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剑云恍然大悟,可是她并没有迷惑被解开的快感,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半晌之后她淡笑着说道:"你真是有个恋旧的人。"
罗飞挑了挑眉毛,对方热情的突然减退让他有些奇怪:"你不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些什么吗?"
慕剑云摇摇头:"不用了。反正我相信你的判断,既然你有把握说出来,我也认同袁志邦就是那起劫案的制造者。"
罗飞微微一笑:"你这样算不算是绕着圈子夸奖别人?"
慕剑云"哼"了一声,假愠般皱起眉头:"你别太得意了,我也是经过分析的。袁志邦在一三零案件时就进入过现场,有着良好的作案条件;而他射杀文红兵之后的负疚心理也让他具备了作案动机。更何况,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起劫案完全可以看成是'四一八血案'的前奏,袁志邦的Eumenides之路,也许就是从这起劫案开始的呢。"
罗飞点点头。对方的这番分析和自己的想法非常吻合。袁志邦从一个警校的优秀学院变身为冷血杀手,仅仅用白菲菲的死亡来解释话,虽然也能说得通,但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因为任何人的转变都是有过程的,从天使到魔鬼,袁志邦的这个变化实在太突兀了一些。如果照着慕剑云刚才提到的思路去想,Eumenides系列案件的起始点则可以往后倒推一大步,这样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就初步具备了心理渐变的完整过程。
只是要看清Eumenides形成过程的清晰全貌,目前还有两个谜团困惑不清,其一便是在一三零案件中袁志邦射杀文红兵的真相。在现场已经得控得情况下,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故,这才导致最终悲剧性的结果。那个变故到底是什么?它和两代Eumenides的孕育经历有着怎样的联系?
第二就是在后来的劫案中,那个隐藏了重要线索的警察又是谁?他和Eumenides系列案件会不会也有关联?
似乎和罗飞存在某种心灵感应,慕剑云此刻的思绪也走到了这两个关键点上。而且她还想到了某个突破点,于是拍着手说道:"哎呀,其实我们很容易知道那个警察是谁,只要去问一个人就行了。"
罗飞看着她点头一笑,把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黄杰远。"
十八年前,黄杰远也是劫案的参战刑警,而且丁科辞职之后,他更是接替成为此案的总指挥。那么当年案件的具体情况他该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没有理由迟疑,罗飞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黄杰远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黄杰远的声音。
"你好。"说话的人恭敬有礼,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你好。"罗飞略一愣,他看了手机显示屏,确定自己没有拨错,然后才又对着那边说道,"我找黄杰远。"
"对不起。我们黄总正在睡觉。"
"睡觉?"罗飞很诧异地看看表,"现在几点了?还在睡觉?"
"是的。因为今晚是'表演日'。所以黄总会先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表演日?罗飞愈发糊涂。他也懒得去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脆直接点说道:"麻烦你叫他接个电话。我是刑警队的。"
"对不起。黄总吩咐过,他休息的时候不希望别人打扰。您如果有事情,可以留下联系方式,等黄总醒来了我会告诉他。"小伙子说话仍然客客气气的,但却毫不给面子地把罗飞的要求顶了回去。
罗飞无奈地咧咧嘴:"算了算了,我一会再打吧。"说完便挂断电话,一转头,却见慕剑云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嘿嘿,黄总……好大的谱呢。"罗飞摇摇头,哭笑不得的样子。
"他现在是社会人了,本来就没义务听从你的调遣。"慕剑云打趣着说道,"罗队长,你可要摆正心态啊。"
"调遣,那当然说不上。"罗飞反而认真了,"黄杰远是丁科之后的省城刑警队长,算起来也是我的前辈呢。我只是有些奇怪,他干什么不行,搞一个酒吧,听说还乌烟瘴气的。"
慕剑云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
好吧,人各有志。罗飞也只好接受这个观点,好在这条线索倒也不是非常紧急,便先放放也没什么。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晚饭吧。"罗飞提议道,"一天都跑来跑去的,你也饿了吧?"
"好啊。"慕剑云欣然赞同,她举目看了一会,手指着不远处的街口,"那里有个韩国馆子,我们去吃个朝鲜拌饭。"
罗飞点头道:"行。"他自己对饮食上要求并不高,这个朝鲜拌饭价格不贵,而且干净快捷,倒也正和他的胃口呢。
傍晚十八时二十六分。杜明强住所内。
这是一套一居室结构的私人公寓。室内的装修简洁明快,家具也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当代年轻人的居所。
和其他的国内一线城市一样,省城的房地产市场近几年来也进入了疯狂发展的时期。从市中心到城郊,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人们的购买欲望。而房价也在这个过程中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飞涨,买方因此便成了困扰着都市青年的时代话题。
作为一个出生贫困的外来打拼者,杜明强很难奢望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他只能租住在这样一套小面积的公寓内。即便这样,他也比很多年轻人要幸福,因为他至少不需要与别人合租,而且这套公寓所处的地点还算繁华--就这俩点而言,已经很让同龄人羡慕了。
此刻公寓内除了杜明强之外,另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他就是奉命来保护杜明强安全的特警队员柳松。不过他们俩并没有呆在一间屋里:杜明强在卧室内补觉,柳松则在客厅里守候着。
本来出于安全的角度考虑,柳松应该和杜明强形影不离才对。不过后者强烈反对别人在他睡觉时进入卧室。因为这次行动并非强制看管,所以柳松也无法坚持。他只好查看了卧室内外的环境。除了通往客厅的门之外,卧室与外界相通的另一个出口就是朝着南面的窗户。柳松便略微放心了一些:房屋在九层楼的高度,且窗外就有监控摄像装置,即使Eumenides也很难通过这个窗口来完成刺杀。他只要守在客厅内应该就可以保证杜明强的安全。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卧室内有突发状况,一墙之隔的柳松也能迅速反应,而任何入侵者要想从九楼瞬间逃离,除非他长了翅膀才行。
不过这任务确实有些无聊:保护对象在内屋酣睡,柳松只能在客厅里像个木偶般傻坐着。想到其他的专案组队员此刻应该都在各条战线紧张战斗着,他便愈发感觉憋得慌。恨不能Eumenides立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双方痛痛快快来个了断才好。
而杜明强这一觉却睡得酣畅淋漓,当他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哎呀,这下可真是睡瓷实了。"他踱到柳松面前嘻笑着说道,"柳警官,你辛苦了吧?嘿嘿,连睡觉都有人看着,这待遇能有几个人享受到啊。"
柳松瞥了他一眼,觉得和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见对方什么话也不说,杜明强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在屋内闲晃了一阵之后,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道:"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在咕咕叫呢。"
这倒是实话,柳松也觉得有点饥肠辘辘的。于是他想了想说:"你要吃点什么?我可以让我的同事送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杜明强摆摆手,"附近有家烧烤排档,肉串烤得特别好。走吧,今天我请客,我们好好地吃点喝点。"
柳松皱皱眉头,没有接对方的话。杜明强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摊开手说道:"不用这么紧张吧?连出去吃饭都不行,那你们还不如把我关在号子里呢。"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柳松也觉得没必要反对了。反正杜明强本来就是警方的诱饵,这诱饵抛得越远,能掉上大鱼的可能性才大呢。
于是俩人这便整理衣装出了门。走出小区不远就看到了杜明强所说的那个排档。排档的门脸不大,但临街的一片空地被利用了起来,摆了好几排露天的桌椅。有客人入座时,伙计们就会端出小碳烤架放在桌子中间,即可用来加热食物,又可在寒意除袭的秋夜带来些许暖意。因为这番独特的情境,加上地处小区路口,所以这排档每天都能吸引不少的食客,一来二去的,远近竟颇有名声。
俩人走到近前,一股烧烤香味扑鼻而来。杜明强还真有点东道主的做派,一路走一路热情地向柳松坐着介绍:"这家最有特色的就是烤鸡翅,一定要吃最辣的那种,又香又过瘾,再来俩瓶啤酒,绝对的享受啊。"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柳松都不愿和这个饶舌的家伙同桌共餐,于是他趁势找了个拒绝的理由:"我是南方人,吃不了辣。你自己吃吧,我随便吃个炒饭什么的就行。"
"吃不了辣?那可真是可惜了。"杜明强连连摇头,大有替对方倍感不值的意味,然后他又带着炫耀的感觉用家乡话说了句,"你知道我们贵州人,无辣不欢呢。"
说话间已有伙计迎了上来:"两位吗?请这边坐。"
柳松摆摆手:"我们分开坐,帐也是各算各的。"
"分开坐干什么?"杜明强嚷嚷起来,"你这可就看不起我了,刚才我都说了,今天我请客。"
"我有任务在身。所以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必须和你保持一段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观察周围的形势。"柳松郑重其事地说道,言辞间毫无商量的余地。
杜明强失望地咧咧嘴:"那好吧……"他就近找了张干净点的桌子坐下:"那我就自己吃自己的啦?"
柳松点点头,同时目光往四下里寻摸了一圈。在距离杜明强三张桌子开外的地方有个空座,那里视野比较开阔,而且地处角落,相对比较隐蔽,正是个监控全局的好地点。于是他便独自走过去,面向着杜明强坐好。
杜明强看着柳松笑了笑,对候在一旁的伙计说道:"给我来烤十个肉串,四对鸡翅,多放辣椒。再来俩瓶啤酒。"
伙计脆脆地应了,又转身来到柳松面前:"这位先生,您要点什么?"
"给来份蛋炒饭。"
"好勒。"伙计拿着记下的单子一溜小跑回到了门脸内。里面自有师傅料理客人点下的食品。不多时,柳松要的蛋炒饭先端了上来,他也确实是饿了,只顾大口先吃,但视线总是不离杜明强的周围。
杜明强的酒菜很快也已上齐,他给自己斟上啤酒,然后拿起一串鸡翅啃嚼起来。不知是否是食物太辣的缘何,他吃的速度很慢。旁观者看过去,还以为他是要等什么人一般。
而长期的特警生涯早已让柳松养成了简餐速食的习惯。没几分钟他就把自己面前的那份炒饭吃了个干干净净。看着不远处杜明强那悠然自得的样子,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恐怕周围的人都不会想到这家伙其实正处于恐怖杀手的死亡威胁中吧?而Eumenides如果见识到此人的这番德行,不知道又该会作何感慨?
既然已经吃完了饭,柳松索性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监控工作中。虽然按照此前警方的分析,Eumenides既然要用杜明强来分散警方视线,那肯定不会太早下手。但Eumenides的行动素来不乏出人意料之举,柳松接受了这个任务,就一刻也大意不得。
此刻正是就餐的高峰期,而排档又处于人流量较大的市口,各色人等来往纷杂。柳松的目光以杜明强为中心不停地四下扫动着,大约十多分钟之后,路面上出现的一个状况引起了他的关注。
一辆红色的轿车从路口拐弯处转出来,在接近排档的地方渐行渐慢,最后彻底停下。轿车驾驶座的车窗随即摇下一半,一个戴墨镜的男子伸出脑袋往排档的餐饮区寻摸着什么。片刻之后他似乎有所发现,伸手把墨镜摘下,目光也死死地钉在了某处。
柳松的心陡然一紧,因为那男子的视线所及正是杜明强所在的方位。他连忙凝起精神想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可是车窗却又很快被摇上。只依稀来得及看清那也是个年轻人。
柳松感觉到事情颇为不妥。那车内的男子显然是在停车找人,而他寻找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杜明强。可他为何如此神秘鬼祟?而且找到目标之后,既不下车又不开车离去?
就在柳松紧张思考的当儿,那轿车后座的车门却又打开了。然后从车内鱼贯钻出了三名男子。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鲜丽,仪态轻浮,身上则佩戴着不少稀奇古怪的挂饰,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还剃了个亮闪闪的光头,颇为惹人注目。他们下车之后,目光也是齐刷刷地看向了杜明强的所在。
杜明强正在攻克面前的第二对鸡翅,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热辣的美食吸引,丝毫没有感觉到路边来客的关注。
那三个年轻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散了开来。柳松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禁愈发心惊,因为这三人的态势竟是要对杜明强形成合围的趋势!
果然,那三人散开一段距离之后,又同步向着杜明强所在的方位围拢过来。那个光头走到半路的时候,顺手从经过的桌上摸起了一个空啤酒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杜明强,脸上杀气腾腾!
眼见那三人越走越近,离杜明强已仅有五六米的距离。而后者此刻终于也发现了异常,他抬起头看着面对自己走来的那个光头,骇然失色。
光头恶声恶气地问了句:"你是杜明强吗?"
"是……"杜明强惶然应到,同时求救般偷眼看向不远处的柳松。
而柳松的神情更是绷紧到了极点。那三名男子对杜明强的袭击意图已暴露无疑!他迅速从衣领下方拉出一个小小的麦克,沉着嗓音喝了一声:"行动!"
他的指令一下,立刻有好几条人影"倏"地行动起来。他们从杜明强周围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蹿出,如猛虎一般扑向了那三个欺近的陌生男子。那三人未及反应便被纷纷放倒在地,而扑上来的那些人下手毫不留情,死死按住他们的同时,把他们的手脚也使劲别住。其中光头男的境遇,因为要夺下他手里的酒瓶,上扑者的别手的动作比较大,他"噢"地一声撒了手,惨呼连连。
见现场的形势已基本控制住,柳松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他不再迟疑,飞身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停在路边的红色轿车而去。根据他的判断,车内驾驶座上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才是此次袭击的主谋!
车内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不利的局面。发动机轰然低吼起来,轿车想要起动离去。
柳松疾跑两步,堵在了轿车前进的方向上。而那轿车竟不停下,反而加速向着柳松冲了过来。
柳松侧身一跃,车头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就在着遽然交错的瞬间,他已伸手从腰间把手枪摸了出来。借着跳跃着地的惯性,他顺势做了一个翻滚,在起身的同时摆好了射击的姿势。
轿车越开越快,眼看就要驶入主路。柳松略作调整之后扣动了扳机,随着"砰"地一声脆响,轿车的右前轮应声而爆,车身摇晃前行了十多米的距离,终于失控冲上了马路牙子,被迫停了下来。
柳松起身追过去。而此时车前门打开,驾驶室里的那个年轻人自己钻了出来。他用左手捂住脑袋--那里遭遇了磕碰,鲜血正从指缝里渗出。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信不信我搞死你!"看到柳松冲过来,年轻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挥舞着右手攥着的排档锁,气势汹汹。
而他得到的回应就是柳松挥击过来的拳头。在下巴遭受了重重一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车旁,暂时动弹不得了。
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令在场的其他群众惊讶万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猜测着。从轿车上下来的四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在制服他们的男子中,有俩人此刻守在杜明强身边,把他与围观者隔绝开来。而杜明强则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目光在这些暗中保护他的男子脸上扫动不停。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18)
晚十九时三十七分,省城公安局内部招待所。
因为并无特别的任务,和慕剑云简单的吃了晚餐之后,俩人便相互道别。慕剑云回自己家中休息。而罗飞因为刚刚调任省城刑警队队长,在这座城市中还没有自己的住所,只能暂居在单位的招待所里。这里不需要为食宿卫生等等的琐事发愁,而且距离办公地点仅仅咫尺之遥,倒是很符合罗飞这样单身男子的生活方式。
不过今天的感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当一个人沉静下来之后,罗飞隐隐产生了些寂寞的感觉。他无法确切说清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来,因为在这一天中,确实有很多事情都触动到了他的情感深处。
无论是丁科父子间的冷漠关系,还是吴琼对丁震的纯洁痴情,包括自己和慕剑云相处时那些微妙而又默契的感觉,这些都在撩拨着罗飞的精神世界。所以当他此刻站在窗前,眺望到远处城市中的万家灯火时,心中也开始期待那些亮光所带来的温暖感觉。
他原本也应该能享受到那份温暖,而一切却在十八年前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多少年来,他的记忆一直被牢牢地定格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这一天。可是现在,随着Eumenides成长之谜被一步步揭开,他脑海深处更多的回忆也在被逐渐唤醒。
袁志邦,他又何尝没有像自己一样,远眺着万家灯火,向往着煦暖温馨的生活?至少直到四月七日的那一天,他们都还曾讨论过这样的话题。
四月七日,对罗飞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后,仍能记得当时的情形:
……
那时一个晴朗的夜晚,华灯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内,墙上的挂钟正滴滴答答的响着,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样,有条不紊,充满了准确性和节奏感。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调频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女播音员柔美的声音:"您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请您对时。"
罗飞踩在一张凳子上,将那挂钟从墙上摘下来,他先是拧满了发条,然后当报时的最后一声高音"滴"响起的时候,把挂钟的分针准确地拨到了零点的位置上。
"我很喜欢这只挂钟。"他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说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还是走的那么准,我经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调节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时间校的这么准,然后早上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吃早餐,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餐,晚上七点半吃晚餐,十一点睡觉。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机器?"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着。此人当然就是罗飞四年来的同班舍友袁志邦,他的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长及眉梢,在当时的那个年代,显得非常时髦、阳光。
罗飞笑了笑,从凳子上跨下来。他知道自己严谨的生活习惯已经成了很多同学口中的谈资。甚至有些人会根据他吃饭的时间来校对自己的手表。
"你过来,看看那里。"袁志邦此刻冲着他招招手,指着远方问道,"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罗飞来到同伴的身边,却见远处昏暗的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繁灯点缀其中,如同黑缎子上镶嵌的宝石般闪烁着。
"很漂亮。"罗飞赞叹了一句。
"确实漂亮。"袁志邦双手抱着怀,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来比罗飞要复杂很多。
罗飞早已看出来袁志邦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对,不过这也正常吧。袁志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刚刚自杀了,他也因为始乱终弃的罪责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种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
从很多角度来说,罗飞都非常欣赏袁志邦,唯独无法认同对方对于感情的态度。其实在内心深处,罗飞也觉得袁志邦对白霏霏的死是有责任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实在没必要再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对方是个明白人,有些东西应该自己有能力去体会、成长。
"你知道吗。"却听袁志邦又继续说道,"这城市里的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家庭。那里面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们生活在一起,美满却又脆弱。"
"脆弱?"罗飞不太明白第二个形容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太多的东西会伤害到他们。"袁志邦颇为感怀地轻叹着,"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而他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自己。"
罗飞"呵"地笑了一声:"是的。不过这也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因为他们的脆弱,所以需要我们,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那些美好的东西不受伤害。"
罗飞的语气自信而又骄傲。但袁志邦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保护不了呢?"
"保护不了?"罗飞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问,"我们是警察啊,保护良善,打击罪恶,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可是法律惩治不了所有的罪恶。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成为罪恶的帮凶。"袁志邦意味深长,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便明说。
"这怎么可能呢?"罗飞无法理解地摇着头,同时他转身看了看那个挂钟。因为还有点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够的耐心把这场交谈深入下去。
袁志邦看出了罗飞的心态,他略想了想,决定把话题变得简单一些。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半开玩笑般地问道,"某些罪恶超出了法律的管辖范围,你会不会去违背法律的原则对它进行惩罚?就比如这些天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Eumenides,你怎么看待他的行为?"
这个问题……罗飞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志邦知道那个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笔,他会是怎样一副惊讶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动竟能把袁志邦这样的高手瞒在鼓里,罗飞禁不住有些飘飘然的成就感。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Eumenides只是孟芸小说中的一个构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间因为赌气而相互比试,也只是对学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为进行了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惩罚,并没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罗飞还是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我想我是不会违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为在任何时候社会都需要一个牢不可破的制度,如果没有制度,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混乱。而我们警察就是制度的保护者。"
袁志邦看着罗飞,他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个严谨而又忠诚的卫士。你是一个君子,恪守一切规则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时的风格一样。"
罗飞也笑了。他和袁志邦都喜欢踢球,同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不过他们的球风却迥然不同。罗飞踢球极为干净,几乎没有任何故意犯规的行为;而袁志邦则油滑得很,只要是对球队胜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规则内还是规则外的他都会尝试,比如战术犯规,故意拖延比赛时间,甚至在场上用言语挑逗对方球员等等。
"原来你不喜欢我踢球时的风格。"罗飞也开玩笑般地说道,"难怪每次分队训练的时候,你总是要选择和我打对拨。"
袁志邦却摇摇头:"球风不合只是一个原因。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罗飞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因为我更喜欢成为你的对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间,只有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如果我们俩还分在一边,那这个球踢得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袁志邦一直很认真地看着罗飞,罗飞却再次哑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觉得我踢得不错,那我们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难道不是更好?"
袁志邦好像根本没听进罗飞在说什么,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然后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场精彩的比赛,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对手。"
罗飞现出些无奈的表情,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袁志邦问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孟芸的生日。我们约好七点半见面。"罗飞微笑着说道。
"爱情……"袁志邦轻叹一声,"爱情夺去了你的思维能力,难怪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罗飞不以为意地摊摊手:"如果这样的话--就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
袁志邦"嘿"了一声,感觉索然无味的样子。然后他突然又问罗飞道:"孟芸对我还是有很大的意见吗?"
罗飞被问得一愣,尴尬地摇头道:"不,她不会的……"
看着对方窘促的样子,袁志邦禁不住笑了:"你从来学不会怎样在朋友面前撒谎。"
罗飞只好放弃了抵抗,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知道……孟芸和白霏霏关系很好。她们以前都是学校艺术团的骨干。"
"她认为是我害死了白霏霏?"
罗飞没有回答,这种态度显然就是默认了。
袁志邦却没有显出内疚的情绪,他甚至还借题开起了玩笑:"你看,如果这算是我犯下的罪恶,可法律对此却无法制裁。呵呵,那个活跃在校园里的Eumenides,他会不会找到我的头上来呢?"
罗飞沉默着,不置可否。对方如此不羁的态度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正好此刻时间已近七点半,他便准备顺势脱身。
"我得走了,孟芸该在楼下等我呢。"
"我肯定留不住你,对吧?因为你从来不会迟到的--"袁志邦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膀,"其实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还想说给你听呢。"
袁志邦说的"有趣"的事,那一定是真的很有趣。不过罗飞确实没有时间了,他只能暂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现在没时间听了……等我晚上回来吧。"
"过时不候。你如果想知道这件事情,你就必须打破你恪守的规则,拖延几分钟的时间。"袁志邦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他脸上很少出现如此严肃的表情。
可罗飞当时却并未在意这么多。也许正如对方所说,那是因为爱情夺去了他的思维能力。他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回绝了对方的建议。
"我不会迟到的,你知道我的习惯。"他已经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必须出发了。"
袁志邦笑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松弛下来,看起来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几分释然。然后他罗飞的背影说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讨厌各种规则和束缚,你知道无拘无束,自由行事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吗?"
或许是因为罗飞已经走远没有听到,或许是虽然听到了却无暇顾及。总之罗飞对袁志邦最后这段话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复。而从这一刻开始,俩人已注定要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阵营的战友,可他们却最终成为一生的对手。
……
而在十八年的时光转瞬而逝之后,罗飞终于明白了那天袁志邦所说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么。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陈天谯被劫。现在看来,那或许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动。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无拘无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觉。
罗飞忍不住要假设,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几分钟,听袁志邦讲完那件"有趣的事",那么此后的事情又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可他却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这样的假设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志邦不可能被规则所束缚,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对手认输一样,这些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选择机会,结局也很难改变。
现在去分析故事的开始,并不能奢望去改变什么,罗飞只是希望那故事能够尽快走向它的结局。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罗飞纷飞的思绪,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现实之中。当发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柳松打来的之后,他更是蓦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罗飞。"
"罗队!"柳松的声音听起来兴奋而又急促,"刚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袭击杜明强,现在已经被全部控制住,目标安全。请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调增援力量过来!"在下达命令的同时,罗飞已然转身,快步往房间门外冲去。
十多分钟后,罗飞带着刑警队的人来到了事发地点。而在此之前,附近派出所的也在警方指挥中心的统一调动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现场警方如临大敌,以杜明强为中心围守得严严实实。那四名男子则被羁押在警车里,并且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罗飞留下几名技术人员勘查现场,自己则带队押护着杜明强和那四名男子回到了刑警大队。随后审讯工作亦迅速展开。
因为工作性质的分工,柳松没有参与审讯工作。把事发情形详细转述给罗飞之后,他便一直在休息室里等候着。和他呆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强之外,还有五六名身着便衣的男子。刚先前正是他们出手制服了下车袭击杜明强的那三个年轻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身边居然埋伏着这么多人?"杜明强似乎还没有从亢奋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柳警官,我还以为就只有你一个呢。"
"对付Eumenides,一个人是很难应付的。而且我已经在明处,他想要避开我岂不是轻而易举?真正保护你的人是他们--"柳松指着那几个男子说道,"这些都是特警队里的精英队员,在今后的一个月里。他们每时每刻都会隐蔽在你的身边。"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杜明强连声赞叹着,目光在那几名特警身上转来转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够用一般。柳松很理解他的感觉,因为这几名特警队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从外形装扮上来说各有特点,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板,有的像白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像警察。
看着杜明强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柳松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连你都能看出来,又怎么瞒得过Eumenides的眼睛?"
"没错没错,这可真是精彩的一笔啊。你们知不知道,就凭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我写出一篇精彩的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真是充满了期待呢!"说到得意处,杜明强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见外,自己拿了个一次性的水杯,到墙角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饮起来。
充满期待?柳松瞪眼看着杜明强,无法理解对方的言辞。按理说,这家伙此刻最期待的,应该是警方尽快从那四个袭击者身上找到突破口,进而一举擒获Eumenides,以解除他的死亡威胁才对。除此之外,他还能期待什么?
不过柳松也没有兴趣和这个轻重不分的家伙饶舌。他只是急切地等待着,等待罗飞从审讯室里带来的消息。
两个多小时之后,这种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罗飞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
"怎么样?"柳松连忙迎上前询问到。
罗飞冲着柳松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着罗飞走了出去。俩人走出了二十多米,一直到楼道的拐弯处罗飞才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柳松再次按捺不住地追问到。
罗飞有些无奈地答了一句:"我们被耍了。"他把柳松单独叫出来说这件事,就是考虑到在那么多人面前公布的话,那场面可能会比较尴尬。
"被耍了?"柳松略微皱了下眉头。事实上,因为这次行动太过顺利,他并没有太指望从这四个家伙身上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不过他也不明白"被耍了"是个怎样的概念,于是他又问道:"这是Eumenides的计谋?那几个家伙又是不明真相的替死鬼吗?"
"和Eumenides无关,我们是被杜明强耍了。"
"什么?"柳松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答案是他无论如何没有预想到的,他只能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对那四个年轻人进行了隔离审讯,现在情况已经基本上弄清楚了。"罗飞的情绪倒显得比较平静,他很有条理地介绍着审讯期间的收获,"这件袭击的主谋就是被你打倒的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常凯,今年二十一岁。大概在半年前,他开着一辆三菱跑车在市区主路上撞死了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这件事情你听说过吗?"
柳松点头道:"听说过。"
"嗯。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据说这件事在本地也闹得沸沸扬扬的。倒是我当时还在龙州,并不太了解呢。"
的确,这件事情在省城可谓路人皆知。那个叫做常凯的年轻人是个狂热的飚车爱好者,半年前,他架着一辆三菱跑车在市区主路和朋友飚车的时候,撞死了一个正在过斑马线的小伙子。因为现场惨烈,而且目击者众多,此事迅速流传开来,引发了广泛的谴责和争论。后来听说肇事者给付了近百万的赔偿,并且以交通肇事的罪名被提起公诉。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事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这家伙怎么会搀乎到杜明强和Eumenides的事件里来?"柳松对这一点很是费解。
"杜明强针对这起事件写过好几篇网络报道。不仅言辞尖锐,而且还公布了常凯的照片和一些私人信息,这使得常凯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因此便对杜明强怀恨在心。常凯交通肇事被判刑之后,因为家里有钱也有点关系,很快就办了保外。这件事情也被杜明强在网上捅了出来,掀起了网民对常凯的有一番猛烈攻击。于是常凯对杜明强更加恨之入骨。"
原来如此,柳松可以想象出杜明强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写那些报道,肯定是言辞夸张,煽动性十足的那种。常凯的肇事行为固然可恶,但是由杜明强对他进行攻击和谴责,无疑就给人一种"狗咬狗,一嘴毛"的荒谬感觉。
"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常凯会带人来袭击杜明强?"
"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当然最后闹到拳脚相见的地步还需要些导火索。"
"那导火索是什么呢?"
"杜明强前些天通过网络聊天工具找到了常凯,提出对他进行网络专访。常凯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呢,于是俩人在网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互相辱骂,甚至提出来要在现实世界中'单挑'什么的。"
"这个杜明强可真是不知轻重。"柳松咧嘴叹道,"还敢直接找当事人进行专访,这简直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啊。就凭他一个势单力孤的外来户,想和常凯这样的当地少豪硬碰硬,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罗飞"嘿"地干笑了一声:"他可比你想像的聪明多了。其实当时他只是在网上对常凯进行挑逗,并没有留下自己在现实社会中的任何信息--所以常凯想对他进行报复也无从下手。而他则把双方聊天的记录加工渲染一番,贴到网上之后又引起了大量的点击,常凯再次成为网友们的众矢之的。"
是这么回事?柳松一边回味一边分析道:"那杜明强是故意去刺激常凯的吧?这样才能引诱对方说出过激的言论,进一步煽动网民们的怒火。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从智力上来说,常凯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啊。可是既然他没有留下真实的信息,刚才常凯他们是怎么杀上门来的?"
罗飞苦笑着看着柳松,有些无奈的样子。
柳松眨了眨眼睛,忽然间恍然大悟:"这……这也是杜明强故意设计的?"
罗飞没有妄下定论,他仍然只在叙述审讯时得到的信息:"据常凯供述,今天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杜明强又一次通过网络找上门来。俩人之间的骂战更加升级。只是这一次杜明强却没有躲躲藏藏的,他主动开了视频,让常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然后他还向对方挑衅说:自己会在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到阳光小区门口的大排档喝酒吃烤翅,如果你们不服气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
柳松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状况其实已经非常明了:杜明强曾因做报道的事情和常凯结怨,而他的势力无法与对方进行正面抗衡,所以他以前只能借助网络的虚拟力量进行反击。可是今天,因为Eumenides发出"死刑通知单",警方派出精英力量对杜明强施以全方位的保护。这让杜明强觉得有了进一步报复常凯的机会。他故意显露出自己的行踪,于是常凯便带人前来,想要海扁他一顿。可是在特警精英们面前,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只能白白地遭受一番皮肉和羞辱之苦。
柳松这时才明白罗飞所说"被耍了"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是的,他们都被杜明强耍了,不仅包括常凯等人,还包括以自己为首的特警队员们。下午时分,当自己在客厅里辛苦守卫的时候,杜明强并没有在睡觉,他在卧室内打开网络,开始导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最终这幕戏如期上演,特警队员们成了戏中杜明强的打手和帮凶。
柳松越想越是气愤。憋了半天之后,他才恨恨地问罗飞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几个小子,以寻衅滋事的名义拘留几天就算了。至于杜明强嘛--"罗飞略考虑了一会,说,"我已经把他交给你了。在这里,你可以随意处理。不过出了刑警队大门,你的首要任务仍然是保证他的安全。"
"我明白了!"柳松要的就是"随意处理"这四个字。他随即转身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罗飞则摇摇头,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休息室内,杜明强正跷着二郎腿在喝水,那些便衣特警一个个站在他的身边,倒真似众星捧月般的感觉。柳松"噔噔噔"的跑过来,一见这个架势,更是怒不可遏。只听他低低地吼了一声:"你们都让开。"
特警们看着柳松,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领命让到了一边。只剩杜明强和柳松直面相对,前者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异常,便放下水杯,站起身说道:"怎么了?柳警官?"
"你现在很得意,是吗?"柳松一步步地逼近,"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不要激动嘛!"杜明强厚着脸皮笑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啊。"
柳松不再说什么,他突然抢前一步,双手抓住了杜明强的衣领。后者也是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竟被他一发力给举了起来。
"唉,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啊。"杜明强这下有些慌了,他的双脚悬空乱蹬,徒劳地挣扎着,显得狼狈不堪。
柳松双臂一推,将杜明强硕大的身躯抵在了墙壁上。
"你真以为我们是你的保姆吗?帮你和别人打架?!"柳松瞪着双眼喝道,他的鼻子几乎要贴到对方的脸上。
"你是说常凯吗?"杜明强居然还敢涎着脸反问,"那样的人渣,你们打的时候心里应该也很痛快吧?"
柳松知道杜明强巧嘴滑舌,自己很难说得过对方。他便冷冷地哼了一声,腾出一只手冲着自己的同事招了招:"把电话号码簿拿过来。"
一个白白净净,打扮成白领模样的特警把桌上那本厚厚的电话簿递给了柳松。先前在大排档的时候,正是这个人制服了手持啤酒瓶的光头。
柳松左手接过电话簿,随即便垫在了杜明强的肚子上。后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干什--"
他的话音未落,柳松已经一拳击出,狠狠地捶在了那本电话簿上。拳力经过电话簿的传递扩散到杜明强的整个腹部。后者顿时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冷气,将最后一个"么"字硬硬地吞回了肚子里。
柳松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把电话簿扔回到桌面上。而杜明强则用双手捂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躬着身僵持了片刻,最后终于痛苦地蜷倒在地上。
"你给我听好了。"见杜明强失去了呱噪的能力,柳松走上去,蹲在他的面前说道,"我和我的同事们,我们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多天。我们在找一个叫做Eumenides的杀手。为了抓住他,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可是今天,当我的同事在开会、在探案、在查访各路线索的时候,我却要陪在你这个垃圾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在乎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只是在等Eumenides的出现,而对于你的安危,我们根本无所谓。你再敢像今天这样耍这些无聊的滑头,那么当下一个危险到来的时候,我保证我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会出手帮你。我们会一直看着你死掉,以此确定那是否是Eumenides在作案。否则的话,我们就不会再去展露自己的行踪!你听明白了吗?"
杜明强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时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力点了点头。
柳松站起身,他抖了抖双手,似乎刚才和杜明强的接触会把自己弄脏似的,然后他又看看那个白领特警,说道:"给他喝点水吧。"
白领特警接了一杯水,扶起杜明强,喂他喝了进去。后者咳嗽了几声,终于慢慢地缓过劲来。他冲柳松翻了一阵白眼,然后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我可以和你们……合作。"
"合作?"柳松不屑地冷笑着:这个家伙,只要能说话,总是想自作聪明。不过他还是问对方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合作法?"
"你们想抓住Eumenides。我可以配合你们,既给你们当诱饵,又不会耽误你的其他工作。"杜明强说话连贯了一些,但声音还是比较低。
不过他的这段话显然引起了柳松的兴趣。后者摸了摸下巴:"那你倒具体说说,怎么配合啊?"
"平时没有情况的时候,我就在外面活动,引Eumenides上钩。这个时候你们就派人跟着我。如果你们需要开会,或者别的地方出现什么状况需要抽调力量,我就听从你们的安排,你们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决不乱跑,决不给你们添乱。"说完这番话,杜明强已经不需要白领特警扶着了,他自己拿着水杯又喝了几口。刚才柳松用电话簿垫着打他就是要的这种效果:被打的瞬间非常痛苦,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也不会留下外伤淤青。
柳松看着杜明强,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如果真如对方所说,那意味着自己既能完成罗飞布置的任务,也不会错过主战场上专案组和Eumenides的会战。这倒的确是两全其美之事。这样的主意被杜明强主动说出来,难道他真的是挨打之后学乖了吗?
这个狡猾的家伙,只怕情况没有这么简单吧?想到这里,柳松又板起脸问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有什么目的?"
杜明强咧咧嘴,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柳警官,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好不好?我最多就是想:和你们跟得紧点,获得的相关资料也能多一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原来如此,柳松暗暗点头。这个目的也的确符合杜明强的行事风格,在这个家伙眼中,只要是对写报道有益的事情,都是值得一做的!
不管如何,自己以后执行任务倒是舒服了很多。
嘿嘿,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至少这句话那家伙没有说错。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19)
十一月二日,凌晨凌时十三分。
东林路酒吧一条街。
对于酒吧这一类的娱乐场所来说,此刻正是夜生活最为喧闹的时刻。红男绿女们在眩目的霓虹灯下来往穿梭,他们的表情如夜色般朦胧迷醉。
唯独路口末端的"黑魔力"酒吧却有着不同的气氛。这里地处凹角,酒吧招牌隐蔽诡谲,大门也紧闭着,像是要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一般。所以酒吧前门庭冷落就毫不奇怪了。偶有三三两两的酒客路过,见到这副情形,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寻找更加热闹的去处。
不过倒也有一辆商务用车停在了黑魔力酒吧门口,一男一女二人从车上下来之后便直奔酒吧大门而去,像是事先便找准了此处一般。当二人来到近前时,酒吧门便恰到好处的打开了。原来在门檐下装有监控设备,室内的操控者足不出户,就可以观察到酒吧附近的情形。
那男女二人走进酒吧内,早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小伙子在等着他们。
"两位是刑警队的罗警官和省警校的慕老师吧?"小伙子半躬着身体,毕恭毕敬地问道。
当先的那名男子点点头。他中等身材,平头方脸,眉毛浓密,眼睛不大但却黑亮有神。此人正是省城公安局新晋的刑警队长罗飞。昨天傍晚时分,他在追查丁科下落的过程中想要找黄杰远了解一些情况,没想到黄杰远当时却在睡觉。后者醒来已是深夜时分,他立刻给罗飞回了电话,得知对方是想要探询与丁科退隐有关的两起案件的细节,黄杰远便约罗飞在凌晨时分到黑魔力酒吧内见面。
罗飞并不觉得酒吧是个适合讨论案情的场所,而且所约时间也颇有不便。不过黄杰远已不是警界中人,警方本无权力再要求对方做什么。况且前日黄杰远为了配合针对Eumenides的行动,还连累到自己的独生子陷入险境。想到这一点,罗飞多少心存愧疚,他也希望今后的行动能最小限度地打搅到这些局外人为好。
罗飞随后给慕剑云打了个电话,问她是否愿意参加此行。慕剑云本已睡下,但她还是很痛快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于是罗飞便开车接上了女讲师,俩人一同来到了位于东林路的"黑魔力"酒吧内。
"两位请跟我来。"领班小伙子此刻欠身摆出了引路的姿势,"黄总正在楼上等你们。"
所谓"楼上"是位于酒吧二楼的一处豪华包厢。罗飞二人被引进包厢之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从沙发上迎起身,微笑着寒暄:"你们来了。"
罗飞点点头以示招呼,同时他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包厢内的陈设。与其说这是一个酒吧包厢,倒不如成为"监控中心"更为准确一些。因为包厢正面的墙上挂满了监视屏幕,酒吧内外每一个角落里的即时情形都通过相应的摄像头传送到此处,甚至连卫生间都无遗漏。
"我说黄总,你这里的保安措施也过于严密了吧。"慕剑云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阵势,她用手指了指显示卫生间的屏幕,半认真地说道,"你这可是严重侵犯隐私的违规行为。"
"我这个酒吧是会员制的。入会者全都填过申请书,有关这方面的法律问题在申请书里都作了明示--这里是一个隐秘的空间,但是在这个空间里,成员之间无须保留任何隐私。因为来到这里的人就是要享受一种极为彻底的宣泄和放纵。"黄杰远简单地解释了几句,然后招呼罗慕二人道,"你们先坐下吧。今天的时间比较宽裕,我们可以慢慢聊。"
屋内的沙发正对着满墙的监视屏,罗飞和慕剑云坐在那里,酒吧内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像是在看一部实时的立体电影。
"你们俩想喝点什么?"黄杰远陪坐在一边问道,"我这里什么酒都有呢。"
罗飞摆摆手:"酒就免了吧。我们这次出来是属于公务,给来两杯茶就行。"
黄杰远冲领班小伙子挥挥手:"挑最好的绿茶泡一壶来。"小伙子应声而出,不过他的行踪仍通过监视屏显示在众人眼前。罗飞忍不住摇摇头,开玩笑道:"再好的茶我们也不敢喝啊。你总不能让我们在你的眼皮底下上厕所吧?"
黄杰远"嘿"了一声:"这倒不至于……二楼有我们酒吧内部的卫生间,那个地方是没有监控的。"
"哦。"罗飞作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
慕剑云看着罗飞宛尔。那个内部卫生间就在这个包厢旁边,自己刚才都注意到了,罗飞更不可能视而不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显然是在拿黄杰远打趣呢。
"黄总下午就是睡在这里吗?"罗飞此刻又换了个话题,他的目光看向了侧面墙角里的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薄被呈散开的状态,看起来是不久前还有人在上面躺过。
黄杰远点点头,同时咧开嘴道:"你们别再叫我黄总了,怪别扭的。还是叫我'老黄',我听起来比较顺耳。"
罗飞"嗯"了一声,忽然又道:"这里的表演一定会很精彩吧。"
黄杰远和慕剑云都看着罗飞,似乎有些接不上话茬。罗飞也意识到自己跳跃得快了些,便把这中间的逻辑转折补充了出来:"你从下午开始就守在这里睡觉,监视屏遍布酒吧角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演,能让你如此重视?"
听罗飞这么一说,慕剑云也回过味来,她转目看着黄杰远,心中颇为好奇。酒吧这样的场所她本就很少涉及,更何况是这样一处无论命名还是装饰气氛都充满了神秘气息的所在。这里将要进行的'表演'肯定也会非同凡响吧?
黄杰远坦然承受着罗慕二人的目光。"我今天约你们过来,就是要请你们一同来看这场表演。"他淡淡地说道。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多少都觉得有些意外。他们是为了查案而来,怎么黄杰远却说是要"看表演"?而且对方的言辞如此自然,好像这就是大家共同的目的一般。
慕剑云皱了皱眉头,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被罗飞用目光阻止了。随即包厢的门被推开,先前那个小伙子端着茶水杯子走进来。包厢内便暂时无人说话。黄杰远待小伙子放下茶盘、给众人都倒了茶之后才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告诉下面,准备开门营业吧--我不叫你就不要再进来了。"
小伙子答应一声,退出包厢,反手关上了屋门。于是这包厢便成了一个独立而又隐秘的小世界,但居于这个小世界中心的人却可以洞观到酒吧内的全貌。
黄杰远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先轻啜了一口,然后抿着嘴细细品味起来。
"好茶。"片刻后他赞了一句,同时向两位来客介绍道,"这是今年早春采的黄山毛峰,你们也尝尝看吧。"
主人如此盛情,罗飞便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他对茶道并无研究,只觉得那茶闻起来清香扑鼻,滋润舌尖之后则先是微苦,而后又转为甘甜,回味悠长。这番品质确实非寻常茶叶可比。
看着那俩人悠闲品茶的模样,慕剑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她没有端杯,只顾把先前被压住的话题又抛了出来:"老黄,你搞什么玄虚呢?把个包厢搞成了监控室,你到底要让我们看什么表演?"
黄杰远沉吟说道:"现在时间还早……这样吧,还是你们先说说,今天来这里具体想了解些什么?"
慕剑云便转头看着罗飞,示意对方赶紧切进正题。
"是这样的。"罗飞一边说一边放下了茶杯,"我们在寻找丁科的下落。因为他是文红兵死亡真相的知情者,找到他不仅可以解开文成宇的身世之谜,同时对剖析袁志邦的心路变化也很有意义。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信Eumenides也在寻找丁科,所以我们能抢先一步的话,就可以把握住Eumenides的行踪。"
黄杰远点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
罗飞继续往下说:"今天……哦,应该说昨天更准确一些。昨天上午,我们找到了丁科的儿子丁震,根据他的说法,丁科是在两起案件的侦破过程中遭遇到无法克服的阻碍,所以才选择了退隐。于是我们就针对这两起案件展开调查,一是想验证这种说法的可靠性,第二也是希望能在这两起案件中发现有关丁科行踪的线索。"
"那两起案件我也记得。一起是发生在'一三零'案件之后不久的'四七抢劫案',另一起则是十年前发生的'一一九碎尸案'……"黄杰远用双手捧着茶杯,目光迷离,似乎正陷入到悠远的回忆中,片刻后他忽然又"嗤"了一声,像是自嘲般地笑道,"其实岂止是记得?这两起案件对于我的一生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哦?"罗飞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他先前的思路全都集中在丁科与这两起案件的关系上,从未想过黄杰远与其还有什么重要的联系。
"'四七抢劫案'让丁队退出了警界。随后我便开始接替他的工作,所以那起案件,可以说是我入主省城刑警队的起始;此后我当了八年的刑警队长,直到'一一九碎尸案'逼得我引咎辞职,这起案件便成了我刑警生涯的终点。说起来也真是可悲,我在省城刑警队长的位置上,这一头一尾的两起案件,居然都是悬而未决的败笔。"说完这段话,黄杰远仰头闭目,悄无声息但又极为深重地黯然长叹。
罗飞可以体会到对方的萧索心情。有谁会甘心以这样一种失败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刑警生涯?丁科当年选择退隐,不也正是因为不敢去面对这样的失败吗?如此比较起来,黄杰远在警界的名声虽然不盛,但却更像是一个悲壮的勇士。
"你也不用太过介意,毕竟是连丁科都无法下手的案件……"罗飞只能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对方。
"是的。我又怎么可能超过他?"黄杰远的目光恢复了些神采,不过他随即又变得迷茫起来,"如果他确实是为了躲避这两起案件而退隐,那我这么多年的苦苦追寻岂不是毫无意义?"
罗飞的心中一动,从对方话语中同时品出两层意思来:其一,黄杰远虽然已经退出警界,但这些年来并没有放弃对昔日悬案的追索;第二,在黄杰远心目中,丁科的形象地位俨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以至于他听说丁科可能是面对悬案知难而退,立刻便觉得自己再多的努力也都是白费。
如果他抱着这样消极的态度,那对此后工作的开展显然也是不利的。罗飞只好又从相反的角度来做他的思想工作:"有很多事情也并非绝对……嗯,就说'四七抢劫案'吧,这起案件悬而未破的原因,可能并不是案犯的作案手法有多高明,而是在警方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
"警方内部有问题?"黄杰远愕然一怔,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回几案上,看着罗飞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多情况罗飞觉得也没有必要遮掩,便直言不讳地说道:"根据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四七劫案'的真相并不难窥。文红兵的妻子在劫案发生之后,经济状况有了非常突然的好转--而且后来她还刻意去隐瞒这个事实。如果当年警方能够抓住这条线索深挖下去的话,我想案情一定会有重大的突破。"
"你确定所说的是事实?"黄杰远皱起眉头反问道,作为一名老刑警,他自然明白这条线索的价值。
罗飞非常确信地点着头:"这线索绝对可靠。"
"你是怎么知道的?"黄杰远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情绪,"当年警方没能发现的线索,你在十多年后是怎么得到的?"
"我问了当年给文妻看病的主治医生,他说在劫案发生以后,文妻曾找他商量手术治疗的事情。而此前她一直都没钱支付手术费用。"
黄杰远先是瞪大眼睛看着罗飞,然后又缓缓地摇着头道:"这个……不太可能吧?如果是这么明显的线索,当年我们是决不可能忽略掉的呀。"
"你们并没有忽略掉。当年就有警察找这个医生了解到了相关的情况。而且就是这个警察到来之后,文妻才又放弃了手术计划,因为她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了这条线索。为了保护当年的作案者,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黄杰远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警方当年的访谈笔录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记载!那些案卷资料都是我亲手整理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相关的情况了!"
罗飞有些无奈地摇着头:他怎么还想不明白呢?这样的思维能力实在是难以配得上"前刑警队队长"的名号,难道是这么多年沉浸在社会上,原本敏锐的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了吗?
没办法了,罗飞只能用直白的方式说出自己对此事的分析。
"确实有警察掌握了这条线索,可是他并没有将线索汇报给案件的负责人。他将这条线索隐藏了起来!这就是当年警方在此案上举步维艰的最重要的原因。"
黄杰远茫然地看着罗飞,好像听不懂对方的话一样。
"好了。"罗飞也被对方搞得非常郁闷,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负责查访这条线索的警察是谁?"
黄杰远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个去医院走访的警察?你怀疑他隐藏线索,包庇劫匪?"
"不是怀疑。"罗飞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就是这么做了!如果能找到他,我们或许就能够解开和'四七抢劫案'相关的全部谜团!"
黄杰远看着罗飞不说话,他开始痛苦地皱着眉头,罗飞所说的话和他脑子里一些固有的信息冲撞着,让他实在难以理解。
看着黄杰远的这般表情,罗飞也愈发诧异,他转头看了慕剑云一眼。后者摇摇头,同样不明所以。
"老黄,你怎么了?"罗飞放缓了语气再次问道,"那个警察到底是谁?"
黄杰远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喉头随之"咕"地响了一声。然后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
"丁科。"
"什么?"这次轮到罗飞和慕剑云愣住了。
"没错。当年医院的查访就是丁科丁队长亲自去的,因为我们也都知道,那正是最值得关注的线路。"黄杰远已慢慢回过神来,苦笑着说道,"现在你们该明白:为什么警方从来没有怀疑这里会出问题,包括你们刚才告诉我真实的情况之后,我仍然无法相信……因为我实在没有理由相信……"
是的,罗飞完全能理解黄杰远此刻的感受。他该如何才能将心中那个如神明般景仰的人物和十八年前隐藏线索的"内奸"重叠起来?即使是罗飞本人在对"内奸"身份做诸多猜测的时候,也从没有一次想到过"丁科"这个名字。
因为那个名字代表着警界中某种最为神圣的感觉。从警校时代开始,罗飞就听着这个人的传说而成长,以这个人的成就作为自己毕生向往的目标,他根本不可能对这个名字产生任何质疑的念头。
不是不敢产生,而是根本就不可能产生。就像孩子永远不会去想父母会戕害自己一样。
黄杰远作为丁科多年来的副手,他对这个人物的崇拜和信任更是可想而知。所以他在先前的交谈中才会显得如此迟钝:在罗飞看来已极为明显的事实他也很难理解。因为那番讨论的焦点问题完全进入了他大脑中的思维盲区--一个被神圣光环遮盖着的盲区。
退一步来说,即使抛却那些情感上的障碍,罗飞也很难把那个隐匿线索的警察和丁科联系在一起。因为此前他一直以为:丁科正是被这起案件困扰,才不得不退出警界。可现在看来,那个困扰丁科的人居然就是他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思维转折完全冲乱了罗飞的思维。他深深地皱起眉头,努力想要理清楚其中千缠万绕的头绪。而黄杰远干脆连这种努力都放弃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罗飞。在他心头正笼罩着重重的迷雾,唯期望对方能够为自己指出一条光明的方向。
此刻包厢内的三人中,慕剑云年纪最轻,同时也并非刑侦专业出身,所以丁科的影响力在她身上相对要薄弱一些。她的思维最先转了过来,正沉吟着说道:"这么说的话,其实丁科当年已经掌握到了劫案的重要线索。如果他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案件很可能便会迎刃而解。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让外人看起来,倒以为他被案件吓退了呢。"
罗飞转脸看着慕剑云,思绪也被对方的话语牵引着,并且顺势散发开去。慢慢地,在他的脸上,释然的表情取代了深深的困惑,然后慕剑云和黄杰远都听见他幽幽地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慕剑云知道他是思有所获,忙不迭地追问了一句。
"我们还是低估了丁科。"罗飞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们居然相信他会被案情难住了……事实上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选择吧?"
罗飞的语气像是已经完全相通了,可是慕剑云和黄杰远还是满头的雾水。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选择?"
罗飞却看着黄杰远反问了一句:"你现在知不知道'四七抢劫案'是谁做的?"
黄杰远摇摇头。
罗飞又转头看向慕剑云,慕剑云挑了挑眉毛说道:"你不是说是袁志邦吗?"
"袁志邦?"黄杰远脸露诧异,"怎么这起案子也是他做的?"
罗飞点着头,同时向对方解释说:"在文红兵死后,袁志邦曾和文成宇呣子走得非常亲近,所以他是有作案动机的;而从作案手法和能力上来看,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案子;当然我确信袁志邦就是那个劫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过那牵涉到一些私密的往事,我就不多说了……"
"真的是他?"黄杰远越琢磨越觉得有味儿,慨然叹道,"嘿嘿,我输在他的手里倒也不算冤枉,只是……"
黄杰远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非常明显。以袁志邦的实力,自己输了也只好忍进一口气去,可是丁科呢?他明明可以拿下袁志邦的,却为何选择了退缩?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慕剑云,她再次催问罗飞:"好了,你快说说吧。丁科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选择?"
罗飞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则现出左右为难的神情,最后他"唉"地叹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充满了无奈之感。
慕剑云和黄杰远都在看着罗飞,等待着后者的回答。
罗飞终于开口了:"当年的丁科面临着两种选择。其一就是顺着那条线索一查到底,你们想想看,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
"嗯--"黄杰远当了十多年的警察,回答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小菜一碟,"如果案情确实如你分析的那样,那么袁志邦将会以抢劫的罪名被批捕。因为是入室抢劫,且数额巨大,他的刑期至少在十年以上。然后赃款将被追回,文成宇呣子又将陷入穷困无助的局面。"
罗飞等黄杰远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也许还不仅如此。如果文妻知道这笔钱款的来由,她还将面临包庇罪甚至是抢劫同案的指控。而从她后来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了解案情的。"
"那就有些过分了吧?"慕剑云咂咂嘴,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假设,"本来就是陈天谯欠文家的钱啊。怎么不仅要把钱还给恶意赖帐的家伙,反过来还要给债主判刑?"
"这就是法律。"罗飞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在法律面前只有制度,没有人情。"
慕剑云摇摇头不再说话。罗飞所说的道理其实非常好懂,可是当鲜活的事例出现在眼前时,却终是让人无法释怀。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丁科面临的第二种选择正好相反:那就是无视这条线索,让这起案件变成一起悬案。这样的话,钱款可以留在文成宇呣子手中;始作俑者陈天谯也受到了惩罚;而他的爱徒袁志邦也不用面临牢狱之灾了,不过这无疑是违背刑警职责的行为--如果你们是丁科的话,会怎么选呢?"
罗飞最后的问话让慕剑云和黄杰远都有些茫然了。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困扰的两难抉择!
良久之后,才见慕剑云无奈摇头道:"恐怕我是很难接受第一种结果的。那根本就是善恶倒置嘛!"
"其实还不仅如此。"黄杰远又附和着说道,"你们知道吗,当年丁科对袁志邦可是充满了期待,一心要把对方培养成自己的传奇继承者。他怎么忍心看着袁志邦就这样为了一个无赖而毁掉前程?"
黄杰远的这番话罗飞是相信的。当年丁科来警校招实习警员,这件事在刑侦专业毕业班里也引发过不小的轰动。谁都知道,被丁科选中的人也就意味着将成为这个传奇人物的门徒。罗飞也曾是候选者之一,不过那阵他刚好陷于和孟芸既甜蜜却又折磨人的热恋中,这多少分散了他的精力,所以最终丁科便选中了袁志邦。
可以想象,对这样一个千条万选而出的后辈精英,丁科一定会倾力关怀呵护。而袁志邦的表现肯定也没有让他失望,否则他怎么会在"一三零劫持案"中将进入现场的关键任务交给尚在实习期的袁志邦?
丁科对袁志邦的师徒情谊,应该就像父亲对儿子一般吧?即使对方犯下了错误,也不忍心让他受到伤害,更何况那个错误有着一个非常正义的理由。
想到这里,罗飞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比拟有些不太准确。因为丁科和儿子丁震之间似乎隔阂颇深,从这个角度说起来,对丁科来说,那种建立的工作关系上的师徒之情或许比父子间的关系都还要亲密呢!
可丁科是否知道,正是从那个时刻开始,袁志邦已经在谋划一个骇人听闻的杀手计划,他已经注定要走上一条和警察职责背道而驰的不归之路!
黄杰远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话会把罗飞的思绪带出那么远,他仍然在分析先前罗飞抛出的那道选择题。却听他又在思索着说道:"不过话又得回过来说。虽然第一种选择会让丁科非常痛苦,但这并不代表他选第二条路就能获得解脱。我觉得第二种选择他同样是无法接受的。因为那样做的话,他便彻底背叛了自己的职责。作为丁科的副手,我非常了解他。他是一个职责感非常强烈的人。在他的刑警生涯中,他放弃过很多,也牺牲过很多--有些牺牲相信是普通人无法忍受的,而他却都忍受了下来,因为他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他是法律最坚定的捍卫者,这是他永不会放弃的底线。"
"对于丁科的敬业精神,我们也是听闻了很多。"慕剑云对黄杰远的这番分析表示赞同,同时她转头和罗飞换了个眼神,罗飞知道她多半也是想起了丁科父子间的紧张关系。
为了工作,连亲情都可以忽略的铁汉,又怎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职业操守呢?
"这么说来的话,真的是很难办呢!"慕剑云此刻又摊了摊手,总结陈词般的说道,"把我放到当时的情况中,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选择。好了,罗队长,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说说你对此事到底是如何分析的吧。"
罗飞眯起眼睛--这副神情通常意味着他正进入一种凝思的状态。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确实是无法选择。所以丁科这两条路都没有选,他选择的是……逃避。"
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慕剑云和黄杰远同时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丁科辞职并不是因为受阻于劫案,只是因为他无法在人情和法理中做出唯一的选择。所以他才退出警界,这样既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保全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从而不留下任何违背职业道德的污点。"慕剑云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似乎对这样的结局颇为遗憾。
而此时情绪受到冲击最大的人无疑就是黄杰远了。也就是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内,他不仅洞悉了十八年前那起劫案的全部隐秘,还第一次了解到了丁科退隐的真正原因。他的心中有些失落,更有一些酸楚: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自己仍能在丁科的指导下工作,那省城警界后来还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吗?自己又怎会在十年前遭遇那场刻骨铭心的职场大辱?
对于丁科来说,那确实是一场无法进行的选择。不管他选择那条路,都会给今后的刑警生涯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所以他选择逃避也无可厚非。可是,他倒是轻松了,自己却被蒙在鼓里,独自去承受十多年的压力,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会被压跨的吗?
黄杰远心中思潮彭湃,难以抑制。他重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不知是品茶的方式不对还是味由心生,原本清香宜人的绿茶这次却显得苦涩异常。
慕剑云注意到了黄杰远情绪上的变化,她伸手接过对方的茶杯:"这茶凉了,得续点热水才好。"
那热水激在茶碗里,清香的感觉随之四散逸出。黄杰远的心也觉得温暖了起来。
"这样的真相,的确让人无奈。"罗飞也正陷于某种感慨地情绪中,他主动把自己的茶杯推到慕剑云面前,"帮我也加点热水吧。"
慕剑云右手把着热水壶,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腕。在包厢内的昏暗灯光下,愈发衬出双手白皙细腻。她倒茶的时候神情专注,就冲她那副认真细致的劲儿,罗飞也觉得这杯茶定会甘香清甜。
随着黄杰远和罗飞先后端起茶杯,包厢内暂时出现了宁静的气氛。三人各自轻啜着杯中茶水,似乎都在想着些什么。而最终这份宁静被罗飞率先打破。
"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微微仰起头,目光略有些缥缈,"当某种局面已经形成之后,你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济于事了。你所能做的,只是把伤害减小到最低的程度而已。可是外人并不了解,他们看到你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因此就抱怨、失望,却不知这样的选择已经是相对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罗飞的这段话带着说教的意味,黄杰远饱经风雨,自然也听得明白。他淡淡苦笑着:"是的。我不该对丁科有所抱怨。把我换到他的位置上也无法做出更好的选择。就像你说的,那个时候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这种局面负责,那这个人应该是袁志邦才对。当他犯下'四七劫案'的时候,他就把丁科推上了两难的境地。"慕剑云说话时带着忿忿不平的情绪。
罗飞转头看着慕剑云,目光黝黑闪亮。后者便耸耸肩膀:"怎么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好吧。"罗飞也不再犹豫,直言道,"你现在认为'四七劫案'是导致丁科退隐的最根本的原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袁志邦犯下劫案的时候,他也许同样是在尴尬境地下做出的无奈选择呢?"
慕剑云愣了一下,然后她摇了摇头:"罗警官,照你的这个说法,每个人的选择都可能是无奈的、被迫的,我们是不是要对所有人报以同情和理解?"
罗飞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总有一个起始点的--"他幽幽地说道,"最初的起始点。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看到那个点的全貌。"
"你说的是'一三零劫持案'?"黄杰远反问了一句,同时若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慕剑云也明白罗飞的意思。正是"一三零"案件之后,袁志邦开始和文成宇呣子变得亲近,最终为了帮文家讨回公道实施了"四七劫案",所以要给袁志邦的行为找到追溯点的话,这个点显然就要落在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号这一天。
"或许我们真该好好地琢磨琢磨,袁志邦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射杀的文红兵。"黄杰远把自己沉思的问题跑出来,希望得到大家的讨论,"从他后续的表现来看,他对文红兵妻儿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罗飞立刻点头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同。从警察的角度来说,对案犯产生同情也是正常的,甚至去资助案犯家属的情况也不鲜见。但是像袁志邦这样,为此不惜触犯法律的界限,这就有悖常理了。
"他的这种行为,倒像是在还债一样。"慕剑云试图从心理学的角度提供一些分析,"这样看来,袁志邦对于文家,似乎怀着很强的愧疚感。"
罗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进一步问道:"那他在愧疚什么?"
一个警察在现场击毙了身绑炸药、劫持人质的案犯,即使此人罪有可原,也不致于让警察产生愧疚的情绪吧?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的隐秘在左右着这个警察的情感。
面对罗飞的询问,慕剑云却只能给出含糊的答复:"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件事会和袁志邦射杀文红兵的过程有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现场出现了某种意外,而这种意外正是缘于袁志邦的失误。"
"没错。"黄杰远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罗飞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着,而他的目光则越来越闪亮。似乎那里面正藏着些兴奋情绪,喷薄欲出。
"你又想到什么了?"慕剑云是察言观色的专家,偏偏她又是个急性子,总是忍不住要催促对方。
"如果真像你们分析的那样--"罗飞的视线在同伴二人的脸上依次扫过,他用刻意压抑着的声音说道:"那我们就可能有另一种途去击败Eumenides,一种更加温和,却又更加有效的途径!"
黄杰远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明白。而慕剑云却立刻反应过来:"是的,我们完全可以摧毁Eumenides的精神支柱。"
黄杰远皱起眉头,显得颇为苦恼:"你们俩别打哑语了,说明白点好不好?"
罗飞微微一笑,向黄杰远详细解释道:"我们已经知道,现在的Eumenides就是当年的孤儿文成宇,他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杀手,完全缘于袁志邦多年来对他的引导和培养。那么在他心中,袁志邦就是他的导师,指引着他人生的方向,他还从没有对这方向产生过任何质疑。可是如果他知道袁志邦的Eumenides之路是以自己父亲的死亡作为起点,而且袁志邦本身还要对父亲的死亡负责任,那他会有什么感觉呢?"
黄杰远恍然地拍了拍手:"那他信仰的根基就会产生动摇!他不仅会觉得袁志邦在利用自己,更会觉得根本就是袁志邦害了自己!因为这一切都是出于袁志邦的设计,而自己只是设计中的一环,为了弥补袁志邦的失误,化解袁志邦的愧疚而出现……那种感觉,一定是既无辜又无奈,当这种情绪产生之后,他会开始憎恨袁志邦强加给他的一切,包括Eumenides的杀手身份。"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慕剑云笑呵呵地用一个成语帮黄杰远做了总结。
"这个思路确实是好!"黄杰远兴奋过后,又显得有些沮丧,"--只可惜我们还不知道当年在'一三零案'的核心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我们还有线索,而且Eumenides也在咬着这条线索。我相信当年文红兵被射杀的真相一定会展露在我们面前,展露在Eumenides的面前!"
罗飞的声音铿锵有力,使得他的两个同伴也平添了几分信心。是啊,有这样一个敏锐犀利的家伙指引着大家,有什么样的谜团是不能解开的呢?那沉寂了十八年的"四七劫案",不也正是在他的剖析下水落石出了吗?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0)
三人随后都沉默了一小会,或许是在回味刚刚结束的那番讨论和分析,或许是在积蓄继续战斗的决心和勇气。不过这样的气氛似乎有些过于寂静了,以至于片刻之后,慕剑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罗飞看着她微微一笑:"困了吗?看来你不习惯熬夜啊。"
"这个时间点确实有点不习惯。"慕剑云瘪着嘴抱怨道,"我在学校的时候,生活作息都是很规律的。一进了你们专案组,整个都乱套了。"
罗飞摊着手,显得很无辜的样子:"今天可不能怪我,是老黄安排的呢。"
慕剑云便转过头,把矛头指向了黄杰远:"哎,老黄,你那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演出啊,非得半夜三更的把我们约过来?"
她这句话似乎提醒了黄杰远,后者看了看对面墙上的监控屏幕,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嗯,演出快要开始了呢。"
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一个小时前还空空荡荡的酒吧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热闹了。眩目的彩灯伴着音乐的强劲节奏来回闪烁着,刺激着那些已经落座与大厅内的酒客。他们身影如鬼魅般忽明忽暗,脸颊则因过度亢奋而红得发烫。
"你这个酒吧生意不错呀。"慕剑云随口夸了一句。
"今天是表演日,大部分会员都会来的。"黄杰远盘算着说道,"估计得有两三百人吧。"
罗飞立刻接茬说道:"到目前为止是二百三十七人。"
"嗯?"黄杰远转过头愣愣地看着罗飞,"你怎么知道?"
"数的。"罗飞耸耸肩膀,似乎嫌对方在大惊小怪,"既然你在入口处装了摄像头,这个工作就很简单吧。你看,现在又有两个人进来了。这样一共就是二百三十九人了,其中男性一百九十七人,女性四十二人。"
确实,如果一直盯着那个监控屏幕看的话,要数清楚入场的酒客数量也许并非难事。可黄杰远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还是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刚才一直在和我们讨论'四七劫案'的情况,我没发现你在盯着监控屏幕看啊。你是怎么数的?"慕剑云瞪着眼睛问道,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补充了一个问题,"而且你数这个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
"不需要一直盯着看,只要留个心眼就行了。至于意义--确实没什么意义,只是一种习惯,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锻炼。如果你们也时常培养这样的习惯,你们就会发现这种事情看起来难,但做起来其实很容易。而且那些看起来毫无作用的信息也常常在关键时刻显示出重大的意义。"罗飞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好像这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真是奇怪的习惯。"黄杰远摇着头嘟囔了一句。慕剑云则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的确是一种习惯,这个男人独有的习惯。就像当年那两分钟的时差一样,除了这个每时每刻都对生活点滴进行着细致观察的家伙,还有谁会对这样微小的细节紧抓不放呢?
而事实证明,正是这个微小的细节决定了罗飞和袁志邦那场智力角逐的胜败。这看起来是个非常偶然的因素,可这偶然却是成千上万次的必然累积而成的呢!
"行了,别再讨论罗队的习惯问题了。"慕剑云看着黄杰远,"快说说你的表演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杰远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看了看时间:"嗯,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还有四十分钟表演才会正式开始,还来得及先做个铺垫。"
"铺垫?"慕剑云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对方倒是越搞越玄虚了呢。
"是的,否则你们很难理解这场表演的意义。"黄杰远沉着脸,忽然之间变得极为严肃,"我接下来要和你们讨论的问题,其实也正是你们所关心的。所以我才会把你们约到这里。"
也许是因为黄杰远的语调过于低沉,一种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在包厢内弥漫开来。这气氛罗飞似曾相识,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便也变了脸色问道:"你要说的是--一一二碎尸案?"
听到"一一二碎尸案"这六个字,慕剑云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感觉这昏暗的包厢内陡然间阴冷了许多。
黄杰远点点头,然后反问道:"对这起案子,现在你们了解多少?"
"卷宗资料都在我的办公室,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罗飞回答对方说,"今天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四七劫案'上面。"
黄杰远"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对罗飞来说,最主要的任务是追查Eumenides的下落,而"四七劫案"便和Eumenides的身世息息相关。相比之下,"一一二碎尸案"只是丁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所以虽然是震动一时的案件,但在罗飞等人看来的意义却并不一定很大。
"慕老师,你是本地人。对这起案件应该有很多听闻了吧?"黄杰远此刻又转向慕剑云问道。
慕剑云苦笑着点点头:"案发之后的那几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在各种传闻中度过的。"
"那你先说说吧,看看市民之间是怎么流传的。"黄杰远把身体靠在了沙发上,然后摸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
慕剑云原本是非常讨厌别人抽烟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内。不过此刻看到烟雾从黄杰远的口鼻中腾出,她却反而有种欣然的感觉。因为那段即将被提及的回忆实在太过压抑,如果屋子再缺少人间的烟火气息,那真是会把人憋出毛病的。
罗飞的目光也聚焦到了慕剑云的身上,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作为一名刑警,他的工作往往是从街头巷尾的查访开始的。民众间的传言虽然有时候不太准确,当因为是最新鲜的第一手资料,所以往往会隐藏着非常关键而又易被忽略的线索。
慕剑云用双手把茶杯捧在了手中,似乎籍此能获得一些额外的热量。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睛,思绪开始走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一一二碎尸案……那个日期应该是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号吧?当时我读高三,我记得那会正是期末考试的前夕,我们每天都要去学校上晚自习。有一天晚上,到了下自习的时间了,老师却不让我们女生回去,而是一个个地通知家长到学校来接人。后来我父亲过来把我接回了家。我很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父亲告诉我说:城里出了坏人,最近一定不要单独外出,上下学他都会来接送我。我要问得再详细时,他却不肯说了,只是叫我专心学习,不要为其他事情分心。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好奇,当然也会有惴惴不安的预感。第二天到了学校,同学之间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这时我才知道情况有多么恐怖,直到现在,我都后悔不该去听那些传言。不过当时所有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我就是不想听恐怕都不可能呢。"
听到慕剑云最后的那句抱怨,罗飞忍不住会心一笑。他很清楚市民们传播此类消息的速度。当年他还远在南明山派出所任职,但也受到过相关传言的波及。
黄杰远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问:"那些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慕剑云把茶杯端到嘴边,但只是润了润嘴唇后便又放下。然后她回忆着说道:"我听说有个女生被杀了。凶手是一个恐怖的变态,他把被害者身上的肉全都剐成了涮羊肉一般的薄片,有些吃了,剩下的则乱仍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还有人说,死者的脑袋和内脏也全都被煮熟了。好像那个凶手杀人的目的,就是要享用一顿美味的人肉大餐……"
慕剑云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她摇摇头,似乎很难在继续下去了。罗飞很了解她的感受,因为她所描述的实在是一幅过于恐怖的场面,即便是罗飞这样历练多年的刑警,在随着这番描述展开联想的时候都难免产生不适的感觉。
唯有黄杰远面无表情,因为相关的场景已经在他的眼前缠绕了整整十年,再血腥再恐怖,到最后也都归为麻木了。至今无法散去的只有耻辱,时间拖得越长便越为深刻的耻辱。
慕剑云稍稍歇了两口气,感觉好点了,便又继续说道:"后来就有警察到学校里,带着几张照片让我们辨认。我记得都是一些涉案物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那应该是死者遇害时所穿的。那颜色红得耀眼,就像是被血染成得一样。我只敢看了一眼就连忙转过了头,后来接连好几天晚上我都会做恶梦,梦到那件血红色的衣服。此后很快就有新的传言,说那个变态杀手已经放出话来:以后每个月都要吃一个人,而他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些穿红衣服,留着长头发的年轻女孩。"
听到这里,黄杰远忍不住打断了对方:"这就纯属谣言了。"
慕剑云摇着头说道:"是不是谣言,当时我们没有能力分辨。我只知道,我们班所有的女生都剪掉了长发,并且在半年的时间内都不敢穿红衣服。直到我后来考上警校,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集体环境中,这样的阴影才慢慢散去。"
"谣言的传播程度从某个侧面也能反应出市民们的恐慌心理。"罗飞悠悠地Сhā了一句,"所以我们并不应该去责备那些相信和传播谣言的人,作为警察,我们更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害怕?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保护他们?"
黄杰远愕然一怔,先前的怨恨情绪凝固在他的脸上。十年前,重压下的他面对各种肆虐的谣言几乎心力交瘁,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仍难免忿忿不平。可正如罗飞所说,自己真的有资格去憎恨那些处于恐慌之中的民众吗?
消灭恐惧,惩治罪恶,这原本是他的职责。然而当这座城市需要他,当民众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做到了什么呢?
黄杰远的香烟凑在嘴边,却已经许久没有吸上一口了。燃尽的烟灰已积攒到半寸多长,几乎就要燃到了他的手指。他就这样痴痴地坐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尴尬的时刻。
依稀有个庄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想,虽然杳远缥缈,但却是刻骨铭心。
"……自'一一二特大恶性碎尸案'发生之后,社会反响巨大,民众间惶恐情绪蔓延,谣言四起,给本市正常的生产生活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负责侦破此案的市公安局刑警队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工作不力,未取得任何突破性的进展,犯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以致于广大的人民群众失去了安全感。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民意测评中,市公安局名列倒数第一。鉴于上述情况,经组织研究决定,从即日起免去黄杰远同志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的职务……"
黄杰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烟灰随之断裂,掉到地板上碎为了灰烬。
"老黄,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真实的情况。"罗飞的声音把黄杰远从耻辱性的回忆中拽了出来。后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香烟用力掐灭在桌角,鼓足勇气去正视那段人生的滑铁卢。
"慕老师刚才说得没错,'一一二碎尸案'就是发生在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号。"黄杰远沉着嗓子说道,而罗飞的思维也随着他的讲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最先发现案情的,是一个清扫大街的老太太。她在清晨上班的时候,在东坝路的垃圾堆边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因为当时非常早,垃圾堆基本上是空的,所以那个塑料袋非常显眼。出于好奇,老太太打开了塑料袋,看到里面是一整袋新鲜的肉片。她以为是猪肉,觉得是哪个赶早市买菜的人丢失的,于是就把那袋肉带回家仔细的清洗。结果在清洗的过程中,她居然在肉片里发现了三根手指,人的手指!老太太吓个半死,大呼小叫地跑出屋子。周围邻居过来了解情况之后,赶紧报了案。警方指挥中心接到报案的时间是一月十二日上午七点二十三分,十五分钟之后,我就带着相关的技术人员赶到了事发现场。"
虽然已事隔十年,但黄杰远对于案发的时间仍然记得非常准确,这多少显示出他身为一代刑警队长的专业素质。罗飞凝神听到此处,微微抬手打断了对方:"所以你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袋肉片?你能不能回忆一下那些肉的状态?"
"肉片很新鲜,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像是刚刚从市场上买来的猪肉。整袋肉片净重九点五斤,一共是四百三十六片。肉片的切口非常平滑,码放得也很整齐。每片肉的面积在二十至三十平方厘米之间,每片肉的厚度在二至三毫米之间。经法医鉴定,这些肉片均来源于成年女性的腿部肌肉,而那三根手指则是来自于女性左手部位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
黄杰远娓娓道来,像是在做例行的案情通报一般。慕剑云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胸口直泛起一阵阵恶心的感觉。
"你没事吧?"罗飞注意到她的异常神情,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慕剑云摆摆手,然后看着黄杰远说道,"把你的烟给我一支。"
黄杰远摸出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了过来。慕剑云点起一根烟叼在嘴边,只轻轻地吸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咳嗽起来。
"你不会抽烟啊?"黄杰远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些受不了?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慕剑云一口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你继续往下说吧,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差劲。"
罗飞看着慕剑云暗自微笑--她这副不服输的性格倒是和孟芸有几分想象呢。
黄杰远不是个喜欢磨叽的人。见慕剑云如此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回话题继续介绍当年的案情。
"发现这袋肉片之后,我们已经意识到可能要出恶性案件了,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这种猜测--"说到这里,黄杰远不免轻叹了一声,"只是我们当时还没能预料到,这起案件的性质到底会恶劣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罗飞知道他的讲述即将进入下一个重点,极为专注地聆听着。慕剑云则用手揉了揉鼻子,把点燃的香烟凑到嘴边,既不敢吸可又舍不得放下。
却听黄杰远说道:"到了上午九点零七分,指挥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报案。这次是两个建筑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旅行包。我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往第二现场赶去。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了起来。当时有很多人在警戒线外围观,而那两个报案的工人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顾不上做笔录,先抢到圈子中间打开了那个旅行包。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旅行包内的惨状震住了。那会正是数九寒天,但我清晰的记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说完这些话之后,黄杰远停了下来,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当年看到的惨烈情形。在静默的气氛中,包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慕剑云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她紧捏着手心问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人头,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内脏。"黄杰远咬着牙说道,"而且就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那人头和内脏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慕剑云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她费尽力气才把那翻涌而上的干呕欲望压了回去。
而对于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继续。
"因为被煮过,所以那颗人头是暗红色的,脸上的皮肤全都浮肿起来。那些内脏则又被分别包在五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码放在人头周围,其中肠子还是先整整齐齐地叠好之后才装进袋子里的。"
这下连罗飞都有些愕然了。其实无论凶手如何残暴他都不会吃惊,他惊讶的是黄杰远最后提到的那个细节。当凶手将死者的肠子整齐叠放的时候,他该是怎样一种冷静而又悠闲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操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个令人闻所未闻的冷血恶魔!
黄杰远缓了缓神,然后继续回忆道:"当时每一个在现场的人,感觉都只能用'震惊'两个自来形容。鉴于案情重大,我立刻将相关情况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很快,一个由公安局长牵头,市刑警队作为参战主力的专案组就成立了,并且在建筑工地现场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此案被定性为'一一二特大恶性杀人碎尸案',同时确定了几个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排,寻找死者尸体的其他部分;二是调查近期市内失踪的女性人口,确定尸源;三是加强巡逻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凶。"
"嗯。"罗飞沉吟着点点头,"方向是没问题的,后来的进展如何?"
"寻找尸体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协查人员先是在延凌路的一处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有近十斤的人体肉片和两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在东绕城公路旁的草丛中又发现了一个用破旧床单卷起的包裹,在包裹内找到了第三个装有人体肉片和手指的塑料袋,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一整套女性的内外衣物,同样也是折叠得整整齐齐--不过在此之后,警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的死者遗骸。"
"这样的话,一共就是三包肉片,还有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肉片一共不到三十斤吧?也就是说,死者遗骸有一半以上都没有找到,包括她的主体骨骼。"
"是的。"黄杰远看起来有些沮丧,然后他主动解释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专门分析过:多半是案犯对剩余尸骸的抛弃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方式,比如说掩埋、焚烧,或者是抛弃到城郊野外等等。当然,社会上还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被吃了?"因为此前听过慕剑云的讲述,所以罗飞立刻就想到那谣言会是怎样的,他几乎不用思索就摇头否定说,"这种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虑了。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他肯定不会把骨骼留下,却把肉片到处乱扔吧?"
慕剑云点头表示认同。可怕的吃人谣言经罗飞澄清之后,她的脸色看起来也舒缓了一些。
"好了,现在说说尸源是怎么确定的吧。"罗飞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着案情继续往前推进。
黄杰远重又点起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我们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踪人口,但没有找到目标。无奈之下,我们又在全市发行量最大的日报上登了认尸公告,并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红色的羽绒服,就是慕老师上学时看到过的那张。然后到了一月十五号的时候,职业大学的几个女生来联系专案组,说她们宿舍的一个同学有好几天没回来了,而认尸公告里的那件羽绒服很像是她平时穿的衣服。
专案组立刻带着这几个女生对死者衣物进行了实体辨认。她们一致认为那几件衣服就是失踪的同学所穿。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随后那几个女生又提出来要看看尸体,我还不想让她们看,那确实是太恐怖了。不过那几个女生却要坚持--也是同学一场的,确实放心不下吧。于是我就把胆子最大的一个女生带到了法医那里,她只对那颗头颅瞄了一眼就确定说:'就是她,就是她!'同时她像虾米一样躬着身体,连哭带吐的,鼻涕、眼泪、胃液什么的全都出来了。不过死者的身份终于得到确定:本市职业大学财会专业大二的学生冯春玲。"
"职业大学的学生……她是哪天开始失踪的?"
"一月十号上午外出,此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就是有五天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同学就没有警觉?学校也不管吗?"罗飞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时是期末,大学里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在复习备考,所以校方并不知道冯春玲失踪的事情。至于她的宿舍同学虽然知道情况,但也没有多想。因为死者此前就有过夜不归宿的先例。而且她的老家距离省城也就两百公里的路程,回家复习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几个女孩看到了认尸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确认还要拖延几天呢。"
是这样?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很显然死者与舍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否则别人不至于对她的行踪一点都不了解。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推测,罗飞便又问黄杰远:"根据你们后续的调查,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者冯春玲一九七二年出生,遇害时还不满二十周岁。据她的同学反应,此人的性格比较内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时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们相处,即使在的时候,也多半是一个人听歌、看书什么的。她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是在校外渡过,不过具体在干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却很少有人知道。"
罗飞"嗯"了一声,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然后他又轻轻地咂着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就给警方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带来不小的难度了。"
"确实如此。"黄杰远摇晃着手中的香烟,像是诉苦一般地说道:"如果是现在就好了,去手机营业厅把死者的通话记录调出来一看,所有的联系人一目了然。可当时根本没有这样的联系方式,警方只能靠调查走访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可由于死者在学校一贯保持着独来独往的风格,这样的走访就很难获得有效的信息。"
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这是任何一桩凶杀案在侦破时的首选思路。可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不过罗飞此刻也不忙展开自己的思路,他还是以询问和了解为主。
"那警方后来的侦破方向是怎么确定的呢?"
黄杰远无奈地撇着嘴:"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罗飞倒并没有显出鄙视的神色,他反而是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在很多时候,最笨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能保证人手充足。"
黄杰远"嘿"了一声道:"人手倒是没问题的。案发之后,因为社会影响太大,市局不得不公开向民众下了军令状:年内务必破案。随后整个系统的警力几乎全被调动起来,在整个省城进行了一次大排查。"
"全城排查?没有划定重点目标吗?"罗飞略皱了皱眉。虽说是大海捞针的战略,但如果完全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话,便有再多的警力也难以应付啊。
"目标还是有的。"却听黄杰远解释道,"当时我们划定了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进行重点排查。"
"哦?"罗飞绕有兴趣地挑着眉头,"详细说说?"
"一个范围就是以职业大学为中心,因为死者的活动轨迹显然也是以此为中心的。我们几乎调查了全校所有的师生,同时对学校周围的商店饭馆等公众场所也进行了走访。"
这倒是最基本的思路,罗飞又问:"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找到作案嫌疑者。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冯春玲生前经常会光顾的几个音像店和书店--都在学校正门附近。"
"她是一月十号失踪的。那么从十号到案发的时间段内,她去过这些地方吗?"
黄杰远道:"没有。"
这样的话,这个线索的意义就不大了。罗飞便继续往下问道:"那两个区域又是怎么确定的?"
"两个区域是根据抛尸地点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歹徒行凶地点。从空间分布来看,四处发现死者残骸的地点正好形成了一个'口'字形。考虑到歹徒不太可能携带四个包裹外出抛尸,所以他的抛尸行为应该是分成四次完成的。从案犯心理来说,他在每一次抛尸的时候都不会重复此前走过的道路。照这个思路分析,四个抛尸地点应该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四个不同的方向上,也就是说作案现场位于口字形的内部。所以我们这个范围内两个居住聚集点也作为了重点排查区域。"
"有线索吗?"
黄杰远沉默着摇摇头。
罗飞把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嗯……那就在说说三个人群吧。"
"所谓三个人群,就是医生、屠夫和外来流动人员。"黄杰远先总体概括,然后又开始详细介绍,"从尸体被残害的程度来看,凶手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而且分尸的手法娴熟老练,如果从职业特征来考虑,可能医生和屠夫比较吻合这种特点。另外外来流动人员处于社会底层,性需求压抑,做事不计后果,并且很容易滋生报复社会的心态,所以我们把这类人也定为重点摸排的对象。"
像这样血腥残暴的案件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把医生和屠夫纳为重点怀疑人群合情合理。相较之下,外来流动人员的入围就显得有些无奈了,因为几乎所有的无头命案发生之后,警方都会首先把视线盯在这个人群身上,这恐怕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悲哀吧。
"这样的摸排也还是没有线索吗?"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是什么,但罗飞还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
"没有。"黄杰远低头弹着烟灰,表情既尴尬又无奈。
"确实是个厉害的家伙……"罗飞自言自语地说道。凭良心而言,警方确定的所谓"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的重点目标还是颇有讲究的,但辛苦的排查却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那只能说明凶犯躲避警方视线的能力更为棋高一筹。
"看来大海捞针的方法是行不通了。"罗飞略琢磨了片刻,又想到些其他的思路,又问,"对抛尸现场的勘查结果如何?"
黄杰远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一月十二号那天凌晨时分,省城恰好开始下雪,直到上午九点多钟才渐渐停歇。所以案犯抛尸时留下的脚印、指纹等痕迹都被积雪破坏了。嘿,就好像是老天也要故意刁难我们呢。"
罗飞右手握拳,抻出一根食指抚摩着下巴颏,然后他微摇着头说:"这恐怕不是老天的刁难,是那个家伙利用了天气状况而已。如果那天没有下雪的话,也许他会等待,或者选择其他的方式毁灭痕迹,总之我不认为他会在现场留下类似脚印指纹这样的明显线索。"
黄杰远愣了一下:"或许……或许确实像你说的吧,以那个家伙的手段,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罗飞更加明确地把自己先前的想法又表达了一遍:"我刚才提到现场勘查的情况,主要是想知道:从盛放受害者遗骸的等物品上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在犯罪现场遗留物中寻找线索也是警方惯用的刑侦手法之一。从理论上来说,每一件遗留物都可以调查到它的出处。然后再以出处为源头追寻同类物品的流向,这样便可以大致锁定物品使用者的活动范围。罗飞在龙州时就用这种手法破获过一起凶杀案。当时死者被装在一个大号旅行箱中,抛尸野外。罗飞便带着这个旅行箱到当地的箱包市场进行查访,对近期购买过这种旅行箱的顾客都进行了特征素描,并最终凭借着素描出来的画像抓到了真凶。
可惜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样的方法仍然是行不通的。黄杰远沮丧地告诉罗飞:"当年我们也曾顺着这个思路展开过工作,可是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首先是装肉片的塑料袋实在太过普通,市内任何一家菜市场、杂货店几乎都能找到,并且都是免费取用;而用来装头颅内脏的旅行包和包裹衣物的床单不仅普通,还都是非常陈旧的物品,其使用年限至少已超过五年。要查出这些东西五年之前的来源和流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黄杰远这么一说,罗飞也只好摇头放弃了,他眯着眼睛感慨道:"这个家伙……他的一举一动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确实如此。他好像是非常熟悉警方的探案程序,所以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极具针对性的防范措施。我带着专案组没日没夜地鏖战了几个月,可还是一无所获。"黄杰远说到此处,目光特意停在了罗飞的脸上,顿了顿又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厚起脸皮,又去求助已经推退隐多年的丁科。"
听到"丁科"这两个字,不仅罗飞的精神一振,就连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的慕剑云也突然间恢复了神采。不管一一二碎尸案多么轰动离奇,这俩人来访的目的还是要去查询丁科的下落。而根据传言,丁科也是被一一二案件逼得销声匿迹的呢。事实究竟是怎样呢?正需要面前的这个前刑警队队长给出答案。
"丁科……"罗飞喃喃地叹道,"那时候他退出警界已经有八年了吧?据说这期间他也帮过你不少忙?"
"是的。"黄杰远坦然承认,"毕竟他还算是我的师傅。所以案子上有了什么困难,我总免不了要去找他。他那时候已经退隐在城郊,每天种种花,养养鸟,日子倒悠闲得很。虽然年纪大了,却比在刑警队的时候还要精神。不过他并不喜欢我去找他,用他的话说:我每去一次,他都要耗费数天的精力心血,简直就和折寿一样。"
罗飞苦笑着摇摇头。的确,刑侦工作的强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适应的,一旦投入到某桩案件之中,那你就甭想歇一口气,直到将案犯绳之于法的那一天。
"那你这次去找他,又是什么结果呢?"慕剑云却不关心这些题外话,只想急切地询问结果。
"他照例又抱怨了我一通。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听我把案情详细地介绍了一遍。然后他告诉我,让我半个月之后再去找他。嘿,半个月啊,他以前可从来没提过这么长的时间!"
慕剑云听着黄杰远的感慨,有些不明所以:"这时间有什么说法吗?"
"这时间就代表了他需要破案的天数。你们也知道,在八年间我找过他很多次。每次他都是这样,听完讲完案情之后,就告诉我一个时间,让我到时再来找他。这时间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但从没有超过一个星期的。我再过来的时候,他便会在案情最关键的地方点拨我几句,虽然只是聊聊数语,但我知道那都是他数天里苦思出的精华。当我根据他的指点再去破案时,原本僵持的局面立刻便迎刃而解,无一例外。"
"哦。"慕剑云点点头:这样的探案方式还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随后她又感叹道:"那这次提出的时间是半个月,这说明丁科也知道,这次碎尸案的难度比以往任何案件都要大得多呢!"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1)
黄杰远不说话,似乎这根本就是个无需讨论的事实。
又听罗飞问道:"半个月之后情况怎样?"
伴着这句问话,罗飞和慕剑云的目光中都显出极为期待的神色。对于这起血腥而又棘手的案件,谁不想听听丁科会给出怎样的意见呢?
黄杰远抬头看着二人,神色却黯然得很。然后他苦笑着说道:"之后的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罗飞和慕剑云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什么。
"你没有再见到丁科?"罗飞猜测着问道。
"是的--"黄杰远轻叹一声,"等我好不容易熬够了半个月,再去找丁科的时候,他却已经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联系方式。"
本是充满了希望,但最终希望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慕剑云很理解黄杰远当年该是怎样一种落寞的性情,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他好像就是在刻意躲着你呢。"
黄杰远瘪瘪嘴,算是黯然默认了。
"因为他对这起案件也无计可施吗?"慕剑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
"我不知道,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黄杰远的态度有些逃避,不过在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无奈地补充道:"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
确实,除了如此解释,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如果丁科只是厌倦了繁琐的探案工作,他完全可以在黄杰远第一次登门时就回绝对方。在做出承诺之后又选择消失,只能是那承诺无法兑现的缘故吧?
罗飞也显出些失落的情绪。不仅为一一二案件的阻滞,更因为丁科这般的退出方式。作为一个声名显赫的警界传奇,即使无法完成承诺,也该给期待者留一个交待啊。就这样失约离去,多少有点不负责任的感觉。
不过从丁科处理"四七劫案"时的先例来看,这种处事方式好像也正符合他的性格。当面对无法处置的难题之时,他并不会勉强自己,逃避总会成为他偏爱的选择。
或许这也是被名声所累的缘故吧。那么一起大案子,自然是警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所在。一旦走上前去,再想往后退是肯定不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一次失败便会被所有的人铭记,足以褪却此前数十年积累的胜利光环。
所谓"高处不胜寒"正是这个意思。当你已经在众人心目中成为胜利的化身,那么胜利对你就不再具备更多的意义;人们对你唯一的关注点仅在于:你什么时候会失败。
所以你便会格外地害怕失败。当再有挑战到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勇气去坦然面对。在这个时候,逃避就成了你无奈的选择。
丁科或许只是在重复一个英雄到达顶峰后的必经之路而已。而他这一退,就更没有再复出的理由了。难怪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人们都无法找到他的行踪。也许只要"一一二碎尸案"还没破,丁科这个名字就只能作为一个传说封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文红兵的死亡之谜又何时才能真相大白?以此事为线索追寻Eumenides的踪迹是否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罗飞越想越是烦闷,他用手揉了揉太阳|茓,想籍此舒缓头脑中的压力。
慕剑云的注意力却还集中在此前的议题上。她正在无奈地感叹道:"连丁科都这样了……那这起案件此后还有什么进展吗?"
黄杰远自嘲地摇头苦笑着:"事实上,在失去丁科的帮助之后,我已经基本上绝望了。不过身为刑警队长,我必须坚持下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带着我的队员像过筛子一样把省城几乎筛了一遍,可就像我自己早都预料到的,我们连那家伙的一根寒毛也没有抓住。就这样一直到了一九九二年年底,组织上为了平息民众的不满,把我这个刑警队长给免了。"
慕剑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黄杰远。这样的处理,真是有点找人背黑锅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这么大的社会影响,总得抓出个说法来吧?凶手找不到,刑警队长难辞其疚。毕竟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黄杰远看懂了慕剑云的情绪。他微微地笑了笑,神色颇为复杂:"当时免我的职,对我倒也是一种解脱--我已经被那起案子压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嘿,可这样的事情对一个警察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我自己觉得没脸在刑警队里呆下去了,所以我不久之后就辞了职,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社会人。"
慕剑云微笑着回应黄杰远,似乎她同样明了对方的所想。
"看起来你也是在逃避,但你却和丁科不一样。因为你虽然不再是一名刑警,但你却从来没有忘记'一一二碎尸案'。甚至警方已经把此案封存在档案馆里了,而你却还在苦苦寻找那名凶手的踪迹。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说得对吗?"
像是某种魂魄被突然唤醒,黄杰远的目光闪亮了起来,现出坚定而又锐利的光彩。这样的光彩你是永远无法在一个市井商人脸上找到的。然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谁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要让他亲自为我抹去。不要说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决不会放过他!"
罗飞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他的身体已经发福,他的鬓角也略现出了白发,可是他心中战斗的火焰却仍在熊熊地燃烧着。罗飞感到自己的血液也开始升温了。是的,被击倒并不可怕,只要你还有勇气战斗,胜利的希望就仍然飘荡在你的前方!
不管是"一一二碎尸案"恐怖恶魔,还是冷血杀手Eumenides,你们都必须面对这样的永不放弃的对手!
"看起来演出已经开始了呢。"慕剑云忽然转过了话题,不过她的后半句话又转了回去,"这演出也是你寻找凶手的方式吗?"
黄杰远会心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深更半夜把这两个警界专家约到自己的酒吧里。
罗飞此刻也转头向着监控屏幕看去,却见酒吧大堂内已是人头攒动。一个打扮怪异的歌手正在舞台中心高歌,四周的酒客们则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中乱跳狂舞。
"这还不是正式的演出。"说话间,黄杰远看看表,时间已近凌晨两点。他略斟酌了片刻,又道:"这样吧,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我带你们到现场去,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罗飞和慕剑云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起身,虽然还不清楚那演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近距离的观看无疑比在监控室里更能洞悉其中的玄机。
于是这一行三人便先后向着包厢外走去。当那有着良好隔音效果的包厢门一打开之后,立刻便有一股震人的声浪汹涌而来。
对罗飞来说,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强悍到了极点,在空气中以爆炸的形式向外传递着连绵不绝的冲击波,当那波峰撞击到你的耳膜之后,就像是重锤的夯击一样,震得你的心脏也要跟着狂跳起来。而歌手嘶哑的嗓音夹杂在其中,歇斯底里,不像是在唱歌,倒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哭嚎。
罗飞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他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放弃。因为在这样的声浪下,他即使把嗓子扯破,也很难让自己的同伴听清他的话语。
等下到一楼之后,那声浪更是猛烈,罗飞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抛到空中一般。他回头看看身后的慕剑云,却见对方正用纤纤小手按在心口部位,显然也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不过在演台周围的那些酒客却完全是另一副状态。他们手里端着各种美酒,在声浪中激烈摇摆,沉醉于其中。同时他们的目光中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欲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黄杰远带着罗慕二人向酒吧中心处走去。演台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那领班小伙子适时出现在三人面前。黄杰远无需说话,只冲他略点点头,小伙子便即会意离去。不多时,他带回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保安。那些保安也没有二话,过去便直接挤在人群中,用身体生生地扛出了一条通道。
黄杰远走在当先,和罗飞、慕剑云一同沿着那人肉通道来到了圈子的核心处。在那里有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幕墙把酒客们挡在了离演台三米开外的地方。不过幕墙的正面有一扇门,领头的保安打开门,把罗飞三人放到了玻璃墙之内。这里不用受拥挤之苦,且视线通透,毫无阻拦。外围不少酒客都投来羡慕的眼光,不知这三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罗飞三人刚刚站定,台上那位摇滚歌手的演唱便结束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闹声也随之终止。趁着这难得的宁静片刻,黄杰远沉着嗓子的说了声:"快开始了。"他的话音甫落,却听"当--当--"两声,酒吧内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两点。外围的酒客们神情骚动,某种亢奋的情绪正在他们体内快速酝酿着。
音乐在此刻又重新奏响起来,似乎要给酒客们炽热的情绪再添上一把旺火。而这次的音乐比先前更加怪异和强劲,那几乎是一种非人间所有的音乐,它并不具有美妙的旋律,很多时候只是像金属间敲击和摩擦而产生的巨大杂音。不过这些杂音无疑又经过精心的编排,从而构成了一支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交响曲。那些沉重的音符像是浓黑的乌云一般弥漫开来,遮蔽住听者心头的阳光,唯留下一片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觉。
罗飞对音律不甚了解,可他浑身的血液也被这样的音符侵蚀。每当音乐的节奏到达Gao潮之际,他太阳|茓和手腕处的动脉便亦随着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承受不了压力而爆裂一般。他有些骇异于这音乐的强大威力,便闭上了眼睛,同时努力凝起心神想控制住身体的节奏。渐渐的,那些音符似乎消失了,而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一片鲜血淋漓的惨烈场景,被切碎的尸体在空中飞舞,还有那些被煮熟的人头和内脏。在死者皮肉揎离的脸上,居然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她的眼角又分明有浑浊的泪水汩汩而出。当罗飞想凑近些看个分明的时候,死者的眼睑忽然睁开,露出了一双布满黑血的眼睛。
罗飞感到心胸处一阵狂跳,几乎要大喊出声。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那片血肉横飞的虚幻世界中拖了出来。
罗飞睁开眼睛,狂燥的音乐声再次吞噬着他的耳膜,令他烦闷难当。抓住他手腕的人却是慕剑云,后者正关切地看着他,双目明灿如星。罗飞的意识被这目光带回到现实世界中,恐惧的感觉消散了许多,而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在须臾之间竟已是大汗淋漓。
慕剑云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摇了摇头。罗飞顿时明白过来:刚才正是因为自己闭上眼睛,所以思维才完全被那音乐带走,以致于产生了恐怖的幻觉。于是他便吸取教训,不再去刻意和那音乐对抗,而是瞪大眼睛去关注周围真实世界的状况。
只见那些酒客们的情绪已近癫狂,他们和着那音乐的节奏高喊着:"出来!出来!"就像饥饿的狼群在嚎叫一般。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呼唤的正是黄杰远安排的"表演"。于是俩人随即又都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演台,因为那里正是众酒客的视线汇集之处。
终于,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之中,表演的主角款款走上了演台。这是一个妖冶高挑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装扮,从紧身的皮衣皮裤,到脚上蹬着的长筒皮靴,甚至是脸上佩戴的蝙蝠面具,通通都是黑色。这些黑色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即散发着媚惑的气息,同时色彩亦和音乐一般阴沉压抑。
女子在演台上舞动旋转,带得台下酒客们的情绪更加高亢。他们大口喝着烈酒,同时又在不断地高喊:"出来!出来!"
于是有一个角色从后台走出。这次却是一个精壮的男子。他光着上身,头上套着黑色的面罩,只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在外面,显然是在扮演一个刽子手的角色。
女人看见这刽子手之后便开始在演台上惊惧躲闪。而后者赶上几步之后便将她擒在了手中。然后刽子手狂性大发,他撕扯着女人的皮衣皮裤,很快就将对方的外衣全部褪尽。那女人身上仅剩黑色的内衣和皮靴,她较弱无力地挣扎着,一双眉目在蝙蝠面具之后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慕剑云被这淫亵的场面刺激得不太舒服,便微微地别过脸去。便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的手臂,转头一看却是罗飞。
罗飞冲着身后幕墙外围努了努嘴,慕剑云连忙向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却见刚才那几个强壮的保安又挤入了人群中,他们似乎认定了某个目标,几个人相互包抄着往同一个地方靠拢,最后慢慢围在了一名酒客的身边。
那是一个矮个子的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肥壮,满脸的横肉。他正迷醉与台上"精彩"的表演,但无奈身材所限,视线被遮挡得厉害。在周围众人的喧喊声中,他一直想挤到圈子前排,可前面的人又岂肯让他过去?不过当那几个保安到来之后,情况却有了变化。因为他们正悄悄用自己强壮的身体为那男子挤出一条通道。那男子并没有觉察出这是刻意所为,他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开路的保安,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幕墙的外围。而那几个保安则一直散在他身边,把他和其他的酒客隔绝了开来。
酒客们全都陷于癫狂的状态,没人注意到发生在身边的这个变化。关注到这一幕的除了罗飞和慕剑云之外,还有台上的那个刽子手。当他看到矮个男子已经被分离出来,便挥舞着从女子身上扒下的那条皮裤,狞笑着向着演台边缘走去。
玻璃墙外的看客们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疯狂地想要挤到前排。这时却见那刽子手一挥手臂,把皮裤抛向了台下的人群。众人嘶喊着意欲争抢,但幸运儿只有一个,那条皮裤不偏不倚地正落在被保安围着的那名矮个男子的手中。
周围的酒客们纷纷发出艳慕的赞叹和懊恼的惋惜声。但罗飞和慕剑云却心中了然:这一切根本就是设计好的,矮个男子早已是经过"内定"的幸运儿。
那男子自己对此显然也毫不知情。当他把那条皮裤抢在手里的时候,便像中了头彩一样兴奋地狂叫起来,然后他还把皮裤凑到自己的口鼻前,非常猥琐地深嗅着残存的女人体香。
慕剑云非常鄙夷地吐出两个字来:"恶心。"一旁的罗飞虽然听不见她的话,但从对方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再转到另一边看看黄杰远,却见后者略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得很,似乎在示意自己认真地继续看下去。
演台上的真人秀已进入到如火如荼的阶段。在刽子手把皮裤抛到台下之后,不知从何处又扯出了一条长绳。那长绳被染成了鲜红的眼色,舞动起来就像是流动的血液一般。这血色映衬到酒客们的眼中,使他们的眼球也变得血红血红,闪烁着如狼群一样的光芒。
女子此刻蜷伏在刽子手的脚下,娇弱得失去了反抗能力。刽子手双手把红绳抻开,然后从女子的脖颈处开始,一圈一圈地围着她躯捆绑起来。那女子痛苦地挣扎扭曲着,但最终还是被捆缚得密密匝匝。
刽子手使劲拽着残余的绳头,使得绳索深深地嵌进了女子白嫩的肌肤内。从台下看去,鲜红的绳索像极了遍布全身的残酷血痕。罗飞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因为这幕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刚刚讨论过的那起碎尸案。他心念一动:难道这刽子手正是在暗仿一一二案件中凶犯的碎尸过程吗?
刽子手将绳头在女人背负的手腕上打了个结。这时现场的音乐声中隐隐夹杂着女子的呻吟,那呻吟听起来极端痛苦,活脱脱便是濒临死亡的临终喘息,令人不寒而栗。但那些围观的酒客却在这样的呻吟中获得了更大的快感,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血液几乎要随着音乐燃烧起来。
这时从后台又钻出两名男子。他们也都光着膀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俩人合力推着一个大玻璃箱,那箱子横卧在滑轮车上,大约一米长,半米高,通体透明,像是一个硕大的鱼缸。
两名男子将玻璃箱推放到演台中心,然后将箱盖揭开,又伴着音乐亮了几个充满了暴力感的姿势。当音乐略入低潮的时候,他们便重新退入了后台。
于是这场表演的主角又成了那个刽子手。只见他走上前将那个女人横身抱起,绕台展示一圈之后又将她塞进了那个玻璃箱里。似乎要配合这样的暴力场面,演台四周腾起了一阵缭绕的烟雾。当烟雾散尽之后,刽子手已不知从何处捧出了一堆明晃晃的刀剑,这些刀剑被扔到演台上时,互相碰撞着,反射出阴森的光芒。
罗飞心中一惊,凭着他多年的刑警经验,可以判断这些刀剑可都是开了刃口的"真家伙"!这样的东西被拿到舞台上,不知下面的表演还会出现怎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而那些酒客却是见怪不怪,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为了那些血腥和暴力的场景而来!当闪着寒光的刀剑被亮出的时候,他们爆发出轰然的喝彩声。酒吧内一时间群魔乱舞,鼎沸翻腾!
刽子手把那玻璃箱重新盖好,女人便彻底成了箱子里的囚徒。然后他拣起了一柄长剑,高举过顶,向众人展示着剑刃的森森锋芒。音乐在此刻嘎然而止,喧嚣的看客们也屏住了呼吸,他们瞪圆了血红的眼睛,像是一群饿狼般紧盯着演台上那只白嫩的猎物。
女人蜷缩在玻璃后面,臀|乳高耸着,整个身体被扭曲成一种诱人的姿态。红绳、白肉、黑色的面罩和内衣,这三种色彩对比鲜明,直看得人目眩眼晕。
"他们……要干什么?"尽管事先知道这只是一场"表演",但慕剑云还是捅了捅黄杰远,忐忑地问了一句。
黄杰远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他轻轻地嘱咐道:"别说话,到最关键的时刻了!"
慕剑云又转头看看罗飞,却见后者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演台,她只好无奈地撇撇嘴,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到演出现场。
此刻刽子手正把长剑的剑尖抵住箱体上,在酝酿了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用力,那剑尖竟穿过玻璃Сhā了进去!
慕剑云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不过她的这声惊呼却没人能听见。因为玻璃箱内的女子也在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伴着这呼声,之间刺入箱体的长剑深深的扎在了女人的祼露胸|乳上,血液立刻顺着剑刃汩汩流出。
箱子内似乎有麦克与音轨相连。被放大的惨呼声传遍了全场,与鲜血相映衬产生出极为震撼的效果。酒客们的身体都随之凛然颤动了一下,脸上则现出紧张与刺激相交杂的亢奋表情。
音乐在此刻再次响起,节奏越发的噪乱疯狂。在金属的摩擦声中隐隐传来野兽低沉的嗥叫,而女人暧昧的呻吟和如诉的哭泣亦夹杂在其中,足以激发出男人心中原始的欲望和嗜血的冲动。台下围观的狼群轻舔着嘴唇,捕捉着空气中那甜丝丝的血腥气息。他们已经处在了彻底疯狂的边缘!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都难免产生惶恐,便是慕剑云也不能例外,她环顾着四周,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罗飞注意到她的变化,便稍稍站在了她的侧后方,用身体遮住了外围狼群饥渴的视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慕剑云感到安全了许多,她冲对方淡淡一笑,以示谢意。
演台上的刽子手此刻把长剑拔了出来,然后用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新鲜的血液顺着剑间滴落在他祼露的前胸上,愈发衬显出其狰狞可怖的气质。
酒客们狂燥起来,他们对某些事情已经期待了太久,实在难以压抑亢奋的情绪!
刽子手深谙这样的气氛,现在他就要将这最后的一团烈火点燃。于是他向着前方迈出两步,冲台下的酒客们舞动自己的左臂,像是要招引他们冲上演台一般。在这样的挑逗下,那些早已膨胀的兽性终于彻底地爆发了,人群疯狂地向前涌动,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熊熊的欲望之火,Se情的、嗜血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欲望!
不过演台前面的那道幕墙挡住了狼群的去路。只有先前那个矮个男子在众保安的簇拥下通过了幕墙上的那扇门。他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那条皮裤,因为俱乐部的演出规则早已说明:这条皮裤正是酒客们想要登上演台时的唯一"通行证"。
罗飞等人目送着矮个男子从自己身边经过。那人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台上的玻璃箱,似乎那里就是他发泄欲望的终极之地。在压抑燥乱的音乐声中,他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演台,来到了那个玻璃箱前。
刽子手把滴血的长剑交到矮个男子手中,然后自己便退在了一边。那男子紧紧地握住长剑,目光向钩子一样盯向了被囚禁在玻璃箱内的女子。
受伤后的女人更显得娇弱无依,鲜红的血液渗在雪白的胸口上,组合成冷酷而又艳丽的色彩。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喘息呻吟着,而这样更加激发了狼族兽性中的暴虐欲望。
矮个男子的欲望此刻已无法压制,他举起长剑,把剑尖对准了玻璃箱表面的一处隐蔽开口,然后就像先前的刽子手一样,用双手把住剑柄,将长剑往箱体内部Сhā去。
慕剑云对不久前的血腥场面仍心有余悸,见此场景又要出现,便微微地侧过头去。不过这次那女子的惨叫并未如期出现。慕剑云便又诧异地转过头来,却见那男子手中的长剑仅仅刺入箱体一寸有余就刺不下去了,像是剑头遇到了什么阻碍似的。
一旁的黄杰远和罗飞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子的动作,看起来这一幕才是"演出"真正的焦点所在!
演台上的矮个男子也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加大蛮力,而是微微转动手腕,变换着发力的角度。片刻后,他似乎找到了一条通路,长剑又开始向着箱体内部推进了。
黄杰远的眉头微微地挑了挑,目光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要一路躲避玻璃箱内的某种阻碍,男子手中长剑刺入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不过最终他还是成功地将剑尖送到了箱子的核心部位。锋利的剑刃再次划破了女子的娇美肌肤,惨叫声亦随之响起。
台下的看客们如胜利般齐声欢呼,他们的邪恶欲望在血腥的杀戮过程中得到了满足。而台上的矮个男子则更是如痴如狂,他慢慢将那长剑退了出来,然后伸长舌头去添噬剑尖上弥漫的鲜血。
慕剑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抬起右手搭在眉间上,同时非常反感地连连摇头。不过也就在这时,黄杰远先后碰了碰她和罗飞的胳膊,然后做了个"走"的眼色。
罗慕二人会意,便紧跟在黄杰远身后。三人穿过幕墙,仍在众保安的陪护下挤出了人群,向着二楼包厢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包厢之后,罗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那厚厚的隔音门关死。被那极具冲击力的音乐折磨了半个多小时,他早已烦闷欲呕。即使把那声波关在门外,他的耳膜也仍在嗡嗡作响,颇过了片刻才平静下来。
"坐吧。"黄杰远一边招呼罗慕二人,一边找开关闭掉了满墙的监视屏幕。他们刚刚近距离观看了整个"表演"过程,这些监控也就失去了继续开启的意义。
慕剑云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她端起自己的茶杯,也不管水温已凉,"咕嘟嘟"地连喝了好几口,似乎这样便能抹去刚刚受到的不良刺激。稍微缓过些劲之后,她放下茶杯问道:"这表演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杰远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罗飞一眼道:"罗队长,你觉得呢?"
罗飞早已有了一些想法,见对方主动问起,便颇自信地回答说:"很明显,你在寻找一个喜欢极端音乐的、暴力嗜血的,并且对刀刃有着良好操控能力的Se情狂。"
黄杰远微笑着摇摇头,一副叹服的神情:"我知道很多事情瞒不过你,可是没想到你能看得如此的全面准确。"
慕剑云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这二人,渐渐心里也亮堂起来。对于这个俱乐部形式的酒吧来说,这里进行的"表演"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而那些热衷于此道的会员们的确都符合"喜欢极端音乐、暴力嗜血和Se情狂"这三个特征,至于"对刀刃有着良好的操控能力"显然是由表演最后剑刺玻璃箱的过程中得出的结论。从当时的现场状况来看,那矮个男子必须非常小心,力度和角度都选择恰当才能最终把长剑送到玻璃箱的内部。明白了这些表演设置的用意,再结合"一一二碎尸案"中凶徒的作案手法,其中倒真有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呢!
不过此刻慕剑云还是很难静下心来去深思这些玄机,因为"表演"过程中那些血腥的场面仍让她思之后怕。所以她又忍不住追问道:"那个被刺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真的伤害到她吧?"
黄杰远"嘿嘿"笑了两声,他还是把目光投向罗飞,想先听听后者对此事的分析。
"你不用担心。"罗飞冲慕剑云笑了笑,"我们刚才看到的,应该算是一个魔术。"
"魔术……"慕剑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可她并不能想通其中的原理,所以脸上仍挂满了困惑的表情,"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具体的手法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不过那个玻璃箱应该是个构思精巧的道具吧?"罗飞用猜测的口吻说道,"刺到箱子里的剑肯定不会伤到那个女人,一切都只是一场效果逼真的表演。"
从罗飞口里无法得到详细的解答,慕剑云便又转过头,用好奇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黄杰远。
黄杰远笑着点点头:"玄机确实就在那个箱子里。那箱子其实分内外两层,外层是一圈非常厚的透明玻璃,内层则是紧贴着玻璃的电子屏幕。而箱子下面的滑轮车藏着通道,可以和演台地板上的一个开孔相连。"
罗飞听到此处便猛地一拍巴掌:"我明白了。难怪那刽子手把女人扔进箱子的时候,演台上腾起了一阵烟雾。表面上看是要营造舞台效果,其实是在打掩护吧?那个女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从滑轮车的通道里钻进了演台的下方。而此后我们看到的所有关于她的画面,其实都只是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模拟图像罢了。"
原来如此!慕剑云心中终于释然。再回想当时的情形,自从那女人被塞进箱子里之后,她便觉得对方的形象有些不太真实。不过那会只是认为是玻璃折射之后产生的视觉差异,又怎会想到箱子里早已上演一幕金蝉脱壳的好戏?况且现场的灯光明暗闪烁,本身营造的便是一种亦真亦幻的效果,谁又会怀疑箱子里的场景是否还真实呢?
大致是明白了,不过仍有些小细节不太清楚。慕剑云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疑问。
"那长剑上的血液是怎么出现的呢?"
"这很简单。"黄杰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事先准备好血包,然后用透明导管连接到玻璃上的剑刃开口处,只要剑尖触碰到屏幕,就会有装置挤压血包,血液就会瞬间渗满玻璃上的开口,而显示屏上女子受伤的画面是早已录制好的,只要适时播放,这样内外同步,就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了。"
"真有意思。"慕剑云由衷地感慨着。因为确信了并没有人在这样的表演中受伤,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好了。"罗飞此刻看着黄杰远说道,"我们都已经看明白了你的表演,你是否也该给我们讲讲你的思路了?"
"我的思路--"黄杰远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反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网鱼和钓鱼的区别?"
这下不仅慕剑云摸不着头脑,连罗飞也觉得颇为好奇。网鱼和钓鱼?这和一一二案件有什么关系呢?带着这样的困惑,他摊开双手道:"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吧。"
"好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黄杰远俯着上身凑向罗慕二人,"渔网你们都见过吧?很大一张,一网撒下去,能够抓住很多鱼。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好的捕鱼方式?"
"是不错啊。"罗飞摸着下巴颏说道。他曾在明泽岛见过渔民出海,当渔网被拖上船的时候,满网的鱼活蹦乱跳,即使是旁观者也能看得满心欢喜。
黄杰远盯着罗飞的眼睛看了片刻,像是要引导对方的思路:"可惜撒网捕鱼有个最大的缺点,不知你能不能想到?"
罗飞琢磨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你来告诉我吧。"
黄杰远有些失望,又有一些得意,他眯起眼睛说道:"撒网捕鱼,抓到的鱼虽多,但那些都是笨鱼、傻鱼、迟钝的鱼!真正厉害的鱼你是抓不到的。因为狡猾的、敏捷的鱼在你收网之前就早已逃之夭夭了。即使你的网撒得再大,又怎能大过整个海洋?那里都是鱼儿的天地,只要它够敏捷,够狡猾,你就永远别想用网捕捉到它!"
罗飞隐隐感觉到黄杰远想表达什么了,他沉吟着道:"嗯,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所以对这些厉害的鱼,我们就要换一种方法。不能用鱼网,而必须用鱼钩。在鱼钩上挂起诱饵,然后投放在鱼儿出没的地方。然后你就静静的等待着--决不能主动出击,因为那样只会把狡猾的鱼儿吓跑!等风平浪静之后,只要这诱饵对味,鱼儿总有一天会咬钩,那时它便不得不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了!"
听黄杰远这么一说之后,慕剑云的眼睛也闪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一一二案件的凶手就是一条狡猾的鱼?"
黄杰远用右手食指重重地扣击了一下桌面:"正是这样!现在你们知道当年专案组为什么会徒劳无功吧?当年大海捞针的排查策略就好比撒网捕鱼。网虽然撒得大,但是有什么用?半年多的时间,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倒是连带破获了近百起盗抢案件,小毛贼抓了一大堆,可是正主的影子都没见着。像那样一个凶残狡猾的家伙,他看到你大张旗鼓地撒网,早就跑到网外面躲起来了,怎么可能陷落在你的鱼网里呢?"
罗飞和慕剑云都在暗自点头:这番话说得确实是有道理。黄杰远看到他们附和的神态,显得颇是欣慰,不过他随即又轻叹着感慨:"可惜啊。我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时候却没能想通这个道理。等我从刑警队辞了职,慢慢地静下心来,才逐渐品味出一些东西。后来我终于明白,要想抓住一一二血案的真凶,我必须投下诱饵,等待他主动上钩才行!"
慕剑云略略侧过脑袋问道:"所以你才开了这个酒吧,布下诱饵等待他的出现?"
"是的。"黄杰远恨恨而又坚定地咬着牙关,"不管等多久,只要这诱饵没错,我就不信他永远不上钩。"
"那现在就说说你的诱饵吧。"罗飞抓住机会抛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你怎么知道这诱饵一定合他的胃口?"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2)
黄杰远用明亮的目光扫视着罗慕二人,问道:"你们刚才都听了酒吧里的音乐,有什么感觉吗?"
"很压抑。"罗飞首先给出了一个最简洁的描述。
"还有呢?"
"还有……嗯,还有一种恐怖和绝望的感觉,好像能煽动起你心底的某种不良情绪,甚至是产生一些……幻觉。"
"你不能闭起眼睛的。"慕剑云看着罗飞说道,"那样你就太过投入了。音乐确实能影响人的情绪,当你觉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应该尽量把思维转移到现实世界中。如果集中精力和它硬抗,那就适得其反了。"
"是啊--"罗飞心有余悸地咧着嘴,"--我从没想到音乐会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呢。"
"你还算好的了。我第一次听那音乐的情形,那才真正让人后怕。"黄杰远郑重其事地说道,同时他起身走到东边墙角,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当他把这个塑料袋放到茶几上的时候,罗飞一眼认出那正是刑侦工作常用到的证物保全袋。
黄杰远坐回到沙发上,把身体靠向椅背,然后用手指指那个证物袋说:"看看吧。那些音乐就是从这盘带子里翻录出去的。我第一次听着音乐,是一九九三年冬天的某个深夜。当时我孤身一人,戴着耳机,听完后竟像三伏天一样浑身大汗。那种感觉,似乎全世界都充满了暴力和死亡,让你充满绝望而又无处可逃。"
罗飞点点头,确实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拿起那个证物袋,却见里面装着一盘录音磁带。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正是这样的磁带把各种音乐送到了千家万户,不过现在其地位早已被碟片取代了。
"这盘袋子和一一二案件有关吗?"罗飞敏感地问道。
"这是死者的遗物。是从学校门口音像店里买来的打口带。"
"打口带?"罗飞对这个名词显得有些陌生。
作为那个时代的少女,慕剑云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微笑着解释:"就是国外的一些原版音乐磁带,因为积压卖不出了,就打上口,以废塑料的方式卖到国内来。不过很多时候,打口只伤到了磁带盒,磁带本身并不受影响。这样的带子就会流散到国内的音像市场上,称为'打口带'。当年可是非常时髦的东西呢!"
"嗯。"罗飞大致懂了,再看看那带子,果然是英文原版的,而且磁带壳边缘很明显有一个压碎的方孔。
黄杰远继续介绍着这盘带子的来历:"当年专案组提取这盘磁带,本意是想检测一下上面的指纹。因为据死者的同学反应,死者生前非常喜欢这盘带子,几乎到了随身携带的地步。所有如果有人曾和她来往密切的话,也许会在磁带上留下痕迹。可惜后来技术人员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于是这盘带子也就被大家淡忘了。直到我被免职之后,终日无所事事,而脑子想的仍然是那起血案。某天晚上,我无意中又翻出了这盘磁带,当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把这磁带放进随身听里面播放起来。"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音乐,而且还是深夜,一个人带着耳机……"慕剑云看着黄杰远,深表同情。
"听音乐的过程的确很痛苦,不过我从这音乐中得到的收获却完全对得起这样的折磨。"黄杰远咽了口唾沫,滋润了一下因兴奋而变得嘶哑的嗓子,"听了这盘音乐,我才真正了解冯春玲这个人,并且能够籍此勾画出她的交往圈子。"
罗飞和慕剑云被这样的理论吸引住了,他们全神贯注地倾听起来。
"根据专案组原先了解到的信息,我们把冯春玲刻画成这样一个形象:孤独、内向、情感简单。可是当我接触到她所喜欢的音乐之后,这个形象便被彻底颠覆了。而这音乐给我的感触还不仅如此。之前我一直很难想象:犯下了一一二血案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魔?作案时怀着怎样的心态?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动机和情感,而这答案同样也在这音乐里!这已不仅仅是一盘音乐磁带,这是死者留给我们的信件!"
见对方说得如此激动,罗飞便下意识地把证物袋凑到眼前,想仔细看看那盘磁带的真容。
却听黄杰远又说道:"你如果能看懂磁带封皮上的文字,你就更容易理解我的话了。"
哦?罗飞连忙凝起了目光,不过他随即便露出无奈的苦笑:"都是英文啊?"
慕剑云冲罗飞伸出手:"给我看看。"
罗飞把磁带交给对方,略有些惭愧似的:"嘿,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碰过英文,以前学的一点早就忘光了。"
慕剑云笑了笑,不以为意。然后她盯着磁带封皮认真地看了片刻,试着翻译道:"重金属,作为一种音乐形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沉迷于死亡、暴力以及难以挣脱的情yu,表达着精妙的尼采'深渊'理论。当你沉浸于这段音乐的时候,你会看到死亡成为胜利者,人们的良好意愿成为失败者,文明的基础受到攻击,暴力在摧毁一切,无边的情yu四处弥漫。你可以用虚无主义来麻醉自己,但你永远无法躲避笼罩一切死亡阴影。救恕的唯一方式就是用暴力的方式享受死亡本身。"
"慕老师的英文水平真是让人佩服。"黄杰远诚意夸赞道,"当年我们也都是不懂英文,才错过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等我听完音乐,再找人翻译这段话的时候,最佳的破案时机早已过去……如果专案组里有你这样的人,也许这案子就会是另外一番眉目了!"
"深渊理论……"罗飞对封皮中出现的这个词格外敏感,他复述着尼采的那段话,"--无论是谁与这些怪物搏斗,都需要了解他们还没变成怪物的过程。而当你望向无底深渊的同时,无底深渊也在回望着阁下。"
"我们已经看到他了--"黄杰远幽幽地说道,"--通过这盘音乐。"
罗飞眯起眼睛,他似乎也看到了那副狰狞的面孔--躲藏在充满了暴力、死亡和情yu气息的迷雾之中。
慕剑云的思绪此刻正集中在另外一个角度。她把那盘磁带轻轻放回到茶几上,同时沉吟着说道:"如果这样的话,确实很难用'内向单一'这样的词来定义死者了。事实上,她的情感世界要远比同龄人深邃复杂,以至于她觉得同学们无法和自己产生交流,所以才会显得冷淡和孤独吧?她有自己的爱好,自然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过这些朋友显然是小众且隐秘的。她的交际圈在校外,在这个圈子里,她很可能会展示出与同学印象截然不同的一面。而且,鉴于她有如此另类的音乐品味,我猜测她也应该有一些同样另类的人生经历。"
"说得很好!"黄杰远再次对女讲师表达赞许,"和我的感觉非常接近……不过我作不出这么详细的心理分析,我只是凭感觉对案情展开了新的推断。"
罗飞一直在倾听、思考,现在他的目光又转回到黄杰远身上,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么设想的。"黄杰远坐直了身体开始讲述,那姿态就像是十年前作为组长召开专案会议一般,"死者和凶手正是通过这样的重金属音乐相识的,甚至很有可能,他们就是在卖打口带的音像店里第一次相遇。然后他们成了'朋友',共同讨论暴力、情yu,甚至是死亡。在这方面,那个凶手显然比死者了解得更多,他的夸夸其谈吸引了死者,俩人间的关系逐渐亲密。可死者没有意识到,凶手心底那些变态的欲望已经极度膨胀,那是实实在在的邪恶欲望,而不是寄托于音乐中的幻想。终于有一天,由于某个不确定的原因--或许是一次意外的争吵,或许是求欢被拒绝,凶手终于爆发了,他把那些压抑多年的欲望全都发泄在了死者身上,强Jian、杀人、碎尸,一系列可怕的罪行就此发生。我们无法理解这样的罪行,但凶手也许就是一边听着那些音乐,一边在享受罪行实施中的变态快感呢。"
说完这番话之后,黄杰远用目光扫视着面前的罗飞和慕剑云,显然是在等待着他们的评论。而罗慕二人则各自思考着什么,包厢内暂时出现了无人说话的沉默状态。
黄杰远倒有些紧张了。他知道面前这二人都是目前警界中的精英,自己的这番分析是否能被他们认同呢?
终于慕剑云首先开口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一起标准的变态杀人事件了:凶手作案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超出常规的行凶过程中享受某种独特的快感。根据国内外以往的案例分析,这种快感是很难抑制的,它具备某种成瘾性。也就是说,一旦凶手尝到了其中的甜头,他就很难控制这种欲望的再次爆发。所以变态杀人事件通常不会单独出现,凶手在被警方抓获之前会屡屡作案,成为我们通常所说的连环杀手。"
黄杰远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不过对方既然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肯定是言之有据的吧。他略一琢磨,神情变得更加自信起来:"那我就更有信心把这条大鱼钓上钩了。现在离案发已有十年,这家伙早该憋不住了。而我这个酒吧就是他发泄欲望的最好场所。他可以在最喜欢的音乐声中发泄自己的暴力和情yu。只要他知道这个酒吧,他迟早会来享受这一切的。"
慕剑云点点头,不过她的眉头却还皱着,似乎有点不置可否的意思。
黄杰远又单独看着罗飞:"罗警官,说说你的意见吧。"
"你这个诱饵确实设置的非常明确,很符合你对凶手的特征描述。"罗飞首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不过你对凶手的描述只是一种推测,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还是缺少过硬的支撑证据。凭那盘磁带的确可以进行这样的假象,但既然是假象,就只能做为可能性之一而存在。所以我不敢说你肯定就能钓到想象中的那条大鱼。"
黄杰远瘪了瘪嘴,多少有些沮丧的情绪。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来,用极为坚定的口吻说道:"只要是存在着可能性,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看着他花白发际间那副顽强的面容,罗飞和慕剑云忽然间都有些感动。这个已近半百的汉子,他虽然遭受过巨大的耻辱,但他却从未服输。这样一个人,是永远也不会被任何力量击倒的。
包厢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交谈。黄杰远摆出威严的声音说了句:"进来。"
门被退开了,躁动的音乐声已经不在,想必是那些酒客们也都散去了吧。先前那个领班小伙子钻进包厢,冲黄杰远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说道:"黄总,今天那个客人的详细资料我已经打印出来了,您现在需要吗?"
黄杰远招招手,"嗯"了一声。
小伙子走上前,把手里的几页资料递给了黄杰远。然后不待老板吩咐,他便很自觉地又退了出去。
"今天的这个家伙,真是很值得关注呢。"黄杰远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很认真地说道,"他叫王文超,本市户口。今年三十八岁,本市人,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厨师--嘿,厨师,难怪对刀的感觉这么好!"
罗飞知道他说的就是刚才拿着皮裤上演台的那个矮个男子。到这个酒吧来的人,除了钟情于暴力和Se情之外,还要经历一个很隐蔽的考验:对刀功的把握。因为在一一二碎尸案中,将八九斤人肉切成均匀整齐的数百片,对一般人来说是很难完成的。所以黄杰远在设计那个玻璃箱的时候,特意在刀刃通道上加了些微小的曲折,而他提供的长剑不仅很薄,而且质地脆硬。如果不是经常用刀、手感精良的人,直愣愣地把着长剑往通道里杵,必然会将长剑顶折。那些能把长剑刺到屏幕上的人,无一不是经常和刀具打交到的熟手。
今天的这个王文超,不仅在性格特征上符合黄杰远的设定,而且是厨师出生,见惯了血腥,刀功精湛,再加上年龄也与案发的时间段相吻合,难怪黄杰远会对他如此关注了。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罗飞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会暗中调查有关此人的各种周边情况。包括他的详细履历,他的直系亲属,他的社会评价……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他在十年前案发时段的动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找到他当年的住所,想办法进行一次现场勘验。"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罗飞忍不住要提醒他,"你的有些行为可能是非法的。包括……酒吧里的那种表演……"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黄杰远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那个混蛋,等我把他揪出来的时候,就算法律先来制裁我,我也认了!"
罗飞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为了惩治罪恶而甘愿冒犯法律的人。他该怎样去看待对方?难道也要把这个坚定不懈的战士当作自己的敌人吗?
他无法回答自己,最终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黄杰远似乎看出了罗飞所想,他把身体往前凑了凑,轻拍着对方的肩膀说:"罗队长,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支持我啊。如果我真的抓住了那个家伙,说不定丁科也会就此重出江湖呢!"
不错。罗飞心念一动:丁科正是因为一一二血案而退隐,如果帮他把这个心病解决掉,他就没必要再躲藏了吧?所以一一二血案虽然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但从追捕Eumenides的角度来看,他也应该和黄杰远处于同一阵线啊。
这世界真是复杂。是非纠缠不清,要想坚持某项原则又谈何容易?
罗飞思忖了良久,最终也只好看着黄杰远说道:"你去做吧--实在有什么难处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黄杰远开心地拍了拍手,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凉茶,仰脖一饮而尽。
十一月二日上午十点整。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因为在"黑魔力"酒吧折腾得太晚,所以今天的专案组例会也推迟了时间。以罗飞为首,慕剑云、尹剑、曾日华、柳松全都准时到会。
"柳松,先把你那边的情况给大家说说吧。"这一天来并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也就是柳松盯的那条线上出了些小小的"波折"。
柳松便把昨晚杜明强和常凯之间的冲突过程讲述了一遍。当他说到用私刑教训杜明强的那一段时,罗飞特意提醒负责做会议记录的尹剑:"这些就不用写进去了。"
尹剑等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自从"四一八专案组"重建以来,还很少在会议中出现这般的轻松气氛。
"这家伙贱得很,嘴油,鬼点子也是一套一套的。对这种人,就是得收拾!你越狠,他就越老实。"曾日华撇着嘴说道。他在抓捕杜明强的时候也动过手,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很解气。
慕剑云轻轻地摇摇头,似觉不妥,不过想想昨天和杜明强会面时的情形,对方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也确实够让人讨厌的。
"后来没再出什么状况吧?"罗飞把话题往回拎了拎,以免跑得太远。
柳松回答说:"没有--后来就一直乖乖在家里呆着,今天我要把他带到刑警队,他也没什么意见。我把他安置在休息室了,等我们开完会再放他出去。"
想收就收,想放就放。这倒真的成了被警方操控的诱饵。罗飞点点头,对这样的状况表示满意。然后他略思索了一会,又问道:"晚上休息的时候,你们俩不在一个房间里,这不会让Eumenides钻到空子吧?"
"不会的。"柳松很有把握地说道,"那是在九层楼呢!窗外就有监控摄像头,而且楼外也有我的弟兄暗中盯守。"
罗飞"嗯"了一声:"这次盯控的时间比较长,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从刑警队调几个人给你。"
"不用了,人多的话反而容易暴露。而且--你们那边的任务也很重。"柳松一边说一边看向尹剑,显得话里有话的样子。
罗飞当然明白柳松的意思,他也把目光转了过来,直接问道:"尹剑,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尹剑停下记录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没有韩灏的消息。"
柳松没有说话,但脸上却现出明显的不满情绪。
罗飞也皱起了眉头:"难道他已经出了省城?"
尹剑无奈的舔了舔嘴唇:"现在……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柳松重重的"唉"了一声。以韩灏的本领,如果真让他出了城,那就像虎入深山,到哪里再去追寻他的消息?
"我倒觉得韩灏还在城里。"慕剑云此刻淡淡地Сhā了一句,"他是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溜走的,那不是他的性格。"
罗飞微微颔首:是的。韩灏是个极度自傲且又睚眦必报的人,他怎么甘心就这样认输离去?
"你们还记得前几天韩灏对他儿子说过什么吗?"慕剑云又提示般地问道。
罗飞心念一动,韩东东那稚嫩的童音回响在耳边:"他去抓坏人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
那个很坏很坏的人,自然就是Eumenides!正是他害得韩灏身负血案,不得不抛妻弃子,亡命天涯。
尹剑和柳松的精神此刻也不约而同地一振。显然他们也想起了韩东东的话,同时也明白这句话的蕴义。
韩灏不但不会离开。而且他就在专案组的身边,因为他和警方都在追猎一个共同的目标--Eumenides。
不过尹剑很快又露出沮丧的神色:"那他到底会藏在哪里呢?全市的宾馆旅店都排查过了,他的亲属朋友也都盯得死死的。他在省城还能有什么容身之处?"
罗飞微微地闭起眼睛,他又想起了黄杰远的"网鱼"和"钓鱼"理论。韩灏无疑也是一条机敏的大鱼,所以警方撒下再大的网也很难捕捉到他吧。再认真地权衡之后,罗飞做出了一个决定:"把针对韩灏的排查和监控暂且放一放吧。"
柳松立刻表示出质疑:"为什么?"
"集中所有的精力追捕Eumenides。这样我们盯死了这条线,韩灏就一定会出现的。"罗飞简略解释道,"这就是'钓鱼'理论。"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他们很快就领悟了罗飞的意思。连柳松也没有再说什么。
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罗飞便又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上:"对陈天谯的追查有没有什么结果?"
这件事情也是尹剑在负责。他看着罗飞汇报道:"我昨天下午主要就是走访了这个事,虽然还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但是对他的基本情况都摸清楚了。"
罗飞点点头,示意他详细说说。
尹剑便一五一十地说道:"陈天谯,一九三九年生人,本市户口。一直无正当职业。一九八二年因投机倒把被判过三年缓刑。此人能说会道,也就是会忽悠骗人,早年以合伙作买卖,帮助购买紧俏物资,帮助解决工作等名义借钱骗钱,文红兵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和他发生的债务关系。到他手里的钱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要是要不回来的。你如果去告他,他也不怕。因为他每次都打借款的欠条,所以警方很难立案,只能按照民事经济纠纷进行调解。很多人只好自认倒霉了,也有被逼上绝境,采取非常手段的,'一三零案件'就是一个例子。后来民愤越积越大,又赶上严打,终于把这家伙抓起来,实打实的关了七年。不过他出狱之后本性不改,在九五年的时候注册了一个生物公司搞蜗牛养殖,其实就是一个骗局。"
"什么?那养蜗牛就是他搞的名堂?"曾日华忽然瞪着眼睛Сhā了一句。引得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他可不顾忌那么多,又恨恨地骂了句脏话,"他妈的!我父母当年就是养这个蜗牛,亏了不少钱呢。"
慕剑云这次倒没有对曾日华的粗俗表现产生反感,她反而带着同情附和道:"我的邻居也有养的,那东西真是坑人不浅。"
罗飞因为不在省城,对这件事情了解的不多,便耐下性子听尹剑详细解释:"这件事情当年在省城确实闹得很大。陈天谯搞的这个公司号称引进了法国产的白玉大蜗牛,养殖之后可以销售到国外挣大钱,忽悠民众参与。一开始人们将信将疑,他就先签订回购合同,也就是只要你养,我就肯定高价回收。这样就有一小部分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购买了些幼虫回家养殖。几个月之后蜗牛成熟了,陈天谯果然按约回购,于是这批养殖户都赚到了钱。他们尝到甜头之后,当然会扩大养殖规模,想赚更多的钱。同时周围的人也被带动起来,加入到养殖户的行列。于是这个雪球越滚越大,到一九九七年的时候,整个省城有近千户家庭都在养这个蜗牛,累计购买幼虫的金额达到了三百多万元。按照合同条款,这年年底陈天谯的公司要支付近千万元来回购成熟蜗牛。可养殖户们却等不到这一天了,因为一九九七年六月,当陈天谯卖出最后一批蜗牛幼虫之后,便宣布公司破产,并且从此不知所踪。"
罗飞听明白了,类似的骗局一度非常流行,他在龙州的时候也听闻过:"这样的案子应该属经侦大队管吧?这个陈天谯携款潜逃,怎么这些年一直没有展开缉捕?"
尹剑答道:"只能说这个陈天谯太狡猾了。他当时找了个小情人,注册生物公司都是以那个女人的名义进行的。然后他自己又另外注册了一个公司。在通过生物公司骗取民众资金的时候,他又通过一些合法交易,使生物公司背负了自己公司的大量债务。一九九七年六月,生物公司以偿还债务的方式把资金全都转到了陈天谯公司的名下。随后陈天谯便携款消失。这样一周转之后,从法律上就无法抓住他的尾巴,所以经侦队只能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去寻找他,并不能展开大规模的公开缉捕。"
"那个女人呢?也一块跑了?"
尹剑"嘿"了一声:"最倒霉的就数那个女人了。她名义上是生物公司的法人,其实对里面的玄机一点都不了解。陈天谯转移资金、携款消失,根本就没和她打招呼。她完全成了陈天谯的替罪羊,因为俩人之间并没有正式的夫妻名分,所以陈天谯甚至都不需要承担连带责任。"
"这家伙真是恶心!"曾日华一想起父母被坑骗过就忍不住要骂两句,当时确实不知道陈天谯才是幕后主谋,受骗群众只堵住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却没有任何资产,即使被判刑,也无法挽回受骗者的损失。
"惟利是图的典型。"慕剑云也用鄙夷的口吻给陈天谯下了定义,"这种人眼里只有钱,什么感情、道德、伦理,为了钱全都可以抛弃。"
"所以要找这个人真的很难……"尹剑诉苦一般地说道,"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从他的社会关系上获得突破--只要认识陈天谯的人几乎都被他坑过,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但没一个人知道他在哪里。"
慕剑云猜测着说:"多半跑到某个二线城市享福去了。他骗来的那些钱够逍遥好一阵子的呢!"
"花着我爸妈的钱享清福--"曾日华愈发地忿忿不平,"他妈的,别让我抓住他,否则我让他下半辈子都别想安生。"
罗飞忽然想到什么,略有些不解地看着曾日华:"你不是在协助尹剑查访陈天谯吗?怎么你们之间好像没什么沟通?"
"哦。"曾日华挠了挠头皮,"这两天在忙其他的事情,陈天谯这边都是尹剑一个人跑的。"
"其他的事?"罗飞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是和案件有关的……"曾日华解释说,"……而且,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们都会很感兴趣。"
慕剑云瞥了他一眼,催促道:"那你就快说吧。"
曾日华环视着众人说道:"我在模拟文成宇的画像。"他说话的语气懒洋洋的,但神色间却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胃口全被调了起来,他们看着曾日华,目光既兴奋又好奇。而罗飞更是立刻追问道:"怎么个模拟法?"
众人的关注曾日华他感觉非常良好,先前的那点不快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显出一副很逍遥的样子,然后才开始说道:"我们不是找到了文成宇父母的照片吗?根据父母的照片,再加上文成宇幼年时的照片,用专门的电脑软件进行拟合处理,就可以得到文成宇成年之后的大致容貌。"
"哦?"罗飞虽然不懂电脑,但这原理大致却也听明白了,他的脸上立刻充满期待的神色,"现在画像已经做出来了吗?"
柳松等人也都极为关切。如果真能得到文成宇的画像,那警方后续的工作无疑便事半功倍了。
可惜曾日华此刻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快?这工作没那么简单的……"见众人都不太理解,他便又详细解释道:"这个软件我从去年就组织省厅的技术人员进行开发,前不久刚刚完成。软件运行的原理我有必要讲一下:其实电脑本身没有预测能力,它只能代替人脑完成大量的统计和分析工作,从而得出某种普遍的规律。所以我们开发的这个软件需要输入大量父母和直系后代的三维容貌数据,然后进行遗传学上的特征比对,进而形成一定的拟合规律。输入的数据越多,做出的分析就越可靠。所以前一阵,我的开发小组一直都在完善数据库的采集工作,现在也只能说是初具规模。"
"那能不能投入应用呢?"这是罗飞最关心的问题。
"可以--"曾日华先是肯定地回答,随后却又话锋一转,"但具体到这个案件上,还另有一些障碍。"
"什么障碍?"
"这个软件是根据三维数据进行拟合。可是我们只掌握文成宇父母的平面照片。所以要想让软件正常工作的话,我们必须先想办法把平面上的二维数据变成三维数据才行。"
"这个用电脑可以完成吗?"
曾日华咧着嘴道:"暂时不能。我说过了,电脑只能进行统计和归纳的工作,不会进行想象。如果要让电脑完成二维变三维的工作,我们就要重新开发一个新的软件,输入大量二维和三维数据,电脑才能以此数据库为基础进行分析。可是这样一个软件的开发,至少又需要半年的时间。"
罗飞摇摇头:"那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本来是这样的,所以前两天我看到文成宇父母照片的时候还没想到可以用来拟合文成宇的容貌……"
罗飞品出曾日华话中的潜义,也知道对方喜欢卖关子,便笑了笑又问道:"现在又有转机了吧?"
曾日华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得意地说:"昨天我上网的时候,偶然看到一条社会新闻,说本市东关老巷里有个七十多岁的江湖艺人,是个做泥塑的。这位老先生有一手绝活:用泥巴捏出的人头像极为逼真!"
慕剑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那他看着照片就能把头像捏出来吗?"
"不错!他捏了五十多年的人像,积累下来的经验恐怕连电脑里的数据库也比不上呢。"曾日华感慨一番后说道,"昨天下午我就去找到了这位老先生,他已经答应帮我们制作文成宇父母的人像。只要他的人像做出来,我就可以用电脑采集到三维数据,进而拟合出文成宇现在的头像模型。"
"很好!"罗飞控制住情绪,不动声色地追问道,"完成这些工作还需要多长时间?"
"我估计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一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拿到文成宇的模拟画像了!"
会场上众人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这算得上是近几天来专案组获得的最令人振奋的信息了。在追寻丁科和陈天谯的工作遭遇挫折之际,这样的变化无疑给众人带来一种柳暗花明般的畅快感觉。曾日华更是眉飞色舞,一边得意洋洋地咧着嘴,一边偷眼去看慕剑云的反应。
罗飞仍保持着严密而谨慎的思维,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刻,他不忘嘱咐尹剑道:"你尽快带人把老先生接到刑警队来,如果他实在不愿意离家,你就带人陪着他,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尹剑立刻干脆地应了命令。
因为没有及时考虑到老艺人的安全问题,曾日华的功劳似乎蒙上了些阴影。他晃了晃大脑袋,带着几分为自己开脱的口吻说道:"罗队,你有些过于小心了……我昨天的行动是绝对秘密的,连你们都不知道,Eumenides怎么会知道呢?"
"话虽这么说,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慕剑云对罗飞表示支持,"毕竟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角色,无论做什么都要万无一失才行啊。"
见慕剑云是这个态度,曾日华也就不在饶舌了。他撑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这样也好。你们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3)
一日无事。
夜色渐深,即便是省城这样的一线都市,街头也渐渐地冷清下来。
罗飞独处屋中,趁着这番清静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就像这寂寥的夜色一样,四一八专案组的工作也陷入了低潮。近两天来,他们在各个方向的调查均无突破性的进展,尤其是自己一线,对于那个匿迹已久的丁科,要想追寻到他的线索的确是极为艰难。
可这个丁科恰恰又是掌握着Eumenides身世的关键人物,同时也是联系着专案组和Eumenides双方视线焦点的纽带。
而Eumenides自从网吧一役之后便再无声息,他是否也在面对着同样的问题一筹莫展?要知道Eumenides寻找丁科的欲望可比警方强烈得多。
不过此刻的宁静却也隐隐透出风雨汹涌的前奏:Eumenides已经给杜明强下了死刑通知单,这意味着在这个月中,他必然会出手与警方展开新一轮的厮杀;更为重要的则是今天开会时得到的那个好消息--曾日华已经开始模拟Eumenides的画像,如果这个工作顺利完成,那警方就可以反守为攻,一举扭转开战以来的被动局面!
激烈的战斗就在眼前。此刻正是双方修养生息的时机。自己也该放松情绪,好好地调整调整才对。
带着这样的想法,罗飞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定下心来安眠休息。此刻他并不会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已经开始酝酿!
晚十一点二十五分,龙宇大厦内。
位于市中心的这座二十七层的大厦是龙宇集团的总部所在。虽然已近凌晨,但大厦却灯火通明。十来个身着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子守在大厦的入口处,神色威严。偶有过往的路人见到这番阵势,便会忍不住好奇地驻足观望,但他们也不敢走得太近--龙宇集团名头实在太响,一般人是无论如何都招惹不起的。
其实不光是大厦门口,大厦内部也是戒备森严。在电梯、步梯等通道出入口都有黑衣男子驻扎把守。这种情况又以大厦的第十八层为最。在这一层的楼道走廊里,每一个拐弯口都布下了守卫,如此层层戒备,一直延伸到走廊末端的那扇安检门。
这是一道和机场候机入口同样级别的安检设备。四名黑衣男子守在安检门边,他们铁面无私地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不管是什么人想要通过此门,都不能携带任何危险物品。
所有这些戒备措施,都是为了保证走廊尽头那间房屋主人的安全。这个人就是龙宇集团的创立者,在省城有着"邓市长"美誉的邓骅。
如此严密的防范现在看起来却有些"马其诺防线"的可笑意味,因为这条防线毫无灵活性可言。当邓骅走出龙宇大厦之后,终究难免丧命于Eumenides的精妙设计之下。
如果他一直躲在这条防线内呢?Eumenides还能否如期完成那份"死刑通知"?这的确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假设。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并不接受假设。而邓骅这个自傲的枭雄当时也不可能如缩头乌龟般一直躲在自己的办公室中。于是这条防线的主人终于在防线外受到了杀手的致命一击。
可既然邓骅已死,这条防线为何又在今晚进入了最高的戒备状态呢?在大厦一楼的监控中心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就像"黑魔力酒吧"的那个包厢一样,这个房间里最引入注目的也是一排排的监控屏幕。因为建筑物的规模不同,此处的屏幕墙显得更为壮观。屏幕监控的范围包括了大厦各个出入口,所有的电梯、楼道、走廊、房间甚至是大厦外围周边的场面。可以说,只要坐在这个房间内,你想了解龙宇大厦内外任何一个角落的动态,都可以从其中某个监控屏幕上找到直观的展现。
监控室内也站着四个黑衣男子,他们冲着屏幕墙一字排开,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面前的监视器。而在他们身前又摆放着两张座椅,两个身穿便服的男子端坐其上。
在这样的场合中身穿便服往往意味着要比其他人的身份尊贵一些,而现场的坐立状况也印证了这一点。这两个坐着的男子中靠左首的年纪在三十岁上下,长方脸型,浓眉大眼,从体形看身高至少在一米八十以上。另一个看起来略为年长,身形则更加魁梧,几乎达到了格斗类专业运动员的水准。这俩人同时关注着最下方正中位置的一块监视屏幕。在所有的屏幕中,这一块的面积是最大的,而屏幕上所显示的影像无疑也是整座大厦内的重中之重。
那正是大厦十八层尽头办公室内的情形。这个处于严密保护下的房间原本是邓骅日常办公的地方,可是从现在屏幕显示的情况来看,那似乎却成了一个卧室。
因为办公室的面积很大,所以需要两个摄像头才能窥看到室内的全景。那块监视屏也籍此被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边的半拉屏幕显示的是办公室的东半间屋子,右边的屏幕则显示出办公室的西边半拉。两个屏幕合在一块,恰好便呈现出办公室的全貌。
却见屋内也是灯光大亮,除了办公桌椅等原先就有的摆设之外,在东西俩侧靠墙的位置上各多了一张小床。两个男子分别躺在两张床上,似乎酣睡正香。因为视角所限,而摄像头的分辨率又低,所有从屏幕上并看不清那俩人的容貌,只是俩人身形一胖一瘦,倒是很容易区分。
监控屏幕前那个魁梧的男子刚刚抽完了一根香烟,正把烟ρi股摁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烟灰缸中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看来屋中人已经在这监控室中熬了很长的时间。
接连抽烟也没法消除连续熬夜的疲劳,那魁梧男子红着眼睛,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龙哥累了吧?"坐在左手边的男子淡淡地慰问了一句,同时目光仍然紧盯着监控屏幕,丝毫不敢放松。
"还好。"被称为"龙哥"的大块头展开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眼睛比先前瞪得更大了一些。
"其实龙哥不用这么辛苦的。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两个人看和一个人看也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可是职责所在,千万马虎不得。邓总已经遇害,如果林叔再有意外,那龙宇集团可真的要塌了天了。"
说到此处,龙哥的目光便看向了显示屏中的那个胖子,原来那人就是龙宇集团的副总林恒干。而从龙哥称呼"林叔"时的口气来看,他们俩之间显然有着不一般的亲密关系。
左手边的男子"嘿"地笑了一声,道:"龙哥是对我办事不太放心吧?"
龙哥怔了一怔,挤出丝笑容道:"阿华,你怎么说起两家话来?邓总遇害时,很多兄弟都在场,那实在不是你的责任啊……"
左首男子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原来他就是龙宇大厦的主管阿华,同时也是邓骅生前最信任的保镖和心腹。
"我陪你一块熬着,其实并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办不好这个差使。只是这大厦内的保安系统我也得熟悉熟悉,以后好帮你分担些劳苦不是?"龙哥拍了拍阿华的肩膀,像是要刻意和对方拉近关系一般。
阿华却把他的手轻轻推开:"别说了。集中精力吧。"
龙哥瘪瘪嘴,显得有些委屈。不过这只是他装出来的场面情而已,在他心里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就是再不愿意,该让的也得让出来了!"
阿华的目光仍然不离监视屏,此刻他看了看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自言自语道:"不到半个小时了……"
"我早就说了,那家伙不可能得手的!"龙哥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似乎已准备提前庆功,"这样的保卫措施,他怎么进得来?除非他真有孙悟空的千变万化!"
阿华微微摇着头:"不能大意,越到最后关头,越要警惕。他很可能就想趁我们最后放松的关头出手……"
"我就怕他不来!"龙哥狠狠地"啐"了一声,"他只要敢来,看我不活剥了他,给邓总祭天!"
阿华缄口不言,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显示屏。办公室内的两个男子仍在沉睡,屏幕上除了不断变换的时间数字在跳动之外,一切都处于静止的状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可阿华却慢慢皱起眉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氛。在他的感染下,龙哥也变得警惕起来,他把身体凑向监视屏,瞪大眼睛看了片刻后,又释然地舔舔嘴唇:"没什么不对嘛?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似乎就是要对龙哥的这种态度形成讽刺,他的话音刚落,面前的显示屏忽然间黑了。于是他惊讶的声音又紧跟着响起:"哎,怎么了这是?!"
"断电了!"阿华在一旁焦急地回答到。龙哥这才意识到不仅是显示屏黑了,监控室内的灯也全都灭了,周围已变成了漆黑一团。
"有情况!"龙哥急乎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一时又不知该往哪里去,便又茫然地问道,"怎么办?"
阿华摸黑跳到了临街的墙边,一把拉开了窗户上的帘子。大厦外的灯光透了进来,使屋内人依稀有了些视线。
可阿华的脸色却因为这灯光的透入而变得更加阴暗。他沉着声音说道:"外面有电!"
龙哥的心也沉了下去。外面有电,那就意味着大厦断电是缘于内部的意外情况。而在这样敏感的关键时刻,这个"意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马上带人上去!"龙哥急匆匆地拔腿就往外走,四名黑衣男子中有两个紧跟在他的身后,另外俩人则原地不动地注视着阿华,等待后者的指示。
"都不要动!"阿华大吼了一声,像是起了个炸雷。龙哥被吼得一震,很听话地停住脚步。然后他也木然地看着阿华,思维暂时陷入了停顿。
阿华的神色极为严峻,情绪却毫不慌乱。见到监控室的局面已被自己控制,他便又摸出一个对讲机,开始呼叫在十八层负责警戒的手下:"阿杰?"
很快从对讲机里传来了回复的声音:"华哥,我是阿杰。"
"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突然停电了。"
"我知道。"阿华加重语气,"我问的是:除了停电,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暂时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监控室里的人都略微松了口气。
"你那里现在有没有照明?"阿华继续问道。
"有两个兄弟已经从消防柜里取到了手电,暂时顶一阵没问题。"
"很好!"阿华神情严肃地夸赞了一句,"不管再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必须守住办公室的门,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明白了吗?"
那个叫阿杰的小伙子非常利落地回答道:"明白!"
"有什么变化随时和我联系!"最后又嘱咐了一句之后,阿华把对讲机放到了一边。然后他看着站在原地未动的那两个黑衣小伙子,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大厦里备用发电机的位置?"
那俩人几乎同时回答说:"知道!"
阿华果断地把手一挥:"两个人一起去!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
两个黑衣小伙子二话不说,立刻迈开大步便往监控室外冲去。即使在掠过龙哥等人身边的时候他们也毫不停留,就像对方根本不存在一样。
龙哥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颇为难看。
阿华这时似乎才想起龙哥还被自己晾着,他转头看着对方,然后向前走上了几步。
龙哥紧盯着阿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虽然他身高马大,年龄也比对方居长,但此刻的气势却已完全被对方压住,竟连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不过想一想身旁还有两个小弟跟着,也不能太过菘包,他便强撑起底气说道:"现在情况有变,守在监控室里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得赶紧上去增援啊!"
阿华走到龙哥面前后停下脚步,然后他淡淡地问道:"现在没有电,你们跑到十八楼,要花多少时间?"
"这个……"龙哥露出尴尬的神色,略盘算了一下,他含糊地回答说:"可能得要个三五分钟……"
"三五分钟……就算你们真能跑上去,也累得像驴一样了吧?一路上还黑灯瞎火的,遇上伏击你们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跑上去有什么用?上面有几十号兄弟守着,办公室两层铁门紧闭,钥匙在我们俩手中,一人一把,我们不动,谁能进得去?慌慌慌,有什么好慌的?你知不知道,敌人就是要让我们慌张,我们一慌、一乱,他才有机会!"
龙哥被阿华这一连串训斥般的说教噎得哑口无言,同时他亦觉得后背处冷汗渗出,禁不住地后怕。的确,现在虽然断了电,但只要十八层的弟兄们守住办公室大门,敌人便一点可乘之机都没有。如果刚才阿华也随着自己冒冒失失地跑上去,在半路被敌人打个伏击的话,那倒真变成给对手送钥匙去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龙哥咽了口唾沫问道,口气完全变成了一个等待大佬指示的小弟。不知他此刻是否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无论是天子还是臣子,都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
"以不变应万变。"阿华态度坚定地说道,"很快备用发电机就会开始工作,而在这期间,我们的任务就是各自守住自己的岗位,不让既定的防御计划受到任何外来的干扰。"
说完这番话之后,阿华率先走回到监控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龙哥也惟命是从地跟了过去,虽然还是和阿华并排而坐,但先前那股子飞扬跋扈的老大做派已荡然无存了。
阿华又拿过对讲机,再次和楼上的阿杰进行联系。反馈来的消息显示:楼上的兄弟在得到阿华的指示后,各自守在原地,对那个办公室的防守仍然是滴水不漏。在这种情况下,敌人也并没有显露踪迹。阿华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转头看了龙哥一眼。龙哥服气地点着头:果然,只要己方的防备处惊不乱,敌人便很难找到可供下手的漏洞。
众人便这样在黑暗中等待着,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但因为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所以感觉竟像几个小时般漫长。忽然间黑暗终于消失了,厦内的灯光重又亮了起来。
阿华等人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知道是派往地下室启动备用发电设备的手下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他们又把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的监视屏幕上,要确定被保护的对象是否依然安全。
显示器的反应比电灯慢了许多。通上电流后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到正常的工作状态。而当屏幕上摄录的画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之后,俩人的眼睛也随之越瞪越大,像是有点不够用似的。
龙哥首先"咦"了一声,既惊讶又恐惧,同时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震谔感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法适应突然到来的光明,以至于看花了眼睛。带着这种侥幸的想法,他转头看着阿华,而对方的反应却让他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
阿华骇然地盯着显示屏幕,双目圆睁,眼角几乎都要崩裂了。他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难为理解的画面,就算是白日见鬼的效果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地说道,像是被人当头猛击了一棍似的,呆若木鸡。
是的。龙哥也觉得这屏幕上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发生!
可这场景却又偏偏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在那屏幕上,办公室仍然是大门紧闭,灯光通明,这一切都和断电之前一模一样。而在东西两侧靠墙的床上,一胖一瘦两个男子正在酣睡,他们的睡姿甚至都没有改变过!
这屋子本该就是这样。除了断电后又通电之外,不该有任何变化。数十个弟兄守着两扇紧闭的铁门,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屋内!
可现在屋里却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正迈步向着西侧墙边的单人床走去,像是要刻意炫耀似的,他的右手轻轻地伸向空中,迎着灯光的方向晃了一晃。屏幕上立刻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阿华和龙哥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他们太知道这道白光代表着什么。那是刀刃反光,锋利逼人,那锐气似乎已经穿透屏幕,深深地拉在了他们的心底。
"阿华,怎……怎么办?"惊谔之下,龙哥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阿华还没来得及回答,灯光和显示器忽然间又全都熄灭了。龙宇大厦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这一次是更加彻底的黑暗,足以让每个人的心都沦落到窒息般的无尽深渊!
十一月三日,凌晨零点四十五分。
尖锐的警笛划破了夜空。来自市刑警队、特警队的大批警力正向着市中心的龙宇大厦汇集而来。先期到达的民警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把整幢大厦都围在了警戒圈内。警戒圈外,越聚越多的警车闪烁着红兰相间的警灯,在漆黑一团的大厦背景下显得分外刺眼。
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员个个全副武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警戒圈散开,构筑出一条密不透风的防线。龙宇大厦内外的联系已被这防线完全切断。
而在警戒圈的核心处,罗飞正带着直属参战人员进入大厦内部。这批人马在一楼大厅分成了两路,特警队的技术人员带着抢修设备大厦地下的配电室而去,他们的任务是尽快让大厦的供电系统恢复正常。而罗飞则率领刑警队的战士们直奔大厦的第十八层。
虽然是在睡梦中被临时唤醒,但罗飞的身体却在此刻爆发出了强劲的机能。他大步如飞地赶在队伍的最前列,丝毫不逊于身边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一方面得益于他常年不懈的身体训练,另一方面则是缘于他精神上强烈的战斗欲望。
那欲望来自于一个强大对手的刺激,来自于那个令罗飞刻骨铭心的、泛着血腥气息的名字:Eumenides!
五分钟后,众人登上了龙宇大厦的第十八层。
罗飞并不是第一次到达这里。上次和邓骅会面的场景他记忆犹新。他知道这是一个庞大集团的心脏所在地,蕴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权势和力量。但此刻,当他故地重游的时候,体会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在警用手电的照射下,罗飞看到眼前出现两排黑衣男子,他们个个身形魁梧,体格雄壮,可曾经洋溢在他们身上的精气神却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惊惶。他们站在又黑又长的楼道里,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神情,像是站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
罗飞等人沿着走廊往楼层的深处走去。十数双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响声,像是吹起了正义庄严的战斗号角。这响声惊动了聚集在走廊尽头的一簇人群,在轻微的骚动之后,人群分开,两个领头者从中迎了出来。
"罗警官,你好。"当先的那个青年人打了个招呼,态度不冷不热。罗飞记得他叫阿华,是邓骅生前最得用的心腹。在阿华身后的那个人罗飞倒没有见过,不过此人神色恍惚,方寸已然大乱,料想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是你报的案吧?"罗飞一边问,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前面就是邓骅的办公室了,罗飞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皱起眉头--出于某种职业的本能,他已经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是的。"阿华点点头,"人已经彻底断气了。所以我没有打120,直接报的警。"他的眉头微微竖起,似乎还有几分惊愕未能褪去。不过他的言谈举止还算沉稳,颇能镇得住场面。
"你怎么知道是Eumenides做的案?"罗飞直指问题的关键之处。
阿华没有正面回答,他将手中攥着的一张白纸递给罗飞。
罗飞接过那张纸,身后的尹剑踏上一步,用手电帮他照起光亮。或许是忽然受到强光刺激的缘故,罗飞的瞳孔蓦地收缩起来。
那纸张的式样和纸上墨黑色的字迹他是如此的熟悉,从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时起,就永远不可能忘记!
那上面写的是: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林恒干、蒙方亮
罪行:涉黑、杀人、贩毒
执行日期:十一月二日
执行人:Eumenides"
罗飞瞪着那张字条,眼里几乎要急得喷出火来。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份战书,来自那个可怕对手的赤祼祼的宣战书。
可他这次却错过了交战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三日的临晨,而Eumenides也如约得手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局面更令人窝心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份死刑通知单的?"当罗飞的目光离开字条之后,便牢牢地盯在了阿华身上。
阿华对这样的提问似乎早有准备,他泰然接住罗飞的目光,回答说:"两天之前。"
"为什么不早报警?!"罗飞立刻喝问道。他的双手用力握了起来,像是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却无处宣泄。
"报警?呵--"阿华的鼻翼往上挑了挑,显出一副愤怒、悲伤和鄙夷相交的复杂神色,然后他冷冷地反问道,"邓总是怎么死的?"
罗飞愣住了,那种责备的情绪瞬间褪去。而阿华还不愿就此罢休,他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你说,你们警察能干些什么!?"
罗飞长叹了一声,对于对方这番挑衅般的诘问竟无言以对。要知道,在机场的那次战斗中,正是警方的行动组长韩灏亲手开枪击毙了保护对象邓骅。有了这样不光彩的记录,阿华等人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再相信警方。所以他们才会在收到这份死刑通知单之后,选择了自行处理,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消息。
阿华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实力。他对邓骅的守护一度保证了后者在险恶的黑道江湖渡险如夷。如果最后不是韩灏中了Eumenides"借刀杀人"之计,邓骅说不定到现在也还活着呢。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阿华确实不需要警方,甚至在他眼里,警方还是帮倒忙的碍手角色。
警方错过这次与Eumenides正面交锋的机会,其苦果完全是警方自己所酿。而罗飞则多少有些为前人背黑锅的意味。不过事以至此,罗飞也无意为自己辩白开脱。他深知消除对方误解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实力重新赢回尊重,别无他路。
于是罗飞不再纠缠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血案现场。
"房间里现在还有人吗?"罗飞眯起眼睛看着房门洞开的办公室。那里本该是最安全的堡垒核心,可现在却成了一座阴冷的坟墓。
阿华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转头扫了扫身后的那些黑衣男子,冷语回答说:"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撤出来了--规矩我懂,既然报警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工作,我不会干扰的。"
虽然受到了冷遇,但罗飞对阿华这样的处事态度还是颇为赞赏。人都难免有情感好恶,但只要做事的时候利落分明,这一点便可算是难得的大将之风了。
尹剑拿着手电往办公室内探照了一番。那屋子很大很深,从外面难以尽览屋内的情形。他便请示着问道:"罗队,现在要不要进去?"
罗飞沉吟了一下:"稍等一等吧……供电恢复了再进去不迟。"
尹剑点点头,明白队长的用意。他们面对的敌人实在太强大了,所以每一步都要极为谨慎。如果贸然进入漆黑一片的现场,那很可能会给潜伏在暗处的对手以可乘之机。
罗飞看看手表,他进入龙宇大厦已有十分钟的时间。而尹剑此刻则主动用对讲机与特警技术人员进行了沟通,然后他又汇报说:"下面再有七八分钟就可以搞定了。"
七八分钟。只要外围把握得住,这点时间并不会让既有局面产生太大的变化。罗飞便更加沉住了气,趁着这当儿,他正好可以先了解一下案发前后的大致情况。
"请你讲一讲的事情的经过吧--从你们收到死刑通知单开始。"他看着阿华说道。他用诚挚的眼神提醒着对方:我们正在面对一个共同的对手。
阿华咬牙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由沮丧变得坚毅,似乎已酝酿起一股同仇敌忾的勇气来。然后他开始陷入那段令自己倍感耻辱的回忆。
"我是前天中午收到的这份死刑通知单,是随着一封匿名信寄过来的。因为邓总刚刚遇害,我对这封信当然会非常重视,所以我立刻和林总、蒙总进行了联系,他们也正要找我,因为Eumenides也给他们每人发出了一份死刑通知单……"
罗飞知道林总、蒙总就是刚才那份死刑通知单上的受刑人林恒干和蒙方亮。这俩人都是龙宇集团的元老人物,Eumenides连下重手,难道是要把龙宇集团彻底摧毁吗?
在邓骅十多年的经营下,龙宇集团在省城多个领域都形成了垄断经营的局面,其中欺行霸市,以黑养商的情况也不鲜见,Eumenides既然以罪恶的审判者自居,用"除恶务尽"来解释他的追杀动机倒也合理。
罗飞思忖的同时,阿华并没有停止讲述:"……于是我们就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当时他们俩人都非常紧张,林总曾经有过报警的想法,不过随即就被我否决了。"
罗飞苦笑了一下:"是的,你根本就不信任警方。"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阿华眯起眼睛,目光中透出些狠劲:"Eumenides特意把死刑通知单寄给我一份,这已经是赤祼祼的挑衅,我没有理由不接招的!更何况他杀害了邓总,我做梦都想把他亲手撕碎!"
罗飞明白阿华的感觉。Eumenides,这是一个令人畏惧但又会渴望与之一战的对手。阿华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与他交手的机会。不过罗飞同时也觉得有些沮丧--这次Eumenides没有把杀戮计划通知警方而通知了阿华,是否在他看来:警方已经输得太多,以至于他想要换个对手了?
阿华仍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后来林总和蒙总都听从了我的建议:不报警,借助集团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他们。于是我们各自调集了最亲近的弟兄,同时决定启用邓总生前的办公室作为庇护所。"
"这些人并不全是你的手下吗?"罗飞Сhā话问了一句,他注意到阿华提及这些人马的时候,总是说"我们",而没有说"我的"。
"有一半是我的弟兄,还有一半是林总的人。"阿华解释说,"我们虽然都在龙宇集团,但林总也有自己的直属部门。"
罗飞"嗯"了一声,表示理解。这么大的集团势力,内部分成几个派系也是很正常的。
"这位龙哥就是林总的心腹。"阿华这时向罗飞介绍身后的那个魁梧汉子,"他和我一起负责保护两位老总。"
龙哥看着罗飞"哎"了一声,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他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还未从主人遇害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要间接了解一个人的实力,你可以去观察他的朋友,也可以去观察他的下属。此刻看到阿华和龙哥的表现对比,罗飞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邓骅能够在龙宇集团独大十多年,地位如山难撼。
"说说你们保护行动的具体过程吧。"罗飞把话题引向了最关键的情节。
阿华的脸色有些发青。"保护行动"这四个字算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从结果来看,那更像是一场猫捉老鼠般的羞辱闹剧。而他现在却又不得不把这闹剧的经过讲给曾被他鄙视的警方。
"死刑通知单上的执行日期是十一月二号。我们在一号晚上八点就把两位老总请到了邓总的办公室里。两层防盗门全部锁好,钥匙我和龙哥一人保管一把。同时我们在十八层的走廊里布下了重重护卫--尤其是办公室门口,更是集中了十多个弟兄把守。除此之外,大厦的各个出入口也布置了看守。我和华哥则各自带着两个亲信,在大厦一层的监控室里守候。龙宇大厦里里外外的各个角落都装有摄像头,所以我们在一层可以看到大厦里面所有的画面。当然我们重点监视的就是两位老总所在的那间办公室。"
罗飞步入大厦的过程中已经见识到了阿华等人布置的严密防守。即便是Eumenides,要想单枪匹马的闯过来也不太可能吧?可是Eumenides的杀戮又偏偏得手了,而且一路上并没有见到搏斗的迹象,难道他是从别的通道另辟蹊径?
阿华像是看出了罗飞所想,进一步解释道:"那间办公室是当年邓总嘱咐大厦设计师专门设计出来的,整个楼层只有一条通道能够通往办公室门口。房间内部也没有任何暗藏的管道能和外界相通。屋内唯一的窗户位于大厦南面的墙上,周围十米的范围内都是光滑的镜面墙壁,就算是世界顶尖的攀岩高手也无法攀附。而在窗户正上方每隔五米的距离,都会嵌制一排锐利的刀刃,所以也休想从楼顶通过绳索滑降到窗口。"
罗飞皱起眉头:"既然这样的话,Eumenides是怎么进入办公室的?"
"我也不知道……"阿华露出尴尬而又茫然的神色,"我和龙哥从一号晚上开始就一直盯着监控屏幕,从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直到一个多小时,情况都还是一切正常。不过在二号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大厦里的电忽然间全断了。"
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已经接近死刑通知单约定的最后时刻。罗飞暗暗想到,Eumenides一定是故意选在这个时段下手吧,经过二十多小时的艰苦守候,阿华等人一定是筋疲力尽,思维和反应能力都已大大下降。
"这时你们应该继续坚守防线,千万不能盲目,被对方调动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罗飞还是忍不住提醒着说道。
"我们没有乱动。当时楼上的弟兄从消防柜里拿到了手电,一直坚守着办公室的那道门。我则把身边的两个兄弟派了出去,让他们去地下室启动大厦内的备用发电机。"
罗飞说了声:"好。"即使是他在现场亲自指挥,也一定会是这样的套路。同时他又猜测着问了一句:"备用发电机也坏了吧?"
阿华点点头:"肯定也是被人动过手脚了……不过当时还是启动了一阵,大概也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就烧坏了。"
"那Eumenides是在大厦彻底黑暗后进入的办公室?"
"这个……"阿华的眉头紧蹙在一起,被一些百思难解的困惑折磨得非常痛苦,"备用发电机工作的那十几秒钟里,我们在监控镜头里看到了Eumenides,那时他已经进了办公室,而我们布下的防线却完好无损。我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是这样?罗飞也感到颇为诧异,不过他暂且不动声色,继续往下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大厦又变得漆黑一片,监控镜头也断了。因为Eumenides已经出现,我和龙哥当然不能再坐在一楼等着。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了十八楼,等我们到达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那两扇门好好的锁着,一点异常都没有。我们连忙把门打开,进到屋里一看,两位老总都被割了喉,早已断气。可Eumenides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4)
"那就毫无疑问了。"罗飞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一定还有别的通道可以出入这个办公室。"
阿华只能报以苦笑:"真的没有。自从大厦建成以后,我就一直负责保护邓总的安全。如果屋里还有别的通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空说无益,这个问题要想得到确切的回答,必须进入现场展开实地勘查才行。
似乎要配合罗飞的思路一般,大厦内的灯光在此刻终于亮了起来。光明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带来了安全和温暖的感觉。包括龙哥在内的许多人都露出解脱般的表情。
罗飞则立刻向办公室内看去。视线所及之处,首先看到的是正对门口的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办公桌后的墙上,一扇窗户赫然洞开。
罗飞看看身旁的阿华。阿华摇摇头,说了句:"不可能。"
是的,他此前就已经强调过,这扇窗户的独特设计使得它根本无法成为出入办公室的通道口。
屋内的地板上有一些凌乱的血脚印,有几个一直延伸到门边。罗飞便皱着眉头问了句:"你们有几个人进过屋子?"
"四个。我和龙哥,然后我们俩又各带了一个小弟。"
罗飞咧了咧嘴,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想想当时的情况,四周漆黑一片,Eumenides行踪不明,只有四个人进入现场真不算多。看来阿华还是有点保护现场的意识,如果让那个龙哥来做决断,恐怕就得一群人蜂拥而入,再多的线索也都被破坏殆尽了。
既然供电已经恢复,那么现场的各项工作就要尽快展开。罗飞看着自己的部下们,开始下达作战的命令:"尹剑,你通知特警队的人进来,把整幢大楼给我彻底地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尹剑敬礼领命:"明白!"
罗飞又转向阿华:"我们对大厦不太熟悉,可能需要你的人配合一下。"
阿华点点头:"没问题。"
接着罗飞对龙哥说道:"龙哥,你把你的人带到一楼去,先配合我们的同志做笔录。"
龙哥哭丧着脸应了一声。被那个抓不住身影的对手打的一败涂地之后,他早已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而主人林恒干遇刺,又使得他飞黄腾达的美梦瞬间破裂,他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活的这么憋屈过。
"你们跟我进来勘查现场吧。"罗飞最后看着法医和刑侦技术人员说道。
众人进入办公室,法医和技术人员立刻找到目标展开了工作。而罗飞则首先向着南边墙上的那扇窗户走去。因为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唯独窗户如此赫然打开,这无疑是个极大的异常。而仔细观察地面是,竟可见几处血迹从屋内向窗户边延伸而去,这似乎更加坐实了罗飞的某些猜测。
可是当罗飞来到窗口之后,他却又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猜测。因为当他从窗口看出去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阿华说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这扇窗户对屋内人构成威胁,不管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
这无疑是一幢经过精心规划过的建筑。首先它的选址就不一般:虽然位于闹市区,但因为大厦的南边正好是老城区,所以从这个位于十八层的办公室向外看去,对面的空间一览无余,在数公里的范围内竟找不到一幢能与其比肩的建筑。这就保证了站在屋里的人可以轻松俯视眼前的一切,而外人则无法从对面的空间占据高度上的优势。
为了防止有人从大厦内部侵入这扇窗户,大厦的南立面选择了光滑的玻璃做为贴强材料。而以这间办公室为中心,左右十米的范围内都没有同层的其他窗户。同时整个南立面被设计成了内凹的弧形,这样在高层部分就形成了向内部倾斜的墙面,使人在垂直方向上无法进行任何攀爬。不仅如此,从大厦的二十层往上,每隔一层就有一排亮闪闪的金属镶嵌物,看上去像是楼面装饰,但经阿华提醒之后罗飞已经知道,那些全都是锋利异常的刀刃!
可以想象,邓骅多年来是如何苦心孤诣地躲避诸多仇家的追杀。而正是这间位于大厦第十八层的办公室给他提供了一个如保险箱般安全的庇护所,让他在血雨腥风中闯荡十数年仍屹立不倒!
除非Eumenides像飞鸟一样长着翅膀,否则他绝对无法从这扇窗户进出大厦。暗自给出这样的判断之后,罗飞只能重新揣摩窗户被打开以及那些遗落窗前的血迹所代表的意义了。
也许Eumenides得手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从这扇窗户脱逃。所以他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去寻找线路。那一溜血迹在窗前位置的滴落量最大,正说明行凶者曾在此略有停留。不过他肯定未能如愿,必须去寻找其他的逃离方式。
不过这似乎又不符合Eumenides的风格,他在行动之前,一定会对地形了如指掌,怎么会发生这般临时抱佛脚的狼狈错误?
又或者说,窗户前的状况只是Eumenides刻意要留下的错误线索?在此前的交锋中,这也的确是Eumenides惯用的伎俩之一。如果这样的话,那Eumenides显然是想籍此掩盖他真实的退路,那条退路又在哪里呢?
罗飞把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开始打量办公室内部的情形。
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地做着勘查工作,他们集中在屋子的东西两侧。那里靠墙的位置分别摆放着两张单人床。罗飞清楚地记得自己上次前来时屋里并没有这样的陈设,想必是此次给林蒙二人避难,为了让他们休息而临时搬进去的吧。
地板上的血迹都是从西边那张床上延伸出来的,罗飞一边像那张床走过去,一边进行观察和分析。那些血迹分成了两路。一路往南直达窗口,血量较少,以圆形血点为主,应该是凶手行凶之后,死者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身上,然后又随着他的走动滴甩于地面;另一路则是凌乱的血脚印,从床边延伸到办公室门口,多半是阿华等人进屋后,在床边踩到了死者的血泊,然后又走动所留。
到了床边。却见床上仰面躺着一个身材臃肿的肥胖男子,根据事先了解到的背景资料,他应该就是龙宇集团的二号人物林恒干。不过此刻他早已气息全无,曾经的权势和富贵也都化作了一片烟云。夺走他性命的是位于他咽喉部位的一条可怕伤口,那伤口既长且深,创面极为平整,显然是用锐利的刀片切割所致。他的上半身倾向床外,一条胳膊还凌空悬了出来,创口处的血液正是顺着这条胳膊流淌而下,在床前形成了一大片的血泊。
法医见到罗飞过来,便轻声说道:"现场没有挣扎和反抗的迹象,应该是一击毙命,行凶者的手法非常老道。"
把这样的评价加给Eumenides无疑有些画蛇添足的多余意味。罗飞一言不发地看了片刻,转身又往东边的那张单人床而去。
东边床上的死者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罗飞知道他叫蒙方亮,在龙宇集团中的地位仅次于林恒干。他的致命伤同样是咽喉处的一条刀口,和林恒干不同的是,他遇害时身体的姿势是呈面向床内的半俯卧状,所以在紧贴床头的东墙面上留下了大量的喷溅血迹,而床前的地板相对来说则比较洁净。
罗飞绕到床头处,对着墙面观察了一下血迹的形状,然后他伸出右手,握拳在墙上重重地捶了两下。
正在采集痕迹样本的技术员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罗队,你干吗呢?"
罗飞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沿着墙壁踱了几步,然后又是握拳一捶。仍然是触感坚硬,沉闷无声,于是罗飞便又摇摇头,继续贴墙而行。
技术员看出了些名堂,恍然道:"你怀疑这屋里有暗道?"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真是见了鬼了。"罗飞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着。既然Eumenides能无视重重守卫来去自如,而窗外的屏障又难以逾越,那显然是屋内还有其他通道。同时以邓骅的多疑秉性,在自己的办公室藏有一条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道也不足为奇。
以前罗飞在抓捕一些毒贩子的时候,就经常会在他们的窝点里发现夹藏在墙壁里的秘道。所以他今天也如法炮制,希望能有所突破。可是事情偏偏还就真的见了鬼。罗飞沿着墙壁敲了一圈下来,却丝毫没有发现秘道的踪迹。他甚至还蹲在地上把地板仔细研究了一番,那是一片浇铸得整整齐齐的水泥面,更不会存在什么隐藏的出入口。
罗飞很郁闷地站在屋子中间,觉得这一切实在难以解释。他甚至有心爬到天花板上去检查一番,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可笑的念头。且不说那天花板上嵌满了吊灯,单从那四米多的层高来看,即便那上面真有开口,又有谁能上得去呢?
罗飞不得不重新展开其他的设想。很快他又有了一些思路,为了验证这些思路的可能性,他决定找到案发经过的见证者,再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
罗飞暂时离开了案发现场,坐电梯来到了一楼。这层的监控室被临时设置成警方的指挥部。罗飞进入监控室内,却见尹剑正带着几个刑警坐在监控屏幕前全神贯注地研究案发前后在办公室内摄制到的录像。
罗飞问了一句:"阿华呢?"
尹剑闻声转过头:"他带着特警队的同志们搜楼去了。"
"嗯。"罗飞的目光在满墙屏幕上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阿华等人的踪影。他们正在大厦的第十五层逐屋搜查。
于是罗飞又退而求其次地问道:"那龙哥他们在哪里?"
尹剑回答说:"在一楼大厅做笔录呢。"
"你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尹剑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屋子,不消片刻他就把龙哥带了回来。
罗飞亲手搬了张椅子给龙哥:"坐吧。"他希望对方的情绪能够尽快平复下来,以便维持一个良好的思考和对话状态。
龙哥坐是坐下了,但眼神却漂移不定的,不知道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间办公室,你以前应该很熟悉的吧?"罗飞用拉家常般的口吻问道。
"哦……"龙哥愣了一下,然后怔怔地回答说,"不太熟悉。"
第一个问题就被噎了回来,罗飞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而龙哥这时似乎才回过味来,连忙又补充说:"那是邓总的办公室,阿华很熟悉。我只是偶尔会跟着林总过去一趟。"
"嗯,只要去过就行--"罗飞又接着问道,"那个房间本来地上铺着红地毯,四面都是水晶玻璃的墙面,对不对?"
"对。"这次龙哥回答得比较干脆。
"怎么现在地毯和墙上的水晶玻璃全都没有了呢?"
"那是阿华带人干的。地毯撤掉了,水晶玻璃也都被砸了。"
"为什么?"
"不是两位老总要躲在里面吗?阿华说屋子里越简单越好,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地毯下面或许可以藏人,水晶墙面绕眼睛,到时候会干扰监控屏幕,看不清楚。所以我们把能撤掉的东西都撤了,只是加了两张床进去。"
罗飞点点头,心中却想:真实原因恐怕不像龙哥说的这么肤浅--也许阿华也在疑心那办公室里会另有秘道呢!不过不管怎样,阿华确实是个行事谨慎,思维严密的家伙。
"林恒干和蒙方亮是一号晚上八点住进办公室的?"
"对。"
"怎么这么早?死刑通知单上的日期从二号才开始啊。"
"这也是阿华的主意。他说办公室里最安全,早点进去,免得夜长梦多。"
罗飞注意到龙哥回答问题时总是刻意把阿华推在前面,他能揣摩到对方的心理:因为没有报警,结果出了两条人命,所以便尽量把自己往后缩,以便推脱干系。
"他们俩人进办公室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仔细检查室内的情况?"
"这个当然检查过的。我还把办公桌的柜子都打开看了呢,绝对不会有人藏在屋里。"
"然后你们就把门锁上了?"
"是的,有两道门,我和阿华每人拿了一把钥匙。这样只有我们俩人同时上楼才能把门打开。"
"那后来你们开过门没有?"
"就是最后才开的--看到监控器里有人之后。"
"中间一次都没有开过?"
"没有。我们在屋里备好了干粮和水,床下放了尿盆。阿华事先就反复强调过:除非那个杀手进了屋里,否则时间不到,任何情况都不开门。"
"在这个期间,你们俩一直守在监控器前面吗?"
"是的--除了上厕所的时候离开一会,不过那也是轮流去的。而且其他还有好几个兄弟也在看着。"
"这中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吗?"
"没有。"
罗飞并不希望他回答得这么快:"你再好好想想。"
龙哥做出用力思索的样子,最后还是摇摇头:"一直到断电之前,真的没有什么情况。"
罗飞转头看向身后的监控屏幕,那里正在播放办公室内的录像回放。却见屏幕中,林恒干和蒙方亮二人分坐在办公桌,似乎在闲谈着什么。
"怎么样?发现什么名堂没有?"罗飞询问一直在关注录像的尹剑。
"暂时还没有。"尹剑带着些诉苦的语气说道,"这录像实在太长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就是用快进速度来播放,至少也得看到天亮了。"
罗飞挥挥手:"前面的先别看了,你直接给我切到二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尹剑马上把进度条拖动到接近末尾的地方,录像上开始显示前夜十一点三十分办公室内的情形。那时距离第一次断电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却见林恒干和蒙方亮各自躺在东西两侧的床上,沉睡正酣。
"这俩人怎么睡得这么踏实?"罗飞略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这么一说,尹剑也觉得不太对劲。这时已经接近死刑通知单限定的时间结束点,按理说应该是林蒙二人情绪最紧张也最期待的时刻。他们怎么会如此安睡如怡呢?
好在龙哥及时给出了解答:"他们下午都吃了安眠药的。"
罗飞"嗯?"了一声,以示质疑。
"这也是阿华的主意。他说不吃药的话,两个老总肯定都睡不着。这二三十个小时干熬下来,没事也得熬出病来。"
这倒也是。林恒干和蒙方亮都已年近半百,身体状况和没法和阿华他们想比。如果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下苦熬一天多,那对他们无疑是一种摧残。还真不如吃点安眠药,两眼一闭,什么也不想的睡上一觉呢。
罗飞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回放的录像上。此刻办公室内仍然一切如常,但罗飞等人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知道,诡异的变化很快就要发生了。
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当那串数字走到23:35:12的时候,画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轻微的跳动,同时时间数一下子变成了23:39:21。
罗飞喊了一声:"停!"尹剑立刻操控播放器,把画面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毫无疑问,那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跳跃便是由于第一次断电的缘故。而当中断的画面再次恢复之后,屋内的情形较之先前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首先是林蒙俩人的睡姿变了,在画面切换的瞬间,给旁观者造成一种俩人都"动"了一小下的错觉。不过这倒并不奇怪:林蒙二人虽然都吃了安眠药,但只是为了辅助睡眠,药量不会很大,在熟睡中也难免翻身挪动等等。
但另外的变化就令人侧目了,比如说南面墙上的推拉窗,在断电前是紧闭的,而断电后却已经豁然洞开。罗飞目测那窗户打开的幅度正与案发现场留下的残景极为一致。
不过若与画面中另外一处场景相比,那莫名打开的窗户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在屋子西侧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他背对着摄像头,正迈步要往西边靠墙的那张单人床而去。
"Eumenides!"尹剑像是忽然看到了熟人似的脱口而出。
罗飞明白他的助手为何会如此激动。因为一眼看去,那个身影的确是太过熟悉。此人身材高大健硕,一身轻便的服侍,头上则戴着一个黑色的绒帽,帽檐压得极低,正好将脸庞遮在了监控镜头的视线之外。
这活脱脱便是在德业大厦前韩少虹的那个凶手。当时那凶手伪装成警方的便衣,无论是衣帽打扮还是体形特征,都和此刻出现在屏幕中的那个神秘男子毫无二致。
Eumenides!只要是经历过德业大厦一役的人,立刻就会在脑子里想到这个令人战栗的名字!
罗飞沉住气,他把脸贴近屏幕,想从那画面上捕捉到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片刻后他微微摇着头说道:"手套、鞋套、帽子都戴着……他是不会在些这面有所疏漏的……"
尹剑也看出了罗飞的描述,这意味着画中人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指纹、脚印乃至毛发。所以警方的痕迹鉴定专家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罗飞此刻似乎已经榨光了画面上有价值的信息,他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道:"继续播放吧。"
尹剑依言按下了播放键,屏幕上定格住的画面重新运动起来。却见那戴着黑绒帽的男子一步步地向着西侧的单人床走去。他的目光应该是落在酣睡着的林恒干身上,而他那不慌不忙的姿态活脱脱已将对方当成了一道煮熟的美餐。
更加令人愤然的是,当灯光重新亮起之后,那男子还故意冲着摄像头的方向挥了挥右手,森然的白光蓦地闪过,显示出他夹藏在指缝中的锋利刀片。
"这也……太嚣张了吧!"尹剑恨恨地说了一句。对方那态势显然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你们看,上次我就在你们眼皮底下杀了韩少虹,现在我又来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这段令人气恼的录像很快便结束了,在23:39:32的时候,监控屏幕一黑,却是录像资料已经播到了尽头。
罗飞知道那是因为备用发电机也损毁了,从录像最后的时刻起,一直到警方人员修复电路,整个龙宇大厦都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是从窗户吗?"尹剑求证般地看着罗飞,他也注意到了录像画面跳跃时那扇窗户的变化。
罗飞摇摇头:"那应该是他故意布下的误导。从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那扇窗户根本不可能成为出入口。"
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尹剑对罗飞的勘查结论毫不质疑。他费解地挠挠头:"那是怎么回事?屋里还有其他的通道?"
罗飞却再次否定了他的猜测:"没有。"
"那就说不通了啊。"尹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状态,"唯一的出入口被牢牢地守护着,那家伙是怎么进出办公室的?"
龙哥瞪大眼睛,一会看看尹剑,一会又看看罗飞。这个问题同样折磨了他许久,他非常期望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从理论上来说,他根本无法进出--"罗飞沉吟着说道,"--所以,也许他根本没有进出。"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绕,尹剑琢磨片刻后才品出些玄妙来:"你的意思是,他本来就藏在这个屋子里的?然后,等阿华他们打开了办公室又趁着黑暗逃脱?"
罗飞还没答话,龙哥已经把脑袋摇成个波浪鼓一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刚才就说了,锁门前我和阿华仔细检查过屋子,里面肯定没有其他人。"
尹剑却有些不以为然:"或许他藏在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呢?那家伙可是经常有些出人意料的手法呢。"
"就那么大个屋子,难道他能钻进墙缝里吗?"龙哥涨红了脸反驳,今天他已经够郁闷的了,无法容忍别人对这么确凿的事情产生质疑。
罗飞这次和龙哥站在了一边。他摸了摸下巴颏说道:"从现场情况来看,屋里想要藏人并不容易。所以那家伙在锁门前就已藏在案发现场的可能性也不大。"
"刚才不是你说他'没有进出'吗?"尹剑被罗飞含混不清的态度搞得更糊涂了。
"'没有进出'并不代表他就一直在屋里。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罗飞顿了顿,等其他人都摆出认真聆听的态度之后,才煞有其事地说道:"--他一直就不在屋里。"
"可是,这……"尹剑更加诘舌了,"有录像的啊,他确实进屋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龙哥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同样无法接受罗飞的这种假设。
"眼见并不一定为实--因为录像是可以伪造的。"
"伪造录像?"尹剑张大了嘴,这一点他真的从未想过。不过以Eumenides的本领,这对他来说倒也并非难事!
得到罗飞的提示,尹剑的思路便豁然开朗了许多,他凝神理了片刻,开始尝试着分析道:"难道那段凶手潜入屋中的镜头是Eumenides事先就录制好的?当第一次停电的时候,他便通过技术手段,这段录像取代了现场的监控信号。从而给旁观者造成了有人已闯入现场的错觉。这样阿华他们就赶紧跑到楼上把屋门打开,而这时Eumenides才趁乱趁黑潜入屋内,完成了对两位受害者的刺杀。"
罗飞缓缓地点着头:"虽然有很多细节还难以解释,但至少这是一个值得推敲的思路。"
龙哥却再一次提出了抗议:"这也是不可能的!"
罗飞和尹剑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龙哥便梗了梗脖子道:"我们进屋的时候,两位老总就已经被杀了,绝对不是我们把门打开后,凶手才进去的!"
罗飞咂了咂嘴,这里确实是个问题。此前阿华说过,进屋的一共就是四个人:他、龙哥以及两个小弟,所以在屋内应该不会出现混乱的局面。即使Eumenides真的是开门之后跟着混入,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中下手连毙俩命吧?
而龙哥接下来的话则让尹剑更加沮丧:"我是第一个冲进屋里的。当时我直接跑到了林总床边,一脚就踩在了床头的血洼里。然后我的小弟过来打手电一照,林总脖子被切开,早就断气了。根本就不是你们猜的那个情况。"
"如果这样的话,那Eumenides还是提前进屋了啊!哎,真是从哪个角度都说不通呢……"尹剑摇摇脑袋,像是自我放弃了,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罗飞。
罗飞也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最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尹剑说到:"你把那段录像再放一遍,从第一次断电前开始。"
尹剑便把录像往回调了一段,从23:35:00的时候重又开始播放。
罗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屏幕的右侧。整个办公室是由两个摄像头共同监控的,屏幕右侧显示的正是西边半拉办公室的情形。
尹剑也同样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区域。因为那里正是神秘男子出现的地方。
23:35:12的时候画面跳了一下,时间随即切换到了23:39:21。
尹剑把脸贴在屏幕前面,仔细钻研后来的录像是否有造假的痕迹。而罗飞却已撤过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口中喃喃地说道:"看来刚才你的那段分析的确是错了。"
尹剑知道罗飞已经有了结论,便连忙把头跟过来问道:"怎么了?"
罗飞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那段录像确实是真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尹剑一边问一边又转过头,再次倒回录像看了一遍,但还是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
罗飞提示道:"注意窗户上方的那个挂钟。"
"挂钟?"尹剑看见了,窗户上方确实有一面挂钟,因为窗户的位置偏西,所以那面钟和神秘出现的男子一样,都被摄进了右侧的屏幕中。
可是那挂钟里能藏有怎样的信息呢?尹剑蹙眉想了会,忽然心中一动,略有了些眉目。于是他又把那段录像倒回,再一次研究断电前后的监控画面。而他的想法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验证。
"时间!"他用手指头点着屏幕上的挂钟,"时间可以吻合的!"
罗飞点点头,这正是判断录像真伪的关键所在。
监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断电时是23:35:12,备用发电机供电时是23:39:21;仔细辨别挂钟上的指针,可以看到画面跳跃前时间指示在十一时三十三分四十五秒处,画面跳跃后则指示在十一时三十七分五十四秒处。虽然两个计时器之间存在着误差,但它们记录下来的断电时间间隔却完全一致,都是四分零九秒。这一点便足以说明这段录像并无造假的可能。
因为即使Eumenides能通过精巧的设计控制停电的时间,但他绝对控制不了备用发动机启动的时间。阿华当时派了两个手下去地下室完成启动备用发电机的工作,那两个手下行进的速度是无法预料的。也就是说,这两个手下在停电后四分零九秒启动备用发电机,这个时间点毫无确定性。
所以如果Eumenides伪造了录像,其他的场景都可以模仿得很好,但那个挂钟上的指针却无法模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断电和来电之间的时间间隔会是多少!Eumenides要造假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拍不到挂钟的左半边屏幕来操作。以他的谨慎和缜密,绝不应该让那难以操控的挂钟出现在伪造的录像中!
而现在那挂钟不仅出现在了录像中,而且挂钟上的指针变化还能与实际情况精妙吻合,这只能说明:那段录像显示的的确就是办公室现场的情形,并无造假的可能!
这个疑问到此算是解决了。但罗飞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因为由此而衍生出来的推论是:在23:39:21的时刻,确实有一个高大的男子闯入了守备严密的办公室。他手中夹着锐利的刀片,正准备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戮!
他究竟从哪里来?作案后又去了哪里?这个纠缠不清的问题再次成为了血案中首当其冲的困惑焦点!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5)
这次罗飞沉思了良久仍无进展,脑子却渐渐发胀。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暂时修整片刻。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他斟酌了一会,吩咐尹剑:"你通知一下曾日华和慕老师吧,让他们过来。我们四点钟的时候开个现场会议。"
十一月三日,凌晨四点整。
龙宇大厦一层监控室。"四一八专案组"的现场会议开始了。除了柳松因保护杜明强不能前往,其他成员都准时出现在了会场上。
尹剑首先介绍了案发经过,同时把现场的录像又反复播放了几遍。对于这样离奇的入室行刺事件,曾日华和慕剑云也只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等尹剑说完之后,罗飞开始补充一些外围已经掌握的情况:"断电的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了。大厦的主供电电缆上被安置了一个定时爆破装置。爆炸的威力很小,但产生的温度足以将电缆的绝缘层熔化,导致供电系统短路瘫痪。备用发电机同样被动了手脚,输出电缆本来由四组线路组成,其中三组都被事先剪断,剩下的一组线路无法承受四倍的设计负荷,所以在启动十几秒钟后就过热烧断了。"
听到这里,曾日华便饶有兴趣地晃起了脑袋:"这可有点意思了啊。既然要破坏,他干吗不把四组线路都剪断呢?偏偏要留下一组,怕是另有文章吧?"
"他是故意要让我们看到后面的那段镜头……"慕剑云也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题,"为什么呢?炫耀?挑衅?或者……这本来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在你们来之前,我和尹剑有过一些思路--不过,似乎站不住脚。"罗飞顿了顿,又道,"既然大家都在,也不妨讨论一下……嗯,我们当时认为,后面的这段录像有可能是伪造的。当时并没有人闯入室内,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诱骗阿华等人把屋门打开,然后他才能趁乱在黑暗中完成刺杀。"
"哎,很有道理啊!"曾日华似乎对这个思路非常认同,他甚至兴奋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哦?"罗飞便就势问道,"假录像这种事,从技术来说困难吗?"
曾日华大咧咧地摆摆手:"一点都不困难。你想啊,我们从屏幕上看到的画面,都是从监控设备终端穿过来的电子信号啊。这个终端如果是摄像头的话,那我们看到的就是摄像头摄录到的画面。要造假的话,只要趁着第一次断电的机会把信号传输线拔下来,然后和事先准备好的播放终端连接在一起。等供电恢复之后,监控屏幕上就会显示你播放的画面。"
"嗯--"罗飞听懂了对方的讲解,并继续引申道,"等备用发电机被烧坏,电力再次中断之后。我只要把信号线重新和摄像头Сhā在一起,这样监控设备就又恢复常态,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曾日华拍拍手说:"没错!"
可罗飞却皱着眉头,看起来问题并未解决。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么监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呢?这个也可以造假吗?"
"这个啊……"曾日华挠了挠头皮,"……这可就不行了。因为屏幕上显示的是监控系统内部设定的时间,和终端信号是无关的啊。也就是说,不管屏幕上出现什么样的画面,显示的时间都不可能变化的。"
"这样的话,那段录像就不可能是假的。"罗飞有些失望的瘪瘪嘴,然后把录像里挂钟显示的时差问题讲解了一遍。
曾日华听完有些黯然,不过他还不太甘心,片刻后又辩解说:"会不会启动备用发电机的人是和Eumenides串通好的。只要把时间掐准,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这个没有必要啊。"慕剑云首先便否决了这个猜想,"两个摄像头里只有一个会拍到挂钟,Eumenides要造假肯定会选择不出现挂钟的屏幕,何必向你所说那么费劲呢?"
罗飞点点头,且又说道:"我也询问过那两个去启动备用发电机的小伙子。他们的叙述并无漏洞,所以显示屏上的计时器无法作假的话,那么录像作假的可能性基本上也就不存在了。"
曾日华悻悻地咽了口唾沫:"那他真的是神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我们肯定还是忽略了什么……某个思维的死角。"罗飞眯起眼睛,目光像是凝滞在某些看不见的迷雾之中。
会场暂时陷入了沉默的气氛中。众人似乎都在凝神思索却又难得头绪。便在此刻,尹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赶紧一边接听一边退出会场,生怕干扰到其他人的思绪。但不久之后他重新走进屋内时,却毫无顾忌地大声嚷起来:"罗队,他们找到了Eumenides换下的血衣!"
罗飞立刻站起身:"快,带我去看看!"
作为龙宇集团的总部大楼,龙宇大厦拥有一个非常豪华的底层大厅。因为大厅的面积比其他楼层的投影面积大得多,所以大厦底层单独向着楼体南面凸出了很大一块空间,这片空间的顶部自然就形成了一片露台。这片露台虽然不算高,但也属于大厦的外顶面,平时很少有人会到达这个地方。
搜查小组正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无人认领的运动型背包。打开背包的拉链,发现包里装着揉成一团的衣物,而最上方赫然是一双浸满了鲜血的白纱手套。他们不敢怠慢,一边保护现场,一边把情况向专案组作了汇报。
五六分钟后,罗飞等人来到了这片露台。搜查小组往外围撤开,将核心的区域让了出来。罗飞带上薄胶手套,蹲在圈子中心翻看着那个背包,很快他就给出了论断:"没错,这的确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包里除了手套之外,还有一套血衣,一个黑绒帽,以及一双鞋套。这些衣物和录像中那个神秘男子的穿着完全一致。同时罗飞在背包的外夹层中还找到了一柄极为锋利的刀片,刀片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昭示了这正是用于杀戮的凶器。
曾日华也蹲在罗飞身边,此刻他似乎很有玄虚的拍着手道:"那这里一定就是Eumenides逃跑的路线了!"
"嗯。"尹剑附和着点点头,"他应该是事先准备着一包干净衣服在这里。在作案之后,他先到这个露台上换了血衣,藏好凶器,然后才逃之夭夭的。"
因为身为女性且并不熟悉刑侦过程,慕剑云一直站在圈外旁观着。在听到同伴们的分析之后,她便转头四顾,打量起周围的地形来。
"从这里逃走倒是容易。关键的问题是,他该怎样才能从十八楼的办公室到达这个露台?"最后慕剑云仰起头看向大厦高层,抛出了这样的疑问。
确实是如此。如果能到达这个露台,那无论从边缘的哪个方向往下一跃,便可脱身到大厦之外(五六米的高度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个障碍,可对Eumenides这样的高手就不值一提了)。可是大厦的十八层和这个露台之间却有数十米的高差,Eumenides总不可能像鸟一样飞下来吧?
罗飞此刻也站起身,他抬头看看高处的楼层,然后把目光又转回到露台上。却见这个露台采用了"空中花园"式的设计,周围一大圈都铺上泥土,做成了绿化带,里面树木葱郁,长势倒也茂盛。
"去那边树木丛里再仔细搜搜看。"罗飞对搜查下组下达了新的命令。小伙子们立刻分散开来,钻进了茂密的绿化带中。
没过几分钟,就有兴奋的声音从树丛里传出来:"这里有一堆绳索!"
罗飞等人全都为之动容,他们不约而同的向着呼声传出的地方跑去。扎到近处一看,果然,在一株小青松旁边堆着大量的绳子,盘错交织,长度相当客观。
罗飞弯腰把那绳子捻起一截。却见那绳子只有小指般粗细,但质地非常坚韧,应该是专业的户外攀爬用品。他轻轻咂了一声,抬起头向着高处远远眺望。
这个动作的暗示意味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周围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感觉恍然大悟似的。曾日华更是按捺不住地叫起来:"原来他就是用这根绳子爬进爬出的!"
罗飞却不置可否。他愣愣地思索着,似乎有很多事情仍是无法理解。
"爬出倒是可以,要爬进那也太难了吧?"慕剑云也悠悠地表达出自己的困惑。
因为大厦在南向的里面是呈内凹的弧形。所以绳索如果从十八层的那扇窗户悬下来,必然有很长一段是无依无靠地垂在空中。沿着这样的绳索往下滑溜很容易,但要往上攀爬,所需要的技术和体力就非同一般了。
而罗飞考虑的问题则更多。他收回目光看着曾日华,像是反问一般地说道:"要避开室外的监控摄像,他只能在停电之后开始攀爬。四分钟的时间,从这里上到十八楼,走楼梯都费尽,只靠这条绳索,可能吗?而且垂直落差这么大,这绳索开始怎么挂上去?最后又怎么收回来?"
曾日华被问出了一脸愁容,他颇委屈地咧着嘴:"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不过Eumenides这家伙,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既然在这里发现了绳索,那个办公室又只有窗口可以出入。所以Eumenides的基本手法应该可以确定了吧。"尹剑对曾日华表达了支持的态度,"至于他究竟怎么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工作,我觉得可以请教一下特警队的同志。"
尹剑刚说到特警队的同志,特警队的人还真就出现了。却见柳松正从大厦二层的出口转出来,跑上了露台。
罗飞的目力最为敏锐,他首先看到了这个不期而至的同僚,禁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其他人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而柳松则很快就跑到了他们的身边。
"你怎么也来了?"罗飞惦记着派给柳松的任务,"不是让你守着杜明强吗?"
"我把他一块带过来了。"柳松看起来求战欲望非常强烈,他简单地答了一句后便急切地反问,"这里情况怎么样?"
罗飞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大厦里。周围都是我们的同志,肯定出不了事的。"
罗飞这才点了点头。现在龙宇大厦里布满了警察和集团护卫,每个人都在全力搜寻Eumenides的下落。把杜明强安置在那里,即使没有柳松监防也不致出什么问题。
曾日华"嘿嘿"一笑,感慨道:"深更凌晨的,那家伙倒也乐意跟着你一块折腾。"
"上次被我教育了一次,现在老实多了。"柳松心照不宣地回视着曾日华,对于"教育"这个词的意义,这俩人是颇有共鸣。
既然柳松来了,尹剑正好可以继续先前探讨的思路。他抬起头指着大厦高处问柳松:"你能不能看到十八楼的那扇窗户?"
柳松眯起眼睛寻摩了一会:"是不是四周一大片都黑着,就中间孤零零亮着灯的那个?"
"没错。"尹剑又低头指指脚下,"你再看看这堆绳子,能不能用它从这里爬到那扇窗户?"
柳松乍了乍舌:"这么高?而且是凌空攀爬……我肯定是不行。"
罗飞又追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有人能做到吗?"
柳松本想摇头,但看到众人都极为郑重地看着自己,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犹豫了片刻,换了一种保守的语气:"嗯……这么说吧,我们特警队也会经常进行攀爬训练,像这样的徒手悬空攀绳,最多也就是设置二十多米的高度。再高的话,不仅体能上支撑不住,而且绳索会摇摆得很厉害,不好控制。"
罗飞摸着自己的下巴颏,若有所思。柳松算得上是特警队里的佼佼者了,一身本领未必在Eumenides之下。连他都觉得难以完成的任务,Eumenides真的能在四分多钟的时间里就轻松搞定吗?
柳松从罗飞等人的神色中窥到了一些端倪。他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难道Eumenides就是这样进入作案现场的?"
尹剑眨着眼睛,显得既茫然又无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这么解释了……"
柳松再次仰起头,张大嘴看着那扇窗户。那里实在太高了,简直像夜空中的繁星,杳不可及。因为头仰得角度太大,血液回涌,柳松很快觉得有些头晕,他用手揉着脖子,沮丧地垂下头来。虽说还未和Eumenides正面相遇,但在他心里像是已然输了一个回合。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外围搜索的警员忽然又撼了起来:"罗队,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有发现!"
众人精神一凛,连忙循声走了过去。却见在露台的西侧边缘处,一个搜索队员正蹲在树丛间,认真研究着地上的某样东西。
走到近处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块白色的塑料泡沫。这本是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废弃物,之所以引起关注,是因为这块塑料泡沫的边缘沾染着一小片的血迹。
罗飞一直戴着薄胶手套,直接便把那块泡沫捡起来仔细端详。那泡沫薄薄扁扁的,带着明显的弧度,形状看起来像是古代屋顶上那种细长的琉璃瓦片。
"这是什么?"慕剑云凑上前,略歪着脑袋问道。
"应该是包装用的泡沫壳吧--"尹剑猜测着说,"--看形状包的是玻璃杯之类的东西。"
罗飞皱皱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对身边的那个搜索队员说道:"你从大厦正门出去,往东走二十多米,在马路边上应该还有一块这样的泡沫--现在就去把它捡过来。"
那搜索队员立刻领命而去。见身边其他人都露出困惑的神色,罗飞便淡然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过的,当时没有在意。不过这两块泡沫的形状挺像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希望那块泡沫还没有被其他人捡走。"
留意身边的每一个细节,并且有着过目不忘的神奇本领,这正是罗飞异于常人的所在。不过曾日华对他这次的发现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包装垃圾满街都是吧--很多人都会随手乱扔的。我觉得不该往西,应该集中力量,沿着大厦往东仔细搜查。"
慕剑云看看他,似乎在问为什么,曾日华便又手舞足蹈地解释:"你看,这泡沫上有血迹啊,而且还很新鲜,显然就是凶手留下的。这说明凶手曾经到过这个地方,这里又是露台边缘,那他应该就是从这个方向跳下露台的,我们得往东边搜过去才对。"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尹剑已经开始摇头,并且紧跟着他的话音吐出三个字来:"不见得。"
曾日华瞪着眼睛,有些受到打击的样子。而罗飞则是目光一亮,颇为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助手。
尹剑感受到了来自罗飞的鼓励,于是更加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凶手已经在露台上换了血衣,那么他身上的血迹肯定也会清理干净,不会在跳下露台时还把血沾染到周围的物体上。而且这泡沫上的血明显呈浸漫状,如果是凶手经过是留下,应该是形成滴落状的血溅才对。"
对方的言辞有理有据,曾日华不得不点头以示认同:"嗯,这样啊……这样的话,这血迹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是凶手在换下血衣之前,用手抓起过这块泡沫,所以手套上的血就染了上去。"尹剑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在泡沫旁边虚虚地比了一下。果然,如果张开虎口捏住泡沫的话,正好可以在泡沫的一端染上吻合印迹的血痕。
"他拿这个泡沫干什么?"曾日华翻起眼睛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就在这时,刚刚被罗飞派出去的那个搜查队员已经返了回来。
"罗队,找到了。"他一边大声汇报一边快步走到近前,他手里捏着一只大号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另一块塑料泡沫。
罗飞接过证物袋,和其他人一起细细端详。却见这块泡沫的形状果然和露台上的差不多,只是尺寸似乎要略大一点。不过这块泡沫上并没有血迹,干干净净的正常得很。
"把这些东西都拍照,打包,带回队里去。"罗飞先是对尹剑吩咐一番,然后又命令周围的搜查小组,"你们再辛苦辛苦,把搜查的范围扩大一点,方圆五十米的范围内,都要仔细地筛一遍,尤其是大厦的南侧!"
众人各自领命,而罗飞这时又仰起头来,远远看向高处那盏孤独的灯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专案组同僚们也纷纷抬头,他们眼神中多少有些迷茫,看来他们虽然能跟住罗飞的动作,却很难跟住他的思维。
良久之后,罗飞的思绪似乎到达了一个节点,他无声地长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众人道:"我们回大厦里看看吧。"
一行人下了露台,首先进入了大厦的一层大厅内。龙宇集团的那些黑衣护卫此刻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若干个刑警队员正忙着给他们做询问笔录。而在大厅的会客台边,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
"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去了?"罗飞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柳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因为那两个正在交谈的男子,一个是阿华,另一个却是他的保护目标杜明强,后者此刻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得意悠然的模样。
"我让你在监控室呆着,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柳松快步赶上前,没好气地斥问着杜明强。
杜明强放下了二郎腿,神态略收敛了些。不过他还是振振有辞地反驳道:"我们正在做一个罪案现场专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一个记者,我怎么可能在屋里闲得住?"
柳松瞪大了眼睛,随后赶到的慕剑云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轻轻一笑,附耳对曾日华说道:"我早就知道这家伙乖乖听从摆布是另有居心。就他这身贱骨头,你们以为打两次就改得了吗?"
柳松伸手把杜明强从椅子上拽起来:"走走走!这是你瞎胡闹的地方吗?!"
可阿华却拽住了杜明强的另外一只胳膊,同时冷冷地看着柳松道:"这位警官,我可不觉得杜先生的行为是胡闹。作为Eumenides杀戮名单上的对象,他有权力了解事态的进展,而作为一名记者,他也有义务把事情的真相告知给公众。"
杜明强有了阿华的支持,腰杆似乎硬了很多,于是便僵着身体和柳松较起了劲:"我是合法公民!这里是龙宇大厦!只要主人同意,你们无权限制我们的交谈自由!"
"你……"柳松虽然气恼,但在言辞上却很难敌得过伶牙俐齿的杜明强,他只好看向身后的罗飞,似乎要等待对方的决断。
罗飞却觉得问题的核心在阿华身上,所以他没有搭理杜明强,而是对阿华说道:"你不该接受他的采访。他只是个网络记者,今天的事情如果在网络上传播开,会给公众带来恐慌的。"
"我知道他是网络记者才接受采访的。"阿华一开口就把罗飞的话顶了回去,"传统媒体都是被阉割过的,我才不会在他们面前浪费时间。前几天电视上不还说Eumenides已死,恐怖杀手的阴影已经消散?哼,你们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
罗飞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那些媒体的德行,确实是没几句真话。
"我们需要在网上亮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让Eumenides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阿华反过来试图说服罗飞,"现在很多网民都把Eumenides当成了城市英雄,可他们是否知道,每一起血淋淋的杀戮都是一起新的罪恶?那些受害者同样有家庭、有朋友、有深爱着他的人们。这些人的痛苦又去找谁分担呢?"
这些言语俨然发自肺腑,竟然在场众人皆有些动容。而杜明强则像是重任在肩一般昂起头,拍着胸脯说:"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感受写出来,让公众真正地了解Eumenides。他并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滥用正义感的杀人犯!"
罗飞看看杜明强,开始重新考虑这个网络记者可能带来的利害关系。其实他也觉得警方在舆论上和Eumenides的对抗有些乏力。自从Eumenides在网络上发出"死刑征集令",然后又如约处置了韩少虹、郭美然以及辱师少年这些网络中的公愤对象,他的名望已越来越高,隐隐已成为网民们寄托正义情感的不二之选。而那篇征集令也被大量的转贴,令警方的网监部门疲于应付。
古人早有治水之训。当公众的情绪已经蓬勃酝酿起来,光靠"堵"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或许这时真的应该出现和Eumenides相对的声音,从另外一个角度引导人们去看到事情的全貌。时代已经不同了,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思想,让他们获得足够的信息,进而去判断、去选择也许才是真正的舆论控制之道。
想到这里,罗飞便问杜明强:"你会怎么去写这篇报道?"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去渲染凶杀的细节。"杜明强翻着眼皮说道,"我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记者,并不是刺探隐秘的狗仔队!我所专注的是案件背后的意义,比如说凶案给受害人家庭带来的痛苦等等。"
"那么对Eumenides给被害人罗列的罪名呢?你怎么处理?"罗飞最关心的其实是这一点,因为这个问题把握不好的话,网民们很可能又会一边倒地为Eumenides喝彩。
杜明强"嘿嘿"地怪笑起来:"这正是我这篇报道的精彩之处呢。"见罗飞面露不解之色,他又拿着卖关子的腔调解释说:"Eumenides这次给两个死者定的罪名都是'涉黑'。可他或许不知道,蒙方亮在十多年前就因为相同的罪名蹲过监狱,直到四年前才刑满释放。所以他的罪行已经被法律制裁过,并不需要Eumenides的惩罚。而蒙方亮在出狱之后一心向善,甚至拜了佛教。对这样一个人,Eumenides有什么理由举起他的屠刀?"
是这样?罗飞心念一动,那Eumenides的这次行刑确实有点滥杀无辜的嫌疑。如果把事实公布于众,或许真的能让很多Eumenides的支持者倒戈相向呢。
不过罗飞并没有把心中的暗喜表现出来。他知道杜明强实在是个太过浮躁的家伙,你夸他三分,他转眼就会飞起来一丈。所以罗飞仍然板着脸孔,他似乎斟酌了许久,这才做出好大让步似地对柳松说道:"这样吧,等他把报道写完,你先拿过来给我看看。我觉得没问题,就让他发出去。如果他写的和今天说的不一样,那就让曾日华把他在网络上所有的发文权限全部封禁。
柳松应了声"是",撤手松开了杜明强。杜明强懒洋洋地重新坐下,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姿态。
罗飞这时再次看向阿华,其实后者才是他来到大厅的目标所在。
"阿华,你叫上龙哥。麻烦你们俩个跟我上楼一趟。"
"有什么事吗?"阿华敏感地问道。
"现场的那个办公桌,有一个抽屉无法打开……"
"那是邓总的私人抽屉,我也没有钥匙。"
"我知道。但是出于办案的需要,我还是想看看那个抽屉。等下我会把锁撬开,你们俩最好和我一块上去,这样方便一点。"罗飞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显露出来的态度却不容更改。
既是警方办案的需要,阿华自然没理由拒绝。况且对方能邀请已方人员一同前往,也算是有礼有节。阿华点点头说道:"那好吧。"
于是众人叫上龙哥,又乘电梯向着十八楼而去。这次柳松吸取教训,嘱咐楼下的同事看好杜明强,防止他再跑到案发现场添乱。
办公室内,对尸体的勘验以及物证痕迹的搜集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者。罗飞等人避开死者所在的核心现场,直接来到了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前。
再次征得阿华和龙哥的同意后,罗飞指挥柳松打开了抽屉上的锁头。对于柳松来说,这样的活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抽屉被缓缓拉开,就连阿华和龙哥也探长了脖子。因为他们也从未见识过邓总的这个抽屉里到底会装着些什么宝贝。
可那抽屉却几乎是空空如也。直到那屉笼把拉到尽头的时候,才在最里端显出一个信封来。
光秃秃的信封,表面没有任何字迹。而众人的心却不约而同的为之一紧。
罗飞重新带上取证用的薄胶手套,将那个信封从抽屉里取了出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把信封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字条。
在场众人对这样的字条早已非常熟悉,他们所关心的无非是字条上这次出现的人名罢了。
却见这次字条上写的是: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阿华
罪行:涉黑
执行日期:十一月五日
执行人:Eumenides"
屋中出现短暂的寂静,大家都看向阿华,目光中透露出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阿华紧咬着牙齿,他的眼中只有仇恨和愤怒,丝毫看不到畏惧的神色。倒是现场另外一个人忍不住惊恐地叫出声来:"这家伙……他,他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罗飞等人循声看去,说话的人却是龙哥。他的身体瑟瑟发抖,全然配不上那副孔武有力的尊容。
阿华瞪了他一眼:"又不是写给你的,你怕什么!"
"迟早也会到我的!"龙哥连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先是邓总、然后是阿胜、这次是林总、蒙总,接下来就是你我,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阿胜?"罗飞遽地警觉起来,"阿胜是谁?"
"阿胜也是邓总的心腹,前些天出车祸死了。"龙哥忙不迭地回答,似乎把罗飞看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过当时阿华他们就分析,这很可能也是Eumenides设计的毒手!"
罗飞看看身边的同僚,神色愈发严峻。没想到撬开这个抽屉之后,竟又牵扯出前后两条枝节来。这个他原以为会轻松度过的夜晚,此刻已将他引入了新一轮激战的漩涡之中!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6)
十一月三日,清晨六时整。
省音乐学院内。
当大多数莘莘学子尚在睡梦中的时候,却有一个女孩已踏着晨露走在校园中。她穿着一袭淡雅的黑白服饰,像是一朵开放在朦胧晨光里的纯净的莲花。
她步履轻盈,但却走得很慢,因为她的眼睛从小便失去了视力。她只能一路跟着那只名叫牛牛的导盲犬,后者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伙伴。
这一人一狗穿过一片大草坪,来到了一间独立的琴房前。这里林木环绕,环境清幽,此刻几乎看不到其他的来往之人。女孩摸出钥匙,打开屋门走进去。虽然天色仍暗,但她却没有开灯,因为那灯光并不能驱走弥漫在她身边的黑暗。
女孩每天的生活就是从这间琴房开始的。她必须来得很早,因为她并不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她只是在借用这个屋子。每到八点以后,当本校的学生开始上课活动的时候,她就得踏着朝阳离开。
女孩不舍得有一丝的懈怠,她从琴盒中取出自己心爱的乐器,摆好架势,稍微凝了凝神之后,便屏上一口气,悠悠地拉动了琴弦。柔美的旋律如同溪水般孱孱流出,浸润了这个深秋的清晨。而女孩则紧闭双眼,陶醉于这个仅属于自己的音乐世界。当她身体上的缺陷完全被音乐的光芒所掩盖时,也就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可惜这样的时刻却很少有人能欣赏到。
一曲终了,琴房四周复归宁静。原本一直趴在主人脚下的牛牛此刻却忽然站起身,冲着屋外"汪汪汪"地叫起来。女孩放下小提琴,有些诧异地歪了歪脑袋,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在这个时间段,此处应该很少有人过往的。
可今天她却分明听见了脚步声,那步伐沉稳迅捷,而且正向着琴房的方向越行越近。女孩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攥紧了牛牛脖套上的绳索。
脚步声在琴房门前停下了,片刻后,"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并且有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问道:"有人吗?"
房门只是虚掩着,但那人却没有直接把门推开,从这一点看来,那男子倒是个颇有礼貌的来客。女孩略略放松些情绪,反问道:"你找谁?"
"郑佳女士在这里吗?"男子仍是在屋外问道。
女孩略略犹豫了一会,没有答话,脸上则露出诧异而又踌躇的神情。
屋外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疑虑,便又解释道:"我是送快递的,雇主让我在这个时间把货物送来这里,交给一个叫做郑佳的女士。"
女孩终于开口:"那你进来吧。"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女孩听见那男子走进了屋内。他停在距女孩两三米远的地方,带着祝福的语气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人在网上订了这只蛋糕,托我送过来。"
生日?女孩似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的,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生日。只是最近遭遇至亲剧变,她早已把些事忘在了脑后。没想到居然还有别人在帮她记着。
"是谁订的?"她很自然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网上订购可以是匿名进行的,我们只管把货物送到就行。祝你生日快乐。"男子微笑着说道,而且他的微笑似乎能通过语言传递出去,在女孩身边洋溢出一股暖意。
"谢谢你。"女孩也微笑着回复他。
"那我把蛋糕放在琴凳上了。"
"等等--"女孩听出了对方话语中告辞的意味,"--你要走了吗?"
男子"呵呵"一笑,委婉地回答说:"我还有别的货物要送。"
女孩咬了咬嘴唇:"你能不能稍等一会。我想……请你描述一下那个蛋糕,它是什么样子的?我看不见……"
这样一个请求从这样一个女孩口中说出来,只怕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那男子也因此留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个蛋糕认真地说道:"这蛋糕不大,但是非常漂亮。蛋糕是金黄|色的,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奶油。奶油中心用巧克力浇成了一柄小提琴,亮亮的,黑黑的。有好多音符围着小提琴飞舞,这些音符是鲜红色的,看起来应该是……嗯,是用甜果酱画在奶油上的吧?"
女孩侧过耳朵倾听着,她的脸上露出笑意,分明是感受到了那些缤纷的色彩。然后她又问道:"上面有字吗?"
"当然有--蛋糕上写着:祝郑佳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落款呢?"女孩期翼着扬了扬头。
男子这次略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没有落款。"
女孩轻轻地"哦"了一声,她蹲下身体,用手轻轻抚摸着牛牛的脑壳。牛牛乖巧地坐在她的脚边,一边用脑袋蹭着主人,一边用慵懒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这是我的导盲犬,它叫牛牛。"女孩柔声介绍着自己的伙伴。
男子笑了笑,夸赞说:"它看起来很乖,也很可爱。"
"牛牛看见陌生人的时候是很警惕的--"女孩微微侧过脑袋,沉吟着说道,"--可自从你进屋之后,它就一声也没有叫过。"
男子站着不说话,嘴角挑起一丝苦笑。
女孩忽然抬起头,眼睛正对着男子的方向。后者颇不自在地别了别身体,好像对方真能够看见自己一般。
女孩就这样"凝视"着对方,片刻之后,她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男子长出了一口气,倒像突然间如释重负了一般。然后他无奈地摇头叹道:"你虽然看不见,可我没有一次能瞒得过你。"
"真的是你?"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女孩心中却还存着疑虑,"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我刻意做了一些掩饰……不想让你听出来是我。"男子一边说,一边把紧勒在喉弯处的一个塑胶圈解了下来。他用手揉了揉被压得发疼的声带,感觉呼吸顺畅了很多。
"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一点了。"他咧着嘴说道,语调中恢复了年轻人特有的那种阳光和朝气。
这才是女孩熟悉的声音。她微笑着站起身,神色颇为惊喜。不过她很快又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来过。"既然已被对方识破了身份,年轻人索性变得坦然起来。
女孩敏感地追问:"你怕我会缠上你吗?"
"不--"年轻人连忙解释,"只是……我现在惹了些小麻烦,没必要让你担心,更不想把你卷进来。"
女孩不禁为对方关切:"什么样的麻烦?"
"我能解决的。"年轻人淡淡地答道。他那自信的语调听起来让人十分放心,女孩便又笑笑,停止了对这个话题的纠缠。
"请坐一会吧?"她向对方发出友好的邀请,"--如果你不用急着离去的话。"
"好吧。"年轻人找了张椅子搬到女孩的面前,在坐下的同时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停留太久。"
女孩理解地点点头,她也摸索着坐回到椅子上:"你说过你最近会很忙的,我还以为会很久遇不到你呢。"
"今天比较特殊,所以我想办法抽了个身。"
女孩的眼角微微弯起:"就为了给我送个蛋糕吗?"
"每个人在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希望有人能给自己送来生日蛋糕吧。"年轻人很认真地回答道。
女孩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她的表达虽然简单,但却非常诚挚。
年轻人无声地笑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可惜那女孩并无法看见,见对方沉默不语,她便又主动说道:"你帮我切一块蛋糕吧--我今天正好没有吃早点呢。"
年轻人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请求。在他心中,照顾这个女孩已经成为自己无可推卸的责任。他起身拆开那个蛋糕,切下一个小小的尖角盛在纸托里,然后送到女孩的面前。
女孩闻到了蛋糕的香甜气息,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摸索蛋糕的位置。不过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准确地找到纸托,她歉意地笑了笑,同时也不免有些沮丧。
年轻人迟疑了片刻,似乎想做什么但又缺乏足够的勇气。不过他最终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抓住了女孩的左腕。
"在这里。"他引导女孩纤白的小手握住了纸托。
"我是不是很麻烦?"女孩瘪着嘴问道,但神情却是快乐的。
"怎么会?每天都这样陪着你我都不会觉得麻烦。"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上仍然残存着女孩温暖和柔香,心神微微有些激荡,这是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美妙感觉。
而女孩心中此刻也同样不太平静,对方言辞中诚挚的关怀感觉令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热起来。她低下头,借着吃蛋糕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神色变化。
"好吃吗?"
"好吃。"
似乎是简单到有些弱智的对白,但每一个字都在撩拨着两个人的心弦。随后他们都不再说话,女孩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年轻人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女孩似乎感觉气氛沉默得有些奇怪,便抬头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年轻人从缥缈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想起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蛋糕的时候。"他幽幽地说道。
"呵呵。"女孩清脆地笑着,弯手背掩住自己的嘴角,"居然会想这个想到发呆?我猜你当时一定是馋坏了吧?"
年轻人却笑不起来。
"那次是我六岁的生日--"他第一次向别人诉说那段回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到一块生日蛋糕,我父亲很早就答应我,会在生日那天满足我的这个愿望。"
年轻人语调低沉,这让女孩感受到了一丝不一般的气氛。同时"父亲"那两个字也让她某名地伤感起来。怅然了片刻之后,她轻声说道:"你父亲一定很疼爱你吧?他应该是个称职的父亲,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不,最后让我吃上蛋糕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哦?"女孩有些搞不清状况,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她感觉到那是对方内心深处某些柔嫩的回忆,如果愿意说,他便会说出来;如果不愿说,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年轻人的眼睛罩着一层迷雾,他似乎能透过时空看到些什么,带一切却又如此模糊难辩。十八年过去了,那蛋糕的滋味犹在唇边:香甜中又透出难以描述的酸涩。
他无法向对方讲述太多,最后他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在那一天去世的。"
女孩愕然怔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着,"原来你那么小就失去了父亲……"
年轻人用双手捂着头,太多复杂的思绪在他的脑子里冲撞着,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忽然,他的手被另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一股暖流随之漫遍了全身。他抬起头,看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正用双手轻轻地抚慰着他。
年轻人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反握住女孩的小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失去父亲的感觉了……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保护你,照顾你……"
女孩没有说话,但内心的苦涩中却在慢慢沁出些甜蜜的感觉。以前她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而这一刻起,她开始觉得相互间有了种同病相怜的亲近。
"我该走了。"年轻人忽然站起了身,"我已经逗留得太久……"
女孩点点头,把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虽有些不舍,但她确实也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在离开之前,年轻人还有些话要说。
"什么?"
"可能会有人来向你打听我的情况--不要告诉那些人我们曾经会过面。"
女孩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好的。"
年轻人倒有些奇怪了:"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不想说的,我又何必要问?"女孩淡淡地一笑,"反正我相信你不是坏人,总不可能害了我。"
年轻人看着女孩,对方那充满信任的笑脸却像刀锋一样侵割着他的心灵。他忽然间觉得有些窒息。
"我走了。"他用一种仓促的方式告了别,然后狼狈地、像个逃兵一样冲出了琴房。
早晨十点二十五分,杜明强住处。
柳松独自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忽然屋内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他立刻警觉地弹起身,睡意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柳警官,你也过于紧张了吧。"从卧室来到客厅的杜明强看到对方这副神情,便带着揶揄的口吻说了一句。刚才的响动正是他走出卧室的时候发出来的。
柳松冷冷地看了杜明强一眼,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这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自己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要知道,严密如龙宇大厦一样的安全措施,Eumenides仍能来去自如的完成杀戮,而自己在这幢普通的民居内执行保护任务,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言为过啊。
杜明强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态度。他兴致勃勃地走过来坐在柳松身旁,好像俩人是很熟络的好兄弟一般。
"来,看看我写的稿子吧!"他拍着柳松的肩膀,把几页打印好的稿纸塞到对方手里。
柳松想起凌晨时分在龙宇大厦大厅里,罗飞和阿华等人曾经商讨过在网络刊发稿件的事情,没想到杜明强这么快就写出来了。他禁不住有些惊讶地瞥了对方一眼。
杜明强明白柳松所想,他得意地打了个哈哈:"新闻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第一是速度、第二是速度、第三还是速度!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在赶稿,现在这篇稿件发出去,不仅有独家报道的效果,还正好能赶上网民浏览的最高峰。你说,这稿子怎么可能不火?"
柳松把杜明强的手从自己肩头拨开,轻哼一声说道:"你别兴奋得太早了,你这篇稿子能不能发出来还不一定呢!"
"哎!"杜明强一下子急了,"我这稿子的思路都是罗队长认可过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发啊?"
"发不发我们俩说了都没用。"柳松不紧不慢地说,"得给罗队审查,他说可以了才能发。"
"官僚,官僚之极!"杜明强愤愤地抱怨着,"这样的体制,能有什么效率?没有效率就没有战斗力,难怪你们一直斗不过那个杀手!"
这最后一句话柳松可实在不爱听,他蓦地瞪圆了眼睛逼视着杜明强。后者被这目光刺得一惊,想到曾经吃过的苦头,他连忙识趣地住了口。
"好吧,好吧……"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似乎做出了让步,又嘟囔着说道,"那你赶快把稿子送给罗队长看看吧,可别耽误了我发稿的时间……"
柳松倒也正想回队里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于是他一边看了看时间,一边说道:"你跟我一块去刑警队吧。"
杜明强翻了翻眼睛:"我去干什么?罗队长说可以,你打个电话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们俩肯定不能分开。"
"哎呀,你也太教条了吧?外面不是还有好几个便衣在守着吗?我今天哪也不去,我就在卧室里睡觉--我都快困死了!"杜明强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因为折腾了一宿没有合眼,他的白眼球上已经渗出了很多血丝,看起来的确是疲惫得很。
"那行啊,我也再睡一觉。"柳松不动声色地说道,"等我们都睡醒了再去找罗队,反正我不着急。"
杜明强瞪眼看看柳松,然后他无奈地长叹一声:"行行行,我玩不过你--你说了算。走吧,去刑警队。"
柳松淡淡一笑,站起身来。
杜明强也跟着起身,他似乎想想又不甘心,低声抱怨道:"你不着急?等会到了刑警队,你肯定又要一头扎进会议室去!"
柳松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理会他的怨言,只是催促道:"快走吧,反正我保证把稿件交给罗队不就行了?你管我开不开会?"
杜明强还在讨价还价:"你开会的时候,等找个地方给我睡觉!"
"就在上次那个休息室。"
杜明强把嘴一咧:"那里又没有床,怎么睡?"
"办公桌够大了,再给你拿个枕头。"见杜明强还想再说什么,柳松便又瞪了他一眼,"我在这里,不也都是睡沙发吗?"
杜明强咽了口唾沫,虽不忿但又无计可施。因为急切地要把自己的"独家稿件"发表出来,他只好乖乖地跟在柳松身后,离开住所向刑警队而去。
到了刑警队之后,柳松先把杜明强安置在休息室里,由他手下的那几个便衣特警负责守护。然后他自己便带着杜明强的那份稿件去找罗飞。清晨时分从龙宇大厦散去的时候,罗飞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一会,然后早上九点半在会议室开会。柳松估计这会应该还没开完,于是就直接先来到了会议室。
到了屋里一看:果然,罗飞、尹剑、慕剑云、曾日华等一干人都在。他们一个个紧锁双眉,盯着堆放在会议桌中心的一些东西,似乎正在满怀困惑地思索着什么。
柳松不敢打断众人的思路,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尹剑身旁的空位置上。罗飞此刻也看到了他,主动开口招呼说:"你也来了?"
柳松点点头解释说:"杜明强写了份报道,我拿来给你看看能不能发--顺便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
"嗯,你来得正好。"罗飞伸手冲会议桌上指了指,"你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找出些玄机?"
柳松便定睛看去,却见会议桌中心白花花的堆了好些塑料泡沫,大概有十好几块。这些泡沫大小各异,但整体形状都是薄薄的,同时或多或少带着些弧度。
尹剑把身体凑过来向柳松解释说:"这些都是从龙宇大厦周围的区域内搜索到的。和我们凌晨时在露台上找到的那块带血的泡沫相比,无论从材质还是造型上来看都非常相似,应该是缘于某种相同的出处。"
"哦?这东西会和案件有关吗?"柳松眯起眼睛琢磨着,不过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尹剑又继续补充说:"露台上的那块泡沫已经做了鉴定,上面的血迹正是出于死者林恒干。所以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凶手在作案后曾经接触过那块泡沫。"
"嗯……以那家伙的能力,这种接触应该不是意外。"柳松跟着这思路分析道,"他是用那块泡沫做了些什么?"
"不仅是那一块泡沫,这些泡沫可能都有些问题。"
柳松并没有盲目赞同,他摇了摇头说:"这倒不一定吧?它们虽然看起来相似,但也许只是同一种商品的包装物,被人随意丢弃之后,恰巧在露台上的那一块被凶手拣了起来。"
"如果是同一物品的包装物,为什么它们散落的地点会那么分散?这些泡沫虽然都是在大厦南侧发现的,但是两两之间最远却相距了六十多米。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看着柳松说道,他的语气和目光似乎都在刻意引导着对方的思维。
"这个……"柳松略愣了一下,很快有了思路,"也许这些泡沫是从高处抛落的,所以才会分散得这么开。"
罗飞点点头,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用赞同的目光看着柳松,似乎他刚刚说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柳松在这种气氛自然会想得更深,忽然间他终于悟到了什么,激动地脱口而出:"难道是从案发现场抛落的?!"
"非常可能--"罗飞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因为从泡沫分散的规律来看,和案发现场的高度以及昨天晚上的风向条件都非常符合。"
柳松的思维愈发活跃起来:"那这些泡沫就是作案现场的用具?可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作用呢?"
罗飞用目光扫了扫身旁的同僚们,然后略耸着肩膀说道:"我们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答案。"
"我刚才猜想,这些东西会不会是高空攀爬的某种用具?"曾日华开始发表意见,"比如说泡沫的比重很轻,可以产生一定的浮力等等。不过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正要听听你这个特警专家的意见呢。"
"这种思路……未免有些太科幻了吧?"柳松用了这么一个夸张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只不过是一堆泡沫,在水里或许能把人的身体带起来,但是在空气里能发挥什么作用?"
曾日华挠挠头不说话,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
这时柳松指着那堆泡沫说道:"我可不可以拿一块看看?"
"你拿吧。"罗飞没有阻拦,"这些泡沫技术人员都检查过了,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
于是柳松便拣了一块最小的泡沫拿在手里,从大小和形状上来看,这块泡沫和露台上带血迹的那块几无二致。
就在柳松研究泡沫的当儿,却听慕剑云又开口说道:"其实有另外一件事情也很奇怪呢。"
"什么?"罗飞立刻饶有兴趣地追问,慕剑云已经在会场上沉默了许久,罗飞早就想听听她的见解。
"如果这些泡沫的确是作案现场的用具,那凶手为什么会随意抛弃呢?从十八层楼的高空抛下之后,泡沫肯定会散落在很大的范围内,因此而变得不起眼。但是以Eumenides的行事风格,他至少应该把沾染血迹的这块泡沫带走吧?我们正是在露台上发现这块泡沫后才抓住了这条线索,这里面虽说有侥幸的成分,但毕竟还是对手的行为首先留下了破绽,而这个破绽他本来是很容易弥补的。"
"这确实是个疑问。"罗飞点着头表示赞同,"包括露台上那个装血衣的包裹也十分可疑--把这么重要的物证留在现场,这实在和Eumenides一贯的作风和水准不太相符。"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曾日华用手推了推他那副厚重的眼睛片,猜测着说道,"难道他是要故意误导我们的视线吗?"
曾日华的话让正在刻苦钻研泡沫玄机的柳松有些泄气,后者似乎有些放弃了。他用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反扣抓住泡沫片的一端,然后像打快板一样用那片泡沫无聊地轻拍着自己的小臂。
柳松的这个动作很快引起了罗飞的关注,刑警队长禁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尹剑悄悄地碰了柳松一下,提醒对方注意。柳松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手中的泡沫拿好--他差点忘记这可是现场提取到的证物呢。
不过罗飞关注的焦点似乎并不在此处。他这时已经转过头,目光又盯住了会议桌中心处的那堆塑料泡沫。在僵滞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神慢慢地明亮起来,最后竟开始闪烁起兴奋的光芒。
众人都意识到罗飞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们的目光也纷纷跟随过去,想要看出那隐藏在泡沫堆下的玄机。当这番尝试失败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罗飞,期待组长能够帮他们点破迷雾。
罗飞没有说话,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向着最接近泡沫的桌子边缘走去。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曾日华很自觉地挪开座椅,给罗飞让出了道路。
罗飞的视线始终盯在那堆泡沫上,毫无斜视。到达桌边之后,他立刻伸手抓出了其中最大的那片泡沫,略一端详后,将其摆放在会议桌后端的空处。
那片泡沫大概有半个枕头般大小,同样也带着些弧度。罗飞放置的时候是凸面朝下,那泡沫便在桌上轻轻地摇晃着,像是一个被翻过来的乌龟背壳。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还是不明白罗飞到底想干什么。罗飞则不停歇,转身又从泡沫堆里拣出了另外一块大小相仿的泡沫,这次却是凸面朝上,两个凹面相对,扣在了先前的那块泡沫上。
众人看出来罗飞似乎想用那些泡沫拼出在散开之前的原形,不过现在要说那原形是什么还毫无头绪。好在罗飞的动作还在继续,一块又一块的泡沫被他抓起后又找到合适的位置落下,片刻之后,所有的泡沫都转移了地点,而桌上的那个拼图也终于显出了全貌。
桌边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此刻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诡异到让他们这些警官都难免有些心里发毛。
那些泡沫组合成的图案竟活脱脱的是个人形!这个"人"有躯干、有腰臀、有四肢,但却唯独没有头颅。在"他"右小臂部位的正是露台上发现的那块小泡沫,那已然干涸的血迹印染在"他"的腕部,隐隐透出一股非人间的阴冷气氛。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7)
"这……这是什么东西?"曾日华最先沉不住气,他张口结舌地问道。
罗飞同样在盯着那个泡沫组成的人偶沉思着,片刻之后,他幽幽地说道:"具体是什么东西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曾经穿过露台上遗留的那件血衣。"
尹剑此刻也看出了一些名堂,他站起身凑近那个人偶说道:"那件血衣的右手袖口处有一大片血迹,位置和这块泡沫上的血迹正好一致。可以推断:当凶手行凶的时候,这块泡沫就穿在衣服里,所以袖口处的血迹才会渗在泡沫的边缘。"
柳松的思维也被调动了起来:"那就是说,Eumenides当时是把这套泡沫穿在了衣服里,就像穿着身铠甲一样?"
罗飞表达了保守的赞同:"嗯……从目前看来,似乎就是这样的。"
虽然这个泡沫人偶的原委已逐渐清晰,可曾日华却有一种越听越糊涂的感觉,他眨巴着小眼睛问道:"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呢?难道穿上这身泡沫,就能够飞越十八层楼的高空吗?"
众人沉默着,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这真是一个尴尬的局面:罗飞似乎已经挖出了一条令人眼前一亮的线索,可要用来解决困扰他们的谜题时,这线索却又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徒劳增添了更多的困惑。
良久之后,罗飞忽然又轻轻地说了一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进过那间办公室。"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这绕来绕去的,竟把罗飞的思路又转了回去。可这条思路早已被他自己否定过了呀。
"如果他没有进过办公室,那监控录像里的画面又怎么解释?"慕剑云蹙着秀眉问道。
罗飞立刻给出果断地回答:"那段录像是真实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应该再有疑问。"
慕剑云看看周围的同事,被罗飞自相矛盾般的话语搞得有些茫然。而曾日华的小眼睛迅速地眨动两下之后,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难道那录像里出现的根本就是个假人?只是这个穿着衣服的泡沫人偶?"
这真是一个全新而又大胆的思路,恐怕只有曾日华这样的电脑怪才才能想得出来吧?众人此刻都把目光投向桌面上的泡沫人偶,想象着这家伙如果穿上衣服,像木偶一样被操控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怪模样。
不过罗飞却不留情面地把曾日华的想法驳了回去:"你也看过那段录像,你觉得录像里的那个男子像是个假人吗?"
曾日华用手揉揉鼻子,窘迫地低下了脑袋。确实,那录像虽然不够清晰,但反映出来的画面还是非常连贯的。画面中的那个男子体态自然、动作协调,即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子机器人也无法模拟真人到如此的境界吧?
"录像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却又想不出合理的方法进出那扇窗户。这岂不是形成一个悖论圆圈了吗?"慕剑云看着罗飞说道,语气多少有些帮曾日华辩解的意思。
罗飞像是被这番诘问难住了。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悖论?确实是悖论呢……"说话间,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只顾自己抱着肘,在会议室里来回踱起步来。
在座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罗飞这样的状态,他们便都沉默着不说话,生怕打搅到专案组长的思路。而当罗飞终于停下脚步之后,他们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罗飞却流露出抱歉的眼神:"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样吧,我们先散会,但大家暂时不要离开,等我想清楚之后再一块讨论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样的处理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尹剑作为罗飞的助手,无论如何是要站在队长一边的。见大家都有些茫然,他便在中间发挥起润滑的作用来:"大家都辛苦了。就去休息休息吧,正好要到午饭时间了。我去食堂招呼一下,今天多加几个菜,慰劳慰劳大家。"
"那好吧,吃完饭再睡个午觉--哎,也确实是累了呢。"曾日华一边撑着懒腰一边站起身。他本是个大咧咧的人,不会惦记事,一提吃饭睡觉便自怡然起来。
慕剑云倒是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末了她还是微微摇摇头,跟在曾日华身后一块出去了。
柳松则起身走到罗飞身边,把杜明强写的那篇稿件递了过去:"罗队,你抽空瞄一眼这篇稿子吧,看看能不能发?"
"赫,这家伙笔倒挺快。"罗飞一看到那稿子的长度就忍不住叹了一句,然后他把稿件接在手中,却见标题写的是:恐怖杀手再度出击,血腥屠戮却失公允。
从标题的基调来看,的确是站在Eumenides的对面在质疑他的杀戮行为。罗飞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细细阅读报道的具体内容。
文章的结构别具匠心,没有直接切入发生在昨夜的那场凶杀案,而是从蒙方亮的早年经历开始着笔。从文中的描述可知,蒙方亮在龙宇集团创立初期曾是邓骅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而当时在省城尚未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为应付来自各方的威胁和挑战,蒙方亮手上多少便沾了些血腥。后来因为一起故意伤害案,蒙方亮被捕,并且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这段文字写得风声水起,紧张跌宕,颇像是一部浓缩版的江湖风云小说,料想定能牢牢的吸引住读者的眼球。而到了蒙方亮入狱之后,便又笔锋一转,开始着力刻画起人物的内心转变。在杜明强的笔下,蒙方亮获刑之后便幡然悔悟,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血腥罪行痛恨不已,同时他也积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赎罪之心,在狱中不仅积极接受改造,而且多次立功,最终在服刑十年后提前获得假释,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如果说狱中这段像是一个苦难者的艰难自赎,那么接下来的描写便充满了温馨与幸福的意味。蒙方亮出狱后,与离别多年的家人团聚,妻子贤惠,女儿乖巧,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令读者也禁不住为他们感到欣喜。而蒙方亮则彻底摒弃了以前的黑暗生活,他甚至皈依了天主教,时常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这两段文字都不是很长,而紧接下来便风云突变,开始切入全文的重点:来自Eumenides的死刑判罚。在简略介绍了Eumenides的背景之后,作者大量的笔墨仍然放在了蒙方亮的身上。在文中,虽然家人都非常担忧,但蒙方亮自己却能坦然面对来自杀手的死亡威胁,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接受了惩罚,改过自新,如果Eumenides了解了这段经历,一定不会再对他施以毒手。所以他在进入办公室避难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当年的判决书、服刑期间的立功奖状、假释证明以及能够反映自己心路历程的日记一本。
从这段描写来看,杜明强的文章倒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因为警方在勘验现场的时候,确实也在蒙方亮的床头发现了判决书以及日记等物。罗飞本来还有些纳闷,现在才知道,原来蒙方亮是想用这些东西来证明自己早已接受惩罚,改邪归正,以期能获得Eumenides的宽恕。
看到此处,任何一个中立的读者都会在情感上支持蒙方亮了,而他们也必然会怀着急切的心情一口气读完整篇报道,以解开那最终的悬念:Eumenides会放过蒙方亮吗?
文章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桥段,杜明强也把自己的文笔展现得淋漓尽致。Eumenides作案的过程被描写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其精彩程度简直可以和最刺激的好莱坞大片相媲美。不过最终的结局却是令人扼腕的:蒙方亮并没有能够打动Eumenides,他仍然被无情地"处决"了。
在细节描写中,杜明强亦不忘适时地煽情一下,其中给罗飞留下深刻印象的某段文字是这么写的:"……蒙方亮的嘴微微张开着,似乎相对行刺他的人诉说些什么。可他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了,鲜血正从他喉部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放置在床头的那个日记本。他多年来的忏悔和救恕在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而他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挚爱家人的眷念也如同日记中过往一样,统统都淹没在了残酷的血腥之中……"
罗飞轻轻咂了咂嘴,颇感叹服。这文稿虽然并未对Eumenides做出任何评价,但读来却无异于一篇暴行受害者的血泪控诉书。即便是最忠实的杀手粉丝团,在看到这篇文章之后,恐怕也得对Eumenides行为的合理性展开反思吧?
一旁的柳松倒误解了罗飞咂嘴的意味。他愤然说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我这就把他带回去,电子底稿也勒令他删掉。"
"不,罗飞连忙摆摆手,"让他发,而且要尽快--把我们队里的电脑借给他用好了。嗯,不仅在网络上要发,在传统媒体上也要发。去梳理一下报社的关系,让他们转一下,总之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柳松对罗飞这般态度缺少心理准备,他的神情不禁有些发楞。
罗飞明白他的感觉,便又笑了笑,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补充了一句:"这次弄好的话,也许能够一箭双雕呢!"
柳松心念一动,知道这里头可能大有文章。便正色领命道:"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尹剑,你跟去协助一下。"可能是考虑到柳松对刑警队不太熟悉,罗飞就给他派了个帮手,末了他又叮嘱了一句,"你们俩先把这件事处理完,然后过一个半小时,一块到我的办公室来。"
尹柳二人便即离去,一同安排杜明强的发稿事宜。随后尹剑又惦记着自己先前承诺,去食堂给专案组的同僚们加了几个菜。众人吃饭的时候,罗飞却没有出现,于是尹剑又拣利落的饭菜打了包,准备一会带给他的领导。
吃完饭稍事休息了一会,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俩人便往罗飞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却见门是虚掩着的,尹剑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罗飞立刻在屋内回应道:"进来吧。"
俩人推门进屋,尹剑先晃了晃手里的饭盒:"你还没吃吧?给你捎了点。"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他原本站在窗前,此刻正回身往自己的办公桌那边走去。先前在会议室的那堆塑料泡沫已经被他拿到了这张办公桌上,泡沫旁边还放着在露台上找到的那只运动背包。
尹剑看到桌面已经被占得满满的,觉得要把饭盒挤在这堆东西里面有些不太合适,就举起手问了句:"这个给你搁哪儿啊?"
"先放窗台上吧。"罗飞随意得很,"我一会再吃。"
尹剑到窗户那儿走了个来回,然后问罗飞道:"罗队,你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
"哦?"罗飞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已经没有在继续想了。"尹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事情的时候会全神贯注的,即使有人和你说话,你的眼睛也总在看向别处--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而对于案子上的事情,如果你没有想明白,那么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罗飞听完对方的这番描述,"嘿"了一声,不置可否。不过一旁的柳松倒是深有同感,他已经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准备接受作战指令了。
罗飞感受到了后者的战斗欲望,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忽然点着头连赞两声:"好,好。"
这两句"好"来得未免有些突兀,而罗飞这样从头到脚的打量倒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柳松下意识地转头看看尹剑,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罗飞葫芦里又要卖出什么药来。
罗飞转身把桌上的那个运动背包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打开拉链,把包里的一堆东西掏了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案发现场的遗留物,计有运动服一套,黑色带檐绒帽一顶。衣帽上的物证信息已经由技术人员做了保留,不过除了死者林恒干的血迹之外,并未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毛发等特征物。
"来。"罗飞冲柳松招了招手,"你把这身衣服穿上试试。"
柳松茫然一愣,不过罗飞已将衣服送到了他的面前,证明他并没有听错什么。虽然很不理解这么做的用意,但服从命令却是警方内部最基本的纪律之一。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的外衣脱去之后,换上了凶手留下的那件运动外套。
柳松虽然个子挺高,但体形却很削瘦。所以这件外套穿在他的身上便显得有些松垮肥大。想到这衣服曾经是凶手所穿,再加上衣服上还残留着死者的大片血迹,柳松不禁拧了拧身体,颇不自在。
罗飞却不顾及属下的感受,他又从桌上那起几片塑料泡沫递过来,说道:"把这些塞到衣服里面吧。"
那几片泡沫正是先前拼接成"人偶"上半身胸、背以及两臂的材料。柳松把上衣拉链拉开,将这些泡沫片一一塞到身体的相应部位。说来也巧,这些泡沫片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正好填住了他躯体和外套间那些宽松的缝隙。当他再次把上衣拉链拉好的时候,他的体型便在泡沫片的衬托下显得健硕了不少。
罗飞围着柳松的身体转了两圈,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末了他又拿起那顶黑绒帽戴在柳松的脑袋上,并且还刻意压低了帽檐。
做完这些事情后,罗飞自己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然后他冲一旁尹剑努努嘴问道:"你看看,感觉怎么样?"
"感觉……"尹剑搞不清楚罗飞到底想问那方面,便很直白地说了一句,"……感觉挺像录像里那个杀手的。"
这下柳松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一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像受了侮辱似地责问道:"罗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罗飞的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我有任务要交给你。"他看着柳松郑重地说道。
柳松立刻精神一振,刚才的那点不快瞬间已烟消云散。而罗飞对这任务的描述更是让他热血沸腾。
"非常重要的、绝密的任务。"刑警队长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这任务从此刻开始已经在耗费着他全身的力量!
晚二十点二十一分。
罗飞来到了绿阳春餐厅的保安部,要求调阅十月二十九日晚上就餐区域的监控录像。
虽然已经明白了龙宇大厦刺客行凶的手法,而且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也有了针对性的安排。但罗飞还需要掌握更多与龙宇集团有关的背景资料,以便进一步分析昨夜那场血案发生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所以从下午开始,他便一个人出了刑警队,根据手中既有的几条线索展开相应的调查。
作为龙宇集团另一个关键性的人物,阿胜的意外死亡自然也引起了罗飞的关注。罗飞首先隐藏身份在龙宇集团内部打探到一些民声,然后他又来到了郊区交警队,查询了导致阿胜死亡的那起"意外事故"。
这一查还真的发现了不少疑点,虽然还不能将这起交通事故转立为刑事案件,但这些疑点已让罗飞产生了足够的兴趣追查下去。
罗飞还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对这起事故起疑心的人。据负责此案的交警介绍,在事故的第二天,阿华就曾经非常详细地询问过与事故相关的诸多细节,并且还带走了死者的一件遗物:打火机。
交警队留有那张打火机的照片,罗飞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阿华带走那只打火机的原因:在那只打火机的侧盖上,印着清清楚楚的五个大字:绿阳春餐厅。
于是罗飞便循着阿华的足迹来到了这家位于闹市区的豪华餐厅,他们的思路也完全一致:首先便要调看事发当晚的餐厅监控。
罗飞很快就在录像中找到了目标:在餐厅最显眼的中心位置,阿胜和另外二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而这俩人竟然就是昨夜血案的受害者:林恒干和蒙方亮。这幅场景令罗飞颇感意外,同时也让龙宇集团内部的关系显得愈发错综复杂。
罗飞在先前的走访中已经了解到:邓骅死后,因为权力冲突的问题,林蒙两位副总和忠于邓家的阿华、阿胜等人似乎产生了些隔阂,阿胜据说还在高层会议上直接冲撞过林蒙二人。因此罗飞猜测阿胜之死是不是这俩人做的手脚?可从录像上三人同桌共饮的局面来看,林蒙二人和阿胜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尤其是酒过三巡之时,阿胜更是频频举杯向两位老总表达敬意,蒙方亮也不时赞赏地拍拍阿胜的肩膀,态度甚为亲密。
罗飞据此判断:阿胜此刻应已被林蒙二人收买,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倒向了更具势力的一方。如果这样的话,阿胜之死会不会是出于阿华清理门户的行为呢?
罗飞很快也把这种可能性排除了。因为在阿胜死后,阿华曾积极调查过此事。从交警队中刨根问底般的细节搜寻,到后来顺藤摸瓜地查看餐厅录像,都足以证明阿华个人在此事上并无牵连。
那么阿胜的死究竟又是何人所为?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因醉酒引起的交通意外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罗飞耐着性子继续把那段监控看完,期翼能有一些新的发现。
录像中的饭局结束之后,林蒙二人先行离开了餐厅,而阿胜继续留在桌边自斟自饮。而后不久,阿胜似乎来了脾气,他先是冲服务生大喊大叫了一番,然后又站起身冲出了画面,像是要追什么人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监控录像没有声音,罗飞只好询问身旁的餐厅保安部长。
"当时这个客人喝多了酒,冲着我们的小提琴手撒酒疯。"保安部长解释道,"不过这事没闹起来--我们的人很快就把他劝住了。"
果然,录像显示在片刻之后,便有几个服务生把阿胜又搀回了画面之内,后者虽然还在不满地嚷嚷着什么,但并没有人真正和他形成冲突。
罗飞看着这段画面,忽然间他好像有了什么意外的发现,大喊了一声:"停!"
操控录像的保安连忙按下暂停键,时间定格在了那天晚上的二十一点三十七分。
"这是什么人?"罗飞指着画面的某处问道。
保安部长几乎要把脸贴到屏幕上才看到了罗飞所指的身影,那是在离监控摄像头很远的餐厅角落里,一个男子正在往餐厅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脸微微偏转过来,看着阿胜所在的位置。
"这应该是餐厅里的其他客人吧。"保安部长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人吵闹,他往这边看一两眼也是正常的。"
罗飞的心却有些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着。虽然那个人影在镜头中又暗又小,但罗飞一见到他便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无论此人走路时的气质仪态还是头戴檐帽的装扮,都像极了那个深深铭刻在他脑海中的影像:Eumenides。
罗飞瞪大眼睛,想要从画面中获得更确切的信息。只可惜拍摄的距离实在太远,而那人又站在了光线直射不到的暗处,因此实在分辨不出他的细部特征。罗飞略一沉吟,吩咐那保安队长说:"把那天在餐厅里值班的服务生给我叫来。"
保安队长对刑警队长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他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把两个服务生带到了保安部。
可罗飞对他的工作好像还不太满意:"就他们两个吗?"
"我们是轮班制的--"保安队长连忙解释说,"--现在只能找到他们俩。"
"好吧。"罗飞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指着屏幕问那俩人,"你们过来看看,对这个客人有没有印象?"
两个服务生同样把脸凑到了屏幕上,看了一会之后,其中一人拍了拍脑门说道:"这应该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客人吧?那帽子我记得!他给郑佳送过花,但是却不肯留名,所以我对他印象挺深呢。"
"郑佳是谁?"罗飞敏感地挑起眉头。
"是我们餐厅聘用的小提琴乐手。"保安部长抢着回答,"刚才录像里的客人就是在冲她撒酒疯呢。"
"哦?"罗飞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开始分析这些人物和事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片刻之后,他又问那个服务生:"你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客人长什么样子?"
服务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我没有看清。"
"没看清?你眼睛有毛病吗没看清?"保安部长责问般说道。
罗飞也觉得难以理解,如果说记不清还情有可原,怎么会出现看不清的情况呢?
"他坐的那个位置是餐厅角落里的情侣小隔间,光线特别暗。"服务生对保安部张似乎有些畏惧,很委屈地辩解着,"而且他总带着个帽子,所以我真的很难看清楚。"
保安部长却仍有训斥服务生的理由:"那家伙不是一个人吗?你干吗要把他带到情侣隔间里面?"
罗飞摆摆手将对方挡了回去:"肯定是那个人自己选定的位置,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保安部长咽了咽口水不在说话,服务生则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罗飞,感慨这个刑警队长虽然官大,态度反而却和蔼得多。
罗飞这时已站起身来,他轻轻在服务生肩头拍了拍:"小伙子,带我去他坐的那个隔间看看。"
服务生便当先带路,引着罗飞来到了餐厅里。这时刚过晚上九点,就餐的客人们正进入最后的佳境。而在餐厅中心的演台上,一个白衣翠裙的女孩闭目拉着小提琴,悠扬的音符如滚珠般在演台四周的水面上跳动着,令人怡然沉醉。
见罗飞的目光被那女孩吸引过去,服务生便凑到他耳边说道:"她就是郑佳。"
罗飞点点头:"我们不要打断她--先带我去座位那里吧。"
正如服务生之前说的,那个情侣隔间位于餐厅最角落的位置,灯光幽暗,外面的人很难看到隔间内的情形。罗飞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问那服务生:"他当时是不是就坐在这个椅子上?"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服务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因为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监看到整个餐厅的全貌。"罗飞知道这个理由对服务生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他也不想详细解释了,便挥挥手说,"没你的事了,你招呼客人去吧。"
小伙子脆脆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罗飞一人坐在那隔间里。罗飞举目环顾四周,越看越怀疑几天前出现的那个客人就是Eumenides。因为无论从光线、视线、规避摄像头以及应急出逃的诸多角度去考虑,这个隔间都是整个餐厅中的不二之选。那个客人恰恰选在这里用餐,难道仅用巧合就可以解释吗?
罗飞慢慢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松思绪,试图把自己带入到那人当时的情境中。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吸引他的会是什么?
四周弥散着各色菜肴的诱人香味,而美妙的小提琴曲则向柔风一般轻抚着人们的神经。再疲劳的人进入这样的环境也能够很快松弛下来。
罗飞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了慕剑云曾经对Eumenides做过的个性分析。
"他可能会钟情与美食,或者是音乐……同时在近期,他可能会对某个人产生不同一般的情感。"
像是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见了一缕光芒,罗飞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直投向餐厅中央的演台而去。虽然两处相隔较远,但坐在这个角度上,他的视线却毫无阻隔,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如荷花般纯净美丽的演奏者。
慕剑云对Eumenides的分析犹在他耳边回响。
"女人对Eumenides来说更加安全。如果要进一步细化这个女人的特征,她应该是非常柔弱的,柔弱到不可能对Eumenides构成任何威胁,同时她多半在某些方面与Eumenides有着类似的经历,这样Eumenides才会有接近她的欲望,他们能够产生共鸣,进而发生情感上的交流。"
罗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那个演奏者进行一次交谈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女孩完成了最后一曲的演奏,站起来向听众们鞠躬致意。罗飞便也起身往外走,准备在对方退到后台的时候顺便迎上去截住。
而那女孩却并没有急着挪步,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却见先前那个服务生快步赶到了演奏台上,搀扶住女孩的左手。女孩自己用右手拿着小提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慢慢地往台下走去。
罗飞蓦地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孩竟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难怪她在演奏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如此漂亮恬静的女孩却不幸身负着这样的残疾,格外能让人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罗飞便也三两步跑上前去,轻轻扶住了女孩的右侧胳膊,同时伸手去接那个小提琴:"来,我帮你拿吧?"
女孩循声转了下头,她的眼睛茫然无光,但脸上却明显带出陌生和困惑的神色。
"这位是刑警队的罗警官。"服务生连忙在一旁介绍说,"他找你有些事情。"
"罗警官……"女孩释然一笑,似乎对这个称号有着天生的亲近与好感,她放心地小提琴交到罗飞手中,同时柔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关系的。"罗飞小心翼翼地跟在女孩的身边,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又易碎的花瓶,怎样地关爱呵护都不为过。
一行三人就这样穿过餐厅,来到了后台的休息室中。扶着女孩坐下之后,那服务生便自觉地退了出去。罗飞先帮女孩把小提琴收好,然后搬过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女孩一直在用耳朵关注着罗飞的举动,待对方坐定之后,她率先开口问道:"罗警官,你是刚到刑警队不久的吗?"
"是啊。我上周才调到省城来……"罗飞颇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以前常给我讲刑警队里的故事,所以对他的同事我基本上都会听说过的。"女孩垂下了头,可能是想起了往事,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伤感。
罗飞则更加诧异了:"你父亲也在刑警队工作?"
女孩愕然地抬起头:"你不知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我父亲找到我的吗?"
罗飞被完全搞晕了,虽然很不礼貌,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你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女孩苦笑着摇摇头,她垂下了眼帘,神色显得非常失落:"原来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
罗飞也有些尴尬,虽然对方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能猜到八九分。既然女孩的父亲也在刑警队,那么她一定认为自己的来访是和父亲有关吧。难怪先前一听说自己的身份,她的态度就立刻变得亲近和信任起来。没想到自己却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这显然会给她的情绪带来巨大的落差。
"不好意思……"罗飞只好表达几分歉意,"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女孩勉强挤出些笑容,算是接受了罗飞的道歉。然后她用带着无限眷念和哀思的声音说道:"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郑郝明。"
因为悲伤难抑,女孩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郑郝明"这三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罗飞的耳边。后者骇然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女孩秀眉的面庞上。
在餐厅内一边聆听音乐一边等待的时候,罗飞就曾经对将要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多种分析和猜测,不过此刻的局面变化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个兼具了美丽和柔弱两个极端的女孩,她的父亲居然会是郑郝明!
罗飞在十八年前就和郑郝明相识,因为后者正是Eumenides系列凶杀案的第一代侦破者,同时新一代Eumenides和警方之间鏖战的大幕也正是从此人身上拉开:是他第一个发现了Eumenides重新活动的序曲,而Eumenides也毫不留情地选择他作为新一轮杀戮全面展开的祭祀品。
可罗飞确实不知道郑郝明有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他更不会想到这个女孩竟也被卷到了案件之中!
现在罗飞几乎能肯定那个出现在监控角落里的食客就是Eumenides--而且他和那女孩的相识绝非是偶遇,他一定是出于某种动机主动寻找过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蕴藏着大量值得深究的信息,就连罗飞这样的脑袋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用手揉了揉太阳|茓,试图让自己的思维变得冷静下来。
女孩无法看到罗飞情绪上的变化。因为对方许久没有出声,她便失望地问道:"你不认识我的父亲吗?"
"不,我们十八年前就认识了。"罗飞饱含深情地说道,"你父亲为了查案而牺牲,他是世界上最称职的刑警,是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女孩感受到了罗飞话语中真挚的情感,她微微笑了笑,虽然心中仍有苦涩,但也多了一份身为英雄之女的自豪感觉。
"我应该感谢你们。"她随后说道,"感谢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个凶手,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我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悲痛了。"
罗飞一怔,脸上有种发烧的感觉。他知道女孩是受了媒体宣传的影响,以为前些天被炸死的袁志邦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真凶。她此刻诚心诚意表达的谢意,在罗飞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在对警方无能表现的嘲弄和讥讽一般。
听见罗飞再次陷入了沉默,女孩便主动换了话题:"不说我的父亲了。你过来应该是有公事的吧?可别耽误了。"
罗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其他女孩,他大可直截了当地阐明来意;可现在面对这个刚刚从丧父之痛中挣扎出来的柔弱女子,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对方:那个杀害了你父亲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所以他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我正在查另外一起案子。嗯……是一起车祸,不过也有可能是刑事案件。死者出事前在这里吃过饭,你应该对他有些印象吧?"
"你说的是那个喝醉酒闹事的家伙吧?"女孩立刻想起来了,"那天我可真被他吓坏了呢。"
罗飞点点头:"对,就是那个人。"同时他在心里酝酿着,怎样才能既回避四一八案件,但又能打探到关于Eumenides的信息。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这件事的了,真是奇怪。"女孩此刻又歪了歪脑袋说道,"如果我父亲在的话,或许会狠狠教训他一顿。可现在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能把他怎么样呢?"
"哦,我们当然不会怀疑你。"罗飞心念一动,顺势把那个弯转了过来,"我们只是在关注你的一个朋友。"
"我的朋友?"女孩隐隐意识到什么,不过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是的。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很喜欢你的表演--因为他曾经特意送花给你。"罗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和他熟悉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前些天是有人给我送过花,不过他是匿名送的,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罗飞有些不太甘心的样子,"他从来没和你直接联系过吗?"
"没有。"女孩再次给出否定的答复,然后又反问罗飞,"怎么了?那个醉鬼的死会和他有关吗?"
因为无法看到女孩的目光,所以罗飞很难判断对方是否在隐瞒着什么。不过女孩最后的那句关切的问话似乎又透露出一些端倪。罗飞便揣摩着答道:"那到不是,不过他可能看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警方想找他作证。"
"哦。"女孩暗暗松了口气,摆出并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反正我不认识他。"
罗飞沉吟了一会,无奈地摇头道:"既然这样的话--看来我今天是找不到什么收获了。不过如果以后你有这个人的消息,要及时告诉我好吗?"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8)
十一月五日晚二十点三十五分。
省城剑河体育场内人山人海,呼声鼎沸。本赛季全国全国足球联赛的首轮比赛正在此进行。由冠名为"龙宇"的省足球队迎战另一支国内足坛的劲旅。
阿华端坐在主席台的中心位置。他带着墨镜,耳朵上挂着呼叫接收装备,一脸冷峻严肃的神色。很显然,他的注意力丝毫没有为精彩的比赛所吸引,因为他正在等待着某种更加惊心动魄的挑战。
今天正是最新一份"死刑通知单"中Eumenides所宣布的执行日,他的执行对象就是阿华。
Eumenides似乎是专门选中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让阿华无可躲避的日子。
龙宇集团收购省足球队已有两年,在投入大量的资金之后,终于将这支弱旅打造为国内足坛的一支新贵。而今天的比赛正是球队首次在全国顶级联赛中亮相。正因如此,这场比赛自然吸引了多方面的关注。就连龙宇集团的老板邓骅也早早宣布:他将亲临赛场进行督战。
可是龙宇集团却在随后的日子里发上了巨大震荡。先是邓骅在飞机场命丧黄泉,接着Eumenides又接连发出新的死刑通知单,目标直指集团内其他的高层人物。继邓骅之后,两个副总林恒干和蒙方亮又同时陨命,有着赫赫威名的龙宇集团竟在顷刻之间面临着全面崩塌的危险!
在这样的局面下,阿华决定要挺身而出,作为集团代表出席这场全省瞩目的足球比赛。
剑河体育场共有五万四千个座位,在这个夜晚无一虚席。如此喧闹复杂的环境自然会给杀手提供极佳的作案条件。阿华多年来从事保镖,对局势的凶险程度比谁都清楚,不过他还是毅然回绝了警方的劝阻。
"我决不会躲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的。现在正是集团最危难的时刻,那些被我们打倒过的对手们,他们正躲在暗处蠢蠢欲动,他们以为龙宇集团气数已尽了,红着眼睛想要取而代之!而我就是要通过这场比赛告诉他们:龙宇集团的人还没有死绝,龙宇也不会畏惧任何对手的挑战!我要坐在主席台上,看着我的球队赢得胜利;同时我也要等着Eumenides,等着他来到我面前,让我们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当阿华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之后,罗飞似乎亦为之动容。后者不再坚持让阿华躲在警方的庇佑之下,他决定差遣警力配合阿华在体育场里的亮相,以携手迎接来自于Eumenides的血腥挑战。
警方的便衣以球迷和工作人员的身份散布在主席台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时刻关注着附近的任何异动。而在主席台上,阿华和他几个最得力的手下更是严阵以待,他们都是在风雨江湖中千锤百炼后的角色,即便Eumenides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们也丝毫不会畏惧。
甚至于,他们还在期待着Eumenides的到来。因为他们复仇的怒火同样需要宣泄!
从表面看起来,今天的阿华似乎是Eumenides的猎物,可局势其实要复杂得多,警方和阿华同样也是等待捕猎的猎手。
主席台上的另外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怪异。他的眼神漂移不定,一会看看赛场,一会看看四周,一会又看看坐在身边的阿华,神色时而兴奋、时而又颇为惶然。
他也是一个接受到Eumenides死亡威胁的人。不过他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却是缘于他另一个极为自豪的身份:记者。
这个人自然就是杜明强了。
两天前,他针对龙宇大厦凶杀案所写的那篇报道发布后,立刻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很多的读者在文章的引导下开始质疑Eumenides的杀戮行为。而这正是阿华和警方都希望看到的效果,于是他们便给杜明强提供了更大的方便。杜明强也就趁热打铁,紧接着又到蒙方亮家中对死者的遗孀弱女进行了专访,并籍此写出了一篇催人泪下、极度煽情的悲文。一时间民间舆论纷纷倒戈,Eumenides"黑暗英雄"的形象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在这篇文章的篇末,杜明强亦把Eumenides下给阿华的那份最新的"死刑通知单"公诸于众,同时呼吁Eumenides停止杀戮,应该寻求其他温和的途径来解决问题。
阿华对杜明强所做的工作极为满意,正式聘用后者作为自己向Eumenides宣战的喉舌武器。这次体育场之战,他也把杜明强邀请上了主席台,如果Eumenides再次举起屠刀,那么杜明强定可根据现场亲历写出更加动人的文章,使Eumenides进一步饱尝舆论攻击的苦涩。
而对于警方来说,此时把杜明强放在体育场主席台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要同时布控保护阿华和杜明强,在警力的调度上难免吃力。倒不如把两个人安置在一处,这样便可以集中力量,同时对两个目标形成最好的保护效果。
杜明强本人对这样的方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这样一场全省关注的比赛,普通的记者能进入体育场内报道比赛已属不易,而他居然能够坐在主席台上,这绝对是令人艳慕的待遇。而他还很有可能亲眼目睹阿华和Eumenides之间的龙虎之争,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就算彩票中了大奖也不如这般幸运吧?
不过当主席台周围真有异动的时候,杜明强的脸上也会显出些掩饰不住的慌张。毕竟他自己也是"死刑通知单"上的执行对象,如果Eumenides真的到来,会不会也把他顺带一块解决了呢?
杜明强时常转头去看身边的阿华,不知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还是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些籍以壮胆的勇气?不过阿华的小半张脸都藏在了宽大的墨镜后面,既看不到他的眼神视线,也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
其实这正是阿华刻意要达到的效果。高手过招,敌暗我明,自己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有可能被对手捕捉,进而暴露已方的作战部署。这时带上一个墨镜就可以掩藏住这些信息,不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所以当阿华坐在主席台之后,他的目光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扫视四周,从而借助地形上的优势弥补了敌我之间明暗的对比。同时他的指令亦可随时通过隐藏在领口中的麦克传递给自己的手下,这些手下有的散布在主席台周围,还有一些则埋伏在体育场外的金海大酒店里。
从阿华所在的位置看出去,金海大酒店便赫然矗立在视线的正前方。这家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高三十六层,备有客房两千余套,堪称省城最宏伟的建筑之一。酒店与剑河体育场仅有一路之隔,所以如果入住酒店的高层房间,那么完全可以在房间内尽览体育场内的全貌。要对体育场的动态进行监控,阿华当然不会忽视这样一处重要的观测地点。
同样看重这块地点的自然也少不了警方的力量。此刻在酒店二十二楼的2237房间内,三个特殊的客人正站在窗前。窗帘密闭,屋内全无灯光,这使得外面的人不可能看到窗户里的情形,但这三人却可以通过帘间缝隙向外部观察。他们时而远远地用肉眼统揽全局,时而借助望远镜细辨近景,表情严肃而专注。
三人中那个佩戴着耳机麦克的中年男子正是 "四一八专案组"负责人、刑警队长罗飞,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罗飞的助手尹剑和心理学专家慕剑云。
从位置上来说,二十二楼正可以对体育场内的主席台形成最佳的观测角度。所以罗飞等人便把这里定为了此次行动的警方指挥部。他们在球赛开始前一个小时就秘密潜伏进来,然后一直在这里密切关注着球场内的动态,同时不断地与警方其他参战人员进行着电波沟通。
慕剑云作为文职警察,并没有直接参与现场作战的布置会议。不过上次在市民广场保护韩少虹的战役中,慕剑云曾从罗飞那里学到了不少警方伪装布控的技巧。这一次又来到现场,她正好可以利用机会加以印证。
"坐在紧临主席台左侧看台上,第七排那个手拿小喇叭的男子;还有主队教练席旁边的工作人员--这两个人应该都是我们的便衣队员吧?"在经过细致的观察之后,慕剑云猜测着问道。
"是的。"一旁的尹剑露出些惊讶的表情,"你能看得出来?"
罗飞也转过头,忙里偷闲似地微微笑道:"呵,慕老师,你领悟得真是很快呢!"
慕剑云却皱起眉头,好像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她轻轻咂着嘴说道:"奇怪,我怎么就是找不到柳松在哪里呢?"
在第一线的参战人员中,慕剑云最熟悉的就是柳松了。所以她第一个想找到的目标也正是这个特警队的小伙子。
"柳松……"罗飞重新把头转向窗外,用目光扫视着偌大的体育场,然后他轻轻地说了句,"现在就算他站在你对面,你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哦?慕剑云心念一动,难道是特意伪装过相貌?她又把双眼凑到望远镜上,更加认真地搜寻了一遍。不过最终她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仍无所获。
"他是不是不在体育场里啊?"慕剑云忍不住提出了这样的质疑。不过她的质疑显得很没有底气--这样的场合,柳松怎么可能缺席呢?况且杜明强就坐在主席台上,这就意味着柳松一定就在附近!
罗飞好像要给慕剑云一个更加明确的判断。他对着麦克呼叫道:"002,001呼叫,请回答。"
"在。"虽然耳机里只传来一个字,不过慕剑云还是能够听出那正是柳松的声音。
罗飞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仍在既定位置设伏,目前为止无异常迹象。"
既定位置?慕剑云眯起眼睛,究竟是在哪里呢?
"保持警惕。"罗飞嘱咐了一句,态度显得极为郑重。
"明白!"柳松简洁有力地回答道,即便是隔着电波,屋内三人也感受到了对方那种蓬勃的战斗欲望和坚定的必胜信念。
罗飞无声地点着头,脸上则显出满意的表情。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战士!
结束这段通话之后,罗飞看了看时间:球赛已经进入了尾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恨不能把全身的精力都聚集起来。因为他知道:另一场激烈的战斗正迫在眉睫!
此时同样在金海大酒店,位于二十一层的2107房间内也有一名男子正透过窗帘的缝隙观注着体育场内的动态。从背影看来,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饰,脑袋上也带着一顶运动型的檐帽。虽然身处室内,而且天色已黑,但他却带着一副墨镜,好像是可以要遮住些什么似的。
这名男子早在昨天就定下了这间客房,但他没有立刻入住,而是到今天下午才姗姗来迟。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脸上的墨镜就从来没有摘下过,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嘴唇边留着又浓又黑的短须,不过这短须看起来不太自然,有种突兀地挤成一堆的感觉。
当球赛开始之后,男子就站在窗前从未离开。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望远镜,不时用来察看体育场里发生的某些细节。
很显然,这男子正在监控着某些事情,可他是否知道,他自己也正处于别人的监控之中?
在客房的顶灯里装着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其镜头正对着窗户的方向。所以从这男子走到窗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全都被摄像头拍了下来。这些影像信号通过电缆一路传输,最终显示在一个小小的监视屏幕上。
屏幕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穿着一身酒店服务生的服饰,但其眉宇间的冷峻表情却完全不符合服务生的气质。他紧盯着面前的监控屏幕,目光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愤怒火焰。
不过那并不是唯一的监控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类似的监控屏密密麻麻,竟有数百之多。其中2237房间里警方指挥中心的即景也赫然在列:罗飞等三人正全神贯注地聚集在窗前,似乎对遭受窥视的境地毫无察觉。
另有一个单独摆放的显示屏里却是在播放体育场内那场比赛的直播。从画面上可以看出,此时场上的争斗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地步。尤其是身穿白衣的客队,几乎是用一种疯狂的状态在奔跑、抢截。
比分牌上的数字也许可以解释其中的原因。2:1,主队领先。而比赛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客队不得不拼了命想要挽回败势。
不过主队众志成城,顽强地抵抗住了对手一波又一波的攻势,随着主裁判两短一长的终场哨响起,主队的小伙子们终于把胜利的果实留在了囊中。
体育场内的数万名观众随着哨声沸腾起来,他们欢呼着,呐喊着,尽情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主席台上的阿华等人此刻也纷纷起身,和观众们一起鼓掌,以表达对球队的祝贺。
球队的小伙子们深深陶醉在现场的欢庆气氛中。他们自发地拉起手,走近看台向观众们鞠躬致意。这一举动将观众们火热的情绪彻底点燃,人们纷纷向着看台的前端涌去,有一些狂热的年轻人甚至跳下了看台,想要和心目中的英雄们来个最亲密的接触。
这一幕幕的场景都被那个身穿服务生制服的男子看在了眼里,他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他拿起手边的一个麦克,沉着嗓音说了声:"行动!"
球场里,从看台上跳下来的球迷大部分都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了回去,不过也有个别身手灵活的家伙绕过防卫冲到了球员面前。球员们也正处于兴奋的状态中,便有人顺势把自己的球衣送给了最先到达的球迷。这个场面似乎鼓励了后续者,更多的球迷接二连三地跳下看台,向着球员们冲过去。
这阵势似乎变得有些不可收拾。球员们也开始发怵了,便匆忙忙地扔下几件球衣,然后集体向着更衣室退去。现场的警察竭力去阻拦那些狂热的球迷,但他们的力量在失控的人潮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球迷们蜂拥而上去抢夺地上的球衣,一时间现场变得混乱无比。
在这种状况下,有七八个人忽然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向着主席台的方向全速奔了过去。他们一个个身姿敏捷,步履矫健,一看就不像是普通的民众。
这一幕变化当然逃不过对面高楼上监控者的眼睛。在2237房间内,罗飞已经开始呼叫柳松:"002,即刻进入一级防备状态!"
柳松没有回话,而沉默本身正代表着最为紧张的局势。
房间内的画面被摄像头传送到了监视屏幕上,不过那个服务生打扮的男子似乎对罗飞等人的状态并不关心。他的目光一直盯着2107房间的那块监视屏。
2107房间里的那个高大男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体育场里发生的变化。他正把望远镜贴在眼前,似乎在努力寻找着某个目标。
监视屏幕前的男子看着这一幕,他挑了挑嘴角,像是泛起了一丝冷笑。然后这男子便站起身,快步向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右臂,顺手扯了一块白色的大毛巾搭在了上去。这样仅从装扮上来看,他便像极了一个正要去给客人更换毛巾的服务生。
"服务生"出了房间,原来这里是整幢酒店大楼的地下室。他似乎对地形非常熟悉,在向左转了两个弯之后就来到了电梯间门口,然后他钻进电梯,摁亮了前往二十一层的按钮。
而此刻在2107房间内,难觅真容的高大男子仍在关注着体育场内的动态。他微微移动着手里的望远镜,镜头紧随那几个冲向主席台的"球迷"。当这些人跑到距离主席台二三十米的范围内时,忽然又从各个角落冲出多名便衣男子,这些后冲出来的人在数量上具有优势,他们对那些举止反常的"球迷"展开了围捕。"球迷"们也并不反抗,很快就被后来者控制住。而这时阿华身边的一个手下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他来到了两群人的中间,似乎在斡旋着什么。
房间内的高大男子看到这一幕便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微微偏过头,双眉在墨镜上方纠结成两团疙瘩。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忽然传来了"滴"的一声轻响。
男子意识到那是房门的电子锁被启开的声音,他蓦地回过头来,却见一个"服务生"出现在房间门口,右臂上搭着一条长长的毛巾。
男子借助走廊里的灯光依稀看出来者的身形相貌,他喝问了一声:"谁?"
这声喝问通过隐藏在衣领里的麦克传输出去,而接收者正是位于酒店2237房间的罗飞。罗飞"噌"地一下从窗前转过身来,对这自己的麦克大吼了一声:"行动!"
伴随着这句指令,罗飞和尹剑已同时飞身往屋外冲去。而在金海大酒店门口的马路上,亦有十多名装扮身份各异的便衣闻声行动起来,他们从各个角落向着酒店大门口急速汇集。
而在2107房间内,那个"服务生"将房门推开之后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动作,他阴沉着脸扣动了隐藏在毛巾里的手枪扳机。
枪管上早已安装好消音器,所以子弹射出的时候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那子弹正击中窗前男子的胸口,后者沉沉地哼了一声,往后撞倒在地。
"服务生"成功地将对方击倒之后,立刻甩掉了手臂上的毛巾,他端着枪抢上前,却见那男子躺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胸口,气息凝滞,痛苦不堪。
"服务生"蹲下来用枪抵住室内男子的脑袋,腾出左手三两下摘掉了后者脸上的墨镜和嘴唇边的胡须,当他看清此人的相貌之后,却忍不住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是你!?"
室内男子瞪起一双红眼睛死死地盯着"服务生",倒着气息艰难地吐出了对方的名字:"韩……灏!"
是的,虽然屋内光线昏暗,但如此近的距离下,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的面庞。这个假扮服务生的男子正是潜逃已久的前任刑警队队长韩灏!
韩灏自然也认得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正是熊原最得力的部下、特警队员柳松。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扯开了对方的衣领,隐藏的麦克显露出来。
韩灏脸上的惊讶迅速转变为焦虑的神色,他站起身撩开窗帘向楼下张望,正看见便衣们纷纷冲入酒店大门的身影。
韩灏咬咬牙,转身想走,但脚下一滞,却是被柳松抓住了右脚踝。他立刻用枪瞄着后者的脑袋,低声斥道:"松开!"
柳松毫不畏惧,圆睁双眼和韩灏对视着,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怒。而后者被这样的目光刺到了心中的痛处,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扣动扳机,只是抬起左脚,踢在了柳松的额头上。后者的身体随之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韩灏不再停留,疾步向房间外走去。刚刚到达走廊里,便听得不远处的步道楼梯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正从二十二楼赶下来。韩灏不用想就知道来者是谁,他的额头在瞬间沁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
此刻无论往走廊的哪一端逃跑都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用左手里那张万能电子门卡打开了对面2108的房门,一闪身钻了进去,随即又把房门反锁,紧贴在门后从猫眼里往外窥望。
从楼上急奔下来的人正是罗飞和尹剑,他们早已掏枪在手,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不过当二人赶到2107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对手已消匿无踪,只剩柳松一个人晕躺在房间窗下。
"他跑到哪里去了?"尹剑转着圈在屋里屋外搜寻着,一脸急迫的神色。
罗飞则冷静得多,他一边蹲下来检查柳松的伤势,一边通过麦克命令其他的参战警员:"封锁住大厦所有的出入口,派两个人去接管大厦的监控室。"
这时又一阵脚步响起,却是慕剑云也跟了过来。见到屋内的情形,她的神色多少有些困惑。
"柳松?他怎么在这里?"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之后,她立刻睁大了眼睛问罗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飞顾不上和她解释。他先伸手指探了探柳松的鼻息,然后又用力摁着对方的人中|茓,片刻之后,柳松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罗队……"小伙子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当神智略一恢复之后,他马上又急切问道,"抓住韩灏没有?"
罗飞摇了摇头:"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他肯定没跑远的!"柳松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但忽然却又痛苦地咧了咧嘴,用手捂在了胸口处。
罗飞皱了皱眉头,细一查看,却见柳松运动服的前胸出多了一个弹孔,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放弹衣。
"妈的……"柳松恨恨地骂了一句,"是我大意了,谁想到那家伙一上来就开枪。"
"你先躺好,可能有骨折。"罗飞轻扶着柳松的肩膀。虽然小伙子穿了放弹衣,但在那么近的距离下中了一弹,其效果不亚于受到铁锤的重击。
慕剑云也蹲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柳松,不过她脑子里的困惑已是越积越多,终于忍不住又追问道:"韩灏怎么也在这里?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柳松看看慕剑云道:"这都是罗队的安排,他分析得很准,只可惜我没能完成任务。"说话间,他的脸上露出了自责而又懊恼的神色。
正如他所说,刚才发生的一幕其实正是罗飞制订的"引蛇出洞"的计策。
两天前的下午,当柳松在罗飞的办公室里接受任务安排的时候,他便听罗飞详细地解析了龙宇大厦凶杀案的真实面目:
"没有人能够在案发时段进出邓骅的办公室,而现场那段出现神秘杀手的录像资料也是真实的--"当时罗飞这样分析道,"--这两者之间似乎形成了悖论,但如果我们死抓住这个悖论不放,却又能得到一个全新的推断,这个推断也许就是解开本案谜团的最关键的钥匙。"
"什么样的推断?"柳松看看同在现场的尹剑,不过俩人似乎都想不出什么头绪。
于是罗飞便又继续往下说道:"没人能够现场,而现场确实又出现了一个杀手。这只能有一种解释:这个杀手本来就在现场之内。"
"可是原来那个办公室里,确实只有蒙方亮和林恒干俩人啊。"尹剑还是觉得说不通,"现场的录像记录从两个受害人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直到断电之前,这段录像都是连续的,毫无造假的可能。断电时现场明明就只有两个人,哪里来的杀手呢?"
罗飞微微一笑,试图去引导助手的思维:"这又是一个悖论了。我们应该喜欢悖论而不是害怕悖论,因为对于悖论的解释往往是唯一的,这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在苦苦寻找的答案。"
"唯一的解释?"尹剑在罗飞的提示下死抠住刚才悖论出现的那个关键点,"断电时现场只有俩人,断电后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入,但时杀手又确实出现了,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说到这里,他蓦地顿住了,那推断就在嘴边,可他自己却觉得这样的答案实在是过于荒谬,简直是没有一点可能性。
旁边的柳松也和尹剑保持着同样的思路,于是他帮后者把没说完的话补齐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杀手就是办公室内的俩人之一。"
尹剑瞪大眼睛看着罗飞。罗飞正默默点头,显然是认同了他们的这番推论。线索似乎正逐渐清晰,可是道理却越想越糊涂了。尹剑只能诧然地摇摇头:"可是这怎么说得通呢?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分明是蒙方亮和林恒干,他们都是Eumenides的杀戮对象。而且后面的录像分明显示,当杀手出现的时候,这两个人还都躺在床上酣睡呢。"
柳松也皱眉看着罗飞,被同样的困惑蒙住了眼睛。
"你们的思路进入了两个盲区。"罗飞挑了挑眉头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们,因为这两个盲区本来就是对手刻意设置好的,我也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呢。事实上,对手这次的计谋非常巧妙,如果不是有一片泡沫沾上了血迹,而这块泡沫又恰好落在了大厦露台上,恐怕我直到现在也不能找到其中的答案。"
罗飞既然这么说,那么那堆散落的泡沫片显然就是分析案情的关键了。尹剑把目光看向了柳松,那些泡沫片、包括露台上找到的血衣,现在都被后者穿在身上。
"你还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吗?"罗飞问尹剑道。
尹剑翻翻眼睛:"什么?"他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一句。
罗飞便又提示道:"你刚才说,看到柳松穿上这身衣服和泡沫,你有什么感觉?"
尹剑想起了那段对话:"嗯,我说他看起来很像录像里的那个杀手。"
柳松的个子很高,但身材却是属于精瘦型的。而Eumenides相比起来则要健壮许多。不过当柳松把那些泡沫片塞到衣服里之后,他的体型就和录像里的杀手"Eumenides"非常接近了。所以尹剑猛一看柳松,便会觉得他很像那个杀手。
罗飞释然一笑:"那你现在该明白这些泡沫片是干什么用的了。"
尹剑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地脱口而出:"有人要穿着这身泡沫片,从而模拟那个杀手的身材!"
罗飞点点头:"想通了这一点,你也就走出了第一个盲区。出现在录像里的那个杀手并不是Eumenides,而是一个体型很瘦,但身高却和Eumenides相仿的人。"
尹剑和柳松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吐出了一个名字:"蒙方亮!"
既然前面已经说到录像里的杀手就是原本呆在办公室里的人,现在又把体型特征限定得如此具体,那答案几乎已不用多想。蒙方亮既高且瘦,而林恒干则又矮又胖,在镜头前伪装成Eumenides的那个人必然是蒙方亮无疑!
"可那段录像怎么解释呢?"尹剑的思维又转了回去,"录像里明明显示案发时办公室里有三个人啊?"
"这正是第二个盲区,这个盲区在初期曾彻底蒙蔽了我的视线。"罗飞自嘲般地摇摇头,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当我想到录像中的Eumenides其实是由蒙方亮假扮的之后,这个盲区也就很快被攻破了。你们可以想象,既然蒙方亮当时已经下床假扮成杀手,那么他所躺的床显然应该空着才对。可我们从录像上却看到蒙方亮仍然躺在床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尹剑兴奋地拍了下巴掌:"我明白了--东边的那段录像是假的!"
因为邓骅的办公室太大,所以需要两个摄像头才能监控屋内的全貌。先前罗飞等人怀疑录像是否伪造时,焦点都集中在杀手出现的西屋情形,但西屋墙壁上的挂钟却证实这段录像确实就是现场的即景。可是现在顺着另一条思路理下来,东边那段看似平淡无奇的影像才是假冒的!当时东侧墙边的那张床本该是空的,录像中显示的蒙方亮仍在熟睡的情形只是一段重复播放的过期图像罢了。
看起来像假的,其实却是真的;而看起来像真的,其实却是假的。这就是曾横亘在众人思路上的第二个盲区。
柳松没有参与现场的勘查,所以并不能理解什么东西录像之间的玄妙。不过另一个困惑却无需了解太多案情亦会想到。
"如果是蒙方亮假冒了Eumenides,那么到底是谁杀了他和林恒干?"
尹剑略思索了一会,说道:"林恒干应该就是被蒙方亮杀死的吧?他穿过的那件血衣以及袖口泡沫片上的血迹都可以作为佐证。具体的过程大致如下:在第一次停电的将近五分钟的时间里,他换上了作案用的衣服,并在里面塞上泡沫片,用以模仿Eumenides的身材。随后备用发电机短暂的供电显然也是出于他的设计,因为他需要在镜头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背影,从而把警方的思路引导至Eumenides身上;当供电第二次中断后便是他下手的时候了,由于林恒干已经服用了安眠药,所以他可以很轻松地用刀片划破对方的喉咙;完成了行凶之后,他脱掉血衣塞进运动背包里,从窗口把背包扔到了露台上,他还事先在露台藏起了一根绳索,这些举动都是要把警方的思路引向有人入侵作案的歧途;对于那些可能会暴露玄机的泡沫片,他也从十八楼的窗口扔了出去,他以为泡沫片很轻,落在地面时会定散得很远,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他没想到,有一块沾血的泡沫恰好落在了露台上,而罗队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立刻对不同地点看到的两块相似泡沫产生了警觉,这个小小的意外竟成了暴露他全盘阴谋的败笔。"
"这一切都是蒙方亮的阴谋吗?"柳松听了个半懂非懂,"可是他也死了啊,难道他杀死林恒干之后,又自杀了?"
尹剑摇摇头:"他如果想自杀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而且从现场来看,导致蒙方亮丧命的那一刀切得非常狠,决不是自杀者可以做到的;更关键的,现场并没有刀片等凶器遗留,所以自杀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柳松困惑地问道:"那又是谁杀了他呢?"
先前在沉思的时候,尹剑对这个问题就有所准备,所以他马上就回答道:"这么复杂的阴谋,光凭蒙方亮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他一定还有一个同谋--而这个同谋也就是杀死他的凶手。"
罗飞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听到此处他终于露出些赞许的神色,问道:"这个同谋是谁,你心里应该也有分寸了吧?"
"阿华。"尹剑不假思索地吐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又详解道,"既然从窗口进入办公室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要杀死蒙方亮就只有一种可能:在办公室大门打开之后,趁着黑乱的环境摸进去行凶。当时最先冲进办公室的有四个人,分别是龙哥、阿华以及他们各自带进去的一个亲信手下。龙哥俩人进屋后直奔自己的主子林恒干,而阿华则带着他的手下往东边的蒙方亮而去。蒙方亮这时为了掩盖自己杀死林恒干的罪行,肯定正躺在床上装睡吧?他绝没想到阿华会趁此机会对自己痛下毒手,上演出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这样的话,倒的确可以把凶案发生的过程解释清楚,可是动机呢?"柳松继续追问,"蒙方亮为什么要杀林恒干?阿华怎么会成为他的同谋?既然阿华是同谋,那他最后为什么又要把蒙方亮杀死?"
这一连串的问题终于把尹剑难住了,他看着罗飞,似乎在寻求后者的帮助。
"具体的动机现在还很难解释清楚。"罗飞沉吟着说道,"不过邓骅突然死去,龙宇集团内部正处于一个权力真空期,必然会产生一系列激烈的明争暗斗,而这些人又都是黑道出生,如果在争斗采取极端的手段也并不奇怪。"
柳松和尹剑都在默默点头,品出了其中的滋味。随后柳松又显得有些失望:"这么说的话,这起案子根本就是龙宇集团内部纷争引发的凶杀,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扯上Eumenides作为幌子。案件本身和Eumenides毫不相关啊,我们这不是在白费力气嘛?"
柳松一心想要给熊原报仇,对Eumenides和韩灏之外的案件并不关心。更何况龙宇集团的那些人物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然而罗飞却又眯起眼睛,悠悠地说道:"这案子倒也未必和Eumenides全无关系。"
柳松皱起眉头,露出茫然的神情;就连尹剑也费解地看着罗飞,听不懂对方话里的玄机。
从刚才的分析来看,这案子只是蒙方亮和阿华假借Eumenides的名头所为,和那个冷血杀手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关联呢?
罗飞扫视着身旁的两个小伙子:"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要借Eumenides名头铲除异己,那么最后为什么又会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出现留给阿华的'死刑通知单'?"
埋头苦思了一阵之后,尹剑又有了些想法:"可能是为了在细节上做得更加完美吧。"
罗飞绕有兴趣地挑起眉头:"什么样的细节?"
"蒙方亮行凶时所穿的衣服和泡沫片必须事先藏匿在办公室里。但是在把林蒙二人锁在办公室之前,阿华和龙哥是要对整个房间进行一次彻底检查的。这样就只能把装衣服和泡沫片的背包藏在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中。由于那抽屉是邓骅的遗物,龙哥当然没有钥匙,他也没有理由对这个抽屉进行强制检查。而阿华其实是有钥匙的,他只要把钥匙交给蒙方亮,后者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取出这些道具了。不过这会留下一处小疑点:警方勘查现场的时候,肯定要把这个抽屉也打开,到时候发现这个抽屉空空的,难免有些怪异。如果警方想到这个抽屉是不是为了装什么东西而被清空的,那就很可能沿着这个思路识破蒙方亮伪装Eumenides的把戏。所以阿华刻意在抽屉里留下了一封'死刑通知单',这样警方就会认为是Eumenides清空了抽屉里的东西,而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下去。"
"嗯,有点道理。"听完了尹剑的这番讲述,罗飞也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设计确实能产生你所说的效果。不过--"他的话锋忽然又一转,"--你觉得阿华留下这份'死刑通知单'之后,该如何收场呢?如果到了执行日Eumenides毫无反应,他这一招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尹剑咧咧嘴,无言以对。
却听罗飞说道:"事实上,这起案子比你们现在了解的要复杂许多。龙宇集团的内部争斗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阿华还想借机完成他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把Eumenides引出来。"
尹剑心中一动,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引?"
罗飞不答反问:"你以为阿华让杜明强写出那份报道,真的只是为了在舆论上对其进行攻击吗?"
尹剑略略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要激怒Eumenides!"
罗飞点点头:"不错。被莫名扣上了滥杀无辜的罪行,然后又遭到舆论的攻击,以正义化身自诩的Eumenides一定是难以忍受的。他肯定很想把那个假冒自己名头的家伙揪出来。"
"嗯,所以当那张伪通知单上阿华的执行日到来之际,Eumenides也会来到现场,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败坏自己的名声。而这就中了阿华的计谋,后者一定早已设好了圈套,就等着Eumenides上钩,好为邓骅报仇雪恨呢。"尹剑顺着罗飞的思路继续分析到。
"如果Eumenides真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柳松慢慢听出了名堂,情绪重新高涨起来。
"这正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罗飞看着柳松正色说道,"我要求你穿上这些泡沫片,像蒙方亮一样装扮成Eumenides的模样,在5号那天出现在阿华设计的现场中。"
"我明白了。我穿上这身行头,Eumenides就会把我当成是假扮他的那个家伙,到时候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柳松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材,那些令人厌恶的血衣和泡沫现在却有了一种非常合身的舒适感觉。
"你那天的处境会非常危险。"罗飞加重语气提醒柳松,"因为你不光有可能引来Eumenides,你还可能遭到阿华的攻击!"
柳松略一思索:不错。自己假冒成Eumenides之后,阿华很可能会认为真的Eumenides陷入了他的圈套,从而对自己展开攻击。不过他不畏反笑:"罗队,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那句成语了。一箭双雕!嘿,让我穿上这身行头,到那天或许还真能完成一箭双雕的漂亮战役呢。"
看着柳松如此高涨的求战情绪,罗飞却并不乐观。他慢慢地踱了两步,似乎又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窗外,负手说道:"还有一个人可能也会来,这个人更加是你梦寐以求的……"
"谁?"柳松的心一紧,他已经想到了某个名字,但并没有贸然说出来。
不过罗飞随即就印证了他的猜测。
"韩灏。"刑警队长冷冷地说道,这两个字立刻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因为这个名字与屋内三人都有着过于密切的关系。
韩灏,这个省城刑警队的前任队长是罗飞的前任,尹剑曾经的上司,同时也是残杀熊原,令柳松恨之入骨的凶手。
"他也会出现?这……这是怎么回事?"尹剑是导致韩灏逃脱的罪人,所以每每蓦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表情总会有些尴尬。
"我相信韩灏已经和阿华达成了某种同盟。"罗飞缓缓地说道,"阿华能把两份'死刑通知单'伪造的惟妙惟肖,能把蒙方亮装扮得如此符合Eumenides的体型,甚至能如此地道的模仿出Eumenides杀人时的割喉手法,他必然时得到了一个熟悉内情者的帮助,这个人我想来想去,只有韩灏。甚至与刺杀蒙方亮的行为,我都怀疑是由韩灏亲手完成的。要在那种黑暗的环境下无声无息地将一个大活人杀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尹剑点点头,对罗飞的分析表示认同。不过他同时也有些不可思议:"这俩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呢?邓骅是被韩灏直接开枪打死的,他应该非常痛恨韩灏才对啊。"
"虽然有这样的过节,但他们仍然有可能联手。"罗飞解释说,"因为他们互相之间都有利用的价值,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尹剑若有所悟:"我说怎么就找不到韩灏呢,原来他被阿华藏了起来。阿华利用他来铲除异己,然后一同对付Eumenides!"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柳松的嘴角微微挑起,像是在笑,但眼睛里却闪烁着锋利的冷光,"就让他们都来吧,我等着他们!"
接下来的一天中,形势变化更加印证了罗飞在这次三人会议中的分析。首先是阿华坚持要出席5号晚上进行的那场球赛,同时他又让杜明强写了后续报道,大肆渲染"Eumenides"将在球赛过程中对自己展开行刺的消息。这个时候罗飞已有把握:剑河体育场就是阿华苦心积虑想要伏击Eumenides的地点。
罗飞仔细研究了剑河体育场周围的地形,很快金海大酒店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这个酒正对着体育场主席台,是对现场局势进行观测和监控的最佳地点。
Eumenides如果前来的话,必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地点吧。所以阿华布下的陷阱,肯定就设在这个酒店中。罗飞便命令柳松乔装之后进入酒店,在房间中假扮成Eumenides,成为一只可能引来数条大鱼的诱饵。
不过这次任务却也凶险无比。因为整幢酒店肯定都已在阿华的监控之下,所以警方的力量就不能大规模地进入设伏。除了罗飞三人以保护阿华的名义在二十二楼设立了警方指挥部之外,其他的参战警力只能分散在酒店外围,随时等候罗飞的调遣。
而与此同时,在体育场内的保护工作还要进行。事实上,进入体育场内的警方力量并不知道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他们接受到的命令就是要保护阿华和杜明强的安全。而在指挥部里的慕剑云也被蒙在了鼓里,这一切都是为了假戏真做,蒙骗过阿华甚至是韩灏的眼睛。
而局势的发展果然不出罗飞所料。化装成Eumenides的柳松真的引来了韩灏这条大鱼!只可惜在与对方的直接较量中,柳松却没能占得先机,反而差点丧命在韩灏的枪口下。
这就是刚才那场战役发生的前后经过。此刻看着柳松的自责神色,罗飞反而觉得有些愧疚。他安慰对方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想到,不论阿华还是韩灏,他们对Eumenides都非常忌惮,很可能一照面就动手,以抢占先机。这样的话你实在很难和他们对抗,因为敌人现身之前你都要继续演戏。当你面向窗口的时候,也就把最薄弱的后背暴露给了对手。你能在这样凶险的情况下还成功地把信息传递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29)
这时尹剑又"噔噔噔"地跑回了房间内。在罗飞查看柳松伤情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两侧的楼梯道里搜了一圈。
罗飞转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样?"
尹剑沮丧地摇摇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刚才那番激烈的奔跑而耗尽了体力。
罗飞站起身走出了2107房间,站在走廊里向两侧张望着。当初选定让柳松在这个房间里设诱,从地形上来说亦有所考虑。因为这个房间正处于走廊的中部,离两侧楼道都很远。而罗飞他们所在的2237房间却是紧临楼梯口,一旦接到柳松的信号,他们就可以迅速地下到21楼,而上钩的对手想要从走廊中部逃脱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罗飞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他吩咐尹剑,"你让接应的同志把电子门卡带上来。以我站的地方为中心,这两侧所有的房间,要一个一个地仔细搜查!"
很快警方的接应力量便来到了二十一层,而相应的搜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就在对面的2208房间内,卫生间顶部的通风管道入口有着明显的被撬动过的痕迹!
罗飞立刻调阅了大厦内通风管道的布置图,然后按图索骥,在管道的各个出入口进行堵截。不过他已经迟了一步,就在两分钟之前,韩灏已经从楼层东侧消防间内的通风口钻出来,并且悄悄地潜入了角落里的货运电梯间。
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小伙子正在那里等着他,见到他到来,那俩人便恭恭敬敬地迎上前:"韩队长,华哥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就像罗飞推断的那样,发生在龙宇大厦里的那场凶杀案正是韩灏和阿华携手完成的。
韩灏从刑警队逃脱之后,在走投无路之际恰好遇上了阿华。出乎他预料的是,阿华不但没有追究他误杀邓骅的责任,反而给他提供了避难的场所。他当时就暗自猜测,阿华这么必然会另有用意。
果然,阿华很快就说出了他真实的目的:他需要韩灏帮助自己杀两个人,同时要设计把杀人的罪名推卸到Eumenides的身上。
韩灏一开始断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他虽然已经穷途末路,但是暴烈的性格使他决不甘心沦为别人的棋子。不过当阿华说出他的另一半计划后,韩灏却不由得动心了。
假冒Eumenides之名引出真正的Eumenides,从而实现复仇的计划。这是阿华和韩灏追求的最高目标,这是这个最高的目标把这两个原本势同水火的人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韩灏和阿华精心策划了发生在龙宇大厦的那场血案。凭借韩灏对Eumenides的了解,那起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像极了Eumenides的手笔。如果不是一块带血的泡沫片泄露玄机,只怕连罗飞也要被他们蒙在鼓里。
不过到此为止,俩人的计划在刚刚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诱击Eumenides的行动才是韩灏真正关心的部分。
阿华利用杜明强对Eumenides进行了舆论攻击,同时利用剑河体育场的特殊地形设下了伏击Eumenides的陷阱。Eumenides要想找出那个假扮自己的家伙,他就一定不会错过预约在11月5日的那场好戏。而正对体育场主席台的金海大酒店无疑是"看戏"的最好地点。所以阿华等人预先在金海大酒店内布下了如天罗地网般的监控设备,只等Eumenides的到来!
在体育场内冲向主席台的那些男子其实都是阿华的手下,他们这番表演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楼上"Eumenides"的注意力,从而为韩灏的行动创造良机。
然而阿华和韩灏却低估了警方的力量。他们在监控屏幕里看到的那个"Eumenides",其实只是罗飞将计就计后,在金海大酒店里设下的一道精美的诱饵。而韩灏则不幸成了咬钩的大鱼。
当韩灏发现2107房间里的男子竟然是柳松的时候,他便知道是中了警方计谋。好在他反应奇速,在最短的时间内隐匿在对面的2108房间内,从而为自己的再次脱逃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韩灏躲在房间里和阿华取得了联系,后者告诉他,警方已经封锁了大厦所有的出入口,并且正在接管楼内的监控系统,他必须设法前往楼层东侧的货运电梯,那里的部分监控设备已被提前破坏,同时会有专人帮助他逃离金海大厦。
很显然,此刻迎上前的那两个黑衣小伙子就是阿华派来的"专人"了。
韩灏在黑衣人面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快速的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先坐货梯到地下停车场。华哥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一辆轿车,大厦的停车场有一个隐秘的通道可以通往对面剑河体育场的地下车库。警方的封锁力量不会那么快控制整个体育场,只要我们能到达剑河那边的车库,你就可以随着球赛散场的人群出去了。"当先的那个黑衣小伙子把逃跑计划讲述了一遍。
韩灏很认真地听完,然后他"嗯"了一声,看来是认为这计划可行。
"事不宜迟。"黑衣小伙子闪身让开通路,"赶快上电梯吧。"
韩灏却反而沉住了气:"你们先上,我跟在你们后面。"
两个小伙子互视了一眼,摁开电梯门钻了进去。韩灏提着手枪跟在他们身后,一进电梯他便闪到了角落里,把自己的背部掩藏起来。
大约半分钟后,电梯到达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门开之后,韩灏仍然等那俩人先出去,然后自己才跟在他们身后。
停车场里空旷旷的,只有这三人在快步寂行。
"车停在前面,拐过这个弯就到了。"当先的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引路的姿态。忽然他又从转弯口缩回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紧张。
"怎么了?"韩灏压低声音问道。
"有警察过来了。"那人做出小心翼翼的表情,然后冲韩灏使了个眼色,"快把枪收起来!"
韩灏皱起眉头,他贴到墙边,左手握拳慢慢地探出拐弯口,在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块手表,锃亮的镜面正好可以映照出墙那边的情况。
却见对面的路上空旷旷的,并无其他人经过。韩灏心念一动,连忙转过身,正看见靠近自己的那个黑衣小伙子已经掏出一把尖刀,向着自己的左边腰眼猛刺过来。
韩灏暗叫一声"不好!"身体一缩,躲过了腰眼出的薄弱部位,那尖刀略略一斜,刺进了他腋下的肋部。韩灏闷哼一声,转身反肘,硬生生用自己的肋骨卡住了刀刃,同时将那个黑衣人的整条胳膊别转擒住。
另一个黑衣小伙子见同伴失手,亮出尖刀也想加入战团。但韩灏缓过突袭的致命招之后,岂能再给对方机会?第二个黑衣人的还没来得及上步,韩灏已抬起右手,"噗"地一声,枪响弹出,正中对手的眉心。那家伙哼也没哼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先前刺伤韩灏的那个黑衣人虽然半边身体已被制住,但兀在顽抗。此刻他飞起左脚踢向了韩灏的面门,韩灏不让反迎,一边跨步向前一边把对方的身体拉向自己,当俩人几乎面对面贴上的时候,对方飞起来的那一脚就毫无发力的余地了。而韩灏则顺势屈膝,狠狠地撞在了对方下身要害处,那黑衣人"呜"了一声,像虾米一样躬起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韩灏抖开左手,那黑衣人慢慢地向地上跪去。韩灏则收起手枪,一咬牙,将嵌在肋骨里的那柄尖刀拔了出来,随即便又顺势向着那黑衣人心口扎去。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毫无停顿,当刀Сhā入对方身体,直入至柄的时候,那黑衣人的双膝也不过刚刚着地。
韩灏看也不看对方,转身离开战场,向着停车场深处走去。因为肋部的伤口鲜血浸出,他一边走一边撩起外衣衣摆,在肋下紧紧地扎了一个结。
足足走出了二三十米,才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却是那黑衣人的尸体栽倒在了地上。
大约五分钟之后,警方的搜查力量也来到了这个地下停车场。两具尸体赫然横卧在他们眼前,带队的刑警连忙把情况汇报给罗飞。片刻之后,罗飞和慕剑云、尹剑三人抵达了现场。
一看到那两个死者的穿着,罗飞就知道他们是阿华的手下。两个人的死因一个是被利刃刺中了心脏,另一个则遭受了子弹穿脑的待遇。罗飞查验了中弹者额头上的那个弹孔,判断出枪弹的型号,然后他确定地点了点头:"是韩灏干的。"
"也许他就躲在这个车库里呢。"尹剑用警惕的目光向四周扫视着,"柳松发出信号之后,我们的人立刻便封锁了大厦所有的出入口,包括这个车库。所以他不可能出去的。"
罗飞向前方踱了几步,然后蹲下身来凝视着地上的一处滴落状血迹。尹剑等人也跟着围上来。
"他受伤了!"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
"以我的位置为中心,向四面扩散搜查,每一辆车的后备箱都要打开。如果发现了新的血迹,要立刻向我报告!"罗飞起身向众人下达了作战命令。
众人立刻散开,保持作战队形,两两一组互相掩护着展开了搜查工作。七八分钟之后,这番搜查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罗队,这里还有一个出口!"行进到东南角落里的一组警员忽然大声说道。
罗飞心一沉,连忙快步赶到了那个角落里。果然,车库的东墙在那里有个四米来宽的开口,幽长幽长地不知通往何处。
"这个出口为什么没有控制住?"罗飞转过头斥问跟在身后的尹剑,语气有些严厉。因为封锁大厦出入口的战斗安排正是通过尹剑布置下去的。
尹剑的表情则显得茫然而又委屈:"这个……大厦的竣工图里没有这个出口啊?"
罗飞皱了皱眉头:"你确定?"
尹剑立刻答道:"这个我敢打保票的!"
因为知道阿华必然会提前对整个大厦进行监控,所以警方事先就没有安排力量对大厦进行实地摸排,而只是调取了大厦的竣工图。这一点经过了罗飞的认同,罗飞也了解尹剑的工作作风一贯细致,应该不会出现错漏的情况。可这里却分明又多了一个没有布控的出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事以至此,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做出应急的安排。罗飞命令那两个发现了出口的刑警:"你们俩从这个通道搜出去。一定要保持警惕,随时通报!"
"明白!"那两名刑警立刻领命而去。
罗飞紧跟着又吩咐尹剑:"你向大厦内部人员了解一下,这个出口是什么情况!"
尹剑很快就找渠道弄清楚了相关的信息。原来这条通道在当初确实没有,只是后来街对面的剑河体育场修建地下车库时,从那边引了一条通道过来,这样就相当于把两个车库给打通了。不过这条通道平时都不开放,只有当剑河体育场有重大比赛了,车位吃紧,这才会把通道呢的路障清除,开通金海大厦的内部停车场以缓解体育场那边的压力。
搞清楚状况之后,罗飞的神色变得愈发严峻。因为这意味着韩灏很可能已经沿着这条通道进入了体育场的地下车库。而现在正是球赛散场的人流高峰期,警方要想在短时间内重新控制住局势谈何容易!
尹剑跟在罗飞身后,他咧着嘴,显得极为沮丧。韩灏的上次脱逃就和他的大意有关,没想到这一次周密的计划又会因为自己在布控上的一个小疏漏而功亏一篑。想到柳松还在行动中负了伤,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交待才好。
不过罗飞的思路并没有因这个挫折而停顿下来,他很快又调整出了新的作战方案。
"马上增派警力前往体育场车库,调阅各个出口近二十分钟内的监控录像,凡是在这个时间段离开车库的汽车都要进行跟踪调查。另外通过警民网络发布协查信息,重点在于出租车电台、小型旅馆、药店以及诊所,除了先前公布过的体貌特征外,再加上一条:他的上身部位有明显的刀伤!"
听完罗飞的这番部署,尹剑黯然的情绪又稍稍振奋了一些。虽然韩灏很有可能已经逃出了警方布控的范围,但他毕竟是身负刀伤的穷途末路之人。而阿华的手下被杀,这说明韩灏和阿华临时建立起来的同盟关系已彻底破裂。在这样的情况下,韩灏还能跑到哪里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外围重新锁定他的踪迹了。
此刻在剑河体育场内,因为队员们已经退入了更衣室,所以球场上的欢庆也渐近尾声。度过一个激|情的胜利之夜后,球迷们各自结群,心满意足的离场而去。
而在主席台前方,那几个从球迷堆里冲出来的男子已向警方便衣解释了他们的身份。他们自称都是阿华的手下,此前一直暗藏在看台上保护阿华的安全。后来看到球场内局面失控,他们关心阿华的安危,所以才急匆匆地往主席台奔跑,没想到却引起了警方人员的误会。
主席台上的阿华自然对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他安排下这幕好戏,实际上是要给金海大酒店的韩灏创造更好的下手机会。可他没想到2107房间里的神秘男子竟然是警方人员,当韩灏通过麦克把行动失败的信息传达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经大大的不妙了。
为了掩盖龙宇大厦凶杀案的内情,阿华当然不能让韩灏落到警方的手中。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助韩灏逃脱,那两个安排在金海大酒店里的黑衣人的任务就是杀掉韩灏,不管后者的行动得手与否。
从时间上来看,那两个手下和韩灏早该相遇了,但阿华却迟迟得不到反馈的消息。他渐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也许自己还是太小看那个家伙了。毕竟他也曾是警界中有着赫赫威名的人物,只派两个人过去太不保险了呢!
不过事已至此,懊恼也不会起什么作用。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好好想一想怎么应对警方的盘问吧。
带着这样的打算,阿华便站起身来,同时冲着杜明强说了一句:"我们也走吧。"
"那个Eumenides,他怎么没有来呢?"杜明强晃着脑袋左右四顾,显得有些失望的样子。
"也许他放弃这次行动了。"阿华淡淡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今天发生的其他事情也足够你写出一篇精彩的稿子。"
杜明强一听这话便来了劲:"是吗?那你一定要给我透露些内幕啊。"
阿华不在接他的话茬,向着主席台后面的贵宾通道走去,杜明强连忙也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相应的保镖和警方便衣亦暗中围着他们拉起了一张保护网。
一行人从贵宾通道往下行,来到了位于地下室的停车场。此刻正是散场的高峰期,而警方又在出口处设了排场岗,所以等待出场的汽车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
阿华一眼便看到罗飞也在停车场中,便走上前去故作姿态地问道:"罗警官,这是怎么回事?"
"韩灏出现了,他还杀死了你的两个手下。"罗飞冷冷地说道,"我们正在搜索他的踪迹。"
"韩灏?!"阿华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暗暗痛骂手下的无能。不过他同时也松了口气:如果警方现在还没能抓住韩灏,那以他的能力,肯定已经跑出监控区了。自己虽然是龙宇大厦凶杀案的主谋,但杀林恒干是蒙方亮动的手,杀蒙方亮又是韩灏动的手。只要警方抓不住韩灏这条线索,那他们就没有任何证据来指控自己。
"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罗飞紧盯着阿华,这句话像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一样。
"我倒建议你们直接把他击毙,免得抓住他之后,又让他给跑了。"阿华不软不硬地暗顶了一句,然后他又微微一笑,"好了,罗警官,我不耽误你们的工作。今天我的球队赢了,我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庆祝一下。"
说完这些话,阿华便转身向着自己的汽车走去。负责保护他的便衣头子凑到罗飞身边问道:"罗队,我们还要继续跟着吗?"
"跟!"罗飞不假思索地答道。现在双方都已亮出了底牌,他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于是便又补充解释说,"不过不是保护他--并没有人要杀他。你们现在的任务是给我看好他,因为他和前天的案子有牵连。只要我们找到韩灏,下一个拘捕的目标肯定就是这个家伙。"
便衣点点头,然后又指指站在不远处的杜明强:"那个人怎么办?"
罗飞皱皱眉头,感觉颇有些麻烦。阿华的"死刑通知单"是伪造的,可是杜明强的那一份却是货真价实出自Eumenides的手笔。现在柳松刚刚受伤,如果不安置好这个家伙,让Eumenides趁乱得手,那对警方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先把他留在我这里吧。"罗飞略考虑了一会后说道。现在这里是警方力量最集中的区域,自然也就是相对来说最安全的区域。
杜明强对罗飞的这个安排也毫无异议,对他来说,哪里热闹就要往哪里钻。看到停车场内警方这种如临大敌般的架势,他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罗警官,这里又发生案子了吗?是不是Eumenides来了?"
罗飞没时间搭理他,这是对身边的便衣使了个眼色。那便衣会意,吩咐手下调把警方的车辆开出来,一会要紧跟在阿华身后。
阿华此刻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车边,他以前都是给邓骅开车的。现在邓骅已死,但他亲自开车的习惯还没有改变。他的手下们自然不敢坐在他开的车上,都各自散开去找来时的车辆。
阿华掏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一猫腰钻进了驾驶室内。他把钥匙Сhā进锁眼正准备打火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车里的后视镜以及车两边侧视镜的角度都有些不太正常,明显不是自己离车时的状态。
阿华意识到车辆已经被人动了手脚,禁不住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就在此时,原本直立着的驾驶座椅忽然向后倒了下去,阿华促不及防,身体也跟着躺下。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再弹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只有力的胳膊环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另一侧冰冷的枪管也贴在了他的脑壳上。
阿华从后视镜里瞥到了偷袭者的容貌,他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稳下心神,带着几分讥讽的语气说道:"韩队长。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跑出去了呢。"
埋伏在阿华车里的人正是韩灏,他的手指正搭在手枪扳机上,冷笑着说道:"我受伤了,就算跑出也没有用,倒不如留下来和你做个了断--你让他们都退后,如果有一个人走进这辆车五米之内的范围,我就开枪!"
韩灏后半句话是针对车外人说的,阿华上车后的异常状况已经引起了便衣和黑衣手下的注意,他们正诧异地向着汽车围拢过来。因为韩灏事先便调整好了后视镜和侧视镜的角度,所以他藏在车后座的时候,可以看到车外各个方向的情形,而车外人却看不到他。
"你们别过来,韩灏在车里!他有枪,我被他劫持了!"阿华摇下前驾驶室的车窗,大声地喊道,"所有人退到五米之外!"
已经接近汽车的人连忙停下了脚步,而远处的罗飞等人则快步赶来,众人围着汽车形成了一个圆圈,他们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愕不已。
"很好。"韩灏阴森森地赞了一句,"你如果早这么识相的话,也不致于落到现在的境地。"
却听罗飞在车外喊话道:"韩灏!请你马上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汽车,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也是警察,应该清楚,你就是劫持再多的人质,警方也不可能对你妥协的。"
罗飞的话语坦承而又严厉,刺得韩灏颇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他肋下的伤口因此而受到牵拉,疼得他轻轻地"嘶"了一声。
"你伤得不轻啊。"阿华"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看来我的手下还不算太过脓包。"
"你敢出卖我?!"韩灏恨恨地说道,"任何一个出卖我的人,我都要让他知道代价!"
阿华却"哼"了一声:"我们之间谈不上出卖不出卖吧?你应该清楚计划失败的后果,况且你还开枪打死了邓总,我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你。你还活着,算是我没有把事情做好而已!"
韩灏微微一愣,倒也认同了阿华的说法。他又紧接着说道:"既然这样的话,你也别怪我心狠了。我要杀你的理由同样充分。"说话间,他的手腕更加发力,冷冰冰的枪管把死亡的气息直压到了阿华的脑袋里,
阿华却并不慌张:"你没有直接开枪打死我--说明你还想谈判。既然这样的话,就痛快点提出你的条件吧。"
"谈判?"韩灏冷笑起来,"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还没有开枪,是因为你尚未充分体验到死亡的痛苦。我会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去回忆你的家人,回忆你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当你觉得舍不得离开的时候,我才会送你离开!"
听着这样冰冷刺骨的话语,阿华亦不禁有些愕然了:"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放弃了逃跑的机会,被警方重重包围,就是要让我饱尝临死前的痛苦吗?"
"是的。"韩灏咬着牙说道,"这就是你冒犯我的下场。"
阿华苦笑了一下:"那我们真是不一样。我也杀过人,可那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我杀人的目的从来不是要让对方痛苦。"
"这是我的风格,你可以不习惯,但是你必须承受!"韩灏再次冷笑,他似乎已经品味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感。
阿华轻叹了一声,然后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外的罗飞见韩灏并不回复他的喊话,便开始安排疏散无关群众,同时布置包围的警力。到了这个局面上,韩灏已经是瓮中之鳖,绝对没有再逃脱的可能了。
杜明强亦在警戒圈外关注着事态变化,他一脸兴奋的表情,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新闻稿再次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
众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僵持了片刻。而韩灏知道自己不能等太久,如果特警队的狙击手赶到现场,他在这个小小的汽车内不管怎么躲藏都是无济于事的。
"你的美好回忆该结束了。"他一边对阿华说着,一边绷紧了握枪手指上的肌肉。
"那你的回忆呢?"阿华忽然淡淡地应了一句,"你就从来不想吗?"
韩灏略微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的妻子和儿子,你好像已经忘了他们。不过我可没有忘,这几天都是我在帮你照顾他们。"阿华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和对方拉家常一样。
韩灏的心却剧烈地翻涌起来,他手腕发力,恨不能要把枪管戳到对方脑袋里,同时低吼道:"他妈的,你想耍我吗?!"
阿华并不和韩灏争辩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东东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可惜他年纪太小,还不能保护自己。所以这几天我特意派了几个兄弟,一直在暗中照料着他。"说到这里,阿华的口气略略一凛,"不过如果我死了,兄弟们没人看管,还能不能那么尽力保护贵公子的安全,这可就说不好了。"
对方话语中的威胁的意味昭然若揭,而攻击的目标又是韩灏心中最薄弱的环节。韩灏只觉得胸口一痛,像是被人用重拳击在了柔嫩的心尖上。一种无法抵抗的虚弱感觉在瞬间漫遍了他的全身,把他先前那种强硬的优势击得粉碎。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涩然将这口苦水咽进肚子里,然后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阿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不喜欢伤害别人。所以单从情感上来说,我也绝对不愿去伤害你的儿子。但是有些时候,我必须采取某种手段来完成一些事情,现在就是这样:我安排好了一切,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韩灏脸上浮现出一种如死灰般的黯然表情。他一生自视甚高,好强争胜,性格也极为暴烈,属于吃不得一点亏的角色。然而最近却连遭挫折,先是被Eumenides设计陷害,后来又屡屡败在罗飞手上,心中的愤懑实在是无以复加。今天在落难时遭到阿华的暗算,终于把他的满腔怒火燃烧到了顶点,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要来找阿华报仇。其实他也知道,阿华和自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又何谈什么出卖不出卖?只是他的火爆情绪已经到了必须发泄的地步,所以才抓住阿华这个目标不放。可他却不曾想到,阿华竟也把自己算计得死死的。这一大圈兜下来,他只能输了个一败涂地,连与对手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此处,他的愤怒和仇恨全都转化成了冰彻全身的悲凉,两行泪水不自禁地从眼角处滑落下来。如此独自神伤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转头在椅背上擦干泪水,然后又摇下后座的车窗,向着车外大声喊道:"警察在哪里?我要和你们谈判!"
罗飞向前走上一步:"我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就和我说吧。"
可韩灏却拒绝了他:"不,我只和尹剑谈判,你让他上车来。"
罗飞皱起眉头,一时揣不透对方的用意。而此刻尹剑已经主动抢到了他的身前,请求道:"罗队,你让我去吧!"
罗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被助手眼中热切的求战欲望所打动。"去吧。"他伸手在小伙子肩上拍了拍,又压低声音说道,"把枪带好,我现在授权你,可以采取任何紧急措施。"
尹剑微微一愣。他很明白"任何"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由于此前犯过错误,他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重新证明自己。可他毕竟也和韩灏有着多年亦师亦友的神情,现在陡然到了这一步,他的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不过任务既已接下,于法于理,他都再无其他选择。尹剑很快便回过神来,他郑重地回答了一声:"是!"转身向着圈子中心的那辆汽车走去。
到了车边时才看清里面的情形:却见正驾驶室的座椅被放倒,阿华仰面躺着;韩灏则半卧在后排座位上,左手紧搂着阿华的脖子,右手则拿枪抵着对方的脑门。看到尹剑之后,韩灏便冲着副驾驶的位置努了努嘴,说了声:"进来。"
尹剑绕到了副驾室这边,打开门侧身坐进了车内。他的右手看似自然地搭在腰间,其实正悄悄地握住了手枪的枪柄。
他的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韩灏的目光,后者"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你就大大方方把枪掏出来吧,藏来藏去的有什么意思?"
尹剑咬咬嘴唇,掏出枪瞄准了韩灏的脑袋:"韩队,对不住了。你最好现在就放下枪跟我出去,免得让我为难。"
韩灏严厉地瞪了尹剑一眼:"你在执行你的任务,有什么对不住的?!应该是我对不住你!"
尹剑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上次我从刑警队逃走,肯定给你留下不少麻烦。今天我还给你一个机会,你开枪吧!"
"不--"尹剑断然摇摇头,"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只想把你带走。"
韩灏"嘿"地冷笑一声:"把我带走有什么用?你现在只有向我开枪,才能挽回你上次留给别人的坏印象。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给我争点气好不好!"
尹剑却仍然只是摇头:"你把枪放下吧……不要逼我。"
见到俩人如此,阿华竟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韩队长,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徒弟。"
韩灏气乎乎地闷哼一声,训斥尹剑道:"做事情要有魄力,这样才能最快地达到自己的目标。你看我,如果不是当年……"
这句话他说了一半却又咽进了肚子里。他的本意是想提及当年在双鹿山公园的时候,如果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击毙周铭伪造现场,又怎能化罪为功,早早登上了刑警队长的高位?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的这步田地也正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种子,这人生的起落无常,实在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嘘难抑。
韩灏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把这些不快的记忆全部抛到九霄云外。然后他板着脸对尹剑说道:"你以前在我手下的时候,我如果说要做什么事情,有没有言出未行的时候?"
尹剑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
"那你现在给我听好了,一会我数三下。三下结束如果你不开枪,我就会开枪打死阿华,然后打开车门往外冲。到时候我会死在乱枪之下,而阿华的手下会找东东报仇……"
"不,你千万不要冲动!"尹剑焦急万分地劝阻道,"这是最坏的结果!"
"你明白就好!"韩灏最后瞪了尹剑一眼,然后他开始计数,"一……"
尹剑大喊:"不要!"
韩灏毫不理睬,继续往下数着:"二……"
尹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头皮几乎要炸裂开来。
"三……"
枪声响起:"砰!"
如同百米运动员听到了发令一般,罗飞等人立刻向着枪响处蜂拥而去。不过很快他们就全都驻足停在了车边。
阿华已经从车内坐起,毫发无损。在他身旁的副驾座上,尹剑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但神情却如木鸡般呆滞。在他视线的焦点上,韩灏一动不动地仰卧着,鲜血正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
"这是他给你上的最后一课。"阿华起身的时候,看着尹剑轻声地说了一句。而尹剑似乎许久之后才听见似的,茫然地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你的心太软了--在这一点上,你真该好好地向你师傅学学。"阿华一边说一边离开了那辆汽车。车外的空气如此清新,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畅吸起来。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0)
十一月六日凌晨一点十三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队讯问室。
"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阿华一边问,一边抬腕看看手表。
罗飞坐在阿华对面,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目光锐利得像刀尖一样。阿华却不为所动,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显得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很放松似的。
罗飞身边的一个小伙子也在咬牙看着阿华,他脸上的肌肉轻轻地抽了一下,某种情绪已忍不住要爆发出来。
小伙子正是尹剑,在他身上难得显出这样的爆脾气。不过罗飞恰到时机地轻拍拍他的胳膊肘,将对方的满腔冲动按了回去。
尹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此刻收回目光,他把尹剑记载的询问笔录拿起来递到阿华面前,说道:"请签字吧。"
阿华笑了笑:"我是个粗人,写不好字,还是按个手印吧。"说话间,他自行打开桌面上的一盒印泥,把右手大拇指伸到里面蘸了蘸,然后用力在询问笔录的最下方摁出一个清晰的指纹。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络无比,就像在自己家中喝口水一样简单。要知道,从十来岁的时候开始,他就是各个拘留所的常客,经他画过押的笔录恐怕得以三位数字来计算了。
做完这一切,阿华便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向着屋外走去。他刚一走到门口,立刻就有两个等候的小弟迎上前,给他披上了抵御夜寒的风衣。修长的风衣把他的身姿衬得更加高大挺拔,而他的步履也苍劲有力,不再像为人保镖时那样谦恭谨慎。在一系列的风云突变之后,这个邓家的仆人已隐隐成为龙宇集团最首脑的人物。
罗飞等人目送着阿华的背影,心中都有股说不出来的别扭滋味。尹剑更是很不爽地问道:"罗队,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让他走又能怎么样?"罗飞的语气显出些无奈,"韩灏死了,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最多拘他二十四个小时。"
"那就先拘他二十四个小时!给他上点阵势,诈唬诈唬他,没准能套出点什么呢!"
罗飞摇摇头:"肯定没用的。这种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拘了他却拿他毫无办法,反而挫了我们自己的锐气。"
尹剑叹了口气,不甘心但又无计可施。
"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休息。"罗飞站起身收拾自己面前的文件、手机,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尹剑说道,"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什么?"
"去慰问一下韩灏的家属吧。带两个队里的老同志一块去……就说他是在协助警方追捕Eumenides的时候殉职的。"说话间,罗飞摸出钱包,把里面大额的钞票都点了出来,"这里有一千多,算我个人的心意,队里有谁愿意出的也可以出点。组织上的抚恤金,我会尽量去争取……"
尹剑接过那叠钞票,同时眼角一烫,几颗泪珠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罗飞知道尹剑对于自己亲手射杀韩灏的事实难以释怀,他轻叹一声,把手拍在小伙子的肩头:"你是韩灏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会让你上车。而能够死在你的枪下,对他来说是一种最有尊严的结局,你明白吗?"
尹剑点点头,闭上眼睛控制住剩余的泪水,同时他的双手牢牢地握成了拳头,似乎体内有某种惊人的力量将要喷发出来!
十一月六日上午九点整。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四一八专案组"的作战例会正在召开。
在讨论议题之前,罗飞首先询问了柳松的身体状况:"你的伤怎么样了?"
"断了一根肋骨,打上绷带就没什么事了。"柳松的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言语一样。昨天他受伤之后,只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晚上就跑了出来。
"还是多休息两天吧。"尹剑在一旁劝告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马虎不得。"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我这边不能歇。而且这点小伤我们训练的时候都常会发生,真的不碍事的。"柳松一边说,一边冲尹剑友好地笑了笑。他已经得知韩灏被尹剑射杀,对后者的态度便有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罗飞无声地点点头,现在的局势错综复杂,的确不是歇气的时候。然后他又问了句:"杜明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刚才我了解了一下,说是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已经嘱咐过现场的兄弟,在我回去之前,不要让这家伙外出。"
罗飞"嗯"了一声,他知道那些依赖网络的人往往都是这种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生活习惯。昨天柳松受伤后,他最担心的就是Eumenides会趁机完成对杜明强的刺杀。现在柳松及时回归,他的后顾之忧算是少了一块。
"好了。"罗飞准备切入正题,"昨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也印证了之前我对龙宇大厦凶杀事件的案情猜测……"
"罗队长,你不觉得我们知道得太晚了一点吗?"慕剑云忽然打断了罗飞的话头,而她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不满的意味。
罗飞皱了皱眉头,对这样的反问似乎没有准备。而会场上其他人的目光此刻也都纷纷聚焦在慕剑云的身上。
"我和曾日华都是专案组的成员。可我们却没有及时得到这次作战部署的真实信息,我觉得这已经影响到了我们作为一个团队的战斗力。"慕剑云继续说道,同时她转头看看曾日华,想要求得后者的支持。
曾日华立刻会意,便也附和着说道:"嗯,嗯……这确实是有些不妥啊……我反正是从不出现场的人,倒也无所谓。不过慕老师如果早点参与进去的话,她也许能猜到韩灏会抢先动手,这样早做预案,或者安排一些相应的心理陷阱,一开始的局势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二话不说就开枪本符合韩灏的一贯作风,如果让慕剑云介入,或许真的事先就能分析出来。不过对于这次隐秘的行动安排,罗飞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他正想说几句的时候,柳松却抢过来接住了话茬。
"这次行动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对手的监控。而不管Eumenides还是韩灏,都是经验十足的厉害角色。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都可能暴露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慕老师对于伏击战并不熟悉,所以我们就没有告诉你作战的细节。事实证明,这个效果还是可以的,连韩灏都上钩了。至于我的受伤,这也是战斗中常有的事,并不算意外。"因为韩灏伏法,昨夜的行动对于柳松来说有着很大的成就感,所以他的评议便完全站在了指挥者罗飞的立场上。
慕剑云却无法接受这套说辞:"如果这样的话,你们可以不要让我去现场啊。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地跟在后面,很有趣吗?"想起昨夜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尴尬表现,她颇有些生气地瞪起了眼睛。
"这个……"柳松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罗飞,似乎不知道剩下的话当说不当说。
"怎么了?"慕剑云的目光在罗飞等人身上扫来扫去的,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坚定表情。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罗飞便坦率地倒出了自己当时真实的想法:"实际上我就是刻意这么安排的:让你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参与现场作战。因为你的现场经验很少,所以对手在监控的时候,肯定会把你作为最主要的观察目标。这样的话,我和尹剑身上的压力便会小很多。而你并不知道我们真正的作战方案,你的一举一动都会非常自然,正好可以把对方的思路引到我们设计好的方向上。"
"原来我只是一个道具,你们行动时的道具……"慕剑云默然地咬着嘴唇。从行动计划上来说,这是一步妙着,可是自己被置于这样的角色,她又实在憋了满腹的委屈无从宣泄。
罗飞也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一个充满了自尊心的好强女人对罗飞来说并不陌生。也许他应该想办法把这个关节绕过去的,可他又实在不习惯面对着自己的同志撒谎。
良久之后,慕剑云苦笑着叹了一声:"真是可怕的控制欲……你需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吗?其他的人,都只能成为你的工具?"
罗飞无言以对,他无法否认对方关于控制欲的指责。是的,他喜欢操控一切,别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想让事情达到最好的结果而已。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便在这时,尹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尹剑看了一眼号码,一边接起一边对罗飞解释说:"是外围的侦查员。"众人的目光都随之转移到他的身上,算是找到了一个结束先前话题的契机。
而尹剑像是要配合大家的这种变化一边,在接听了几句之后,语调和神色都变得兴奋起来。
"什么情况?"罗飞预感到有了新的线索,对方刚一挂断手机,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蒙方亮的老婆打电话报警,说她今天收到了一卷录音带,里面的内容可以证明阿华才是龙宇大厦凶杀案的主谋!"尹剑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地搓着手,恨不能立刻就要冲出去,把阿华捉拿归案。
"哦?"罗飞也猛然一振,略一思索后便给出一连串的指示,"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在家里呆着,千万不要出门,等警方的人上门来提取证据。你通知最近的派出所,派干警先过去,我们立刻出发!"
"是!"尹剑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急匆匆地冲出去,率先准备车辆去了。在他看来,正是阿华逼迫韩灏惨死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对抓住阿华的渴望丝毫不亚于Eumenides。
"柳松,你还是去盯着杜明强那边;曾日华,你抓紧拟合Eumenides的画像;慕老师……"罗飞看着慕剑云的时候言语稍微迟疑了一下,"……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行动吧。"
慕剑云瘪了瘪嘴,显得先前的不满尚未散尽。不过她还是站起身说了句:"那就走吧。"
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到了楼前广场上,正看着尹剑把警车停了过来。俩人抓紧时间上了车,尹剑一踩油门,警车向着公安局大院外疾驰而去。
开出去没到五分钟,尹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很快便把手机递给罗飞:"东郊所的110,已经到现场了,你跟他们说吧。"
罗飞点点头:"你专心开车就好。"然后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先自报身份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队罗飞。"
"罗队啊?你们现在在哪里呢?"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嘶哑。一线的110刑警因为处理的事情非常琐碎,所以声带经常会处于过疲劳的状态。
"我们正在路上,还有二十分钟到现场吧。"
"你有没有派其他人过来?"
"没有其他人了。"罗飞警惕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事主说刚才已经有警察来过,并且把录音磁带已经拿走了。"
罗飞心往下一沉:"那肯定是假冒的!你们立刻就地展开追查,我们尽快赶过来!"
一旁的尹剑虽然开着车,但耳朵一直竖得老高。听到罗飞的这番话,他知道现场出了状况,不待对方吩咐便把油门又往下深踩了几分。车子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加速向前蹿去。
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市郊静安花园别墅区的蒙方亮住所。却见门外听着110的警车,一个矮矮胖胖的民警正在车边打着手势。
尹剑把车停在110旁边,还没熄火罗飞便跳了下去。
"是罗队吗?"胖民警迎上来打着招呼,"我是这片的负责人,我姓吴。"
罗飞来不及寒暄,直切主题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我看来了事主家的监控录像。是两个人,穿着假冒的警服。就在我们到达前几分钟过来的,应该还没有跑远,因为我们确认异常之后,首先就联络了门卫,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两个人离开。这是个高档小区,围墙上有防护网,爬不了的。"
正说着呢,胖警察手里的对讲机传出了呼叫的声音:"老吴老吴。"
胖警察把对讲机放到嘴边,简洁干脆地说:"讲!"
"找到人了,在假山区。"
"把人控制好!我们马上过来!"胖警察一边回复,一边迈步向别墅右边拐过去。别看他身形笨拙,但走起路来却一点也不慢。罗飞等人自然不需招呼,快步跟在他的身后。
胖警察对小区的地形非常熟悉,在一幢幢别墅间左右绕了几绕,很快就来到了小区中心的假山景观区。却见几个年轻的110巡警正把两个剃着寸头的小伙子死死地按在地上。这俩人身穿劣质的冒牌警服,衣裳不整,看起来狼狈不堪。
"没错,就是着两个家伙!"胖警察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句,"东西呢,找到没有?"
"没呢。"一个年轻的巡警气呼呼地回答说,"这两个小子嘴还挺硬,还敢跟我胡说乱搅的。"
"嘴硬?"胖警察蹲下来,连头发带耳朵地抓起一个寸头小伙子,"少跟我来这套。告诉你,对付你这样的,我办法多了去了。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省得到了所里吃苦头!"
"哎呦,我的大哥,我的亲哥哎!"小伙子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我可没胡说,那东西真的被别人拿走了。我还以为是你们的便衣呢,手那么硬!"
一看这俩人的造型,再加上开口就叫"大哥"的范儿,罗飞却确信他们是阿华手下的混混。这些人撒谎以如家常便饭,很难从他们的语气神态辨别真假。他想了想,下命令道:"把他们带到小区的监控室里去,把录像调出来,让他们对这录像解释。"
"好勒。"胖警察挥挥手,让兄弟们把那两个小伙子拽了起来,同时皮笑肉不笑地喝道,"你们要是解释不清楚,今天晚上就让你们掉层皮!"
因为是富人聚集的别墅区,所以静安花园里的监控录像几乎覆盖了小区的每个角落。那两个冒牌警察的行踪也在录像中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九点三十五分,这俩人从一辆白色宝莱轿车里钻出来。穿着警服向着几十米外的蒙方亮住所走去,在骗得事主打开房门之后,他们只进屋呆了两分多钟就匆匆离去。很显然,此时他们已经将录音带骗到了手中。然后他们便一路走向小区内的假山区域。据他们自己解释,这是想躲在假山里更换并抛弃警服,从而能够顺利地从小区里潜逃出去。不过在这时的录像里,却有另外一个男子悄悄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是他?"尹剑惊呼出声。似乎这个男子的出现比录音带被骗走还要令人吃惊。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样都是面沉似水。虽然因衣帽遮挡,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但从他的装扮和体型姿态来看,赫然竟是Eumenides。
接下来录像中的场景证实了寸头男子的说法:那个疑似Eumenides的男子跟踪二人来到假山之后,迅速出手将他们击晕,然后又从他们身上摸走了什么东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个人,我们在进入小区的时候还看见过他。他就是从我们警车旁边走出去的!"胖警察指着画面懊恼地说道,"早知道我们警惕一点,当时就把他扣下来了!"
罗飞却只是摇摇头,心中有话不便明言:且不说这个人的行动根本不可能让你抓住任何疏漏,即便你们真的发现有异,就凭你们几个,又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胖警察还在跃跃欲试的样子:"要不要去追这个家伙?"
"被他拿走的东西是追不回来了。"罗飞淡然却又无奈地说道,"我们还是找找事主,看看她有没有翻录备份吧。"
尹剑也在摇着头,无声轻叹。因为他知道,事主在第一时间选择报警,情绪激动之下还想到留底备份的可能性实在小之又下。而他最为郁闷的是:那个家伙怎么又会横出一手,牵扯到警方和阿华的较量中来?
晚二十点三十七分。
天子山庄别墅区是全市最豪华的私人住宅区,风水上乘,建筑奢华,安保严密。邓骅的住所就位于该别墅区的中心地段,只有这样的位置才能彰显出"邓市长"在省城的尊贵地位。
此刻在这幢三层别墅的大厅内,气氛多少有些寂寥。别墅主人的遗像供奉在尚未撤去的祭坛上,大厅四周则装点着诸多的黑缎白纱。
大厅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眉目清秀,身姿娇好,虽然已过了芳华之龄,但颦笑之间仍透露出独特的气韵。一个半大的男孩依偎在她身边,他们都在用略带迷惘的目光看着坐在沙发侧位上的一个三旬年纪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阿华,他的身体坐得很直,腰臀也只是半搭沙发的边缘。这副拘谨的模样和他这几天在外界的威风大相径庭。
不管他获得了怎样的权势和地位,只要他来到这幢别墅的时候,他就只是一个仆人--十多年前,阿华第一次见到邓骅的时候,他便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邓骅的遗孀孤子,在外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对孤弱无助的呣子罢了,但在阿华眼中,他们却是自己的主人。面对主人,他永远都要保持一种谦卑的姿态。
"你好像有点累,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吧?"邓妻对阿华说道,语气淡淡地,像是在问候一个非常亲近的家人。
"是有些忙--不过终于都忙完了。"阿华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着,一边捧出几份打印好的文件,用双手推放到邓妻面前的茶几上。
女人把文件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她还没有习惯那些条条文文的东西,便又用依赖的口吻问道:"这是什么?"
"股份转让文件--"阿华解释说,"我已经收购了凌总和蒙总生前所持的公司股份,现在龙宇集团的所有资产都属于您和小公子的名下。"
邓妻先是笑了笑,欣慰而又释然,不过她随即又微微皱起眉头:"我对公司的业务一窍不通,邓箭又还小。这些资产在我们手里不要糟蹋了才好。"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会聘请最出色的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的业务。您只管培养小公子好好上学,等他学成之后就可以接管公司的业务。"阿华说到这里,却见主人的眉头仍未舒展开,便又补充道,"您放心吧,我会管好那些人的。只要我活着,龙宇集团就永远姓邓!"
邓妻看着阿华,似乎品出了对方话语中坚定而又凶狠的意味。片刻后她转过头拍了拍身旁的邓箭,柔声道:"儿子,你先上楼看书吧。妈妈和华哥再说几句,一会就来。"
邓箭点点头,起身向楼梯口走去。阿华也跟着站起来,微微躬着身体目送对方离去。
"你坐下吧。"邓妻招呼着阿华,"我们当你都像自家人了。我和邓骅脾气不一样,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大的规矩。"
阿华口中答应着,但直到邓箭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邓妻又开始翻看手里的那几份文件,这次她看得很细,直到五六分钟之后才把文件放下。然后她转目向阿华凝视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对我说实话吧,凌恒干和蒙方亮,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华的目光微微垂了一下,默然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力在主人面前撒谎,他必须筹措一个合适的措辞。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他们都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死。"
邓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不该多问的……邓骅以前总是告诫我,该男人去处理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只是很多事情,有因就有果,我一直都相信……可他从来不听我的……"说道这里,女人的声音有些哽住了,她看着不远处邓骅的遗照,泪眼朦胧。
"我的命本来就是邓总给的--"阿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只要是为了邓家,不管有什么样的果,我都认了。"
看着对方那坚定的表情,邓妻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改变这些男人的行事方式。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忽然又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阿华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遵命抬起右手,伸到了女人面前。
邓妻从自己的右手腕上掳下一串佛珠,然后轻轻套在了阿华的手腕上。"记住我的话吧。"她最后又嘱咐了一声。
十一月七日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阿华躺在宾馆的床上,他微微闭起双眼,呼吸急促而疲惫。
一个妖冶的女子赤着身体凑过来,她用手轻抚着阿华的胸膛,调笑着说道:"帅哥,想什么呢?"
阿华却不搭茬,他展开手臂将那女子推开,然后抓过床头的外衣,掏出钱包来扔在对方的身上,冷冷地说道:"自己把钱数好,穿衣服走吧。"
女子撇撇嘴,颇有些无趣的样子。她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刚才还热烈如火,转眼间却已冷淡得像冰川一样。
好在他付帐的时候倒不墨迹。女子这么想着,嘴角又挑起了一丝笑意。她翻开钱包,从中数出一叠百元大钞,然后便抓着钱开始穿衣服。她的动作麻利得很,而且要穿的衣服又实在不多,所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收拾妥当了。
"帅哥,别忘了我啊。下次想玩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女人在床头柜上放下一张名片,扭着腰肢离开了。
阿华把手伸到枕头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此前刻意摘下的佛珠--如果在做那件事的时候还带着佛珠,他觉得会是对女主人的一种亵渎。
几小时前,当女主人将佛珠带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完全能体会到对方的良苦用心。但他只能在内心深处回应以淡淡的苦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久之前,他也曾奇怪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杀邓总?后来他渐渐的明白:他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或者你杀了别人,或者你被别人所杀--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当凌恒干和蒙方亮第一次显露出吞没龙宇集团的野心时,阿华便知道和这俩人的关系再无调和的可能。如果不抢先把对方踩在脚下,那么自己就必然会被对手打入地狱。
作为邓骅生前最亲赖的手下,阿华的选择是毫无悬念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以稳住对手,暗中则开始策划致命的攻势。他知道自己丝毫不能大意,因为他的地位并无法同两位副总相比,一旦出手不中,便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令他也没有想到的是,蒙方亮暗地里竟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主动找到了阿华,表达了对凌恒干越权行为的反感,同时他还暗暗透出口风,有意联合阿华一同"做掉凌恒干"。
阿华当然明白,蒙方亮这样的态度绝不是出于对邓氏家族的忠心。他只是不甘心为凌恒干夺权做嫁衣罢了。
凌蒙二人都是邓骅早年间打江山时的生死弟兄,而蒙方亮的地位一度还在凌恒干之上。只是后来蒙方亮获罪入狱,再出江湖已物是人非。邓骅在世的时候他倒不敢有非分之想,于是便暂时蛰伏下来,在集团里谋了个闲职,似有退隐之意。
现在邓骅突然死亡,龙宇集团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蒙方亮的野心便也重新骚动起来。这些年凌恒干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早已积怨颇深,只是势力所限,难以发作。而那天集团高层在龙宇大厦会晤之后,蒙方亮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华对凌恒干的不满。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借着为邓家除患的名义,联合阿华铲除凌恒干,然后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龙宇集团的第一把交椅--这便是蒙方亮心中的如意算盘。阿华接受了蒙方亮的暗示,俩人开始密谋铲除凌恒干的计划。蒙方亮得意地认为自己是操控全局的棋手,但事实上,他却只是阿华两指间轻拈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时候另一颗棋子的出现为阿华的行动提供了更大的便利。那天晚上,阿华在自己的场子里偶遇走投无路的韩灏。于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想法开始在他心中酝酿成型。
阿华给韩灏提供了避难的场所。韩灏则帮阿华策划了假借Eumenides之名杀死凌蒙二人的计谋。同时他们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激怒Eumenides,把这个共同的仇人引出来。
一切运筹完备之后,阿华找到了蒙方亮,告诉对方:他已经伪造了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单",将借此理由把凌蒙二人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到时候蒙方亮便可以借助录像上的机关,假伴成Eumenides杀死凌恒干。
蒙方亮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不过一些具体的细节他还不太放心。
"我已经老了,要想干净利落地杀掉一个人并不容易。"
"我到时候会安排你们在休息之前服用一些安眠药。这样你动手的时候,凌恒干会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而且你事后不用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因为你当时也'睡着了'。"
"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单'是发给我们俩人的,最后却只有凌恒干一个人死了,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你已经做过牢,现在是一个改邪归正的好人。所以Eumenides不应该把你的名字列在通知单上。你在熟睡的时候,把那些能彰显清白的材料放在床头。Eumenides看到了这些材料,所以他临时放弃了处决你的想法--这样的解释不也合情合理吗?"
听了阿华的这番回答,蒙方亮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了。他完全按照阿华的设计执行了对凌恒干的谋杀。得手之后,他将血衣等物从窗口抛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熟睡"。
可是到这一步为止,阿华的计谋才完成了一半。他已经知道蒙方亮是比凌恒干更加凶恶的虎狼之徒,他又怎能容忍对方酣睡在邓家的侧榻上?
于是阿华带着韩灏登场了。当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之后,龙哥和手下毫不意外地直奔凌恒干而去,而韩灏则迅速摸到了蒙方亮的床边。做为曾经的刑警队长,韩灏杀人的手法极为利落,清醒状态的蒙方亮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他割断了喉管,那伤口冲着内墙,甚至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一夜之间,龙宇集团的两大老总同归黄泉。龙宇集团里再也没人有能力威胁到邓箭呣子的安危。
此后在剑河体育场,虽然Eumenides没有中计现身,但阿华成功地借警方之手除掉了韩灏。他本以为这个计划已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没想到昨天却又另生波澜。
阿华此前也担心奸猾的蒙方亮会留有后招。所以他提前就在蒙家别墅里安装了窃听装置,以监控蒙家的动态。他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小弟在蒙家小区内随时候命。这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可以抢在警方之前化解危机。
危机还真的出现了。昨天上午,蒙方亮的妻子收到了一封定时投递的快件,快件内装着一盒磁带。磁带中录制的内容赫然竟是阿华与蒙方亮密谋时的对话。
阿华知道这必然是韩灏的手笔。可以想象,韩灏偷录了这份证据,如果在体育馆的行动中他被阿华算计而丧命,那这份证据便会在第二天寄到蒙方亮的家中。而由蒙方亮的家人报警,日后阿华手下的兄弟便不会把这笔帐算到韩灏妻儿的头上。
阿华布置在静安花园的两个小弟发挥了作用。他们假扮成警察,赶在110到来之前骗走了那盒录音带。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外一个神秘的男子却又突然出现,将录音带悍然夺走。
阿华隐隐猜到那个人是谁,但他却猜不透对方的用意。可不管怎样,只要那盒录音带流落在外,自己的每一天都会像睡在炸药包上一样。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在女人身上疯狂的发泄也无法排解他的郁闷。
谁知道那包炸药什么时候会被引爆呢?阿华闭着眼睛沉思着。最后他叹着气放弃了,因为那实在是个令人无法捉摸的家伙。
阿华把佛珠带到手腕上,然后起身像卫生间走去。他要好好的洗个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和疲浊。
阿华这个澡足足洗了有十五分钟。洗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软绵绵地受用十足。然后他走出卫生间,想到套间的客厅里去泡杯热茶。
他刚刚走出卧室,浑身松软的肌肉忽然间紧张起来。因为他看见客厅的沙发上竟端坐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见到他出来,还主动地悠然说道:"茶已经泡好了,坐过来喝一杯吧。"
"是你?!"阿华看着那个高大的男子,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他的双拳慢慢握紧,摆出了搏命一击的姿态。
"你不要紧张。"男子自顾自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我想对你动手,我根本就不会坐在这里。"
是的,既然他能够进来,那么能对自己下手的机会实在太多。现在他这样安坐如怡,显然是有其他的用意。想到了这一层,阿华便也放松了一些。他迎着对方走过去,坐在了那黑影的对面。然后他冷冷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做个交易。"
"交易?"阿华咬着牙说道,"我们之间只有生死,没有交易。"
男子淡淡一笑:"生死归生死,交易归交易。华哥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应该拎得清吧。"
阿华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对方的说法。于是那男子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推到阿华面前:"这是我的筹码。"
阿华的瞳孔缩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是一盒录音带,他当然清楚里面录的是什么内容。
"那你的开价呢?"片刻之后,他沉着声音问道。
男子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帮我照顾一个人。"他的手翻开,露出了手掌中扣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柔弱而又美丽的女孩。阿华想起自己在追查阿胜之死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女孩。
"为什么要我照顾她?"阿华略眯起眼睛问道。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保镖。"男子带着赞许的微笑说道,"而且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保镖会比你更加尽职。"
虽然对那男子有着刻骨的仇恨,但能够得到对方的赞许还是让阿华的脸上有了些笑意,不过他仍有疑问:"你自己照顾不了她吗?"
"我已经把握不了我的命运。"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带着迷茫的语气说道,"我不得不去惊扰一个可怕的人,我不知道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我必须去做。所以我必须把一些事情先托付好。"
阿华缓缓地点点头,看来是认可了男子的说法。然后他伸出手去,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
男子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阿华却面沉似水:"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明白。"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便只有生死。"
"很好。"阿华也端起了一杯茶,他轻轻地啜了一口,忽然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可怕的人是谁?"
"怎么了?"男子挑起眉头反问。
"你欠我一条命--"阿华冷冷地回到,"--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男子慢慢地舔着嘴唇,似乎仅是说出那个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良久之后,他终于才吐出那两个字来。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1)
十一月七日上午七点十七分。
刑警大队办公室。
除了柳松之外,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齐聚在会议桌前。在座的还有一名编外人员:前刑警队队长,现"黑魔力酒吧"的老板黄杰远。
还没到正常的上班时间,所以众人脸上多少都带着些生物钟被打破后的疲惫。尤其是黄杰远,在他的作息时间表里,此刻应该刚刚进入酣然入睡的状态。
每个与会者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两样东西:一杯上好的浓茶和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
"很抱歉这么早就把大家召集过来。"主持会议的罗飞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成严肃的口吻,"但这次情况非常紧急,大家尽快调整一下,把最佳的工作状态拿出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便转头吩咐身旁的尹剑:"开始吧。"
尹剑打开了手边的投影开关,将一幅扫描好的照片文件投放到会议室正前方的白幕上。一段似曾相识的文字便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一一二碎尸案凶手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执行人:Eumenides"
"这份死刑通知单是今天早晨六点二十分投递过来的。"尹剑解释说,"罗飞立刻就通知我安排会议,和大家商讨对策。"
看着这份最新的死刑通知单,众人便明白了罗飞口中"紧急"两字的含义:通知单上的执行日期正是今天!这意味着警方与Eumenides之间新一轮的较量已迫在眉睫。当然,这份通知单上值得关注的地方并不只在时间上。
曾日华首先挠着头皮,发表了自己的困惑:"一一二碎尸案?嘿,这案子的凶手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罗飞正色说道,"而Eumenides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不到十七个小时了。"
罗飞话语中的逻辑非常清晰:警方要想阻击Eumenides,必须先找到一一二碎尸案的凶手,而这项工作只有在今天完成才有意义。因为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单还从未有过虚言,他这次下手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一月七日的午夜二十四点。
"十七个小时……我们首先要破掉一桩十年时间都破不了的案子,然后还要找到那个凶手,接着再针对Eumenides布置相应的作战计划……"曾日华夸张地咧咧嘴,"这,这怎么可能呢?"
会场上其他人也均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这都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有罗飞依然保持着坚定的眼神:"不管怎样,对方既然发来了挑战书,我们就只有全力迎战。而我从警这么多年,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给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每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而尹剑也跟在后面附和着说道:"罗队说得不错。既然Eumenides能找到那个凶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和信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Eumenides少吧?"
"Eumenides……"黄杰远此刻缓缓摇着头,"……你们确信他真的找到了一一二案件的凶手?"他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被免职,此后十年苦苦追凶却毫无结果。如果Eumenides这么轻松地就找到了凶手,那对于他的职业尊严简直是一种难以接受的侮辱。
罗飞很理解黄杰远此刻的感受,他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接受现实。"Eumenides从来不会在死刑通知单上撒谎的,这一点我想在座诸位都能够达成共识。"
慕剑云等人都无声地点着头。黄杰远又愣了片刻后,沮丧而又茫然地长叹了一声。
"这家伙。我说最近几天怎么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去查一一二案件去了。"又听曾日华晃着大脑袋说道,"不过他搞这个案件干什么?是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还是故意炫耀,嘲笑警方的无能?"
慕剑云立刻反驳曾日华的论点:"这个阶段他不会有闲心搞其他案子的,他只关心自己的身世。他去追查一一二案件的真凶,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从这起案件中或许能够牵扯出丁科的下落。"
曾日华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于是慕剑云又继续解释道:"当年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的压力,所以丁科才彻底归隐。而Eumenides想要查清楚身父被射杀的真相,必须找到丁科。所以他会想到以一一二案件作为突破口吧。"
曾日华"哦"了一声,然后又琢磨片刻,说道:"那他怎么个意思?杀了一一二案件的真凶,那丁科也就没必要再藏匿起来了吗?"
"如果丁科的退隐确实是因为无力破解一一二案件,那这个思路是可以说得通的。困扰自己多年的血案凶手被别人杀死了,无论从好奇心和压力释放的角度,丁科都决不会毫无反应吧?"说到这里,慕剑云略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换了一个角度分析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第二种可能:丁科的退隐或许和一一二案件中某个深层次的隐秘有关。如果是这个情况,那Eumenides只要挖出一一二案件的真相,籍此找到丁科就更有把握了。"
"是啊。"曾日华连连点头,对慕剑云的这番理论非常认同,"这么说的话,我们也应该早点把视线对准一一二案件才对啊。现在让Eumenides占了先机,我们可就被动了!"
罗飞轻叹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无奈。事实上早在几天之前他就已经一路追查到黄杰远的酒吧,甚至已经针对一一二血案的细节展开过一些探讨。只是后来半路又突然杀出了龙宇大厦凶杀事件,使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去对付韩灏和阿华着两个难缠的角色。现在虽然后一起案件的事实已基本明朗,韩灏也伏法了,但Eumenides却趁着这个间隙渔翁得利,将角逐的步伐抢在了警方的前头。
不过现在纠缠于这些感慨是毫无意义的,至少Eumenides并没有自顾自绝尘而去,他还是给警方留下了追赶的机会--具体能不能赶上就要看警方自己的实力了。想到这里,罗飞便决定抓紧把众人的思路引向正题,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目前的局势大家都已经明白。别的话也不用多说--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锁定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困难是存在的,毕竟这起案件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且在座的大部分同志对案情并不是很了解。所以我特意把当年的卷宗全都复印好了,每个人一份。我给大家半小时阅读这些资料,半小时之后,我们再集中讨论。"
说完这些话之后,罗飞首先带头拿起自己面前的那堆资料翻看起来。其他的与会者也纷纷仿效,会场上一时间变得静谧无声。
虽然同为专案组员,但各人在翻看资料时的表现均有所不同。罗飞因为此前便已看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是一边凝思,一边按照思路的进展挑选相应的段落重点研读;在他身边的尹剑则要细致得多,他一页一页地按顺序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同样是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曾日华阅读的速度却很快,只有在翻到案发现场那些极度血腥的照片时,他才会龇牙咧嘴地多看几眼;慕剑云却又和曾日华截然相反,只要遇到有照片的章节,她都干脆闭上眼睛直接跳过,即便如此,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呼吸还是别得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
在所有的人当中,心情最复杂的阅读者当属黄杰远了。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当年他亲手整理出来的,现在重新翻看,每一页都会把他的思绪带回到曾经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夹杂着愤怒、屈辱和无奈的岁月,这些纠结的情感直到现在仍在折磨着他。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脱离了手中的资料,目光也怔怔地定在某个虚无的焦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听见罗飞的声音在叫自己,才从一片惘然中挣脱过来。
"老黄,你对这案子最了解了,所以就请你先讲讲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罗飞正看着黄杰远说道,"时间紧迫,大家不可能看得太细--有了你的基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黄杰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同时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便把案件的一些细节,以前专案组总结出来的信息以及自己后来创办"黑魔力酒吧"的思路认真地讲解了一遍。在座者知道从他嘴里得到的信息量恐怕比那一整叠的资料还更具价值,所以一个个都在侧耳凝听,不敢有只言片语的疏漏。
对于很多内容,罗飞和慕剑云已经是第二次听闻。不过这次的状态却和前些天在"黑魔力酒吧"时截然不同。当时他们只是把这起案件当作是追寻丁科下落时遭遇的一个Сhā曲,所以只是一听而过,并未展开针对性的深入思考。现在再听时,却是承受着Eumenides施加的紧迫压力,他们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了起来,全速运转着,竭力在重重的迷雾中寻找到光明的方向。
尹剑和曾日华也在跟随着黄杰远的讲述蹙眉沉思,尤其是后者抛出黑色重金属音乐的杀人理论时,他们更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终于等到黄杰远讲完,曾日华率先按捺不住地嚷嚷起来:"对对,你说的那种音乐我在网上也听过。真的是很变态的!我觉得能喜欢这种音乐的人,心理上多少都有些疾病吧?所以你说这音乐有可能就是杀人的媒介,我非常认同。嘿嘿,我还说呢,你怎么会去开了那样一个酒吧?原来是别有深义的啊!佩服佩服。"
慕剑云瞥了曾日华一眼,觉得对方的废话稍微多了些。曾日华识趣地停住了口,却听慕剑云问黄杰远道:"老黄,上次我和罗队在酒吧的时候,你好像是锁定了一个厨师--后来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黄杰远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十年前案发的时候,他的女儿正好出生。我从多方面了解过了,那一阵他整天都在家中照顾妻儿,并没有作案的时机。"
"那么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你就没有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可疑对象吗?"曾日华又忍不住Сhā口问道。
黄杰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确实是一个都没有。本身能在酒吧里通过刀功测试的人就很少,偶尔有通过的,要不就是作案时间不符合,要不就是不具备作案环境……"
"等等。"曾日华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问题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刀功非常精湛的对象?即使那些肉片非常薄,难道不可能是用切肉机一类的工具制作出来的吗?"
"用切肉机的话,就不太符合作案者的心理描述。"说这句话的却是慕剑云。
"哦?"曾日华飞了飞眉毛,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因为把死者的尸体切成肉片,这本来就是一种变态的行为。凶手一定是在残害尸体的过程中享受到了某种快感,所以才会实施这样的行为。如果使用切肉机的话,他所得到的快感就大大的降低了。"
"你的意思是,单单把尸体做成肉片对凶手是没什么意义的?他要的就是亲自动手去切的那个过程?"
慕剑云点点头:"没错。"
"这……这真是……"曾日华咧着嘴憋了半天,挤出几个词来,"畜生……不,应该是魔鬼!"
"其实未必需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也能排除使用切肉机的可能性。"黄杰远此刻又接着说道,"因为用了切肉机的话,所有肉片的厚度应该都是均匀的。但是现场找到的死者遗块却不是这样。那些肉片有薄有厚,一看就是由人手工切成的。"
"是这样啊?"曾日华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资料里翻出一张堆满肉片的照片,凑在鼻子前面细细端详。坐在他身边的慕剑云原本一直关注着前者的举动,此刻连忙把目光转移开去,不愿去接触那些血腥的画面。
"确实如此呢。"片刻之后,曾日华把照片放回到桌上,带着些悻悻的语气说道。
罗飞很久没说话了,但他一直在关注着曾日华等人的讨论。此刻他又探过身去,把曾日华丢下的照片捡过来,看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凛了凛,似乎有了些想法。
"你们的思路或许都是对的。"他依次看了看慕剑云和黄日华,"但结论却未必正确。"
"嗯?"慕黄二人同时用困惑的目光回视着罗飞。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如果他只是用切肉机切了部分的肉片,其他的都是用手切的呢?然后把两部分搀在一起,也能造成厚薄不均的感觉吧?"
黄杰远愣了一下,反问:"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用手又用切肉机的,从他行为的目的性上来说,本身就无法统一了呀?"
"用手切是为了满足他某种变态的欲望,用切肉机则是为了造成一种混淆的效果。"罗飞晃了晃手中的照片,"我仔细看了,现场的肉片里只有一小部分切得很薄,所以我就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是的,的确是这样。真正很薄的肉片并不多……"黄杰远不用看照片,所有的场景和细节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其他的肉片,普通人想要切出来也并不是很难。嗯,只要是经常做饭的家庭主妇,应该都能做到。"
"但是那一小部分很薄的肉片,已经可以引导警方的思维,让警方觉得:凶手一定是个刀功非常细致精湛的人--进而会对这个人的职业范围进行初步的划定。"
罗飞的语意已经非常明显,黄杰远愕然道:"你是说,那个家伙在残害尸体发泄欲望的时候,故意用切肉机处理了一部分的肉块,目的就是要让警方做出错误的判断?"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罗飞保持着严谨的措辞,"因为这些肉片的切割水准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黄杰远却难以甘心:"这也许和凶犯作案时的心情有关吧。有的时候压力大,水平就发挥的差一点;或者说每次刚开始的时候做得很细心,渐渐的就会失去耐心,动作越来越粗糙呢?"
"这也是合理的猜测。"罗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不过十年前警方就锁定了医生、屠夫等相关人群进行了重点排查,此后你又数年如一日地布下了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些工作却没有任何收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应该改变一下思路--或许当初在第一步划定侦查范围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偏差?"
黄杰远沉默了。确实,既然存在着不同的可能性,那么把"用刀技巧"作为甄别凶犯的标竿显然是不合适的。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自叹道:"难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至少从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把搜索的范围在扩大一些,不仅仅是医生、屠夫、厨师这些特定的人群,也不仅仅是技术高超的刀手。"
曾日华接着罗飞的话茬说道:"老黄啊,你就不该在酒吧里设置那个检验刀功的道具呢。如果没有那个东西作怪,或许你早就把一一二案件的凶手抓出来了。"
黄杰远却又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设那个道具,那值得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是警察的身份,根本没有能力对所有的人展开调查。"
"这倒也是……"曾日华推推眼镜片,自觉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儿。
"凶嫌的范围还是必须要界定的--侦破这样的无头案,这是警方必须要面对的首要任务。只是现在我们得从其他方面重新考虑界定的方法。"说到这里,罗飞便用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众人,"有谁愿意提出些见解吗?"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主动去接罗飞的眼神。大家都在沉思着,毕竟一个贯彻了多年的思路刚刚被推翻,要想建立起令人信服的新体系是需要时间的。
片刻之后却听尹剑说道:"我觉得老黄关于重金属音乐的那套理论很有意思,也许我们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再深挖一下。"
罗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得并不兴奋。因为这本不算什么新的观点,而且黄杰远在这个方向上已经探询了近十年,能挖的东西只怕早已挖遍了吧?
"慕老师,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这和犯罪心理有关,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的分析。"尹剑又转头对慕剑云说道。作为会议现场的秘书,他似乎有意识地想挑动一下沉闷的气氛。罗飞暗自赞许:思路是需要互相激发的,如果能形成热烈讨论的氛围,那效果会比众人各自独思要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赞同老黄的分析--"慕剑云被成功地逗开了口,"--另类的音乐很可能便是联系凶犯和死者的纽带。因为这是死者生前的爱好,而这爱好又恰恰和死亡、暴力及性有关。根据这一点,再加上当年其他人对死者的描述,我们可以大致揣摩出死者生前的性格特征:她应该是个敏感的女孩,思维的复杂性要超过同龄人。这使得她在学校里显得有些孤僻,因为她觉得其他同学很难与自己产生思想上的共鸣。于是她把交际的目光放到了校外,凶手和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的吧。"
"等等。"曾日华忽然摆了摆手,"我们会不会想复杂了呢?情况也可能很简单:那个变态的凶手和受害人之间只是偶然相遇,而并非一种社交性的犯罪。如果这样的话,那爱好和纽带之类的分析不仅多余,甚至会误导我们的思路呢。"
"不可能是偶发案件的。"黄杰远立刻提出了反驳,"因为凶犯能够对死者尸体进行如此细致的残害,说明案发现场一定是个私密性非常好的空间。而以死者那种敏感而又内向的性格,决不会跟随一个陌生人进入这样的空间。所以凶犯在作案之前,必须先通过某种方式打动死者的内心世界,获得对方的信任才行。"
曾日华恍然地"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罗飞也点点头,同时吩咐身旁的尹剑:"这里有一个推论,凶犯在作案时应该有一个独居的住所,这个住所具备分尸的基本条件--你把这条先记下来。"
尹剑依言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录到:
"凶犯特征:
1、独居,居处隐秘,能提供分尸场所。"
罗飞这时又看向慕剑云:"慕老师,请你接着往下说。"
慕剑云便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分析凶犯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刚才说了,死者性情敏感,思维的成熟性要超出一般的女孩,所以同龄人很难博得她的青睐。凶犯要想获得死者的认可,从心理年龄上来说至少要比死者超出五岁以上。"
"案发时死者接近二十岁,那就是说,凶犯的年龄至少在二十五岁以上?"尹剑快速盘算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把这条记下来?"
"你如果要记的话,先写二十八岁。因为我刚才说的是心理年龄,而对于二十到三十岁的男女来说,女生的心理年龄普遍是要超过男生,这个差距大约在三岁左右。这样折算下来,凶犯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死者超出八岁以上--除非你们认为凶犯会是一个女性。"
"女性?那怎么可能?"尹剑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二条凶犯信息:
"2、男性,案发时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
在尹剑记录的同时,慕剑云已经开始了新的分析:"死者是个大学生,性情敏感、内向,多少带着些清高自赏的情绪。能够接近她,获得她充分的信赖和亲近的人,不仅外在的条件要说得过去,学识和内涵也必不可少。所以凶犯的第三条特征我建议你写上:相貌中上、高学历、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这个不一定吧?"尹剑这次却停下笔,提出了一些质疑,"死者所在的职业大学,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校,她的相貌也不出众。所以她对交往者的要求应该没那么高吧?"
慕剑云笑了笑:"你说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要求会越高。死者敏感、清高,但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并不出色,这样的人往往会带有一种叫做'虚荣性自卑'的心理。她看不起周围和自己一样的人,同时会有一种强烈的想融入高层次环境的欲望,希望籍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弥补心中的自卑情绪。而反过来,自身条件已经很优越的人,反而会对周围的事物看得比较淡,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靠那些东西来证明自己。"
尹剑琢磨了一会,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他把慕剑云总结的第三条凶犯特征也记录到了笔记本上,然后又抬头问道:"嗯,还有吗?"
"从死者的角度来分析的话,暂时就是这些了。接下来需要从凶犯自身的角度来进行剖析。"
尹剑把笔握在手里,凝神以待。罗飞等人也都专注的看着慕剑云,即使是对血案钻研了十年之久的黄杰远也被这番细致入微心理学分析深深地吸引住了,感觉自己的眼睛忽然间明亮了许多似的。
"刚才已经说到了,凶犯各方面的条件应该都不错,至少是远远优于死者的。但他却愿意与死者进行深入交往,所以我分析,这个人应该是个'隐性自卑症'的患者。"
"隐性自卑症?什么意思?"尹剑嘀咕了一声。刚才说死者的"虚荣性自卑"还好理解,但"隐性自卑症"这个词却是从未听闻。
"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人,在内心深处却藏有一些难以向外人言说的自卑情绪。这样的症结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隐性自卑症'。你如果留意观察现实生活中的人群,会发现总有那么一种人,他自身的条件要远远优于他周围的环境--这里所说的'环境'包括配偶、事业、交际圈等等。正常情况下,大家会觉得这种人缺乏上进心,没有追求。但事实上,他们往往就是'隐性自卑症'的患者。他们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缺陷,而周围人群的期待使他们怯于将这种缺陷展现出来,从而形成了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和光鲜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自卑情绪。在这种情绪的操控下,他们会自降身段,融入那些与自身条件不吻合的低端环境。因为在这种低端的环境中,他们会更有安全感。"
在座众人各自点头,明白了"隐形自卑症"的蕴义。不过黄杰远随即便表示出一些疑虑:"那个凶犯只是要寻找一个作案的目标,这可算不上什么正常的交往,能够用'隐性自卑症'的理论来分析他吗?"
"不管凶犯是抱着什么样的欲望去接近死者,人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慕剑云回应道,"对男人来说,谁不希望接触到优秀的美女呢?你们就算是和女人吵架,也会希望对方是美女而不是丑女吧?这就是你们的本能,和行事的目的性毫无关系。"
这简直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包括罗飞在内,在座的所有男士都禁不住宛尔而笑。
"所以说,即使凶犯最初就想要加害死者,他也该有意识地去选择一个和自身条件相当的美女才对,一个美女无疑能让他在犯罪的过程享受到更大的快感。可事实上他却选中了死者这个极为普通的女孩,这说明他在某些方面是缺乏自信的,他认为自己只能操控这种层次较低的女孩,否则他就会失去安全感。"
罗飞感觉到慕剑云的话语正在接近某些实质性的内容,便带着极大的兴趣追问道:"那他的自卑到底是源自于哪个方面呢?"
"凶犯很可能是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长大,或者在童年的时候遭受过亲人的虐待。这种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百分之九十五?"罗飞挑了挑眉头,"这么具体的数字也是通过心理分析得出来的吗?"
慕剑云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数字来源于犯罪行为学的统计规律。心理学是一门总结性的学科,和先验性的自然科学不同,我们无法建立一个方程式,把各种影响因子作为参数带入进去,然后便可以计算出一个人心理状态--这绝对是行不通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根据一个人现有的状态来推测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而这种推测最可靠的依据便是对以往诸多案例的总结。美国的联邦调查局专门建立了一个下属研究机构,详细记录在全美境内发生过的各种变态杀人事件。研究人员会把这些凶案按照作案手法、作案对象等因素进行分类,然后总结每一类别案件中作案者的共有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外貌、体型、性格、职业、居住环境以及早年经历等等。而统计显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变态杀人者都层遭受过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正是这些早年的经历在他们心中刻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痕,并最终酿成一种极为扭曲的性格。"
罗飞凝神听完,他想了一会,又沉吟着说道:"那百分之九十五,实际上是对所有变态杀人事件的统计吧?你刚才说还有分门别类的研究,那么对这种残害尸体的行为,美国人有没有做出什么具体的研究结论呢?"
"有!"慕剑云的一个字立刻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然后她详解道,"美国俄亥俄州在一九八九年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凶犯也是杀死了一名女被害人,然后将死者的尸体分割,并且不厌其烦地将尸块切成了零碎的肉片。后来的研究证实,凶犯因为在幼年时期遭受了继父的同性性侵害,造成了他成年之后的心理性性功能障碍。所以他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得到性满足,而他在对被害人尸体进行残害的时候,压抑的欲望却能够得以宣泄。"
罗飞等人仿佛是在聆听一堂犯罪心理学的讲座,全都有一种眼界大开的酣畅感觉。尹剑更是忙不及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
"4、'隐性自卑症'患者,童年不幸,成年后有心理性性功能障碍。"
罗飞等尹剑写完之后,把笔记本拿起过目了一遍,然后又递给慕剑云:"你看看,到目前为止记得是否准确,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慕剑云略略地扫了一眼,指着第二条说道:"关于年龄可以写得再准确一点--三十岁左右。"
"哦?"罗飞显出些不解的样子,先前慕剑云分析的时候只说了凶犯的年龄应当在二十八岁以上,并没有这么准确的界定。
"这也是统计学上的数据。"慕剑云解释道,"研究表明,绝大多数变态杀人者第一次作案的时间都是在三十岁左右。究其原因,应该是和人类的心智发育阶段有关,这些变态杀人者的心理疾病往往会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他们第一次爆发做案也会在这个时间段。"
"嗯。"罗飞把笔记本接过来重新放在尹剑面前,"你把年龄改一改吧。顺便加上第五条特征:本市户口。"
"为什么?"黄杰远诧异地问道。当初他曾经把外来流动人员作为重点的排查对象,而罗飞现在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来人口,如果要一个人独居的话,通常会选择租房。而当年案发之后,你们应该把市内所有的外来租户都筛了个遍吧?没能筛到这个人的踪迹,说明他是个土生土长,很容易蒙混隐藏的本地人。"
罗飞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却见慕剑云似在微微摇头。他便主动询问:"慕老师,你觉得不对吗?"
慕剑云直言不讳地答道:"这里面有点问题--如果凶犯是本地人,自然有利于他应付警方展开的大排查。但也有不利的一面:就是他以往的前科很可能会被周围的邻居们揭发出来。"
"前科?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有前科?"
"任何心理上的疾病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间突然形成的。一一二血案中的凶犯最终发展到杀人碎尸的阶段,在前期一定会呈现出种种铺垫。比如说攻击倾向、偷窥行为、或者是残害小动物等等--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案例可以充分地证明这个论点。凶犯会在公众面前伪装成温和善良的模样,但他的那些小恶行却很难瞒过身边的亲戚邻里。所以如果他是本地人的话,在警方当年的大排查中,应该会有人将他以前的异常行为反馈上来才对。"
罗飞默然点点头。确实,任何极端的性格都是循序渐进酿成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变成一个变态杀手。但是警方却没有排查出此人的前科,难道他真的不是本地人吗?
罗飞一时无法决断,于是吩咐尹剑:"本市户口这一条,暂时先不要写了。"
"其实查不到前科到不是最关键的。"慕剑云此刻又皱起眉头说道,"我最担心的是:那个凶手作案之后就离开了省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黄杰远苦笑了一声。慕剑云所言也正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凶手真的是外来人口流窜作案,行凶后便已离开省城。那他多年来的努力其实都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罗飞沉住气追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依据就是:从当年一一二案发直到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在省城再也没有第二起类似的血案发生。"
听慕剑云这么一说,罗飞便明白过来:"对了,你上次就说过,这种变态杀人事件是具备某种成瘾性的。凶手一旦作案,尝到了快感之后,就很难控制这种欲望的再次爆发。所以他会接二连三的继续作案,成为连环杀手。"
"是的。但这个凶手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所以我怀疑他已经不在省城。"
罗飞略一斟酌,又摇摇头:"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他到了别的地方也还是要作案的。如果是这样的恶性案件,不管在哪里发生,我们刑警圈子里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可我十年来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这怎么解释呢?"
"你能确定吗?"慕剑云不太相信似的,"只要国内还发生过相似的案件,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会知道?"
这次罗飞还没来得及回答,曾日华已经抢先接过话去:"我可以确定。我每年都会参与整理全国范围内发生的刑案资料。像这样血腥的案件,近十年来只在我市发生过一起。"
连曾日华这样的信息专家都发话了,慕剑云便没有理由再质疑什么。她只能费解地锁着眉头:"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见对方如此愁眉不展,尹剑忍不住问道:"这种杀人成瘾的理论很可靠吗?就不会出现杀了一个人之后,从此收手不干的情况吗?"
"像本案这样的变态杀人狂是绝对不会自己收手的。"慕剑云给出非常确定的回答,"因为这完全是一种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样,尝到滋味之后只会越来越沉溺。而作案过程中的那种快感从其他任何途径都无法获得。所以每回味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忍不住实施下一次杀戮,如此循环下去,沉沦不复。"
"那这家伙到底去了哪里?死了?出国了?因为其他案子进班房了?"曾日华耸耸肩膀,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坐在这里讨论,还有什么意义?"
曾日华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提醒了罗飞,后者猛然一凛,眯起眼睛说道:"不,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曾日华翻起眼睛看着罗飞,像是在问"为什么?"而罗飞亦随即给出了答案:"因为Eumenides已经找到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听起来是最无厘头的一个答案,但在此刻的情境中却又难以辩驳。
如果一一二血案的凶手已不在省城,Eumenides又怎会开出那份"死刑通知单"?那个骄傲的杀手决不会在警方面前摆出这样的大乌龙。
"一定是有人搞错了……"良久之后,黄杰远幽幽的说道,"要不是我们,要不就是Eumenides,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罗飞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同时用双手轻轻地揉着太阳|茓。
大家看出罗飞已经进入了最深沉的思考状态中,于是便都屏细了呼吸,鸦雀无声。
确实,罗飞的思绪正在一团迷雾中激烈地冲撞着。先前的讨论似乎进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死胡同,不过他并不畏惧。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局面往往意味着真相已近在眼前,只要突破了某个思维上的死角,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罗飞的这一次思考维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曾经看过的那些资料在他的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过,每一张照片,每一句证词,每一个细节,几无疏漏。当他最后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碎件拼凑起来,并和慕剑云刚才那番精妙的心理分析相互印证之后,他终于窥看到了一些隐藏的玄机。
罗飞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死者的身体骨骼从来没有找到吗?"罗飞看向黄杰远,忽然提出了一个和先前议题毫不相关的疑问。
黄杰远摇摇头道:"没有。"
"我们都被他骗了……"罗飞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又嘿然苦笑一声,"他根本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他只是一条精通障眼法的狡猾的狐狸!"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2)
"不是变态?"曾日华撇撇嘴,"那他到底要干什么?把尸体切成肉片,把脑袋和内脏煮熟……障眼法?你该不是想说: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觉得他是个变态吧?"
慕剑云冲曾日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干扰罗飞的思绪。
罗飞的目光仍然在看着黄杰远,他接着先前的话题又继续问道:"你们当年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为什么只找到了死者的衣物、头颅、内脏和部分肉片,而对于死者最主要的躯干部位的尸骨却一直不见踪迹呢?"
"可能是抛弃在某个隐蔽的地点吧,或者是一直藏在自己的家里也说不定。"黄杰远的神色略有些尴尬。作为此案曾经的负责人,他不但对凶手的下落毫无线索,甚至连死者的尸骨都未能找全,的确是说不过去。
而慕剑云随即便否定了他的第二种猜测:"藏在家里的可能性不大。有许多变态杀手确实有保存死者遗体的习惯,但他们选择的通常都是尸体中带有标志性的部位,比如说头颅,生植器官,甚至是内脏等等。在此前的资料中,都无保存躯干骨骸的先例。因为保存大块的尸骸不仅不方便,对于凶手来说也没有的意义。"
黄杰远摊摊手,看样子是不想反驳,不过他又强调说:"我们当年把整个省城都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剩下的尸骸到底藏在哪里,的确令人费解。"
"会不会是埋在自己家里了?"曾日华又忍不住要发表观点,"大块的尸块很难搬运,所以在隐秘的作案地点就地掩埋--这样的例子以前可是经常有的啊。"
的确,凶手在杀人之后,将尸体就地处理的案例不在少数。有砌在墙里的,有埋在床下的,最夸张的是一个男人杀妻之后,专门买了两袋水泥,在阳台上砌了个大墩子来藏匿尸首。
罗飞看向曾日华说道:"你的思路有两点讲不通。第一,在一个现在化的都市里,就地处理尸体的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你会在家里整出很大的动静,而且一旦引起别人怀疑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因为尸体本身就是如山的铁证。"
"嗯。"尹剑跟在后面附和,"去年有个家伙用水泥把老婆封在阳台上,那简直是我见到过的最愚蠢的藏尸手法。如果那家伙也这么笨的话,就不会十年还逍遥法外了。"
曾日华不甘心就这样被驳倒,憋了一会后又辩解说:"万一他的住处当时正好有些特殊的情况呢?比如说家里正在搞装修什么的,顺便把尸体也处理了。"
这种解释显然有些牵强,罗飞没时间和他纠缠不清,直接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他能够顺利地在家中处理尸体,为什么还要把头颅、内脏、死者的衣服以及部分肉片抛弃出去?"
"这个……"曾日华努力为凶嫌寻找着理由,片刻后他总算想到了一些说辞,"也许……也许是炫耀自己的犯罪手法吧?向警方挑战,就像Eumendies发布通知单一样。"
慕剑云立刻跟上说道:"如果他有这种想法,那他更不会只做一起案件就收手--这一点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
曾日华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这怎么说着说着,又转回到刚才的问题了?"
罗飞却摆了摆手:"我们先不考虑对凶犯的心理分析,只考虑他的作案手法。向警方挑战的话,扔出来一包碎尸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分四次扔出三包尸体肉片和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 另外为什么要把死者所有的衣物也扔出来,这从挑战警方的角度也解释不通吧?"
曾日华苦起脸,这次他再也圆不下去了,只好投降一般地晃了晃脑袋:"那好吧……你说是怎么回事?那些大块的尸骸到底去了哪里?"
"藏匿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罗飞慢悠悠地说道,"而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在于,那里虽然能够藏住死者的主体尸骸,但却不能藏下头颅、内脏、肉片和衣物,所以凶手要把这些东西远远的扔出去。"
众人都微微皱起眉头,能明白罗飞的思路,但对具体的细节又无法理解:什么样的藏尸地能容纳大块的尸骸但却无法留下头颅、内脏和肉片这样相对小块的碎尸呢?
而罗飞略做停顿之后又说道:"这样吧,我还是从头开始捋一遍,按照我的模式。其中我也会引用不少慕老师的心理分析结果。大家都听一听,看看这个思路能不能顺下去。"
见众人都没什么异议,罗飞便开始讲述。与慕剑云立足于心理学的分析不同,他的观点主要是来自于刑侦学上判断。
"在任何一起凶杀案件中,如何处理尸体都是凶犯必须面对的最棘手的问题。因为尸体本身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物证,有经验的刑侦人员能通过尸体找到各种各样的线索:包括死者的身份、凶案发生的时间、凶案发生的原因、凶手的杀人方法、甚至是凶手本人的身心特征等等。而凶手为了毁灭这些证据,会采用诸多有针对性的手法来破坏尸体。但这手法本身却也在暴露出更多的信息--至少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凶手想要隐藏些什么。而他刻意要隐藏的东西往往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线索。
具体到这起案件中,我们可以看到,凶手抛出了死者的头颅和衣物,可见凶手并无意掩藏死者的身份,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担心警方会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由此可见,凶手和死者的相识应该是一次偶遇式的邂逅,并没有第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众人都暗自点头表示认同。不过这番分析并不足为奇,所以他们还得凝神继续听下去。
"这里我要引用慕老师的理论了。"罗飞这时看了慕剑云一眼,和后者进行了一次目光的交流,"从死者的性格来看,一个陌生人要想在短时间内接近她,这个人对她必须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所以我认同以下几点:凶手当时的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相貌中上;具备一定的内涵;社会地位较高;同时此人是一个'隐性自卑症'的患者,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对死者感兴趣。"
慕剑云微微一笑,似乎在对罗飞的信任表示感谢。
罗飞略点头以示回应,然后又道:"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死者和凶手是偶然相识,那么在分析凶手的杀人动机的时候,我们就面临着两个分岔口的选择。第一种可能,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而一一二案件也是一起预谋杀人案。凶手找到死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她,享受杀人过程中的快感。事实上,此前警方就是一直抱着这条思路在探案。包括我们刚才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凶手对尸体的残害实在超出了正常人的行为范畴。既然是有预谋的,他当然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包括怎样把死者引到家中,怎样下手,怎样处理尸体等等。他的计划一定很周密并且得到了完美的实施。所以警方历经十年也无法破案。可是这个思路又存在着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这个变态凶手为什么没有继续作案?他为什么要把头颅、内脏、肉片和衣物分别抛弃在不同的地点?"
这正是先前讨论受阻的地方。众人现在听罗飞这么一说,都明白他是要避开这些障碍,转移到另外一条思路上。
"那另一种可能性是怎样的?"慕剑云忍不住催促着问道。
"另一种可能性是:凶犯本来并没有打算杀死被害人。他的目的只是想进行一次正常的社交。不过当死者来到他家里之后却出现了一些变故,这个变故使得凶手杀死了这个女孩。"
"为什么没有第三种可能性呢?"慕剑云提出了疑问,"即使他不是变态,也有可能预谋杀人啊。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调是意外变故导致的凶杀呢?"
罗飞反问道:"如果你不是变态,并且事先做好了杀人的预谋,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杀死在自己家里?"
慕剑云恍然地"哦"了一声。此前大家已有共识:凶犯能对尸体进行如此精细的加工,说明他的作案地点一定是在私密性很强的家中。但谁会刻意把自己的家选择为杀人的地点呢?除非他是一个想要"享受"戕尸过程的变态。
"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变态杀人,就是一起临时起意的突发性杀人事件了?"尹剑也搀进来分析道,"为什么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性侵害的深化结果吧?"
确实有很多男性针对女性的凶杀案都是由强Jian案件恶化后导致的。如果凶犯把死者带到家中后起了色心,而受害者处置不当,临时起意的强Jian往往会转化为杀人案件。
可慕剑云却有相反的观点:"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呢?"尹剑用请教的口吻谦逊问道。
"我曾经专门研究过强Jian等性犯罪案件中案犯和受害人双方的心理特征。而这起案件中男女双方的状态并不符合以往的案例。根据分析,此案中男性的个人条件要超出女性很多,而已受害人的性格既然能跟随凶犯回家,那说明她对凶犯本身已经相当认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男性对女性进行性侵害也很难恶化到杀人的地步,因为女性往往会在半推半就中顺从。当然也不排除先前双方在交流的目的性上存在误解,以至于男性的性侵行为遭到女性的强烈反抗。不过这时男性往往会中止侵害,因为在他看来,该女性并不值得他付出过大的代价。而且他条件优越,不致于沦为一名极度饥渴的暴力型性侵者。"
黄杰远此刻也从另外一个角度附和慕剑云的观点:"当年从抛尸现场提取到的证据中,死者的内外衣物都完好无损,从这一点来看,也不符合暴力强Jian案的特征。"
"那这突发性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尹剑咂了咂嘴,"他们无怨无仇的,侵财更不可能--都说了凶犯的条件要比死者优越很多啊。"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因为凶犯的条件要远优于死者,所以不要老去揣摩凶犯想侵占死者什么。我觉得如果是突然性凶杀的话,很可能是死者激怒凶犯后酿成的悲剧。"
"哦?对于这一点,你有更详细的分析吗?"罗飞饶有兴趣地看着慕剑云问道。
"死者敏感而清高,但内心又是自卑的。这种性格的人往往不擅于和别人相处,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出口伤人,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某句话刺激到了凶手?"
慕剑云点点头。
"会是什么样的话呢?"罗飞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慕剑云倒没有被为难住的样子。她反问道:"人们最容易被什么样的话激怒?"
罗飞愣住了,对方的问题似乎太大,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慕剑云很快又把这个提问具体化起来。
"曾日华。"她忽然转过脸看着曾日华,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你根本不懂电脑,你以前的工作毫无意义,没有给专案组提供一点帮助。"
曾日华瞪大眼睛看着慕剑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说什么呢?"旁观众人也面面相觑,不明白慕剑云怎么会突然对曾日华的电脑水准提出质疑。
而慕剑云还不算完。"你分析案件的水平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她紧接着又说道,"到目前为止,你对案情的分析要不就是废话,要不就是荒唐的谬论。我不知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曾日华的脸"腾"地一下憋红了,然后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说的都是废话,谬论!你的分析厉害!既然你对我意见这么大,那我现在就走!"
慕剑云一抬手,伸手拉住了想要拂袖而去的曾日华。
"请坐下吧,曾警官。"她微笑着说道,"我对你可没有意见--我只是用你做个实验,关于愤怒的实验。"
曾日华愣住了。他挠了挠头皮做回到椅子上,红通通的脸庞在困惑的表情中慢慢褪色,然后他听见慕剑云在一旁问道:"我说你不懂电脑的时候,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曾日华翻了个白眼,"你凭什么说我不懂电脑?"
"嗯。我知道你不会生气,因为你的电脑水平比我高很多,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评价。不过当我说你不会分析案件的时候,你就受不了了,对吗?"
"我分析案件确实不如你们。"曾日华嘀咕着说道,"但你也不能这么打击别人啊。"
"只是一个实验,别往心理去。"慕剑云拍拍曾日华的肩膀,表达歉意。而后者像委屈的孩子得到了糖块,马上就多云转晴了。
罗飞看着慕剑云问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当自己的弱点受到攻击的时候,人是最容易愤怒的。因为你潜在的自卑心理会遭到重创,在心理学上,我们把这个叫做'伤疤效应'--一个人的弱点就像心灵上的伤疤,被揭开时必然会伴有剧烈的疼痛反应。"
罗飞品出了一些意味:"你的意思是,死者也揭到了凶犯的伤疤?"
"是的。而这个伤疤也正是凶犯'隐性自卑症'的症结所在。因为这个伤疤,凶犯选择了更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的死者进行交往,他可以无视任何不敬的语言,唯独不能忍受自己最隐秘的弱点遭到攻击,而死者恰恰犯了这个忌讳,结果遭受到杀身之祸--这就是我的推测。"
"那凶犯的'伤疤'会是什么样的?"罗飞眯起眼睛问道。这也许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因为由此得出的结论将直接影响到警方对凶犯特征的描述。
只是这次慕剑云却耸了耸肩膀,显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来:"这个就不好说了……或许是童年时代的人生阴影,或许是残缺的家庭,或许是自己身体上的某个缺陷……总之会是凶犯最不愿被别人看到的东西。所以就算我们现在能掌握这个信息,恐怕对侦查的环节作用也不大,因为凶犯平时会把这个'伤疤'隐藏得很好,即使是他身边的人也很难了解。"
罗飞点点头。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慕剑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确实无法奢求她坐在会议室里就能把一个十年前凶犯的隐私曝光在大家面前。
"好了。现在我们就假设一一二案件是一起计划外的凶杀案,起因是死者对凶手某个难以启齿的隐私进行了攻击。那现在谁能解释一下,他既然不是个变态,为什么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残害?"曾日华的目光在慕剑云和罗飞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反问道。他是个心无芥蒂的人,在得知慕剑云此前的挖苦只是"做实验"之后,便又开始大大咧咧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想一想--"说到这里罗飞略一停顿,在确信众人注意力都已被吸引之后,这才把那最重要的思维突破点抛了出来,"让我们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当他意外杀人之后,面对着家中的那具尸体,他现在最急于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黄杰远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抛尸了。"
没有人对这个答案有异议。即使是冬天,尸体也会在几天内发出恶臭的气体,所以尽快把尸体从家中挪走便成了凶手的当务之急。
"那么在抛尸过程中,有哪些信息是他必须要掩盖住的?"罗飞又继续问道。
黄杰远略沉吟了片刻,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说道:"除了个人的痕迹证据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警方锁定案发的地点。"
尹剑点点头表示理解。而曾日华和慕剑云两个刑侦外行则有些转不过来,于是罗飞又多解释了几句:"在抛尸案件中,警方往往对两条线索最感兴趣:其一是死者的身份,其二则是案发的第一现场。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就可以通过排查社会关系的方法来锁定凶嫌范围,而知道案发的第一现场在哪里,则可以在空间上划定侦查的核心区域。"
慕剑云一点就透:"我明白了。根据我们刚才的假定,因为凶犯和死者是邂逅相识,所以他并不担心警方查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案发地点在他自己家中,这一点对他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所以他在抛尸的过程中,一定要切断警方追查案发第一现场的线索。"
"那就是说,他得把尸体扔得越远越好罗?"曾日华顺着这个逻辑推断到。
"如果能远远扔掉的话,那当然是最保险的方法。"罗飞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用设问的方法来引导众人的思路,"不过凶犯只有一个人,事先又没有进行任何的准备,他怎样才能把一具成年尸体扔到足够远的地方去?"
尹剑根据以往的抛尸案例给出回答:"首先要找到装尸体的容器--一个大号的旅行箱或者是纸箱;然后要有交通工具,汽车,或者至少是辆三轮车。然后趁着夜晚出发,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把尸体远远的抛弃掉了。"
"嗯,你说得很对:要运气好才行。"罗飞针对尹剑的说法评论道,"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在抛尸的半路就被夜查的巡警发现了--因为那么大的箱子实在是惹人注目。当然我们也得考虑运气极差的情况,比如说自己没有车,或者说连装得下尸体的箱子都没有,那该怎么办呢?"
"自己没有车,或者没有大箱子……"尹剑挤着眼睛,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可就不好办了……"
"可以借车或者租车呀。箱子更简单,去买一个不就行了?"曾日华在一旁嘟囔了两句。一旁的慕剑云不太理解地挑起了眉头。
黄杰远"嘿"的冷笑了一声:"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早就抓到他了。"
"临时寻找抛尸工具,这会给警方留下极易追踪的线索。"尹剑向曾慕二人解释到,"在发生抛尸案件的时候,警方首先就会从抛尸工具的来源开始查起。如果你借车了,或者刚刚买过抛尸用的箱子,那你很快就会被警方列为重点盯控的对象。"
"这样啊!"曾日华推了推眼镜,"那可真是不好办了……"
尹剑这时又开始发表新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行的方法恐怕就是分尸了。化整为零,把尸体分割成若干小块,然后用蚂蚁搬家的方法分批分散地运到远处。"
罗飞道:"分尸的确是个方法--在很多真实的案例中凶手就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过程也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简单。首先分尸本身就不容易,只用厨房里的菜刀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在以往的案例中,凶犯最常用到的分尸工具是锯条,但是对一个谨慎的凶手来说,他很清楚临时寻找此类工具会给自己埋下多大的风险。"
尹剑自己也表示赞同:"是啊,分尸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怎样将躯干等部位的大件尸块运出去仍然是个问题--在凶手既没有交通工具,又找不到合适包装物的情况下。"
"在这起案件中,凶手显然是采用了更好的方法--简单、可行,而且把各种风险都降到了最低。"罗飞用充满诱导的口吻看着尹剑说道。
尹剑凝思片刻,目光一动:"难道是藏在了住所附近?比如说阴井、化粪池之类的隐蔽地点?"
黄杰远立刻摇摇头:"当年我们把全市的阴井、化粪池、地窖全都排查过,并没有发现死者的遗骸。"
"那该丢到哪里去?"又一条思路被断绝了,尹剑开始继续冥思苦想。
看到自己的助手如此艰难,罗飞忍不住要提醒他:"那么大的一副尸体遗骸,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你认为在这样的城市里,它还能藏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埋在地下了?"尹剑猜测着说道,不过底气明显不足。
"在城市里怎么埋?这比远远运走的难度还要大呢!"罗飞先是断然否定,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种方法,效果也和埋起来差不多……"
罗飞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尹剑还没反应过来,但黄杰远已经脱口而出:"河里,难道是扔到了河里?"说话间他紧皱着眉头,神情既兴奋又彷徨,似乎已窥到了一丝端倪,但情急之下还未能把头绪完全理清楚。
"扔到河里?对啊!如果凶犯住所附近有河的话,这的确是个最简便的方法。" 尹剑的脑子也跟着急速地旋转起来,"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那些尸骸,真的很可能是沉在了河底呢!"
慕剑云和曾日华也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A市是地处江南,有多条河流穿城而过,并且一年四季从不断流。如果有什么东西沉在河底的话,恐怕永远也难见天日呢。
不过尹剑细想之后,却又口出质疑:"等等,还是有点问题。扔到河里的话,尸体腐烂后就会浮上来的啊。凶犯肯定也知道这个风险吧?到时候反而要暴露出凶案现场就在河边。"
"可以坠上重物再扔。"曾日华Сhā话道,"这样的案例以前也有过。"
"是有这样的案例--"尹剑踌躇着说道,"不过那都是俩人以上的合谋案件。如果凶手只是单枪匹马,那要完成这项工作的难度就太大了。而且绑重物本上并不保险,绳索腐烂后重物就会脱落,由于这个原因导致尸体暴露的例子比比皆是。"
罗飞摇摇头,轻轻地"嘿"了一声道:"不想让尸体浮上来,未必就只有绑上重物这一个办法!"
"还有什么方法?"尹剑越说越茫然了。尸体腐烂之后,在肌体组织里会形成大量气体,从而造成比重大大降低,腐尸上浮。现在不想让尸体浮上来,又不能捆绑重物,难道有办法抑制尸体腐烂的化学过程吗?
曾日华和慕剑云也皱起眉头,显出琢磨不透的表情。唯有熟知案件细节的黄杰远神色凝重,似乎正陷入沉思的状态中。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说道:"砍掉脑袋,掏去内脏,剜掉肉块……难道他的目的,就是不让尸体浮上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描述的场面过于恐怖,还是由于窥看到解谜道路后的兴奋所致。
"是的。"罗飞终于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因为凶手是在计划外杀了人,所以他毫无抛尸的准备--既没有装尸体的容器,也没有运送尸体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处理家中的尸体。幸运的是,在离他住处极近的地方有一条河,他可以方便地把尸体扔到那条河里。不过他很清楚,尸体腐烂之后密度会便小,到时候就会浮上来,从而暴露自己的作案地点。于是他脱光了死者的衣服,把尸体四肢等部位的大块肌肉组织剜了下来,然后又刨开死者的胸腹,防止尸体在水中浸泡成膨胀的肉皮气囊。做了这些处理之后,他就不用担心尸体会浮上水面了。当然了,那些有可能被鱼虾托拽出来的内脏当然也要清理掉;还有死者的头颅也要砍下来,因为长长的头发留在水中会是个麻烦,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随着腐烂脱落的头皮漂浮到水面上。"
慕剑云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她胃里的某些东西正在往上翻涌,那滋味实在难受得很。
而罗飞还在继续描述着那副血腥的场面。
"……做完这一切后,死者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一副血肉不清的残骸了。他随便找条破旧的床单一包,然后趁夜色将这具残害扔到了离家不远的河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清理遗留在家中的那些尸体残块,这个工作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只要徒手远远地扔掉就行。他找来几个随处可见的黑色塑料袋,又从垃圾堆里捡回一个破旧的旅行包作为分装尸块的容器。"
"你好像漏过了什么。"曾日华小声提醒着罗飞,"--肉块还没有切片呢。"
"对了。"罗飞用手轻轻拍了拍脑袋,补充着说道,"在凶手把这些残尸装包之前,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警方肯定会分析他切下死者肉块以及头颅等物的原因,难免会有高手从中猜出自己抛尸河中的行为。到时候警方沿着河边展开排查可就麻烦了。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还得给'分尸'找一个理由--能起到障眼作用的理由。于是他将肉块分切成肉片,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酷爱虐尸的变态杀人狂。在这期间他或许还顺便设计了一下,引导警方对自己的'刀功'水平产生错误的判断……"
"那他把内脏和头颅煮熟呢?也是为了显示变态吗?"曾日华嘶哑着嗓音说道,他似乎也有些不太舒服了。
"应该有这方面的考虑吧。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为了抛弃的方便。当你拎着一个旅行包走来走去的时候,你可不希望包里渗出鲜血或者其他的什么液体吧?煮一下就保险多了。"说到这里,罗飞已经把自己的思路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他留出点沉默的时间让大家细加琢磨,然后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可以说得通。"慕剑云首先给出了积极的态度,"关键是此前卡住的地方也有了解释。我们都认为那家伙是变态杀人狂,看来真的是上当了。换了个思路之后就豁然开朗了呢。"
尹剑和曾日华也都点头表示赞同。唯有黄杰远显得非常谨慎,他闭起眼睛沉思着,把那起血案前前后后的细节全都翻出来印证了一遍。最终他也释然地长叹了一声,说道:"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的话,的确是所有的细节都能够相互吻合。"
"那就好!"罗飞自己给自己赞了一声。既然连沉浸此案十年的黄杰远都不再有异议,罗飞便正式针对此思路开始下达作战指令:"尹剑,曾日华!"
"到!"两个小伙子异口同声地应了起来。
"我要你们立刻展开工作,通过你们各自的渠道去寻找这样一个人。"罗飞郑重地说道,"此人为男性,案发时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相貌中上,社会地位良好,单身,无大型交通工具,有具备分尸条件的独立住所。最重要的一点:住所的位置紧邻河边。"
"明白!"尹曾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尹剑掌握着大量的社会眼线,而曾日华则掌管着警方的资料库,这俩人可谓是搜索信息时的黄金搭档。
黄杰远目送着二人离去,感觉胸腔内有团火快要烧起来一般。罗飞的指令让他在十年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曙光。这一次的排查虽然有时过境迁之虞,但因为市区内的河流终究有数,排查的针对性便极强。只要筛选出当年符合条件的河畔住户,对住宅进行细细勘验,找到分尸现场残留的血证也是大有可能的!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33)
与黄杰远比起来,身为指挥者的罗飞反倒没那么乐观。虽然他对自己的分析结果很有信心,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能筛选出几个重点目标,要想继续排查锁定,甚至获得决定性的证据也绝非易事。而最关键还在于:Eumendies留给他的时间已只有十多个小时,如果过了今天午夜,就算能找出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只不过是破获了一起十年前的积案,而与Eumendies的交锋却要再一次败下阵来。
不过无论如何,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正如罗飞自己所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两个小时前,众人不还对一一二案件一筹莫展吗?而现在,他们至少已结结实实地迈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
奇迹总是眷顾那些时刻都在做好准备的人。到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这句箴言又一次在罗飞身上印证了。
尹剑和曾日华带回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尚未开口汇报,这俩人脸上兴奋的表情已经在告诉大家:他们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
“这么快就排查完了?”罗飞有些不太相信似的,但同时却又掩饰不住期翼的神色。
“还没有完全查完。”尹剑用很快速的语调回答说,“不过现在已经锁定了一个最主要的犯罪嫌疑人。”
罗飞皱了皱眉头,觉得助手的说法未免武断:既然还没有查完,又怎能轻易用上“最主要”这个定语呢?
“嫌疑人的资料呢?”罗飞决定亲自做个判断。
“具体的资料还没来得及整理……我们当时一看到这个人的档案,立刻就赶来汇报了。那个人叫——”可能是说得太急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尹剑却不得不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才把那句话说完,“——叫丁震,他是丁科的儿子!”
猛然听到这两个名字,罗飞蓦地一怔,思维竟在瞬间短路了片刻。坐在他对面的黄杰远也是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慕剑云仍然保持着冷静的神色,略一琢磨之后便点着头说道:“不错。丁震……他符合我们分析出来的所有凶嫌特征。”
就在几天之前,罗慕二人还和这个丁震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他们甚至针对这个人进行过专门的讨论和分析。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各项特征的确与慕剑云对一一二血案凶的心理画像十分吻合:相貌堂堂、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早年遭遇家庭不幸、多年来一直保持单身……
“他的住所紧临着北城的宝带河。”尹剑这时又继续说道,“那是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校分给他的单身公寓。按理说,他早该换大房子了,但他至今还住在那里。”
所有的人都听得懂尹剑话中的潜台词。而罗飞的思维能力也终于在震谔中恢复过来。他已经不需要听更多的东西了,就像尹剑和曾日华一看到档案就赶来汇报一样。因为只凭一条线索就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包括丁科为什么要退隐,包括Eumendies为什么要死揪住这起发生在十年前的案件……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只用这条线索便可以解释。
他是丁科的儿子!
下午十三点二十一分。
省理工大学环境学院,八楼副院长办公室。
作为丁震的秘书,吴琼日常的工作之一就是照顾对方的饮食。每天中午,她都会按照丁震的吩咐订好盒饭并送到办公室的里间。丁震会一边吃饭一边查阅些专业资料,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所以吴琼必须在外间等待。等丁震吃完饭了,他就会打一个电话通知吴琼进屋收拾饭盒,而他自己则会利用剩下来的午休时间小憩片刻。
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奇怪。吴琼十一点半就把盒饭送到了屋里,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丁震仍然没有打电话给她,这使得她不由得暗自担心起来:这个人该不是又忙着工作忘记了吃饭吧?他的胃已经有些毛病,这么饿着对身体可不好啊!
有了这样的担心之后,吴琼就越来越坐不住了。虽然明知道丁震非常讨厌工作状态被打断,她还是决定要进屋看一看,无论如何都要督促对方把饭先吃了。
于是吴琼便起身来到了里屋门口,她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声,静待屋中人的回应。
可是十来秒钟过去了,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吴琼又继续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同时柔柔地唤了一声:“丁教授?”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好像根本就没人存在一样。
“难道是睡着了?”吴琼皱着眉头暗自猜测,同时心中又浮起另一层忧虑:“已经入秋,如果衣被没有盖好,那可是很容易着凉的!”
既然如此,吴琼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然后将屋门慢慢向里推开,整个人也跟着闪进了屋内。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丁震并没有睡着,他甚至也没有在工作。这个中年男子正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一动不动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但视线的焦点又显然没有落在某个具体的物体上。
吴琼看出对方不知想些什么想出了神。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之前送来的那份盒饭果然还放在办公桌上,一口也没有动过。
“丁教授。您怎么还没有吃饭呢?”吴琼带着嗔怪而又心疼的语气问道。
丁震的眼珠木木地转向吴琼,像是刚刚觉察到有人走到了身边。他的目光仍有些发直,显然还没有从莫名的思绪中完全摆脱出来。
“知道您忙,但是吃个饭能耽误多少时间呢?”吴琼伸手试了试饭盒,“您看看,已经冰凉的了——我去找个地方热一热吧。”
“不用了。”丁震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一边想做出个阻止的动作。不过他的胳膊仅仅抬起一半,便又软软地垂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
“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吴琼感觉到异常,她连忙放下饭盒,绕过办公桌来到了丁震的身边。
丁震再次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用一种嘶哑地,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吴琼却越发地不放心了,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烧吧?”
女人柔软的触感中又带着温暖的感觉,让丁震的身体禁不住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他抬起目光看向吴琼的面庞,那是一张柔美细腻的女人的脸,正与他挨得如此之近,近得几乎要闻到那片醉人的芬芳。
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但丁震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像是刻意要躲开对方似的。
吴琼发现对方的体温基本正常,便略略地松了口气。同时她注意到了对方躲避自己的动作,心中又禁不住泛起一阵酸楚。她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令人反感的女人,可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子总是不愿接受自己的亲近?甚至于像这样完全发自于内心的关怀也会让他避之不及?
好在多年来,她对这样的场面也算是习惯了。她早已不想奢求太多,只要能陪在这个男人身边,默默仰望着他的工作和成就,也就能满足。
吴琼发出无声的轻叹,转身想要离去。可忽然间她又停止了动作,怔怔地愣在原地,目光则紧紧地盯在了丁震的脸上。
此时正是日照最为强烈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处直射进来,给坐在窗前的丁震罩上了一层眩目的光圈。而在丁震的眼角处,分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阳光中微微地闪烁着。
吴琼的心一阵触动。作为女人,她当然知道那些闪烁的东西会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丁震的脸上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绪。多年来,她都以为这个男人心中除了工作的热情之外,再也容不下半点其他的情感。她甚至怀疑对方血肉的身躯中包藏着一颗机器构成的心脏,这使得他无法产生任何的感情和私欲,你就是流遍全身的热血也无法将他融化。
可这样的人居然也在流泪。为什么?吴琼难以控制地,既担心同时又无比期切地思忖着:会是为了我吗?
吴琼惘然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丁教授,你怎么了?”她口中的“您”变成了“你”,当她看到丁震眼泪的那时起,构建在他们之间的那层无形的壁垒似乎便已经消散了许多。
“你出去吧……”丁震眼边的泪水还没有散去,嘴角却又泛起了浓浓的苦笑,“……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的。”
可他越是这么说,吴琼心中的某种情感便越是强烈。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显示出无奈而又悲伤的神色,这应该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吧?他的心脏并不是机器,那里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柔弱,只是有一层坚固的外壳罩住了他的心,让别人无从靠近。
现在那层外壳终于打开,这正是自己亲近对方的最适宜的时机。人在越脆弱的时候便越容易接受别人赐予的情感,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于是吴琼反而往前更加走近了一步。她用自己柔软的手指抚过对方的眼睛,然后轻声地说道:“也许我确实帮不了你,但我至少可以留下来陪你。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虽然你从来都不说。”
丁震闭上了眼睛,却无法阻挡更多的泪水从吴琼的手指间滚落出来。那些泪水仿佛打在了女人的心头,令得她愈发地动容。她忽然俯下身,用嘴唇深深地吻在对方的眼角,一种又苦又涩的滋味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但她的心中却反而泛起一阵甜蜜。
因为那男人终于没有再拒绝她。
是的,丁震非但没有拒绝,他甚至还仰起脸来迎合着对方。那温润的嘴唇给他带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他轻嗅着女人肌肤处传来的芬芳,一种压抑了多年的欲望又慢慢地萌出了新芽。
那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但在他心中却被残忍地禁锢了那么多年。他只能靠疯狂的工作来麻醉自己,用寒冰般的壁垒把那欲望和真实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也有情感,他也想去爱,但是他不敢。他怕那情感会毁了自己,更会毁了别人。
可是今天,当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被剥开之后,他的防御力也随之轰然崩塌。因为他已经不用再考虑后果了。
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会再有任何后果。
吴琼敏锐地捕捉到了丁震内心深处的变化。她用更加热烈的吻回应着对方。从眼角到脸颊,从脸颊到嘴唇,冰凉的泪水浸润了他们的肌肤,但却无法浇灭他们蓬勃燃起的炽热情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丁震的泪水止住了,吴琼的泪水却又落了下来。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泪水,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在宣泄着难以抑制的酸楚。
“你喜欢我的,你明明喜欢我的……”她在泪水中含糊不清地倾诉着,“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丁震无法回答,他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了女人的身体。而吴琼也顺势跪倒在地上,把整个上半身都倒在丁震的胸怀中,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丁震埋下头,鼻尖扎在女人的脖颈处,默然无声。那么多年了,他的怀里终于抱住了一个女人。而且那的确是他最钟爱,甚至连梦里也会时常见到的女人。
他只敢在梦里拥抱对方,而现在那梦中的感觉却变成了现实。
女人纤细秀丽的背部随着哭泣而微微的起伏着,而一对Ru房则正压在丁震的腿上,虽然隔着紧身毛衣,但后者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种丰满和柔软的感觉。
带着被压抑多年的本能欲望,一股热流慢慢地在丁震的两腿之间聚集。而吴琼很快就觉察到对方的变化,她停止了哭泣,抬起摩挲的泪眼看着丁震。
丁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忽然揽住了对方的脖颈,冲着那丰润的嘴唇疯狂地吻了下去,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探进了女人的衣口,占领了那一片软绵绵的山岭。
吴琼发出娇美的闷哼声,她积极地回应着对方,用手在对方的两腿之间抚摩着。那股热流已越来越旺盛,似乎没有任何障碍能够再阻拦住他。于是吴琼轻轻地解开了丁震的腰带,将那团火一般的激|情释放了出来。
丁震感受到女人柔软的掌心正触摸着自己最敏感的部位,他禁不住轻声地呻吟起来。同时他听到吴琼在自己耳边娇喘着问道:“你喜欢我吗?”
丁震已经腾不出精力去回答,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吴琼露出醉酒一般的痴迷神色,“那你把我拿走吧,我是你的。”
说话间,她自己褪去了那件紧身的毛衣,然后又把手伸到背后,解开了胸罩上的搭扣。随着内衣的飘落,她那美轮美奂的胴体便完全展现在了丁震的面前。
丁震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他蓦地愣住了,那片雪白的场景如同电流一般击在了他心头,带来了撕心裂肺般的刺痛感觉,同时也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扇屈辱的闸门。
他已经说不出那是多少年之前,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上中学。那天下午他因病提前回到了家中,当他打开屋门的时候,眼前便是几乎同样的一片雪白。
雪白的女人的胴体,被一个黝黑的男人压在身下。那黑白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他留下了永远也无法磨灭的残酷印象。
女人是他的母亲,而男人却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从来不会这么早回到家中。
他的记忆在那片雪白面前似乎就中断了。他想不起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的印象便是母亲那惊惶失措的叫喊声:“出去,你快出去!”
当那叫喊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那股喷薄欲发的热流便在瞬间冷却了下来,所有的激|情都消失了,痛苦和屈辱占据了他的全部情感。
吴琼感受到了丁震身体上的萎靡,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既惊讶又失望的表情:“你怎么了?”
丁震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赤祼祼地丢在了闹市中心,多年来恪守的尊严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那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绝对不能被侵犯的尊严。为了捍卫这份尊严,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他可以在十年的漫漫岁月中不去亲近任何女色,因为他曾因此饱尝过尊严遭受羞辱的深切痛苦。
“原来你不是个男人。”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孩对他说过的这句话,更忘不了浮现在女孩脸上的既得意又轻蔑的表情。在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这表情就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轻易间便把他骄傲的外表刺得粉碎。随后,极度的屈辱使得他的血液从下身开始反向涌上了脑门,并且酝酿出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可怕的愤怒情绪。他憎恨那雪白的躯体,似乎那是世界上最丑恶的缩影,其中更映射着他屈辱的印记,终其一生也难以磨灭。
于是他向着那具躯体猛扑了过去,用双手死死地卡住了对方的喉咙,宣泄着自己委屈和愤懑。直到那女孩的眼泪、鼻涕甚至是屎尿全都失禁而出的时候,他才终于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有着雪白躯体的女人正渐渐地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不得不挖空心思去掩饰自己冲动的罪行……
从此他不敢再接近任何女人,哪怕是吴琼这样痴心一片的崇拜者。他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硬壳下,守护着自己的尊严,也是守护着十年前那段血腥的秘密。
然而命运终究不肯放过他。当那段隐秘被人揭开的时候,他内心的堡垒也在绝望的气氛中崩塌了。于是压抑多年的情yu再次被点燃,但可悲的是,这情yu最终扔把他甩向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尴尬境地。
他还能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爱人面前闭上眼睛,活像是一只把脑袋扎进沙堆里的可怜的鸵鸟。
吴琼当然无法知晓丁震内心里那些复杂的情感世界。她只以为对方身体上的变化是由于自己还不够好,这种想法让她变得无比的忧伤,先前的喜悦又化作了摇摇欲坠的泪水。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是的,我不喜欢你!”丁震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我讨厌你!你赶去出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
吴琼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丁震,想要把对方上下都看个通透似的。而丁震此刻却垂下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接。
“我不相信。”吴琼抬起下巴,挑衅一般地把脸凑得更近,“你喜欢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丁震还没来得及回答,吴琼忽然又俯下身去,然后做出了一个丁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得动作——她轻轻张开了自己的嘴唇,将对方那失去了雄风的软根含在了口中。
丁震只觉得一股暖流又重新注入了他的体内,并且气势汹汹无可抵挡。在那个瞬间,他的大脑中变成了空白的一片,所有的往事,所有的罪恶和屈辱都不复存在。他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被赤祼而又纯净的爱欲紧紧地包裹着,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到他。
吴琼急促地喘息着,感受着对方在自己的身体里膨胀变大。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男人,她甚至相信对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她。
……
那一刻缠绵不知持续了多久,激|情过后俩人也还紧紧地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直到外屋的电话铃声响起,才把他们从两个人的世界拖回到现实中来。
吴琼柔弱无力的站起身来:“我该接电话去了。”先前的疯狂劲头此刻已随着余韵慢慢褪去,女人身上又呈现出一种惹人怜爱的娇羞状态。
丁震点点头,目送着女人款款而去,那具雪白的胴体闪耀着圣洁而唯美的光芒。
片刻后,吴琼接完电话回到了里屋。
“是谁?”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激|情耗尽了丁震的体力,他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来。
“校保卫处的,问你在不在。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却又不说。”吴琼淡淡地回答着。很显然,她并没有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她的思绪或许还沉浸在那番美好的回味中吧。
丁震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同时夹杂着悲伤、痛苦和绝望。这与他脸上仍然残留着的幸福感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女人正忙着穿衣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把盒饭拿去热一热吧,我饿了。”片刻之后,丁震故作平静地说道。
“好的。”吴琼俏皮地一笑,“我以前还真以为你是铁打的身板,不但无欲无求,而且能不吃不喝呢。”
丁震不再说什么,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带着贪婪而又不舍的神色。
吴琼显然误解了丁震的情感,她的脸一红。有些局促地那起饭盒向屋外走去。
“我一会就会回来。”这是她最后丢给丁震的话语。
大约十五分钟后,吴琼从食堂的方向往环境工程系所在的节能大厦走回来。她的手里端着那份热腾腾的盒饭,心情也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般,充满了温柔的煦暖感觉。不过当她拐过一个弯,来到大厦近前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副奇怪的景象却让她愣在了原地:大量的警察和警车聚集在大厦的周围,几乎把整幢的节能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什么事了?”吴琼走到外围看热闹的人群中,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我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警察来抓人,又好像是楼上有人要自杀。”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广场停车场的保安。见吴琼的目光茫然找不到目标,他又伸长手臂往高处指了指:“你看,八楼那个地方,看到人没有?”
吴琼顺着小伙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人影正站在八楼某个房间的窗沿上,他所处的地点已是窗沿最边缘的位置,几乎是一阵风都有可能将他吹落下来。
吴琼“啊”地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饭盒打翻在地上。他身旁的小伙子忙不及地躲了一下,同时讶然问道:“你怎么了?”
吴琼没有心情和他解释,她慌乱无措地挤出人群,向着大厦的入口处冲去。然后很快就有两个警察抢过来拦住了她:“对不起,现在大厦禁止出入。”
“不行,你们让我进去,我是他的秘书,我是他的秘书!”吴琼语无伦次地叫喊着,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八楼窗沿处的那个男子,脸色苍白。
那男子正是丁震。他此刻也看到了吴琼,于是他那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自己仍然站在这里,也许就是在等这个女人吧。虽然只是远远地见到她的身影,但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自己十年前为什么没有遇见她呢?否则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吧?
丁震不敢沿着这个假设细想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承受到如撕裂一般的心肺之痛。
无论怎样美好,无论怎样地令人期待,无奈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又抬起头,看向空中那璀璨的太阳。刺目的光线让他的眼前出现了杂乱而又绚丽的幻彩,仿佛开启了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再见。”他轻轻地嗫嚅了一句,像是对自己所说,又像是对全世界所说。然后他轻轻一跃,向着窗外跳了下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所有的感观几乎都已封闭,唯有那女人通彻心扉的叫喊声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
“不~~”
他很想为这喊声再停留片刻,但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随着丁震落地时那声沉重的闷响,吴琼的身体也软软地倒了下去。旁边的警察连忙把她搀扶到圈外,一边急救一边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另有几个人却向着丁震坠落的地点聚拢过去。其中领头的正是刑警队长罗飞。他一边蹲下身验明了丁震的身份,一边吩咐身后的尹剑等人:“把好大厦的各个出入口,里里外外给我彻底地搜查一遍。”
“是!”尹剑带着警方的大队人马按照罗飞的命令执行去了。而这时诸人之中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跪在了丁震的尸体面前,他长时间地看着那张破碎的面庞,神色有些惘然。片刻之后,他竟然伸出手去,掐在了尸体的人中部位。
“老黄,你干什么?”罗飞觉察到那男子的异常,连忙低声地喝了一句。
那男子正是十年来一直苦追着一一二案件的黄杰远。他的情绪却已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不仅对罗飞的喝斥充耳不闻,反而又腾出另一只手来扯住了丁震的上衣领口。
“你醒醒!你给我起来!”他用一种被压抑过的声音咆哮着说道。
罗飞皱起眉头,冲身后的干警使了个眼色:“快去把他拉开。”
两个年轻的干警从两侧搀住了黄杰远的胳膊,强行把他拉离了丁震的尸体。黄杰远狂燥地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罗飞提高嗓门吼了一句:“老黄,请你冷静一点!”
这一声如同当头棒喝,终于让黄杰远清醒过来。后者的动作和神色都在慢慢地平定,但同时却有两行浊泪滚过了他的脸庞。
“我只是想问问他——”良久之后,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问问他,我等了他十年,他为什么连一天都不肯等我?他为什么不敢和我面对面地说清楚?”
罗飞默然叹了一声,他走到黄杰远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本他还想说几句,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此后的几个小时内,警方把节能大厦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个遍,全楼的监控录像也反复调看,但并没有发现Eumendies的任何蛛丝马迹,看起来他就根本没有在这幢大厦里出现过。
但罗飞相信Eumendies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来”过了,否则便无法解释丁震为何会在与警方交锋之前就登上了八楼的窗沿。要知道,虽然罗飞等人对一一二血案的分析最终把丁震锁定为重大嫌疑人,但警方也并未掌握丁震涉案的具体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丁震却出人意料地主动赴死,这说明在警方到来之前他一定经历过了什么,正是这段经历把他逼到了不可挽回的绝望境地。
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罗飞预测中的“经历”终于被找到了,那是保存在丁震手提电脑中的一段网络聊天记录。
与丁震聊天的人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网名设置为“Eumendies”,他的第一条信息发送在中午的11:35:32。在丁震的作息时间表中此刻正是午饭时间。
那是一条死刑通知单,和警方收到的书面稿相比,这条通知单中注明了具体的受刑人。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丁震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执行人:Eumenides”
11:36:27,丁震给出了回复:“Eumendies?你到底是谁?”
11:36:53,Eumendies:“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什么。”
11:39:11,丁震:“你这是在恐吓我吗?我会报警的。”
11:39:31,Eumendies:“你不用多此一举,警方很快就会来了。”
11:39:43,丁震:“你什么意思?”
11:40:52,Eumendies:“我能够找到你,警方当然也能够找到你。”
11:41:35,丁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11:43:45,Eumendies:“十年前,一月十二日,你杀死了一个女大学生。然后你处理的她的尸体,把其中的大部分扔进了你住所背后的宝带河里,其他一些肉片和头颅等等则分抛在市内各处。”
11:44:21,Eumendies:“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11:47:12,丁震:“你要杀了我?”
11:47:54,Eumendies:“是的。但也许在我动手之前,你就会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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