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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暮鼓晨钟--少年康熙 > 39 过

39 过

两位未来的福晋由太监引导出宫之后,苏麻喇姑带着两名手托翠盘的宫女,向四名人选的格格分送定礼:荷包一对,钻戒一对,珠凤宝钗一对,翠玉手镯一对。随后,宫女们将她们送往养心殿寝宫两侧的体顺堂和燕禧堂。待皇上的大婚礼成,钮枯禄氏和那拉氏将迁往诩坤宫.伶佳氏和郭络罗氏将迁往承乾宫。

格格们走了,为最后这次挑选忙进忙出的一大批太监宫女也退出去了,眼皮子底下总算清静了,太皇太后向椅背靠过去,坐得更舒服一点,眯起眼睛,望着心爱的孙子,­唇­边露出满意的微笑二

多次的挑选、比较,最后留下这六位格格,太皇太后经过了深思熟虑。从治国的需要,她留下了钮枯禄氏和瓜尔佳氏;从延续家族的需要,她看中了那拉氏和章佳氏,-一一两位格格的福相说透了,就是宜男相,取多子之兆;为了玄烨的情爆,她­精­心挑选了伶佳氏和郭络罗氏。最是这个郭络罗氏,出身不高、年龄又小,找到她还真费了大功夫哩!她本来担心玄烨不能体贴自己的心意,过于认真而钻了她为别人设下的圈套,结果她的担心是多余。不知他是真的懂得了太皇太后的权术,还是本心就不喜欢瓜尔佳氏的高傲,或者对鳌拜的敬慕因天算案而渐渐失­色­?总之他没有翻那块牌子,聪明的孩子啊:

太皇太后笑道:“从明日起.直到大婚前,皇帝要迁人养心殿寝宫;大婚后,在坤宁宫住一个月,你就在乾清宫长住了。”“是。苏麻喇姑对我讲过了。”玄烨恭敬地回答二“瞧你额头,一层汗珠子」这屋里可比慈宁宫热。穿多了吧?快问去叫看妈给换换。谁给你管衣裳呢?云妞儿丫”

“是。”

395

“你去吧。晚上叫她们笼上火,好好洗个澡,可别把汗渍留在身上。”

玄烨出长春宫由启祥门向南,回慈宁宫他的住处二御荤前五十步远,一名小太监嘴里“味、咏”地’‘打吃”,相当于外面官员车轿前面的开道锣。一些来往办事的太监宫女赶忙躲藏,躲藏不及的.就面墙壁而立。这些都是玄烨自幼惯经,引不起他的生意。何况他一出长春宫、离开祖母身边,神­色­就不知不觉变得饱慢不乐厂。

娶妻纳妾,就是普通平民家也是人生之喜,何况皇帝。可是,玄烨在新鲜好奇之余,总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怅惘,使他郁闷。六七年的苦读没有白费,今天挑选贵人时,他一眼就看透了祖母的用心,做出了使祖母和自己都满意的选择。对祖母的眼光­精­明、深谋远虑,玄烨佩服之至;而郭络罗氏的出现,又使他对祖母的善于体贴分外感激。

不过,因为这个十二岁的小贵人,又一次勾起玄烨心底的那一团深深的、深得如墨一般黑的忧伤:郭络罗氏再像冰月,终究不是和自已从小一起长大的月妹妹啊!月妹妹也许还以为我会娶她,我们不是发过誓的吗?现在,我违了誓,怎么也该向她说清原因吧?不然,我不就成了戏台上演的王魁、蔡伯嘈了吗了· ,一只是,事到如今,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一· … 自从玄烨五月里行围回京、同意聘定何舍里氏以来,和冰月就疏远了。玄烨觉得对不起冰月而避着她。冰月呢,初时奇怪,继而有一段不理睬玄烨,等七月七日行过纳彩礼,又跟他说话了,只是像成年人那么冷静,再也不曾提起只属于他们俩的往事。

大婚期一天天近了,今天选了贵人.明天就迁往养心殿,离39 巷

慈宁宫、离冰月就远了:玄烨觉得心里像坠着个铁秤佗,沉甸甸的,那是对冰月的越来越重的负罪感,他真的儿乎要自以为有罪了!不卸掉这个道义上的包袱,他怎么一电不能安心。该怎么对她说呢?… … 玄烨痛苦地盘算着,眼看到了慈宁门。门南花园里初初带些黄红秋­色­的树丛,在阳光中很是鲜明,更牵惹着玄烨的目光。他陡然想起,今秋那园子里专门辟了一方菊圃,其中也有白鹤卧雪的名种,是因为冰月最喜欢它.去年特意央告老祖宗为她多种了五十株。要是带一束白鹤卧雪去见她,不就容易开日说话了吗?

玄烨赶忙回寝宫,叫云妞儿找衣裳换了,又急急忙忙出宫门,快步进了南花园,直奔他们曾经’‘官兵捉强盗”的假山之侧的菊圃。老远就从亭台楼阁的空隙间看到那一片­色­彩绚丽的花田,可是一过临溪亭,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呆呆地停住了:冰月就在离他不过卜步远的地方,站在那片最美的白鹤卧雪旁边,望着那如琼玉雕就的花儿出神。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袍,头上只用一支玉替挽了个松松的飞燕髻,没有别的饰物,脸上也没有胭脂粉,但她沉思的面容给她增添了好几岁,仿佛一个成熟的少女。她一双手温柔地抚摩着怀中与洁白掬花相对的洁白的猫儿小雪,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纯净无瑕,美丽动人,是花儿像她.还是她像花儿呢?白菊、白猫、自仙女,· · … 这景象深深印刻在玄烨心中,很多很多年都不能抹去。

玄烨慢慢挪动步子,既不愿惊动她,又想她能注意自己。他的衣服拂动了花叶,“簌簌”响声使她抬起了头。看到玄烨,她既不惊奇,又不表示高兴,也没有任何怨气,只是默默地、不眨眼地望着他;她怀中小雪的碧­色­瞳仁、她周围的一团团雪白397

的掬花一也同她一起默默地望着他。在这样无声的注视中,玄烨觉得如处凛冽寒风,又似受骄阳炙烤,每迈一步都很困难。但他还是走到了跟前,走到了冰月、小否和白鹤卧雪的面前。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又一同去看那些掬花」玄烨第一次没有勇气在他的月妹妹面前直截了 当地说他想要说的话,他嗓子有点暗哑,伸手摸摸小舌丝一般光滑的柔毛:

“这儿天,小雪好像又长大了。”

“嗯。”

, ' i 己得吗?那年眷大,它逃! 树梢我爬树拿它,它才这么一点点大。 '

· ‘记得。”

“白鹤卧雪… … 名字真好听,对吗?'

“嗯,好听。”冰月轻轻叹了F - ! 气。

“所有这里的掬花,名字都起得好,”他又一样一样地说起那些花名,见冰月没接碴儿,便紧接着又说下去,“可是不管红的紫的,还是黄的粉的,都比不上这白鹤卧雪,它最好看、最美!牡丹芍药都没有掬花的气节呀卜· · … 有句古诗赞掬花说:’打可抱香枝头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 ”玄烨生怕沉默尴尬.便信口乱说,说个不住嘴,心一真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知所云、为自己害躁,却又无法停下来。

冰月的眉尖耸了耸.乌黑的眼睛闪出两点光亮,小声道;“你说什么?宁可抱香枝头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 … ”“是啊!还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也是颂菊的名句么?你还记得… …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冰月仿佛在细细咀嚼那两句诗,并没有搭话的意思。玄烨忽然情不自禁地说:“刚才我站在远处看,你和小雪跟它在一起,真是一幅398

最好看的画。 它真像你,真的I 你就像一位司掬花的仙女

冰月目光一闪,又那么看着玄烨,轻卢说:“真的,…… , ' ' “真的!是真的丁”玄烨过分热烈地连声嚷着,忽而沉默片刻,没头没脑地小声说:' ‘你看,我刚去了长春宫… … 明儿就要_ !二养心殿了… … 九月初八眼看近了… … ”

冰月懂事地点点头」这让玄烨陡然增加了勇气,更小声地说:' ’你恨我吗了… … 咱们发誓的事儿了

冰月突然嚷了一声“我对淮也没说过”:猛地扭开脸.就在这一刹那.泪水涌满了她的眼眶:小雪被一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仰脸‘唠瞄”叫了两声二

“不.不是那个意思扮· · … 你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这么说话的,找,唉丁… … 叫我怎么对你说呢了”玄烨又着急又苦恼,拍着白己的头,竟说不出个回圈话了;' ’这由不得我呀。 … … 有祖宗的规矩管着!… … 我给你起誓!'

冰月到底把眼泪憋回去了,她急忙拦住要跪下起誓的玄烨:“你别! 我都明白· ,· … 五月里,苏姥婕就刘一我讲过了… … 谁都不怪,不怪你,也不怪别人,只怪咱们生到一个家里.咱们命里注定不能一辈子呆一块儿啦… … ”

‘· 冰月。 '

“三哥哥,只要你以后老能不忘记我,我就高兴厂。”冰月悲哀地笑着,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优伤得简直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看你在胡说什么分我怎么会忘记你?等我亲政以后,一定要把你嫁给一个最勇敢、最英雄、最漂亮的小伙子· ,一”出乎意外,冰月又添了一句:“还得有才学呢!' 399

I .对对丁得有刁‘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 ,一”一三哥哥,不说那些了。我想要这棵白鹤卧雪。”“叫他们再端两盆到你屋里去就是了。”

“不,我只要这一棵。你不是说它像我吗?一会儿我向老祖宗要,你可得帮我说话呀丁”

“老祖宗最喜欢你,还用我说?'

“不,”冰月聪慧的黑眼睛里又透出沉思,“老祖宗没有从前那么喜欢我了… … ”

“哪能呢:”玄烨对此倒不怎么敏感.“近来事情多,老祖宗太忙太累了。”

他们就这样和解了:亥烨满心轻松,负担卸掉了,问心无愧了。他暗想,要是老祖宗知道他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又该责备他不合身份、不够威严了。叮这是对月妹妹嘛!不过,以后就是对冰月,大概也不可以这么随便了。

他俩离开南花园,没有像过去那样手拉手地跑着跳着边说边笑,而是温文尔雅地漫步而行。玄烨背着双手.冰月抱着小猫,不互相张望,一也不看别处,只注视着脚下的路,随意谈天,说着溜出嘴边的话题,俨然一对成年的兄妹在踏着夕阳散步。这景象令专程来寻玄烨试新衣的苏麻喇姑感到惊奇有趣,并肃然起敬,后来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以至不忍打断两个小人儿的散步交谈,一闪身避到绿云亭侧,悄悄地日送兄妹俩的背影从揽胜门消失。

苏麻喇姑轻轻地叹了口气,无意间向南看了一眼,又惊呆一了,她看见了什么?

是太皇太后,披着一身金红­色­的残阳,手里摇着一束披夕阳染成粉红的掬花,踏着长长的影子.步履那么轻松洒脱,神400

态像孩子一样活泼愉快,居然边走边唱:

生­性­明智的河额仑母亲,

穿着百结的衣服,

扎着破乱的裙,

来往于翰难河畔,

抨拾野韭野葱、掘取红篙草根,抚育着幼小的儿子们。

用野葱野韭沈育的儿子们,

都有英勇气概,威武、娇健、聪颖;用野草根抚养的儿子们,

个个都有治国的才能。

这久违了的、极其亲切熟捻的高亢悠长的曲调,叫苏麻喇姑骤然间心热鼻酸、泪水满眶,宫殿、亭台楼阁、花园小径一时间模糊了、消失了,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故乡的大草原,无边无际的科尔沁啊!… …

四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在落日的光灿灿的余晖中,饱受棱辱蹂痢的十岁小女孩苏麻喇姑,躺在深深的野草间痛哭,用最毒的沮咒,咒骂那几个禽兽般的男人,她乞求佛爷降灾,让天下的男人都不得好死!让所有的男根全部烂掉!一阵歌声打断了她的哭泣,从拂动的草叶间,她惊奇地看到落日仿佛迸裂开,一匹骏马从裂口中奔来丁马背上是个姑娘还是位小仙女兮或者就是阳光的金辉编织出来的金人儿!她的高亢嗦亮的歌声响遏行云,在辽阔的草原上飞扬

骏马的尾子上,飘起云雾,

骏马的尾子上,飘起云雾,

骏马的飞鬃上,扬起美丽的太阳的红光!

尤依无靠的孤儿苏麻喇姑,深信自己遇到了救星,不顾一切地奔过去跪在小仙女的马前,把科尔沁蒙古塞桑贝勒的十岁幼女布木布泰吓了一大跳:当苏麻喇姑痛哭着求告仙女收留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小格格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说:“别哭了,跟我来,谁敢欺负你我打谁二”那个时候,幼小的主仆二人哪能想到,四十年后,小格格成了广裹的中华大帝国的太皇太后;又怎能想到,她们竟相伴相依,始终不渝,直到生命的最终?… …

苏麻喇姑用手掌搭上前额,似遮阳光,似遮泪水,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歌声戛然而止,走到近处的太皇太后看到了苏麻喇姑口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借以遮掩那几分尴尬口

苏麻喇姑赶忙趋前察告:“奴才来寻三阿哥试新衣裳。””哦,他已经回宫去厂。… … 你看这掬花可好! …… } ' “咦.原来是自掬花.远看着倒像是粉红的,真好看!就像玉雕雪堆的一样。”

“这叫白鹤卧雪,名字也雅致有趣。具它名种掬花有比它富朋华贵的,可再比不上它纯净高洁丁”太皇太后的日光仍留在掬花上,嘴­唇­和丰满的双颊都漾着笑意:' ”苏麻喇姑,你去传一桌酒膳,晚上我用。”

“老佛爷今天这么高兴?'

“原以为有一场暴风雪,冻死羊群、摧垮帐篷,竟然自然消散,牧人能不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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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赐的福分:' 九。

太皇太后笑容不减,轻声赞叹;“好孩子啊,

苏麻喇姑笑着接一句,心里明白了八

目光从白掬花移上一重重金黄|­色­殿顶,定能胜过他父亲二… … ”

大婚热热闹闹、隆重而堂皇地举行了,一切都很平顺,大清国于是有了一位皇后.

其间,只发生了一件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故:大婚那天,夜深人静之后,冰月悄悄起身,借着窗外半轮明月的淡淡银光,走到奉皇上圣命特意送给月格格的那盆“白鹤卧雪”旁边,对那些在月光下格外美丽的花朵看了好一阵,然后把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揪完了一朵又揪另一朵;揪完了花又揪廿卜盆边地面上,霎时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 一

第二天,人们看到这盆秃秃的无花尤叶的光杆、看到卧在一片白掬花瓣绿菊叶片上酣然大睡的小雪,都非常惊奇,很怕冰月看见这惨状会大哭大闹,因为她平日太爱惜这盆花了。宫女太.监们都心惊胆战地一再声明,这事不是他们­干­的。不想冰月一点没有生气,她说:

“这花的大限到了,不跟人相­干­.自鹤卧雪,白鹤臣、雪,白鹤飞走了,雪很快也就化了。就是这么回事。 '

虽然这话老气横秋得叫人疑心,不像一! 一岁女孩的口吻,可既然冰月都不在乎,谁还没事找事地向! 察告、去惊动老佛爷?玄烨自然就更不知道了。人们很快也忘记了这件小事、只有细心的苏麻喇姑暗暗叹息了好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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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大雪给川电铺上厚厚的雪毯,给群山戴上美丽的雪冠,人腊以后,又陆陆续续地小雪不断。常言道:地盖三层被,枕着麦饼睡。田家百姓都叩谢上天,将给他们一个难得的丰年。于是更加欢快地准备着祭灶祭祖祭天地,表示他们不忘本的虔诚口所以,尽管天寒地冻,大路上积雪难行;尽管已经到了灶土爷! 天的前夕,年关就在眼前,官道上还是人来人往、车去马还,给覆盖了自雪的宁静世界增添了许多生气。

柳同春骑着小黑驴,从官道分岔口转匕了山,随后便上坡下坡,径直东行。小黑驴脖子上的铜铃“叮哨叮哨”地响.在白茫茫的雪原上,传得很远,也许惊动了附近村落里警觉的看家狗,不时有阵阵犬吠回应着铃声。太阳己经有一小半落下西山.暮霞如胭脂,把天空、群山和雪地都染红了,连同春拖在雪地上的长长的影子,似乎也在放着红光口这一切在同春的眼里心上,都那么喜滋滋的,因为再上一道山坡,就能看到他的家,就能见着他的妻子啦!

这千真万确是属于他的家,而不是寄居之所;这千真万确是属于他的妻子,而不是别人的奴仆!他和梦姑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和苦难,终于如愿以偿了。

当初,他们叩谢了安亲王的拔救之恩以后,随同吕先生来到永平府西界的小小靠山村。这是前明藩王封地,本朝八旗又不曾圈占,地广人稀,最是落脚的好地方。一位老人去世,他大半辈子都租种那位明朝藩王的土地。大清入关、明朝灭亡,他租种的地就成了他自己名下的田了。偏偏他两个儿子都在京师404

做生意,不肯回乡务农,于是,吕老先生做中人,老人的房屋院落便折价卖给了同春夫­妇­。

奇怪的是,老人的两个儿子却压根儿不提田地的买卖,同春一说起要给田价,兄弟俩就慌忙回避,直怕沾包。后来,吕先生给同春解了这个谜:一是因这地原是明朝藩田,他们若当作家产出卖,怕有后祸;此外,老人二十多年来,只除了顺治元年外逃没有耕种,其余各年交罢官粮还记着按老主家故明藩王的规矩缴一份租。只是他无处可缴,便折成银两年年积存。这么多年下来,好大一笔钱哩。儿子们再三劝说,他固执已见,一文也不许动用。直到老人过世,兄弟俩才得银子到手。这事若叫当局的知道还得了吗?所以那哥儿俩只想快快了结.根除后患为要。

就这样,同春夫­妇­名正言顺地继承了老人名下的十亩田地.同春有的是力气,积蓄也不算少,农忙时还可以雇请帮工。家事有梦姑­操­持,小日子过得很和美。第一年就落一了 个丰收,赋税不算重,年下丰衣足食、无债无忧,于是同春专门去一趟京师采办年货,还帮吕先生和吕帅母买药材办事。仿佛遇七了大顺风,件件遂心如意口不过这是他和梦姑落户以来第一次分离,回家的喜悦自然更使他怀然动心,急不可待了。

小黑驴驮着同春上到坡顶,坡下那个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便尽收眼底了。袅袅炊烟飘落着渐渐消失,顶着自雪、楷下挂着冰凌的房屋,都被夕阳抹上一层粉红,天空蓝得透明,初出的星星越发像梦姑闪光的眼睛· 一哦,那是什么份村口大槐树下,怎么跳出一团鲜红鲜红的小圆球?好像雪地上滚着一个山里红… …

“阿叔!、一一”“山里红”发出尖亮的呼喊,那是莹川!这405

小丫头,大冷的天,还跑出来玩儿… … 不,她牵着另~个人,蓝­色­的,大空那样哄净的蓝­色­!是梦姑。 同春兴奋地抽打小黑驴,, ' !! 丁档叮哨”,小黑驴快乐地冲下山坡。

同春跳下驴背,梦姑领着莹川迎上来。她的面颊冻得通红,连鼻子尖都红了。呼吸有些急促,吐出一团团白气,头发眉毛和长长的睫毛! 结‘。 ’一片白霜,可是乌黑的极有神采的眼睛,喜悦地闪动着,温柔得像丝绒,活跃得如火花,伴随着嘴­唇­的微微翁动,是甜美轻悄的话音:' ’你一一回来了!· · 一”同春嗓子眼儿滚过一团热气.他真想立刻把他的娇妻抱起来.托回家口在京师的十天吸,他常常想念的,就是这样的一张忠诚、温柔、充满爱怜的关丽的脸啊:

“阿叔! ”莹川摇着他的手.很不满意他只盯着阿婶看,完全不搭理自己,仰着头喊道:“阿叔,我跟阿婶都连着第四大在这儿等你了:

…… .哎呀!”同春着急了,“这么冷的大,要把你们冻坏的呀:· · 一小莹川快来,我抱你上驴背{'

小丫头兴高采烈地坐上了驴鞍,同春牵着驴,跟梦姑一路走,两人不时互相望着,知心地微笑,默默听莹川不住地唠叨:“今儿个儿我说天太冷,不来了。可阿婶说你今儿准回来。我不信,她就说她昨晚上做了梦的。我还是不信。刚才我们躲在老槐树背后避风,听见铃儿“叮挡”响,阿婶就说是你,可不,真是你呀{… … 阿婶,你的梦就这么准?'

“当真尸同春扬扬眉,温柔地间妻子,梦姑点点头,睁着梦一样的眼睛,笑了。

“莹川,你爹妈都好吗?'

“好着呐卜“,二就是我爹前些日子老咳嗽,姆妈给他扎针拔魂06

火罐子,这两天好多啦:'

梦姑轻轻地说:' ’你走了以后,多亏吕先生和吕师母时时照应我,还让莹川给我作伴儿!· · … ”

莹川歪着脑袋很认真:' ‘爹说的,我阿叔不在家,阿婶晚上会哭出好多好多眼泪,把枕头都漂走!有我跟她睡一块,帮她揪住枕头拽住被子.就不怕了。”

“那么,你阿婶真的哭了没有?'

莹川看看梦姑,犹豫片刻,说:“哭了的。枕头哭湿了,可是没漂走哇… … ”

梦姑满脸通红,在小丫头身上轻轻一拍:“莹川,别瞎说!' 同春满心甜蜜,又不好说什么,只用火一样热的目光盯了梦姑一眼,梦姑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

屋里真暖和.炕烧得那么热,进屋就像走进了春天。同春把沉重的搭袋背进来往宽大的八仙桌上一放,莹川立刻凑上去瞧新鲜。梦姑却赶忙坐到灶边拉风箱,锅里的水很快就哼起来了。

同春把搭袋里的年货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和莹川一问一答的,像是小黄莺与杜鹃在交谈:

“这个大包,是给我姆妈带的草药,对不对?'

“一猜就着!下回有人给吕师母送‘妙手回春’匾,可别忘了阿叔我跑腿的功劳哟。”

“忘不掉的,请你吃汤团!'

“哈,小莹川这张嘴,就像大鸭梨,又甜又脆!' “这是春联纸,这是年画,这是门神… … 呀,这个红绸小包真好看,'

“这呀,是给莹。!! 的,现在不许打开,过年时候才能拿出来407

呢。”

“里面是什么呀,告诉我一点点好吗?'

对莹川的求告,同春只不做声。灶前的梦姑笑着转向同春用目光问他,他眨眨眼,朝梦姑轻轻一点头。

他去京师时,梦姑嘱咐再三,卖了她­精­工绣制的荷包、手绢、绣鞋以后,一定要给莹川办点年礼。自打他们夫妻到这里落户,吕先生老两口的恩情自不必说,连莹川这小姑娘对他们也非常依恋,投事就跑来依着梦姑学女红学烧饭。梦姑的绣工­精­巧,有多年根底,她的活计都卖了好价钱,所以给莹川备的年礼也不薄。但此时同春对莹川的哀求视而不见,硬着心肠大摇其头:“不行,没有过年呢,一丝风也不能透丁”

眼看莹川的小圆脸拉长了,梦姑连忙起身把热水舀进铜盆端给同春:“来洗脸,解解乏。热茶在小火炉上壶里煎着口”放下盆,便笑着走过去搂住莹川说:

“别理你叔,他最没正经。来,婶陪你瞧瞧,还有什么新鲜物件儿。”

莹川的小脸儿又圆了,两人在灯底下折腾那个搭袋,什么茶叶包、点心盒、蜜饯果脯、徽州爆竹… … 摊了满满一桌子。搭袋好像百宝箱,又似无底洞,大包小包、红包绿包源源不断地往外拿,小莹川的喊声笑声银铃一般,响个不停。夫妻俩不时交换着会心的微笑。温暖的小屋里,人心也这么温暖、纯真、亲密,瞧那明亮的灯焰,仿佛也欢笑着,笑得发抖呢。“咦,买这艾条做什么?我家有的是!”小莹川翻出一大包透出好闻的药草气息的蜡烛似的纸筒。

“熏蚊子吧了”梦姑也问。

同春走过来,故作神秘地说:“这可是大有用处!不过还得408

两样东西配它。”他像个变戏法的,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搭袋去摸,倏地一抽手,往桌t 一放,莹川先抢到手一看,挺失望:“一包药口”

梦姑低头闻了闻:“像是药膏?'

同春眼望屋顶,手还在袋里摸,口中念念有词:“更有一件,­精­美绝伦,买者得意,用者欢欣。瞧!”他刚洗过的脸上闪着光亮,手中托出一个粉红的小圆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顶毛茸茸的兜帽丁

“呀!真好看!”莹川拍着手直跳直嚷。

“这么贵的东西,咱们哪儿用得起」买它做什么?”梦姑一眼就认出这是紫貂皮制成的,不由责怪地瞧他一眼。同春自管把三样东西并排一起,一本正经地说:“你额头那些瘫痕,得先用艾绒炙… … 你别害怕,只有一点点痛;炙好以后就涂上这药膏口这可是京师最有名的西鹤年堂配制的膏子,能去腐生肌、整旧如新丁这个帽兜嘛,.上了药膏以后要防风吹,就是不上药.你戴了它也会很好看的}… … 别生气啊!我跑了好多路才求到这个方子的口”

梦姑呆呆地望着丈夫,眼睛蒙上一层发亮的泪水。额上“逃人”两个字,由于当年钱塘县令的好心,烙得不深,但它终究是梦姑的耻辱,也是她危机潜伏的所在。她随时有可能再去经历一场督捕衙门的过堂,虽然事情总会清楚,但免不了要受一番苦楚。为此梦姑一直留着长长的齐眉额发,把那两个可恶的字盖得严严实实。

与同春团聚后,他只在初见面那次抚摩着烙印滴下了眼泪,以后就再不曾提过,也再没有注意过。只有一回他取笑她说:“出嫁这么多年了,还额发齐眉,学小女孩那般梳妆么?”当时409

梦姑心里一酸,捂住脸哭了。同春连忙搂住她极力安慰解释,说自已实在是信口胡说,并且拉过她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拍了两下,算是惩罚。直逗得梦姑破涕而笑,他才放了心。丈夫虽不嫌弃,可是年轻女子,谁没有好美之心{梦姑每每对镜,撩开头发,抚着隐约可见的烙痕,忆起噩梦般的往事,总觉得十分伤感,有时也为此闷闷不乐。当然她尽量不流露,在丈夫面前总是含笑相对。为了这个家,同春已经够­操­心的了。同春却什么都想y。。 了:梦姑心咖涌着感激和情爱,望着丈夫说不出话来,竟使同春有些难为情了,小声道:“别这么看我· ,一咱们是夫妻嘛!… … ”

莹川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拈着帽兜左看右看,又缠着梦姑戴上叫她瞧瞧。梦姑用微微发抖的手把帽兜结在发际。莹川一脸小女孩的衷心羡慕,盯着梦姑,嘘着气轻声说:“好看,真好看… … ,,

同春目不转睛,竟看呆了。

梦姑红了脸,羞答答地小声说:' ’这叫昭君兜… … ”这沼君兜齐额缀了一排细细的珍珠,边沿并不齐平,而是紧贴着肩峰走了两个柔和的弧形,这样,在双眉间便有一处~! 犷弯的小半圆,.正中有一颗圆形水钻;珠勒日以上便是毛茸茸的紫貂皮,一乌黑的发髻又从兜帽土方透出.像一团轻柔的乌云。梦姑额! 的烙印全被遮住了,她最美的眼睛、眉毛和嘴却更加突出,而眉间那颗水钻,晶莹夺日,简直像落在她额头的一颗晨星!

“阿婶,昭君一定没有你漂亮 ”莹川越看越爱.嗓门又高! 二去。

院子里一阵门响,吕之悦在喊:“莹川哪,你又在乱喊乱叫4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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