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人影渐凋零,酒客从来处来,归来处去了。仅有的三两个酒客,沉沉地潦倒在低矮的酒桌上,夹在手中的烟卷仍然若明若暗,如三两点僵而难消的幽灵喘着气。老板似乎与王群很熟,说声:“细儿,走哩时候别忘哰把我的门带上哈。我困觉去哰。”说完,打了几个呵欠,带上馆后的侧门,东一脚西一头地朝楼梯口闯去。
“就只有我们两个半醉的客人哰。”王群道。
“清风古雅哩。就我们两个。”张权禄四下望了望,点点头,哼了一声,端起碗一口灌下半碗。转头朝身后那个哼着酒音的睡客望望。
“是啊,清风古雅哩。”王群见酒有销处,起身向楼上叫到,“先打你两斤包谷酒,明天算账。楼上甩来一句话:“打就打,外人咹。别吵老子嗑睡喽。”话音落幕不久,鼾声雷鸣般响起。
他看了看王群,王群也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关注着贺风波、何林他们离校前的事。”
张权禄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王群:“真的?你那个意思我懂。”
“你发现没发现我最近有些三魂不着七魄?因为你们的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王群道,“我在何林走后,才从十中调过来。这你是晓得哩。”
“还是我去给你办哩手续。”
“所以我对你感激万分。这种感激无法用‘涕零’两个字来解释。有如‘夏季的长江水,滔滔不绝’。”
张权禄道,“细儿,少跟我讲这些屁话。”不过心里如沐春风,有股说不出喜悦。
“这不是屁话,确是感激不尽哩话。”王群道,“今天,就你我两个,还有啷子话不能放开哰讲开哰呢?”
张权禄几口黄酒下肚,身处此景,胆气酒中生,“风啸啸兮南眳水寒”的气概幽灵般附到身上,那些隐隐的痛如南眳河水,滔滔而汇集,大有不泄则已,一泄倾城之势。
“你王群既然象呃说。再说哰,你是个晓得顺与逆哩人,‘顺’这一节重要之处,你自是不用我来说教哰。”
“有关顺与逆,我不感兴趣。我最喜欢与人分享同一段经历,感同身受地从中感觉出一番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哩道理。”
“好一个做男人更难。”
“做男人难的一个原因就在于男人不是女人,该细的时候总就细不起来,不该细哩时候又细得有些琐碎。”
“嗯,有道理。在这点上,你比你同学贺风波有道理得多。”说完仰头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痛快。接着讲。”
“男人希望别人理解时,总藏着噎着;女人想要别人理解时,总能找到特殊哩方式。”
张权禄点了点头,又倒了碗酒。钵里的酒越来越少,张权禄肚里的洒越来越多。多得难以存放许多往事。经王群男人女人的一番高谈阔论,仿佛要从三万六千个毛孔硬生生钻出来,才四体通泰,毛发顺畅。他用三五句话概括了过去的经历,同时,吟了一首诗:
“昨夜惊风倏还寒,今朝元直又重现;
悠悠晓梦曹营事,烈烈青烟汉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