那名中年妇女不服地反驳道:“这种说法你也信?你说要是电影就那样拍的,那人家电影公司不是要竖好多的墙?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电影是在墙上播放出来的?”
其他的两名妇女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就都是那一个朱所长作恶太多,招来的恶鬼。”
苏阳心中暗自好笑,却强忍住着,继续问道:“你们说的那一个朱所长作恶太多,他究竟做了什么恶啊?”
“这……”四个中年妇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再言语了。
“没想到朱盛世在青栏镇的威势这么强啊,连他都死了几年,还没人敢说他的坏话。”苏阳一看要冷场,赶紧换了个话题,“那朱所长他们一家住在里面,就不怕吗?”
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恶鬼也怕恶人的呀。再说了,法律都管不了他杀人,难道真的还靠那些鬼来制裁他?所以说,这样的世道,最苦最惨的就是我们这些的平头百姓。”
“他也怕恶鬼啊,比如他就怕他那老婆变成的鬼。”
苏阳心里一动,赶忙问:“他老婆变鬼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个朱所长有一个女儿,据说是他老婆跟别人私通生下的。你说像朱所长这样的恶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跟别人有奸情呢,所以就把他老婆给逼迫死了。本来还想再逼迫那女儿的,不过后来有一次,他老婆变成鬼,威胁他说如果他害了他女儿,她就杀了他,然后才保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性命。”
“什么小女孩,那根本就是一个妖孽。”
终于扯到了正题。苏阳喜上眉梢,追问道:“妖孽?为什么这样子说她呢?”
四个中年妇女低声争论了起来,“谁让你乱说的,你难道都忘了严所长他们的说法?”“他就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难道还大得过国家的大记者?我还不信,难道就真的因为镇上出了个妖孽,就要把全镇的人都隔绝起来,再说了,因为说点话就把人抓进去,那警察不就是跟恶霸差不多?”
苏阳赶紧附和说道:“对啊。公民的言论自由这是受国家宪法支持的。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你们的权力,如果别人威胁你们的话,那么他就是违法的,要受法律制裁的。而且你们放心吧,如果你们真的因为说了话受到威胁的话,到时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的。”
第四章
那一个直言的妇女闻言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派出所所长怎能大过记者的呢。”
其他的三个妇女见状,都低头,闪过一旁去。剩下苏阳和那一个妇女相对聊天。
“大姐,你说这朱素是妖孽的说法到底是怎么流传开的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这小孩子从小就有点不太正常,那一个看人的眼神,特别锋利,就好象是可以看进你的骨头里似的。”
苏阳马上联想到一个词“阴冷”。那也是他当初第一次去步云花园602时对着房子所留下的印象。不过他马上想到,如果自己换成朱素那样的处境,幼小丧母,又被父亲打骂,吃不饱,穿不暖,那么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肯定也会是冷酷的,看别人的眼神自然也会是横眉冷对。
却听得那妇女继续说下去,“不过真正开始让人感觉到她的妖异的,还是从她生下了一个怪胎开始。那一个怪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据说长着四只眼,吓死人了,后来被她的父亲,也就是镇上的原来派出所所长给扔到井里淹死了。从那时起,镇上就开始流传说,她是被妖魔附身的人,所以才会生下那样的怪物。”
“镇上的人都一直这么说她吗?”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当面背面都叫她妖怪。她那时候也是疯疯癫癫的,神智不清,经常跑去跳井,镇上有人说,她所附上的妖魔应该是个井里的水妖。不过在我看来,她是因为思念孩子而产生的幻觉。”
苏阳由衷地说:“要是镇上的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妇女咧嘴笑了,“都是做过母亲的人,可以理解当母亲的心情,哪怕生下的是一个妖怪,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被人扔到井里淹死当然会受刺激啦。不过奇怪的是,好象井底真的有个妖怪在保护着她似的,每次不论她跳的井有多深,她总是没事。”
苏阳好奇地问:“那她怎么爬起来呢?”
妇女说:“被人捞起来的呗。你想,镇上总共就这么几口水井,大家平常喝水都靠它,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拿来当洗澡水来泡吧。不过每次捞上来后,她那父亲痛打一顿。”
“真可怜。”苏阳在心里感叹着。
“这样了几次后,那丫头就变得更加疯癫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才真正感觉到她的妖异。”
“为什么那样讲?”
妇女看了看旁边三位妇女畏惧和阻拦的眼神,咽了一口唾沫,问苏阳:“你能确定我告诉你这些事后,我不会被抓去坐监狱吗?”
苏阳一楞,说:“谁这样威胁你们啊?这是严重违反法律的。我们这是可法制的社会,怎么可能因为说点话就要坐监狱的?哪有这么没有王法的事。”
妇女出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这人活着,怎么连话都不让说了,那还不让憋死人。”她继续说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了,那丫头打小,看人的眼神很怪,像刀子一样?”
苏阳点了点头,说:“你说过了。”
“自从被打过几次后,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打岔了,开始胡言乱语。先是说她的父亲,也就是朱所长连同镇上的派出所人员在卖人吃了后会抓狂的面粉,后来就更乱了,看见一个人就说,他心里藏着鬼,像什么偷过人家的东西,跟别人的老婆有奸情。那一段时间,闹得镇上风风雨雨的,大家都在吵,在闹,把所有的旧债都揪了出来,甚至还出过两条人命。”
苏阳大吃一惊,问:“那你说,朱素她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妇女点了点头,说:“从我所了解的那几件事来看,都是真的。比如前些年镇上有一个妇女的好多金戒指、金耳环类的首饰被人偷了,派出所查了好久都查不出来是谁,后来朱素就站出来说,是他的小叔子偷的。本来大家都不信,可是那妇女的小叔子吓得连夜逃跑了,结果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还真从他身上搜出被偷的那些金戒指、金耳环。后来大家就信了。”
苏阳心中的震惊真是无以伦比,喃喃说道:“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难道她有特异功能,可以看透别人的心事不成?”
“镇上的人也觉得怪异,就请了附近有名的黄大仙过来,结果那大仙看了一眼,就说那丫头身上有妖气,然后就开始做法,拿出一张白纸来烧,结果烧出了一个乌龟一样的东西来。大仙就说那丫头招惹的是万年老龟修炼而成的妖精,所以会生出那一个怪胎,还有会掐算过去。因为你想想看,那乌龟都修炼了几万年,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事会不知道?当时镇上的人都慌了神,求大仙把妖怪收去,但那大仙说那妖精道行太深,他对付不了,只能让大家躲那丫头远一点,免得被她吸去精气。”
苏阳越听越觉得离奇,问说:“那你们都信大仙说的话?”
“哎哟哟,那黄大仙可是有名的神人,而且那天做法的时候,我也在场,亲眼看到人家大仙从一张白纸中烧出一只乌龟。”
苏阳苦笑道:“这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些小把戏罢了。那纸上面事先就用特殊的原料画好了乌龟的形状,正常里你是看不见的,不过放在火上一烤,温度上升,它就出现了。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妇女睁大着眼睛看着苏阳,“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改天可以也可以表演一遍给你看。”
妇女难于置信地摇着头,“真是大记者,果然见识广,厉害。”
苏阳无意她岔开话题,于是紧接着问道:“那你说的那一个什么有人威胁你们说这些话就要坐牢是什么原因呢?”
“这是镇上的镇长和朱所长说的。他们说,朱素附上的乌龟精在未修炼成精的时候,跟镇上的人结过仇怨,现在附身在朱素身上,为的是挑起镇上百姓的不和,让大家自相残杀,让全镇的人都死去,所以大家一定不能相信她的话,否则会招来家破人亡。另外镇长和朱所长也严禁镇上的人再多议论朱素,也不许把把朱素说的话向外流传,说是怕被县里领导听到,那样的话届时整个镇都有可能被封锁起来,因为要防止妖气扩散。朱所长还威胁说,谁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就抓他坐牢。后来镇上还真有几个人因为背后议论朱素,被派出所的人听到,被抓了起来,挂在梁子上痛打了一顿,随后就再没有人敢多嚼舌根子。大记者,你说派出所他们这样子乱抓人,乱打人是不是犯法的?”
苏阳心乱如麻,随意敷衍道:“当然是啦。”
妇女眼前一亮,说:“那你可不可以把这些都写进去啊?实不相瞒你说,当年被抓进去,挨打的人就有我家男人。我就不服气镇上派出所的做法,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些年只能强忍着这口气。大记者你要是可以帮我们出这口气,把镇上的那一群王八蛋都好好教训一顿的话,那我真的就是太感激你了。”
“哪里哪里,我还应该感激你告诉我这么多真相。”苏阳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再看了看四周,已经围上了不少的群众,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好奇地看着他的采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向妇女告辞说:“那我再收集一点资料,到时如果稿件发表了的话,我会给你们寄一份过来。”
妇女的脸色闪闪发光,充满喜悦,目视着苏阳朝朱素老家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苏阳追逐了过来,“记者,记者,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看那一面墙?”
苏阳点了点头,说:“是啊,怎么了呢?”
妇女犹豫了一下,说:“那你最好是趁现在太阳正高,阳气最重的时候去看一看,记得千万别逗留到傍晚以后,而且一定不要多逗留。”
苏阳心头一颤,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那房子已经变成了一栋鬼屋。之前的那一个朱所长办案冤枉死了好多人不说,前几年镇上来了一个外地人,被鬼缠上了,竟然半夜跑进那屋里,说是见到了一个老人。后来你猜怎样,第二天大家进去一看,那老人都变成了一滩尸水了。更吓人的是,那外地人又从屋后挖出了一具白骨,甚至还跳进井里,把那被浸死的怪胎给捞了起来。这一来,就把所有的鬼气冤魂给带出来了,把镇上的一个百姓连同三个警察给杀死了。并且从那时过后,如果傍晚天黑的时候人经过那房子的话,时常会听到一些恐怖的叫声,会把人全身的毛都给惊吓起来。现在那附近一带的人都吓得搬走了。你也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在那里逗留得太长时间,免得遇上了鬼,有危险。”
苏阳听得又好气又心惊,谢过了妇女的一番好意,继续往朱素老家走去。
凭着记忆,苏阳很快就找到了朱素老家。令他惊异的是,就如同中年妇女所言的,朱素家附近一片荒凉。曾经他住过的那片住宅,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只余下荒草疯长,将人的踪迹掩盖,流露出物非人非的沧桑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朱素家院子后面的那片树林,犹然青翠蓊郁,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障,挡住了时光的流沙侵袭。
苏阳到时,燕长锋正从苏阳以前所居住的那个住宅楼里下来。苏阳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怎样,有没有见到人出入?”
燕长锋摇了摇头。
苏阳顿时泄气了,说:“难道朱素并不在里面,或者说,步云花园602里死的那一个真的是她?”
燕长锋沉声说道:“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人经常在这房子里出入。”
苏阳紧张地问:“为什么这样说呢?那他们又都会是谁?”
“暂时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不止一个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呢?”
燕长锋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烟头,“看到这些烟头了吗,它们都是不同牌子的,这就说明,来这里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燕长锋再指了指门前被踩开的草地,“还有那里的脚印,乱七八糟的,尺码和鞋底印痕都不一样,至少有三个人最近两天里曾经来过。”
“那到底都会是些什么人呢?”
燕长锋脸色严峻,“很危险的人,因为他们带有枪具。”
苏阳失声道:“你说什么?”
“你跟我来。”燕长锋带着苏阳,来到朱宅大门口前,指着水地地上的一个凹痕问苏阳:“看到了吗,这是子弹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那是弹痕,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磕碰出来的呢?”
“首先就是它的形状。除了子弹那样的高速外,很难再有其他的物体可以在水泥地上留下这么圆滑的一个凹洞,最重要的是,你看那里。”燕长锋手指指向大门边的围墙上,“看到了那一片破开的墙面吗?”
苏阳凑近地看着,墙上过来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凹痕,不过表面很不平整,似乎被人用什么工具挖出来似的,而且还是很粗暴的那一种,将旁边的一大块红色涂料都剥掉了,显得特别的不协调。
苏阳怀疑地说:“可这凹痕,不像是子弹留下的痕迹啊。子弹哪能有这么大的口径?”
“子弹是没有这么大的口径,但如果要将子弹从墙上挖出来呢?”燕长锋淡淡地说:“如果你再注意看一下地上的那一个凹痕,就会发现,它是略微倾斜的,而倾斜的角度,就偏向墙上的那一个凹痕。你现在可以明白了?”
苏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朝地面开了一枪,然后子弹从水泥地上反弹回来,射到墙上,然后再有人为掩饰痕迹,用刀将子弹从墙上强行挖了出来?”
“不错。大致如此。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枪应该不是有意发射的,而是走火。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么两个弹痕。这也说明,进出朱宅的人,他们所从事的活动不但是非法的,而且还是危险的,所以他们才会打开着手枪的保险。”
“可这小镇上能有什么危险的活动存在,而且会有什么人能够带枪呢?”
燕长锋一字一句地说:“毒品!”
苏阳难于掩饰脸上的震惊,“你说什么?”但随即他就联想起中年妇女之前说过的朱素对她父亲的说法:他在卖能够让人吃了后抓狂的面粉,顿时醒悟了过来,“我明白了!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而朱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揭穿了他们的非法行为后,才遭他们杀人灭口的。”
燕长锋直起眼睛,盯着苏阳看,“你能确定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吗?是不是你刚才的采访有获得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苏阳点了点头,说:“不错。”但转而反问燕长锋道:“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他们是在卖毒品的呢?”
燕长锋眺视着远方,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遇上了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在他伸手去掩嘴打哈欠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臂上有针眼的留痕。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瘾君子。那你说,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小镇上,有人吸毒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先不说经济方面的承受能力,首先的问题就是,那些毒品是从哪里来的?以青栏镇的经济水平,绝对不会有哪一个毒贩子会跑来这里做生意的。可是从那一个男人走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来看,他的吸毒年龄至少有两年以上。综合以上这些疑点,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青栏镇肯定有人在贩毒,而且还应该是警察系统的人在操作着,所以他们才会有枪,才会这么多年有恃无恐!”
苏阳完全惊呆了,说:“真不愧是大侦探。你竟然可以从这么些细节上找到事实的真相。”
燕长锋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我前来调查朱素一案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而缺少自知之明?”
苏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燕长锋正色道:“好了,现在轮到你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于我。”
苏阳将与中年妇女交谈中所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讲述给燕长锋,临了说:“毫无疑问,朱素在疯了之后所说的,朱盛世在卖令人发狂的面粉,肯定就是白粉。而朱盛世为了封住镇上群众的嘴,所以才会采取高压政策,严禁镇上的百姓将朱素讲的话泄露出去,至于他们去了广州后,找张成廷杀死朱素,也极有可能仍是白粉惹的货。不过我唯一无法理解的是,朱素是如何能够做到看穿别人的心事的呢,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她又为什么就不能看透张成庭接近她的目的,而任凭他下手杀死她呢?”
燕长锋眉头拧成了一团,说:“这确实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也令人难于理解。不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并不急着寻找答案,可以留给专家们去研究,比如赵利蕊的导师,暨大的心理学教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严所长他们的贩毒卖毒事实,然后向上级机关报告,赶紧离开这里,以免遭遇不测。”
苏阳听到赵利蕊的名字,心中先是一阵的酸楚,但及至听到自己和燕长锋有性命危险,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燕长锋拿过苏阳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将草地上的脚印、地上及墙上的弹痕都拍了下来,说:“我们进去房子里查看一下,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然后就赶紧去火车站,离开青栏镇。”
苏阳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道:“我们怎么进去呢?”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当年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苏阳“嘿嘿”一笑,领着燕长锋一起走到围墙外边的那棵歪脖子树边,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坐在墙头,冲燕长锋伸出手,“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燕长锋摇了摇头,只将手中的袋子交给苏阳,然后往后退了两三米,助跑了几步,身体猛得向上一冲,双手攀上围墙的边沿,一个翻身,转眼人已跃上了围墙,看得苏阳目瞪口呆的,冲他翘起了大拇指,“真厉害!”
燕长锋微微地一笑,率先跳进了院子里。
苏阳跟着跳了下来。脚刚一着地,他就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心头顿时一凛。再看燕长锋,他的脸色亦是凝重,显然,他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
苏阳强打起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房子的格局与两年前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是,院子里的荒草疯长,都有半人高,风吹过,像是无数的经幡在招摇,配合院子里的寒气,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苍茫荒野之中。
苏阳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把目光投向水井边。令他心脏猛地一收紧的是,那只水桶依然静静地伫立于井沿边,似乎时光在它身上停止了,它的存在,只属于过去,属于朱素生活的一部分,陈旧的部分,于是在今日里的新鲜,就显得多么的突兀,让人心生起不舒服感。
苏阳极力地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水井,可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水井,任燕长锋在身后连声叫唤也都置若罔闻。
水井的井沿由水泥砌就,但仍有顽强的小草拱开了这些异端“泥土”的禁锢,将自己柔弱的身躯从缝隙之中蜿蜒着穿伸了出来,迸裂成一种生命力象征。但比起周围的荒草高昂的身姿,这些小草又显得是多么的寂寥,仿佛是四面楚歌中的楚霸王,仰天长叹,孤绝而又凄凉。
苏阳就站在井沿边,与这些寂寥的小草一起,感受到四面八方所汹涌过来的威压感。他张皇的举头四望,只见得无数的草木随风簌簌作动,仿佛在做着无声呐喊,要他放弃抵抗,放弃生命,顺应到自然、泥土的怀抱中。
汗水从苏阳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但很快就被九月正午时分的阳光给吸收走了,仅留下一点斑白的痕迹。奇怪的是,强烈的阳光可以蒸发掉他的汗水,却无法给他的身体增加一点温度,就好象是无法穿越这些荒草所织就的屏障,于是只能远远地躲着,惶恐望。
苏阳的目光落在水桶和井绳上。如同两年前的一幕,水桶和井绳都是光溜溜的,莹莹地映着刺眼的阳光,散发出如同在月光下一般的清冷气息。
苏阳默默地将目光穿越水桶和井绳,转向井口。昔日惊见井底恐怖怪脸的回忆如同天边的云朵一样地翻滚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踩在了一个半柔软半坚硬的物体之上。他惊跳了起来。
“是我。”身后传来燕长锋浑厚的声音。
苏阳闭上了眼睛,似乎所有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升腾起温暖的感觉。从地狱到人间的历程。
燕长锋转到苏阳的对面,凝视着他脸上密密的汗珠,疑问道:“怎么了呢,你发现了什么吗?”
苏阳垂下了头,说:“没什么。”
燕长锋检视了一下水桶、井绳,再看着草丛中被踩开的一条小路,一直蜿蜒通向大门口,说:“看来他们过来是驻扎在这里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这水桶应该就是他们的取水工具。”
苏阳呆了一下,抬头看着那条小路,陷入了沉思中。
燕长锋探头看了一下井底,回头问苏阳:“你当年就是从这里捞出朱素的那怪胎儿子吗?”
苏阳茫然地点了点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燕长锋笑了一下,说:“除了水,还有天空的倒影,还能看到什么?”但他的心中却远不似表面上如此平静,因为就在他刚才探身查看水井的时候,感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从井底直冒了上来,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个冰窟,当下骇然:朱素的怪胎尸体在井底浸泡了数年之久而不腐,难道就是因为这股寒气使然?
苏阳看着燕长锋的镇定,心下也安然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小道尽头的大门,问燕长锋:“我们是不是现在进去?”
燕长锋问道:“你没事了?”
苏阳苦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刚才只是想到了一点当日的阴影。要进去的话,最好就是现在进了。之前镇上的居民都告诫过我,最好不要呆到傍晚,否则容易遇上鬼。”
燕长锋晒然一笑:“你现在又相信鬼了?”
苏阳畏缩着说:“就算没鬼,这一个阴气森森的房子总是让人感觉不自在,哪怕出来个人,都可以吓死人。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证据,然后尽早撤离了。”
燕长锋虽然不信鬼神,但自进了院子以来,一种冰冷的气息始终如影随形,让他更多地感觉不似在人间,于是心里也是惴惴的,巴不得早点调查清楚,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语,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万能钥匙,摆弄了一番,打开了锁。
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苏阳立在台阶下,望着门后面黑暗、空洞的世界,一种莫名的惊慌感爬上了心头。在大门外的时候,他一直感觉自己重返至这座鬼影幢幢的荒宅,心情应褪去上次的忐忑与不安,因为里面的布局,自己全都了然于胸,最重要的是,上次是抱着“寻鬼”的目的而来,而如今却是抱着“寻人寻物”的目的,更何况,上次是孤身一人,只夜探访,而如今,身边多了一个身携枪支的警察,自然便会塌实许多。但如今真的站在了朱素老家前面,他只觉得之前所有的轻松全都不翼而飞,爬上心头的,依然是惊惶与不安。他总觉得眼前的荒宅,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只待他和燕长锋进入,就要“喀嚓”声,将二人吞噬其中,不留一点骨渣。
燕长锋回头头去,奇怪地看着呆立不动的苏阳,问道:“怎么啦,还不进去吗?”
苏阳恍然醒悟过来,说:“没什么,我现在就进去。”说完,挪动脚步,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荒宅。但令他心头始终狂跳不已的是,他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离鬼门关更近了一步,以至于他望着那两扇黑漆大门,感觉那就像是一道防火墙,将自己的勇气隔绝在外。
苏阳刚踏入屋子,就感到一股灰尘的浑浊气息充斥于口鼻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燕长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好奇怪哪。”
苏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你看这地上的杂乱痕迹,说明经常有人出入其中,可是你再看其他的东西,那上面的灰尘和蜘蛛网,都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还有这屋里的空气,也像是很久没有流通过了。”
苏阳张眼看了一下,果然一切如同燕长锋的描述,原本空荡荡的大厅,比起两年前显得更加荒凉破败了,成了蜘蛛、蟑螂、老鼠的天堂,而地板上,则铺了厚厚的一层尘埃,拓印出一长串凌乱的脚印,直通向楼梯口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出入这屋子的并非是真正的人?”
“并非真正的人?什么意思?你是说鬼吗?”
苏阳听到“鬼”一字,不觉后脖子处一凉,好象在他背后吹了一口气似的。他想起当年在这里面见到过朱素那腐化为尸水的“奶奶”亲容,全身都开始凉飕飕了起来,“要不你说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燕长锋微微一笑,说:“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啊,只要他们只是将这里当作是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或者仓库的话。”
苏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将毒品藏在这屋子里,但平常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再这里作长时间逗留,而为了避免被外人察觉,他们每次进来后都是关紧门窗,所以不会带来什么空气对流,对吧?”
“不错。我想如果换作是你,应该也不会想在这里面过夜吧。”
“咳,你早这样说就好了,刚才还吓我一身冷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再说了,即便真的有鬼,现在是正午时分,传说中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刻,你想召唤他们出来都不可能,你又何必害怕呢,除非你就是心怀了他们的孩子。”
苏阳不解地看着燕长锋,“心怀他们的孩子?什么意思?”
燕长锋戏谑笑道:“就是心怀鬼胎呀。”
“晕。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苏阳埋怨了一句,不过被燕长锋这样一打岔,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两人沿着地上的脚印开始搜索了起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脚印在楼梯处就消失了,唯一的一个分岔,就是进入厨房。但厨房里的设置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灶台边上的水盆里有残余的水,另外旁边的水缸里,有半缸水,显示出曾经有人用过这水进行清洗。
燕长锋俯下身去,仔细地检查水盆里的沉淀物。苏阳则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布满尘埃与蛛丝的楼梯,心慌意乱中。“到底是谁进入这房子呢,他们又是要做什么?如果是真的如燕警官所说的,用来藏毒品的话,那么毒品会在哪里?如果不是,那么他们进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燕长锋直起身子,肯定地说:“这水里有白色的细微粉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白粉,证明他们是利用这里来掩藏毒品,而且从这水的清澈度来看,应该他们最近一次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可是他们把白粉藏在哪里呢?”苏阳急切地问:“从地上的脚印来看,他们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大厅,而且还仅是门口到楼梯这短短的一段。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可以藏毒品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再好好找找吧。”
苏阳哭丧着脸说:“还去哪里找?这不都一目了然的吗?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然后多找一些警察过来进行搜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就会给那些毒贩子一个转移罪证并清理现场的时间,到时候即便我们再抽调大批人马过来,找不到证据,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的。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他从包里掏出手机,边按着一个电话号码,边对苏阳说:“我跟以前深圳的旧同事说一下,让他汇报给上级。一旦我们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都至少可以给他们留下一点线索。”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燕长锋将他这段时间对于朱素案的进展过程简要地与对方说了,只是由于案情过于诡异,尤其是涉及步云花园先后出现的几个神秘黑影以及那只神奇的黑猫,燕长锋还是费了近二十分钟才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清楚,让对方接受这些匪夷所思的凶情,结果还没等他谈到青栏镇有人在贩卖毒品时,手机的电池就耗光了。
燕长锋无奈地挂掉电话,问苏阳:“可以借用你的手机一用吗?”
苏阳边将手机递给他,边说:“不过我的手机电池也不多了,你最好简要一点,要让对方明白我们现在的凶险处境。”
燕长锋重拨了电话,将他来到青栏镇,怀疑这里的警方暗中参与贩毒一事说与他,临了说:“如果我不幸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记得一定要说服上面的领导,来对青栏镇的公安系统进行彻底的调查,并且找出朱素一案的真相。”
对方在电话那头满口应允,然后再说了一通要燕长锋自己保重、注意安全之类的套话,燕长锋还未来得及打断对方的细意叮咛,手机“嘟”地一声响,自动关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同样感受到危机的,还有苏阳。他抓过手机,看着灰色无光的屏幕,眉毛都快跟眼睛拧巴在了一起,“两个手机都没电了,那我们就是没法再跟外界联系了?”
燕长锋安慰他说:“你还需要跟外界联系什么呢?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果真的有危险,有哪一个可以拯救得了你呀?一切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小心行事。”
苏阳叹了一口气,收起手机,跟随着燕长锋一起再勘察起大厅和厨房来。但两个房间的布置都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有毒品之类的地方。他们甚至将整个一楼所有的房间都细细搜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没有处理掉的家具和衣物等外,别说白粉,连个面粉都没找着。
苏阳仰头看着直通向二楼的楼梯,喃喃说道:“难道是藏在二楼?那他们又怎么上去的,飞上去的不成?”
燕长锋也作苦恼状,说:“也许是他们听闻到了风声,事先将所有的白粉都转移出去了。”
苏阳摆了摆手,说:“可你也看到了,这大厅里,除了脚印,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难道他们就是将白粉藏在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就一直站在大厅里一动不动的?”话到最后,他被自己所描述的结论吓了一跳。他仿佛真的看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个人像个僵尸一般地枯立着,身上挂满着白粉。
燕长锋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们上二楼搜索去!”
“二楼?”苏阳尖叫了起来,“我不去!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呢,除非那人真的是鬼!”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说:“那这样吧,你在楼下等着,我上二三楼查看下。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的是,我们上二三楼,可不单是查找毒品的下落,更主要的,还是解开关于朱素的谜团,尤其是她与朱盛世之间的背后关系和她神秘窥视人心力量的来源。哦,对了,我还得再提醒一件事,你在一楼的话,如果真的有人要对我们下手,那么你得帮我挡一下。”
苏阳恼怒地看了燕长锋一眼,扔下一句:“算你狠!”率先提脚往二楼走去。
几年的荒弃,使得楼梯成了一堆行将枯败的朽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作响,同时灰尘簌簌而下,令人怀疑下一步的落脚会不会是个陷阱。
苏阳用袖子掩着鼻子,快步穿过楼梯,上了二楼。燕长锋紧随其后。
二楼的布局与他两年所见到的也无任何差异,一样的是白色的塑料膜套在堆积在一起的物件上,像极一只白色的怪兽,冷冷地伏在厅的角落,好象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啮咬人一口。
燕长锋默默地走了过去,将白色塑料膜掀开。有厚厚的尘土洒落了下来,空气顿时变得污浊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过燕长锋也只瞄了两下,就将塑料膜重新覆盖上,因为下面就是一些木制的桌椅,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的东西,其空间布置也都简洁得让人不必再多看一眼。
苏阳失望地问道:“没有什么线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走到靠楼梯的第一个房间前,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门。
苏阳嘲笑说:“我想你要是不做警察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贼。”
燕长锋没有答理他,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显然,这是一间客人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再别无他物。燕长锋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的,就退了出来,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第二个房间。
与第一个房间的简陋相比,第二个房间要豪华许多。一张大床上,垂落着一纱幔,旁边是一套红木打就的梳妆台,梳妆台的对面,是一个大衣柜,另外屋子靠门边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电视柜,不过大概是朱盛世离开青栏镇的时候,将大多数的电器卖掉的缘故,上面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灰色的印痕。这应该就是朱盛世当年的卧室。
燕长锋戴上手套,打开梳妆台的柜子,里面除了一些女人所用的小镜子、梳子以及几瓶过期的化妆品外,别无他物。衣柜里也差不多,只找到一些落满灰尘的衣物。苏阳也帮忙着翻看了一下床上床底,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令人激动的东西。
两人失望地出了卧室。燕长锋打开了第三个房间。令二人意外的是,第三个房间竟然是个书房。
“朱盛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看书?”苏阳看着一大排挤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惊异得几乎合不拢嘴。
燕长锋随手从书架抽取了两三本书,翻阅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些书主要就是拿来作摆设的,至少90%的书他都没有看过。”
“不过他会附庸风雅也算难能可贵了,至少说明他承认知识分子的地位。”苏阳也随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看了一下,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喜大叫:“你快来看一下。”
燕长锋闻言精神大振,连忙凑近了过来一看,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靠在一起,幸福地笑着。
苏阳仔细地辨认着,“好象是朱盛世的全家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婴儿就是朱素,旁边那女的就是她妈。”他翻过照片,看到背面记着:1978年,与春晓、素儿摄于桂林。
苏阳顿时楞住了。燕长锋也为之一怔。在他们的心中,朱盛世更多的是一个暴君、冷血者,而与好丈夫、慈父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苏阳难于置信地放下照片,在书架上继续搜查了起来,很快就又在其他的几本书中,陆续找到十来张照片,照片或是全家福,或是“春晓”的单人照,或是幼时朱素的照片,不过这些照片全都集中在朱素两三岁之前。
“没想到,真没想到。”苏阳看着照片,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里,“看照片中朱盛世看他老婆,还有朱素的眼神,他应该是很爱她们才对。可是他又为什么后来会逼死自己老婆,又强行占有了朱素呢?”
燕长锋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说过,曾经朱素她妈有个情人,后来就是被朱盛世打死了,尸体埋在后院里,你两年前还曾把他给挖掘了出来,对吧。”
苏阳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朱盛世本来可能会是很爱自己老婆和朱素,可是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的男人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就因爱生恨,非但杀死了自己老婆的情夫,也因此迁怒于朱素身上,对吧?”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对他那样本性暴戾的人来说,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很难的,而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爱的女人竟然背叛了自己,那么肯定会凶性大发,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至于他弓虽暴朱素的事,我想他应该是当作对朱素她妈的一种报复,我想他应该就是认定朱素不是她自己的亲身女儿。”
苏阳突然想到了一事,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太好了,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燕长锋面露喜色,“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问过你,什么人会去做DNA检验吗?”苏阳在大脑中极力地将一些零散的碎片拼合在一起,“我们当时一致认定张成廷是不可能带着朱素去做DNA检测的,那么如今基本上可以假定,就是朱盛世带朱素去做检测的,为的是鉴定她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检验结果肯定是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身女儿,所以他就在愤怒之下,找张成廷杀了她。”
燕长锋想了想,说:“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检验结果怎么跑到公安系统的档案库里呢?”
苏阳登时傻了眼,“这……这应该我问你才对。”
“这个问题我回去倒可以好好查一查。不过我觉得这个结论还是值得存疑的。因为就算朱盛世带着朱素去做了检验,而且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既然他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都可以忍受了朱素不是她亲生女儿这样的一个概念,又怎么突然一下子爆发呢,而且杀了她,能改变事实什么呢?你要记住,朱素是在广州被杀死的。而在广州,朱盛世并不再是青栏镇土霸王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来人口,没有任何特权。他即便卤莽,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杀人,因为那意味着可能将自己牵涉进去。你要摸清朱盛世的心理。他既然能够为避祸,割舍在青栏镇的所有权力、地位,逃到广州去,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轻生的人,而是很在意自己的生命的,而且他又是警察出身,深切明白杀人偿命这样的理论,因此不会贸然冒险去杀人的。”
苏阳顿时泄了气,“那按你的说法,他为了一套房子而杀人的说法反倒更为合理?”
燕长锋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我怀疑,DNA检验的结果反倒可能证实,朱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苏阳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真是父女关系的话,朱盛世为什么还要杀朱素呢?”
“朱素是朱盛世亲生女儿这个结论的最大证据来源,就是朱素产下的那一个怪胎。我觉得那并非什么怪物,而极有可能是乱仑导致的基因变异的后果。当然了,如果孕妇在怀孕期间遭受到了辐射什么的话,也可能导致基因突变,生下那样的怪胎。可是这两天我观察过了,青栏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辐射源。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近亲关系带来的恶果。”
苏阳沉默了下来,他震惊于燕长锋的推理,更震惊于朱素所承受的悲惨命运。
燕长锋继续说道:“所以朱盛世对朱素下手,一个可能性就是也有幕后黑手逼他这么做,这个黑手应该就与贩毒一事相关。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朱素根本就没死,步云花园602里死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苏阳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智,想了想,反驳道:“我觉得你第二个可能性的推论存在着漏洞。如果公安系统里的DNA资料确实朱素的话,那么死者就一定是朱素,可朱盛世既然已经证实朱素是他的亲生女儿,再下手就有不合常理;如果不是朱素的话,那么也就说明,DNA可能是假造的,意即朱盛世带朱素去检验DNA这样的说法是立不住脚的。”
燕长锋思索了片刻,缓缓地说:“那就意味着,朱素之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朱盛世充当的角色只是一个傀儡,而张成廷呢,更是他手下的一个工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网撒的就真的够大的了。”
苏阳依然不服气地反驳道:“不见得。我觉得朱素极有可能就是没死。如果602死的真是她,那么朱盛世对她下手的理由也未必就一定是受人胁迫,而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意愿。你想想,如果你是朱盛世,突然有一天发现,你一直视为眼中钉和泄欲工具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那么你会怎么个反应?肯定是心性大乱。这种情况下,他把朱素给杀了,以不让自己陷入疯狂的状态里去,也是正常的。”
燕长锋慢慢地:说:“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假借张成廷之手来杀死朱素的,这是有计划的行动,而且充满耐心。这就说明,朱盛世是理智的,并没有丧失心性。所以你的推理同样不成立。”
苏阳使劲地晃了晃脑袋,郁闷地大喊了起来,“天哪,谁能告诉我,正确的答案究竟是怎么哪,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正确的答案不是靠从天上掉下来的,而需要人去找。”
苏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扭过头去,看着外面,太阳已经开始逐渐向西偏斜,心中不由地暗暗发毛,涩声问燕长锋:“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搜查下去吗?”
燕长锋坚定地说:“当然。除非你想放弃寻找事情的真相。”
苏阳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不过我们得快一点了,一定要在五点半之前撤离这里。我对这房子心里有阴影,可不想再在这里过夜。”
燕长锋苦笑道:“你以为我乐意呀,除非真的有鬼可以将事情的所有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有了共识,两人搜查的速度就放快了许多。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是个闲置的空房,燕长锋查看了不到一分钟,就退出了。“我们上三楼吧。”
苏阳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上次在三楼黑暗中撞见朱素奶奶的人头从棺材里升起,结果天明后却又发现她已经腐烂成尸水的尸体,这个经历实在太恐怖了,令人无意再多去回忆,更不愿再去面对现场。
燕长锋看出了他的心意,无奈地说:“那要不你就在楼下等我吧。”
苏阳在一个人守在一楼与两个人一起巡查三楼的两个选择犹豫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会安心些,于是咬牙说:“我陪你上去吧。”
令苏阳松了一口气的是,三楼的棺材及朱素奶奶的尸体全都被处理掉了,现在变得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的危险存在。唯一令他难受的是,鼻子间还隐隐嗅到一股尸臭的味道,让他觉得反胃。还好中午没有吃饭,所以也可以勉强压抑住胃酸的翻涌。
与二楼的布局一致,三楼也是一个客厅加四个房间。客厅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剩下的四个房间也毫无线索:两个房间是空房,一个房间应是朱素奶奶的卧室,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旧式木床,一个快要散架的衣柜,两把凳子,除了陈旧,没有任何的信息可以解读;另外一个房间则是朱素的,那比朱素奶奶的卧室更加简陋,整个屋子中只陈列着一张小木床,两个纸箱中堆放着几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床上的被子已经破了,露出里面黑色的棉絮,如果不是纸箱最下层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小女孩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任何与女性有关的特征。看得苏阳心头一阵的辛酸。他仿佛看到孤单无依的朱素,映着夕阳,蜷缩着坐在她的那张小床上,目光呆滞,形神枯槁,从幼年一直熬到成年,任命运一点一点地榨干她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微渺期望。
燕长锋面无表情地翻着纸箱里的衣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带有主人信息的东西,但很快就失望地止住了手。苏阳情绪低落地呆立在房间中央,不知是问燕长锋亦或是问自己:“两年前我在这里见到朱素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可如果是幻觉,为什么最后的告别及我走出房子的那一幕又是那么真实,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燕长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看了看窗外四垂的暮色,心头一惊,抬手看了一下表,竟然已经是五点半了,对苏阳说:“先不要多想这些。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天色已经晚了。”
苏阳恍然惊醒,立即注意到天色已经迫近黑暗,暗叫声“糟糕”,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一楼跑去。燕长锋下意识地跟随着奔跑了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楼。与二楼、三楼相比,一楼显得更加的昏暗,这主要是由于之前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疑,将大门掩上,如今天光渐薄,映得屋里一片朦胧。还好大厅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他们倒也不必担心撞上什么。
苏阳率先跑到大门前,伸手去拉大门。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大门竟然纹丝不动。他疑惑地收住了手,确认大门没有从里面反锁上,再在手上加了把劲。但大门仅仅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咯吱”开门声。
苏阳的心开始下沉,沉得接近地狱的边缘。
燕长锋注意到了其中的怪异,也伸出手去,扯住大门,用力往内拉。不过如同蚍蜉撼大树,徒劳无功。他的脸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有人在外面把门反锁了。”
苏阳惊恐地朝身后侵拢上来的暮色看了一眼,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大叫了起来:“不,我不能留在这里的!”他状若疯狂,双手抓住门栓,死命地摇晃着。
原木制成的门,既厚且重,而且没有任何的感知,所以也根本不会理会苏阳的绝望心情,依然保持它的冷漠紧闭姿势。
“你不要这样。”燕长锋拼命抓住苏阳,“你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寻找其他的方式出去。”
苏阳如同抓住一根救命草似地抓着燕长锋的手,激动地说:“你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对不?”
燕长锋沉稳地说:“你先平静下来再说。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门可以出去,或者找个工具,把这门砸开。”
苏阳看着那足有三寸厚的木门,沮丧地说:“那就是没有希望了。刚才我就注意过了,这房子里,只有这么一扇门可以出入,而这门,除非是用斧头或者炸药,其他的根本不可能弄开的。”他神经质般地在身上乱摸了起来,摸出手机,抖索着手,试着开机,无奈手机的电池已经耗光,尚未进入主画面时就攸然闪灭了。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苏阳像一堆软泥一样地瘫倒在地。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说放弃呢?”燕长锋恼怒地拉起他,“你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就没有希望呢?”
苏阳悲哀地一笑,说:“那你说现在希望在哪里呢?等待有人经过,把我们救出去?别做梦了,这附近现在估计估计除了要加害我们的凶徒外,再不会有人经过;就算真的有人,恐怕也都把我们当作鬼,逃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救我们呢?何况,那些准备将我们置之于死地人,怎么可能任别人来救我们呢?”
“但我们可以自救啊。你别像个小娘们一样,只懂得软弱哭泣,就不知道掌握自己的命运。”燕长锋边说边在房子里搜索了起来,很快,他从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
苏阳以为燕长锋要对他下手,惊恐地叫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呢?”
燕长锋没有理他,拿着刀对准木门间的缝隙,用力地砍了下去,无奈那刀又钝又锈,而门又坚硬无比,没砍几下,刀口就翻卷了起来,而大门却安然无恙。
“你这样只是浪费精力。”苏阳有气无力地说:“还是省省点力气吧。我们都已经半天没有吃饭了,而在这屋子里除了一点水外,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食物。除非我们可以像原始人一样,吃老鼠蟑螂。可那样又能支撑几天呢?”
燕长锋横了他一眼,提着菜刀又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苏阳大喝道:“快点过来帮忙!”
苏阳以为燕长锋找到了一线生机,精神一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了厨房。
进了厨房,苏阳看清了燕长锋的用意:他将衣服脱了下来,在水盆里浸湿了,缠在窗户的两根镀锌管上,打了个结,再用一根棍子夹在衣服中,绕了两个圈,仿佛是一个扳手。燕长锋朝苏阳招手了一下,“过来搭个手,把这窗柃弄弯,我们就可以钻出去。”
一听可以出去,苏阳顿时来了力量,他与燕长锋分立在棍子的两边,一个用力往外推,一个死命向下拉,但任凭两人用尽吃奶的力气,镀锌管竟然没有一点要屈服的架势。
燕长锋喘着粗气,放弃了用力,“妈的,这镀锌管应是加了硬币或者灌了沙子。”
也许是因为绝望让人放弃了挣扎,苏阳倒表现出出奇的冷静,说:“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我们就认了吧。”
燕长锋却不会就此认命,他走出厨房,挨个房间地查找可能用得上手的工具,如大铁捶、斧头之类的大家伙,但整个房子里,除了那些家具外,再找不出任何大型的东西,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支蜡烛。
苏阳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夕阳被黑夜一点一点地拽进了地平线内,再没有遗下半点的光明,以一种空洞的声音说:“天黑了。”
燕长锋像是听到了死亡诏书一样地全身血液为之一凝。看着苏阳那伫立窗旁的身影,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昨天晚上苏阳站在窗户边喃喃念词的恐怖一幕,顿时,恐慌跟夜色一样,包围了他的周身。他后退了两步,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阳缓缓地转过身来,诡异地笑着:“我怎么会没事呢?”
黑暗中,燕长锋只看见白森森的牙齿闪耀了一下,就像丛林里的野兽遇见猎物一样的目光闪烁,心狂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苏阳“嘿嘿”地一笑,说:“找点吃的啊。”
燕长锋第一反应就是人肉大餐,胃顿时翻滚了起来,“你想吃什么呢?”
“有什么就吃什么呀,哪怕是老鼠都行。”提到老鼠,苏阳突然灵光一闪,大叫了起来:“有了,我想起来了!”
燕长锋胆战心惊中,“你想到什么了呢?”
苏阳兴奋了起来,“地窖,地窖!朱素奶奶说过,这房子里有个地窖,地窖里有粮食。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得吃了。”
燕长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还好,他还是正常的,没疯。”他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地窖在哪里呢,我们刚才没有发现啊。”
“是啊,它究竟在哪里呢?”苏阳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问说:“你能确定那一个地窖真的存在吗?”
苏阳刹地一楞,“为什么这么问呢?”
燕长锋扬起了手中的蜡烛,淡淡地说:“因为我们今天晚上只能靠这一支蜡烛来过夜。如果过多地浪费在寻找地窖的过程中的话,那么剩余的时光我们便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度过。”
苏阳沉默了下来,但随即肚子里的怪叫声替他做了决定,“找地窖吧。光明并不会减弱饥饿感,可饥饿感会增加我们对黑暗的无助情绪。”
燕长锋默然了,他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用手掌护着火苗,往客厅里走去。
苏阳叫住了他,“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除了客厅,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能有地窖入口的吗?你不可能想说地窖是开在二楼,或是房间里的吧。”
苏阳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缓缓地说:“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在后院里!”
燕长锋闻言心里一咯噔,长叹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命中注定,没有什么可怨的了。不过现在我们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最后试一下了。如果客厅里再找不出入口的话,那就只能坐着等待天明,看是否有人过来把我们救出去。否则……”
燕长锋话停住了,但苏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没有人前来解救,那么他们就只能坐等着未来有一天别人前来为他们收尸。
苏阳惨笑了下,“也许死了后,倒能够和朱素等人进行交流,揭开所有的谜团呢。那倒也不错,比现在这样的不明不白半死人要好得多。”
燕长锋深深凝视了苏阳一眼,心中狐疑不止。他有时候觉得苏阳特别镇定,对生死看得很开,对于恐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比别人强上许多,比如现在这样的绝境下,他还可以笑得出来,还可以保持理智;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他很脆弱,很容易被外界的环境所击溃,乃至草木皆兵,不见敌人,自己先乱了心神。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个性呢?”说句老实话,燕长锋有点害怕苏阳这样捉摸不定的个性,这让他平添了几分危险感。因为他觉得情绪波动太大人,最容易冲动,做出一些不合常理、乃至残无人道的事来。“难道他真的卷入602一案的程度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来得深?”
转念只是一瞬间,燕长锋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无论苏阳是怎样的一个人,燕长锋还是自信,凭着自己多年警察生涯所练就的警觉性和身手,对付他还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个症结,那就是刑警老陈对苏阳的信任。他觉得,以老陈数十年的办案经验所磨练成的精锐目光,苏阳如果真的是凶手的话,基本上很难逃脱他的法眼。而他既然选择没有对苏阳进行审查,相信他也是受害者之一,那么还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可以证实,苏阳应该不具备主动攻击的威胁性。只是他昨天晚上的梦游状态实在让燕长锋心有余悸。于是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晚上到底还和不和他同房一起睡?说句心理话,自从进入房子里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过。虽然在刚刚遇上门被人反锁的事件之前,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可是燕长锋总感觉特别压抑,尤其是进入二楼和三楼后,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冷冷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在理智上将这种感觉归结于自己的过敏,可心里却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一种阴影感。
苏阳很快就追随上了燕长锋的步伐,将自己的身影进入到烛光的光圈之中,仿佛那光圈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所划出的保护圈,只要身在里边,就会妖魔不侵,无人可以加害于自己。
燕长锋在环视了一下大厅,最终将目光和脚步停留在楼梯口,蹲下腰,细细地观察起地下那些凌乱脚印所指向的方向。
苏阳干站在一旁,无聊地用查看着眼前的空间。楼梯是呈梯形延伸至二楼的,而其与一楼的交接处,凌乱地对方着一些废弃的旧纸箱、破鞋子之类的杂物,上面爬满了蛛丝,更有一大片蜘蛛网就像一扇屏风一样,划出了好大的一片势力范围。从那一个蜘蛛网的规模上,苏阳几乎就可以确定楼梯后边没有什么秘密,那些新鲜的脚印是肯定不会踏上蜘蛛网后的空间的。
燕长锋原本也是持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直都没有去查看蜘蛛网后面的那些杂物。但及至他蹲下细细观察那些脚印脚尖的朝向时,他开始对楼梯下边的空间产生了怀疑。他走回厨房,拿了那根棍子,先用蜡烛将蜘蛛驱散,再用棍子将蜘蛛网捣烂,招呼苏阳说:“我们去后面查看一下。”
苏阳不满地嘟囔道:“那后面除了垃圾,还能找出什么呢?”不情愿归不情愿,他还是紧跟在燕长锋的身后。
燕长锋用棍子将纸箱拨开,将手中的蜡烛凑近了地面。果然地面所积累的尘土“地毯”中,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一丝微笑浮上燕长锋的嘴角。“果然就是这里了。”他用手将眼前的所有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拨拉开,一块带有铁环的木板现了出来。
苏阳目瞪口呆中,紧接着是欣喜若狂:“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被你找出来了。我们快点进去吧,看里面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燕长锋单手抓住那铁环,没花多少力气,就将木板提了起来,顿时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然后是竹梯出现在洞口。
燕长锋转过头去,对苏阳说:“你要不在这上面等我,我下去看看,很快就出来。”他害怕要是两个人都进去地窖了,要是再有人溜进来,就像把大门反锁一样,将他俩禁锢在地窖里,那就惨了。
无奈苏阳坚决不肯,“不行,我一定要下去看看到底有些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朱素奶奶说的粮食。”
燕长锋见状,想想有人进来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也就不再勉强苏阳,于是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抓着竹梯,小心地走进了地窖。
当苏阳的右脚踩在地窖的地板上时,他看到了燕长锋眼中的震惊、激动,还有欣喜。他奇怪地扫瞄了一下四周,意外地看见地窖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一个个白色的小塑料袋。不过蜡烛的光线范围有限,看不清那些小塑料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苏阳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呢?”心中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说,你看到了鬼哟。
“毒品,真的是毒品!”燕长锋激动得声音都点变调了,“他们果然是利用这房子来隐藏毒品。看来我们是在逐渐接近谜底中。”
“毒品?”苏阳心中一振,走过去细细地观察起那些白色的小袋子,果然与在电影中所看到的毒品有几分相似,只是其包装分量更小。他随手拿起一袋,凝望着沉思了片刻,抬头问燕长锋:“这么说,朱素的死真的就是可能就是因为朱盛世为避免走漏他贩毒的消息而杀人灭口?”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有这种可能。”随即叹息说:“可惜我们的手机都没有电了,否则可以把这重大的消息揭发给深圳广州的同事。”
苏阳心情沉重地放下了毒品,继续搜索起地窖。令他大喜过望的是,果然在地窖的角落里找到一袋小米,还有一袋面粉。虽然地窖被建造得极其干燥,但由于时间太长,那些小米和面粉还是略微发霉了。
苏阳充满期待地看着燕长锋说:“你说这些东西我们能吃吗?”
燕长锋仍然沉浸在找到毒品的喜悦中,对填饱口腹之欲的事也就显得漫不经心,“吃不死人就可以。”
苏阳想想也是,于是将小米扛了起来,对燕长锋说:“我们先弄吃的去吧。”
燕长锋拿出数码相机,对着毒品拍了几张照片,再用手撕开一袋毒品,往自己的鞋底、口袋里等隐秘地方扑洒了些。
苏阳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问:“你在做什么呢?”
燕长锋淡淡地说:“留点线索啊。这样即便我们真的遭遇不测,将来别人找到我们的尸体,也可以从这些毒品痕迹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真凶。”
苏阳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
两个人退出地窖。苏阳用水略微淘了下米,再用洗米水洗了两套碗筷,再刷了一下锅。燕长锋则拆卸了一张小桌子当作柴火,塞进灶堂,用楼梯下的那些纸箱引燃了,很快就烧好了一大锅粥。
粥香引诱起二人腹中的饥饿之感,两人狼吞虎咽地各喝了两碗,空虚的胃一下子感觉温暖了许多。而胃的满足,让两人对于身处的环境也感到满意了许多。
燕长锋打了一个饱嗝说:“这些小米应该足够我们支撑上三五天。我想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应该不会等待太长时间,到时我们还是有机会趁他们开门准备为我们‘收尸’的时候冲杀出去,逃离青栏镇。”
苏阳眼前一亮,求生的希望让他对夜宿此间的恐惧感一下子减弱了许多。他问燕长锋:“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啦。”燕长锋从灶堂里抽取了一根尚未完全熄灭的木棍,举着往二楼方向走去,“我们上二楼吧。那里安全一点,而且视野也开阔些,这样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可以及早得知。”
苏阳深知目前的处境下,唯一能够带他脱离险境的就是燕长锋,心中抱定主意不再与他顶嘴,而是言听计从,“行,就依你说的来做。”
走到楼梯口,燕长锋停了下来,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
苏阳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前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手脚冰凉,还有什么比燕长锋能够看到而他却看不到的东西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呢?
他战战兢兢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呢?”
燕长锋转过身,以手指指向楼梯口处,“你看!”
苏阳哭丧着脸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你就别吓我了,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吓你?”燕长锋“扑哧”一笑,说:“你怎么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呢?我是让你看那蜘蛛网。”
苏阳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说:“哎,那你也不早说。”他凑近了一下,看了蜘蛛网说:“这蜘蛛网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这些蜘蛛结网的速度太快了点吗?”
苏阳这才注意到,仅仅在他们做饭、吃饭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之前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的蜘蛛网竟然在两只蜘蛛的补缀下,恢复了一大半。但他还是不明白燕长锋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很快。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燕长锋微笑了下,说:“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这幕后凶手的手段好高明,可以利用这两只蜘蛛快速结网来掩饰自己出入的痕迹。平常人怎么会想到这么密集的蜘蛛网后面会藏着一个地窖呢?”
苏阳“哦”了一声,心中涌起的,不是对设局者匠心的佩服,而是恐惧――恐惧自己拥有这么可怕的敌人。
燕长锋对苏阳说:“你稍等一下。”从脚腕的护腿上取出一把尖刀,再随手取了地下的一根棍子,捅开密结的蜘蛛网,钻入楼梯下。
随着火光的隐没,苏阳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耳边只听得“扑扑”的金属与木头相切割的钝响,刺得神经发疼。
就在苏阳为自己独立黑暗中所浮升起的胡思乱想惊吓得两腿战战的时候,燕长锋终于从楼梯下钻了出来。
苏阳喉咙发干,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燕长锋用手抹去沾在头上、发梢上的蜘蛛网、灰尘和汗水,说:“我把第三级楼梯给锯掉了一些,这样如果有人要上二楼的话,就会踩塌楼梯,我们就可以及时得知并应付他们。不过这几天里我们就得注意,千万不要踩上它。”
苏阳不得不佩服燕长锋的缜密心思和应对危机的能力,冲他送了一个赞叹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提脚,跨上楼梯。
燕长锋打开朱盛世的卧室,说:“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苏阳是断然不敢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听到燕长锋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说:“好啊。”
燕长锋看着苏阳的笑脸,心里却开始发憷:他是多了一重安全保护,可我却多了一层危险可能。他想了想,从客厅里找了两张长凳,再卸了块门板,架起一个简陋的床,放在门口。
看着苏阳不解的眼神,燕长锋只好找了一个借口:“靠近门口,这样有人进来的话,我也可以及早感知,做出反应。”
苏阳理解地点了点头。
燕长锋拿来当火把的那根木棍扑闪了下,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了。苏阳的心跟随着一沉。
燕长锋摸黑着来到窗口,将窗帘拉开,再打开窗户。窗外没有月光,只有漫天的星光,荧荧地映出屋中物件的轮廓出来。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黑魆魆的一片,像一只怪兽蹲在那里。
苏阳搬了两张椅子,来到窗口,将一张递给燕长锋,坐下,想了想,说:“燕警官,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能否向你请教一下呢?”
燕长锋点燃了一根烟,惬意地吐了个烟圈,“说吧。”
“你今天早上是怎么突然会想去怀疑严所长,觉得他隐瞒了一个事实呢?”
燕长锋怔了一下,脑海中涌现起早上洗漱时想到的案件推理:在燕长锋的大脑深处,一直对苏阳说的话是存有一定疑虑。虽然他从苏阳的表现上找不出他说谎的痕迹,但他也知道,苏阳之前对他所讲述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推断,而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求开脱,也就是说,苏阳所想到的,甚至他说看到的,未必完全是真实的,只可能是他为自己的清白所寻找的部分证据。而昨天晚上苏阳的梦靥让燕长锋深切地感受到了隐藏在苏阳正常人格背后的一个黑暗影子,让他几乎要去假设,苏阳正是那一个杀死朱素、陈丽娟、张成廷乃至赵利蕊的真凶,尽管可能他的杀人,是在一种不清醒,或者说梦游的状态下。但燕长锋同时又对自己的假设存在着动摇,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说,他不能不考虑当初最早接触苏阳、并在上领公寓804遇害的邢警老陈对苏阳的看法,那就是他是无辜的。他深知,也许自己的办案能力有可能比老陈更高一筹,但在看罪犯的目光上,却很难抵得上老陈那数十年邢警生涯所积累起的敏锐性。另外,苏阳在梦游的状态下,虽然有一些惊人异样的举动,但却并没有真正做出危险性的行为。燕长锋知道,人的梦游行为基本上是受人的大脑中被压抑的部分所驱使的,他那会去做许多人平常里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那也意味着,苏阳的大脑中,杀人的想法一直是处于被压抑的状态。所以苏阳的那个“肢解”他的行为反倒可以理解成,他在意识中,一直是抗拒着去杀人的。这样的话,苏阳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就变得很小。
这些念头的纠缠让燕长锋感到痛苦,但同时也给了他启发:能不能换一个思维来看到案中人?比如朱素,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是一个受害者,那么有没有可能她是主动的呢,即她没死,所有的案情中,她是知情乃至参与策划的呢?另外,按照苏阳的说法,朱盛世是出于房子的事而主动选择了杀死朱素,但有没有他只是受胁迫的呢?这个想法令他激动了起来,因为他综合了这两个可能,发现其一个共同的线索:如果朱素仍是活着的话,那么她最可能的藏身之处就是老家;如果朱盛世是被迫杀死朱素的话,那么从朱盛世的生活轨迹来看,要挟他的人一定是生活在青栏镇的。再对应起昨天严所长对他俩的抗拒态度和他与朱盛世之间的关系,燕长锋越来越觉得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所以才与苏阳一起布下了引蛇出洞的计策。但失策的是,他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和他们的快速反应力,从而让自己与苏阳被困于这房子里。
对于这些复杂的推理过程,燕长锋是不可能与苏阳讲清的,更不可能告诉他说,自己在心中一直是将他当作嫌疑犯来看待,他只能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早上刷牙的时候想起了严所长,感觉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然后就想到,也许在清栏镇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朱素、朱盛世和严所长都可能与之有关。而目前朱盛世已经死了,朱素生死不明,那么严所长所代表的青栏镇知情人就是最大的线索。我们既然无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真相,就只能把他们引出来,主动带领我们接近谜底。”
苏阳沉默了下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头顶斜上方的苍穹,良久,喟叹了一句:“可惜我们还是没能证实这个幕后人究竟是不是严所长,他与朱素之间的关系究竟又是什么。”
燕长锋安慰他说:“我们会想办法逃出这房子的。”
“不过也真的好奇怪。朱盛世当初为什么会这样构建房子呢,整栋楼简直就是一个囚笼,就那么一个出入的大门,难道他就是存心把房子当作是一个壁垒?”
“有可能吧。也许他就是自觉作孽太多,害怕别人潜入进来报复他,所以宁愿不便,也要保障安全。”燕长锋顿了顿,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座建筑除了空间上的封闭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吗?”
“是不是觉得它有点像古欧洲的城堡,而不像现代建筑那样,有阳台,有大飘窗?”
“不是。你有没有发现它的建筑并不是四方的,而是像金字塔那样向中心缩小的吗?只不过少了一个顶,所以并不呈现出锥形,而是梯形?”
苏阳仔细想了想,好象真的是如此,不禁大为奇怪,“还真是的哟。那朱盛世搞这么多鬼名堂做什么呢?我觉得这样子的结构很不好建造的哟。”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我也猜不透。也许就是建筑师的创意吧。如果让我看的话,我觉得这样的建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易攀爬。”
苏阳则咀嚼着燕长锋关于“房子要是加个顶,就是个金字塔造型”的说法,若有所悟,“传说中金字塔是建筑中最具灵异的造型。据说连食物放在金字塔形状的模型中,都可以比在外面保鲜更长时间。”
燕长锋开玩笑地说:“那朱盛世要保鲜什么呢?该不会是想像那些法老一样,保存千年啊?”
苏阳随口说道:“也许人家想要保存的不是遗体,而是精神或灵魂呢。”提及“灵魂”二字,苏阳突然想到一事,不禁失声道:“难道真的是灵魂?”
“灵魂?什么意思?”
苏阳全身的肌肉开始紧张了起来,“你相不相信人的灵魂是一种能量,而这种能量有可能被保存下来呢?”
“你且继续说下去。”
“你记不记得镇上的人说过,朱素的妈妈在去世后,她的灵魂曾经在这屋子里现身过吗?然后我又在这屋子里撞见了朱素奶奶的灵魂。以前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朱素她家人具有特殊的灵异能力,但现在想来,是不是就是这房子的问题?”
燕长锋感觉苏阳的说法有点无稽之谈,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毕竟他也知道,关于金字塔,有太多神秘的传说。比如胡夫金字塔究竟是怎么建造的,还有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图坦卡蒙国王陵墓的那一个著名咒语“谁要是干扰了法老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的灵验等。
苏阳完全沉浸在自己惊人发现的震惊中,他实在难于想象,如果这座房子真的就是为“死人”而准备的,为保存灵魂的力量的话,那么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究竟会遇上怎样神秘古怪的事。
就在苏阳紧张得全身直流汗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一种空旷、沉闷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开大门,哼呀哼呀,又夹杂着像是老太婆在你耳畔叨咕般的吧嗒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苏阳惊乍得差点从椅子跌落下去,黄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而下,“这是什么声音?难道真的有鬼?”
燕长锋侧耳倾听,却发现根本无法辨定声音的来源。那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又好象是有人用音箱在你耳边播放,总之,它好象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拥涌过来,又缥缈不定。你感觉它在你身后,但你转身,它却又在你的身侧幽幽响起。哪怕你捂住了耳朵,它仍然像个不依不挠的小孩,扒着你的耳朵将声音灌了进去。
燕长锋心头也是大骇,他实在无法想象这古怪的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真的如同苏阳所说的,这荒宅里闹鬼?再看苏阳,他已经捂着耳朵,瑟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只恨不能用铅水灌入耳中,让自己彻底杜绝对声音的接收。
燕长锋强按住心头的恐惧,试着伸出手去,将窗户关上。那古怪的声音竟然一下子消减了许多。他暗松了口气,对苏阳说:“没事了。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并不是什么鬼魂作怪。”
苏阳畏缩地把手拿离开耳朵,果然那怪声不似之前那么强烈,而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如同一个孤魂野鬼在窗外绝望徘徊、摧心长号,反倒将恐怖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浓烈。
“我受不了这鬼地方了。”苏阳鬼嚎了一声,一把拉开门,但随即身体像被点住了|茓道一般地僵在了门口。
燕长锋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全身不停的抖动可以看出他心底剧烈的恐惧。那是几乎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承受范围。
黑暗中,最容易传染的就是人的恐惧。燕长锋感觉自己的全身也忍不住要跟着哆嗦了起来。他极力地克制住内心的害怕之情,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用力地摁下,有一股火苗跳跃出来。
尽管那只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但对于苏阳长锋来说,却是莫大的温暖来源。苏阳的灵魂仿佛受那火光所牵引,一下子附回了身体。他怪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屋里一缩,“啪”地一声,将门甩上,然后紧紧地抵着门,好象担心外面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似的。
透过摇曳的火光,燕长锋发现苏阳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全身像得了伤寒一样地颤抖不止,额头上又大汗淋漓,简直就像是从水底刚打捞上来的溺水人。
燕长锋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往头顶上冒,声音都变调了,急切地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苏阳拼命地摇头,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惊恐,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没,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怎么会吓成这样?”
“风,好冷的风。”苏阳将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好象身陷冰窟一般。
“风?”燕长锋实在无法想象一阵风可以让人恐惧成这样,“有那么可怕吗?”
苏阳嘶声尖叫了起来,“那不是普通的风,是从地狱里来的风,一直吹进我的骨头缝子里。我感觉得到,它分明是在阻止着我出去这个门!”
看着苏阳脸上的神情,燕长锋开始有点相信那风的邪门,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拉开衣柜,从中找了一条毛毯,扔给了苏阳,“裹上它,暖一暖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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