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了”
“吕先生!快请进来!”同春大声招呼。梦姑连忙要摘帽,同春拦住,小声说:“戴着,你真好看!”他出门迎接.两人在门前好一阵问候寒暄。
吕之悦边说边进屋:“我看你这里早早亮了灯,想着是你回来了,果不其然:莹川也该回去了,还没吃晚饭吧?' 莹川往梦姑身上一靠:“我不。 '
, ' 0 阿呀!梦姑这昭君兜,真好,真好!江南妇人一人冬就喜欢戴它、叮是梦姑戴着最合适!嗯,好!
同春一脸得意之色,看看梦姑.说:' ‘请老先生在这里用饭吧:烫壶酒来,搭袋里还有京师带回来的酱肉、香肠,' ' 两位男子进屋上炕,就着炕桌_}乙的几碟下酒菜,一人一盅,边喝边聊。梦姑在中间屋里烧火做饭.莹川快活地自愿充当f 端盘子的小伙计。
同春先取出清单,交代厂吕师母购买的药材,又拿出一本册子和三个红绩包递到吕之悦手边:
“先把先生的事交代清楚了,我才好宽心吃酒。册子上是欠先生书画润资的人名和银数.我去取银的日子、银两数都开在上面,欠据都已交还,共取回一百四十八两四钱五分银。这两包各五十两,这一包是四十八两四钱五分,请先生收好。”机竟有这许多银子!”吕之悦很惊讶,' ’你一家一家去讨的么了怪不得耽误到今天才回来。 '
“先生的书画本来值钱。有余钱雅兴买书画的,哪一个不是大户富户?当然要一家家挨个儿讨还!还能让他们占穷读书人的便宜不成。 '
吕之悦翻着册子赞叹:' ‘真难为你,办事这么精细。好,老4 11
夫可以过一个肥年了,请。 ”他举杯一让,痛快地干了一盅酒,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煎鸡蛋送进嘴里,一面嚼一面问:' ’可到安王府去请安?'
“去了的,也代先生向王爷致了谢意。王爷问先生全家好。… … 王爷看上去又黑又瘦.像老了许多岁口反是福晋还跟从前一样,倒发福了。”
“哦… … 王爷不得意啊!心事太重。”
“正是呢。听管事私下对我说,王爷因为听了先生的高见,把无人耕种的王庄地租出去,得了好处,招来一帮人眼红,不光背地里骂他违背祖制,还说要联名参奏他倒行逆施、无法无天哩!'
“岂有此理! ”吕之悦忍不住拿酒杯往炕桌_! 一顿,愤愤地说:“宁可把良田肥土撂成荒地,也不肯来一点变通,真所谓肉食者鄙!要是柄政者都这样昏馈糊涂,毫无进取之心,那这天下,一唉,怎么得一了 哇!先皇在位,原是很有一番作为的,可惜故世太早。当今已经大婚,眼看要成年,不知可有乃父的英睿?… … ”
吕之悦这个老名士,一向以谦恭、慈祥的长者之风闻名,近年来时世逼得他越来越爱发牢骚,也越来越爱喝酒了,每一发牢骚必要喝酒,酒一下肚则牢骚更多。同春不知不觉受了感染,也有些不安。他抿了一口酒在嘴里含了片刻,才咽下去,微微皱起眉头说:“先生,我这回听到一个传闻,不知真假,可是细细想去,不免叫人担心。先生见多识广,给咱分剖分剖… … ”外间风箱声停了,莹川端着蒸热的酱肉和香肠进来,放上炕桌;跟着梦姑也进来了,略通了通炕头的炉火,坐好铜壶,悄悄在丈夫一侧坑边的椅子里落座,莹川便乖乖地偎到她怀里去4 12
了。两双乌黑的瞳子一起望定同春,蜡烛的光亮照到她们脸上已很微弱,仅仅勾画出面庞的轮廓,这样一来,她俩就像瓜棚下一大一小两个金瓜,惊人地相像。坐在她们对面的吕之悦无意间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大不自在,不敢再看第二眼了,一时心绪缭乱.不能自己,连着喝了两杯烈酒。同春的话在他耳边一句句滑过去,他什么都没听懂,什么都听不进去」那个老题目在头顶上闪来闪去:要不要告诉梦姑,莹川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
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回来,不再走神,因为同春讲的事情很要紧,甚至可说很惊人,莹川和梦姑又退到了 其次。那天,同春在最热闹的前门大街.从棋盘街、打磨厂到鲜鱼口、珠宝市一带挤来挤去,在采办年货的急匆匆的人群中跑得满头大汗,终于买到了称心如意的昭君兜。他实在又饿又渴.走上那座大张着“孙胡子食馆”招子的小酒楼,要厂一大碗蒸汤羊肉面.就着店主人敬客的一碟熏豆腐,大日大门地吃起来,津津有味,不免呼呼作响。
他觉得背后有人站着看他吃面,用的是那种说不上是轻视还是羡慕的眼光。他并不在意,吃完了,又大声唤堂馆’‘再添一碗”{
背后那人声音轻俏柔美,懒洋洋地赞了一句:“朋友好胃口!”他当然要回头看一眼,一看之下.两人一齐愣住.这个衣饰华丽、神情娇庸淡漠的俊人儿,竟是他的师弟同秋!他们有三年多不通音信了。
同秋抢上去抓住同春的手二! 下一打量:“师兄,你这是
同春直截了当地笑道:“我回乡下种田厂n 怎么样,我这一4 13
身打扮还像吧?'
“哦… … ”问秋又看看师兄的布衫棉袍、沾满尘泥的棉靴和桌上那一大碗蒸汤羊肉面,竭力不表现出轻视和怜悯,可那双俊俏的眼睛却没能把它们掩饰住,他急忙地说:“是来办年货的吧?· · 一师兄快请坐下,今儿的东道怎么也该我,师兄就赏小弟这个面子吧!'
同春一笑:“难得师弟不嫌弃我这乡下佬儿,那就叨扰啦万”同秋赶忙在同春对面坐下,伸手打了个框子,刚找‘给同春端面的伙计应声而来,恭敬地哈腰听罢这位俊爷的吩咐,机灵地赶紧收走桌上的汤面大碗,擦净台面,对着柜上提高嗓子,有腔有调、吐珠子似的一口气把同秋点的菜复述了一遍:“桔酒一包瓮底春一斤梨花白一斤筒子鸡烧鸭银鱼羹火釜子带上烧饼糖蒜肉末冬菜呀。 - ”在拖得长长的尾音中,他已经走下楼梯去了。
同春笑道:“好个铁嗓子{不是上好的丑行材料吗尸同秋闷闷不乐地瞅了同春一眼:“师兄,真不明自你,竟甘愿回乡和泥巴打交道}承欢侍宴你不肯也就罢了,当一名梨园教习,虽不能锦衣玉食,也可举家温饱、无忧无虑口以师兄的技艺名声,何至于落得这劳身劳力的苦下场了”
同春笑笑:“说起劳身劳力,苦是苦点儿,可身心自由。早年随人俯仰,以声色娱人,纵然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趣?你说是苦下场,我道未必,苦中有乐呀。”
“真的?”同秋被这几句话说得不自在了,勉强笑道:“黄连树下抚瑶琴,苦中也能取乐嘛。”
同春听出他话中有刺,正想反驳,伙计送上了酒和菜。桔酒一包,是用蒲席包装的四瓶酒,色金黄;梨花白晶莹透明;瓮4 14
底春浓如虎拍色的蜜;烧鸭酱红色、筒子鸡淡黄|色、银鱼洁白如玉。最后一只大托盘,盘内八九个瓷碟,装满生切的鸡鸭鱼虾猪羊肉薄片,围绕着中间烧炭的火锅,锅里|乳白色鲜汤翻滚着,热气腾腾直冒。哪怕窗外朔风凛冽,坐在这样特殊的炉边,也会得到春大的温暖。
师兄弟喝着吃着,说起京师梨园行的变迁,说起师傅的坟地,也说起幼年在一起学艺的甘苦,这样,方才几句话造成的隔膜才溶开了一些。同春慢慢呷了一日清香的桔酒,缓缓问道:“还记得马兰村的小伙伴么?还记得梦姑么?' '
“记得{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找到了?,· · … ”同春不无自豪地说:“我已经娶了她。我们就在乡下安家落户,自食其力,过得很好… … ”同春装作没看见师弟瞪得很大的眼睛,也不等他追问,便情不自禁地说起了他们这对患难夫妻曲折艰辛的历程。
起初,同秋做出注意的样子,眼神却很冷漠.但很快他就被吸引,凝神屏息地听,眼珠都不转动一下,表情也越来越复杂:惊异、赞叹、伤感、惆怅· …
同春说完了,自己也落人兴奋的沉思中。
同秋猛地举起桔酒,笑道:“为了我的梦姑嫂子,干!”同春跟他碰了杯,心情激荡地喝了满满一盅。
同秋却又把酒盅斟满,说:' ‘为了师兄你成家立业,干!”同春又陪着喝了第二盅。
“为了师兄和嫂子百年好合、子孙兴旺,干!”同秋又举起了第三盅。同春看他脸色微微泛白,也不吃菜.这么一盅复一盅的,不免有些担心,连忙拦住说:
“慢慢喝,急酒要佼人的!… … 你从前可没这么大酒量啊。”4 15
哪里拦得住1 同秋只管灌酒,眼神阴沉地笑道:“酒量还不是练出来的!千我这行,哪能没酒量1 .· · … 师兄,我佩服你!自小儿你就有股子认死理儿的牛脾气,认准了要千的事,真是百折不回)可惜我就没这股劲· ~… 我吃不得苦,我没志气!
同春怕他喝醉,劝阻道:' ’你就别喝了.多吃点菜。过了年,你事儿不忙,就厂乡来家看看,你梦姑嫂子常念叨你呢!
“是吗?”同秋苦笑,“还有人真.合诚意地念叨我?我哪里配哟,我这不像男人的男人!
同春怕他往下说.赶快扯开话题:' ‘师弟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成亲了吧?是谁家的姑娘?'
同秋咬着牙根,' ’嘿嘿嘿嘿”地笑了好半天,笑得同春脊背发凉。
“但凡正经人家的闺女,”同秋包斜着眼,带点邪笑,说;“准肯嫁给兔儿爷?下三滥的门户.咱也看不上!花钱买个漂亮丫头,配当正头太太么?只有跟胡同里的粉头儿们混叹,兔。! 爷缥粉头儿,再没这么可乐可怜的事儿啦!可不就是同病相怜么?相怜归相怜,准又有真情实意?谁不是闹着玩儿?哈哈哈哈!· · 一”同秋笑得趴在桌子上直抹泪。
同春看看周围,幸而酒客不多,便拍拍师弟的肩膀劝慰道:“快别说了,这些丑话叫人听去多寒渗。 怪哥哥我不好,提了这么个叫你伤心的话头。… … 如今师弟是搭班唱戏呢还是· ,· … ”他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是说收徒弟设堂子。那其实就成了专门陪酒侍宴名为“小唱”的开业男媲了。
同秋苦痛地皱皱眉,又喝下一盅酒:“过了二十岁,上台唱4 16
旦还不招人笑话?设堂子收徒弟,我还不至于那么缺德,把人家好孩子往火坑里送 · · 一现如今,我也走了你当年的路,在信郡王府当了~名教习。正是你说的呢,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只是事事由不得自己。”
“王爷和管事对你好吧?'
“我们这位王爷年轻,性子最是喜怒无常。好的时候把你捧着,转眼一变脸,说不定就瑞你两脚门什么好不好赖不赖.我不也是他们手里的一件玩意儿么?'
同春默然:他知道其中滋味。
“前儿个,我教他的那王府戏班给他露了脸,他一下就赏了我一件貂褂、五十两银子。昨儿个去请他点戏,他倒赏了我一个大嘴巴,还说叫我滚蛋!… … 可我哪儿知道他们八旗里的事呢?赶上他发脾气,那些眼红的促狭鬼们偏把我推到他跟前,唉!'
“为的什么?你办错了事?妙
“天地良心,跟我一点不沾边儿! 说是镶黄旗的旗地不够数,辅政大臣指说正白旗占了镶黄旗的地,要跟正白旗换地… … ”“王爷的王庄谁敢动?换地也跟他无关,他发什么脾气呢了”“你忘了老辈信郡王是正白旗旗主啦?如今正白旗的都统副都统、大臣参领们,都跑来同主子诉苦,说镶黄旗仗势欺人,五爷原本暴躁,这还不发火?'
“当真要换地?那有多麻烦!'
“镶黄旗人多势众,四个辅臣里,三个属黄旗,正白旗未必… … 哼!'
“镶黄旗人多,那正白旗的地怎么够他们换户”
“那有什么,再圈近旁的地补足哩!浦政大臣是代皇上掌管417
国事的,那可是说一不二。 '
“难道又要圈地?,· 一”同春惊异不定,心里直打鼓。“换地也罢、圈地也罢,黄旗白旗就是闹个天翻地覆,与我什么相于丫我凭什么吃这日气挨这一巴掌?还不是命贱:· · ,… ”他嘟嘟嚷嚷地发了许多牢骚。又是冷笑又是傻笑的,他醉了 。
同春极力安慰他:“师弟,别这么想不开.还是攒点儿钱,买地种田、买货行商,于点正经营生,离了这一行吧,日后娶妻生子,也好承继你家的香烟… … ”
同秋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承继谁家香烟?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还管那个1 · · 一我才不要。 仁子孙子哩!叫他们顶了兔息子的臭名儿,骂得我在阴司也不得安生。 -· · … 不要,一个也不要 吃光喝光用光!把人间的福都享尽,死了也甘心:这才叫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哈哈哈哈!”他大笑、大说,一副使酒发疯的狂模样,可是两行清泪,却如泉水涌出,顺着眼角、面颊、耳根,直落到他那绣花绿缎面的狐皮坎肩上。他真醉了,酩醉大醉。同春只得雇了辆驴车把他送回去。
同春暖和和的小屋里,灯焰在闪动,仿佛也被同春讲的故事说动了心。梦姑悄悄抹着泪,吕之悦沉重地不住叹息。同春自己的眼角也闪着泪光,嗓子硬咽得怪难受。只有莹川,不知何时已乖乖地偎在梦姑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好半天沉默之后,同春望着吕之悦说:“老先生见多识广,您看这两旗换地的事,会是真的么?'
吕之悦额头上鼓起深深的皱纹:“满洲的黄旗跟白旗明争暗斗怕有四十多年了,虽然各旗势力消长变化不小,可黄臼两旗418
裂痕弥合不易。黄旗如今恃势欺人… … 以情理而论,大约不假.' 同春着急了:“正白旗的旗地就在东边,一旦镶黄旗换地,亩数不够,不就要把咱们这块宝地圈了去吗丫”
“这… … 还不至于吧?停止圈地,先皇帝有数次明谕。前二年也传过一阵谣言,说八旗地亩不够,要在顺天、保定、河间、永平各府再圈十数万亩用地补足。一时人心惶惶.后来不是也没有圈么?此处究竟不是旗地口再说,这里多是近年新开垦的,是朝廷明令奖励的只年不征、五年不征的民地。如果竟然圈去,岂不大大失信于民?不,朝廷还不至于这样没见识!' 听吕老先生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同春也就渐渐安心了。夜已深,吕师母遣老仆来接吕之悦父女回家。好不容易把莹川摇醒,她却赖在梦姑怀里不肯走。老仆仁去抱她,她哼哼哪哪地搂着梦姑的胳膊要哭,大约是甜梦被搅断她很不痛快,像随时都会大发脾气似的。
梦姑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小脸蛋,哄道:“让河叔送你回去,明天再来,好不好?阿叔买回来好多好多颜色的丝线,明天我们俩一起拆排,好吧?莹川乖,听话。”
莹川用小拳头揉着眼睛,嘟着嘴,爬到同春背上去厂,嘴里还咕味着说:“阿婶.等我来厂再拆排,啊?… … ”小脑袋一沉,又睡着了 。梦姑往莹川身上披一件棉袍,同春顺手提过一个装了大红包小绿包的竹篮。
吕之悦拦住同春,指着竹篮说:“同春,你这是干什么?' 同春笑道;' ‘一点心意罢了。我们没有老人,你们二老就像我们的长辈… … ”
“唉,快不要说了卜· · … ”吕之悦连连摆手,带着一种奇怪的苦恼看看面前这一对善良真诚的夫妇.如有一道清泉涤荡着419
他的胸怀。他窘态毕露地说:“莹川真是个天性不泯的好孩子,她这么眷恋梦姑,我真应该把她送还给梦姑· ”… 做干女儿
梦姑连忙笑着说:“先生说哪里话:我知道莹川是你和师母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你们是长辈,我从来拿她当小阿妹,怎敢越辈认她作干女儿?言重了!'
吕之悦本想说什么,却愣了一愣,长叹一声,摆摆手,扭转身走开。同春背着莹川,和老仆说笑着跟了出去,梦姑并不在意,轻快地收拾着屋子。不一会儿同春回来了,梦姑间:' ‘除了各色丝线,你到底给小莹川办了什么年货,别卖关子啦!'
“来看!”同春招呼梦姑,把揣在怀里的小红绩包打开,摊在桌面上,烛光就投射在两朵银白色的小梅花上厂。银制的花朵很精巧,花蕊都凸得清清楚楚。梦姑拿它们托在手心里,满意地笑了。同春得意地说:“这是拿一两银子从钱店兑来的压岁钱,每个五钱,再用你绣的那对荷包装上,你说小莹川高兴不高兴?'
梦姑笑着:“真看你不出,怪细心呢」”
“细心?就只细心么?”同春对梦姑挤挤眼,‘你太小瞧我啦。小事能做,立家业的大事我也不含糊!”他兴奋起来.神采飞扬、目光灼灼:“刚才吕老光生给我吃了定心丸,明年我要大干了!再买进十来亩地,雇请几个人》 庄稼地还照今年这么种,再开一片菜地,辟一个果园,把咱们马兰村环秀观那梨树移些个来,还栽些葡萄,开池子养鱼种藕,跟城里几个商号拉上钩儿,鲜菜鲜果鲜鱼鲜藕,城里人最稀罕这些个东西了,帕们一也能卖个好价钱!… … 你呢,就只管家、管绣活计。做饭、送饭什么的,420
雇人来干!用不了二年,我准保让咱这草房土墙小院,变成-- ' - 进三进的青砖大瓦房:再到京师去买个门脸儿,自产自销,又务农又经商。你倒说说看,到那会儿,”自们该是什么日子?面对同春的勃勃雄心,梦姑也很振奋,但还是温柔地瞅瞅丈夫,说:' ‘想得倒是真够美的,谁知道官家能不能放准咱这么办呢?'
“凭什么不让了太守、县令不是还有下乡劝农这一说么,…… ,咱不用他劝,好好耕种,他能不让?再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对旁人讲,这可不是闹着玩。 七的,懂吗丫,,一我在京师还遇到了费耀色呢{'
“他了他还在宫电?”梦姑很惊奇。
“在。他问起你,我就把咱们的事都讲给他听一f :他说他还把咱们的故事告诉过皇上呢!'
…… .啊?告诉皇匕”梦姑大惊失色,嘴唇都白了口“别害怕,不碍的,费耀色说,皇上虽然年岁不大,可是仁德爱民,心肠好着呐!又文武双全,很有本事,日后亲政,准是个好皇帝。你想,有了好皇止,百姓还不沾恩、天下还不太平吗了”
梦姑长出一日气,点点头,旋又说道:“可你想做的事也太多了,得雇多少人呐! 操心都操不过来,你又没有三头六臂,我也不是千手观音!'
同春一本正经地说:' ‘这就要看你的了。”
“我?'
“是啊,”同春忍着笑,故作严重口吻:“你得给咱们生儿子呀!雇的人再好,能顶上儿女贴心吗?'
建21
刹那间梦姑脸上泛出红晕,娇嗅地瞪了丈夫一眼。同春哈哈笑.补充说:“不用多,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好不好?' 梦姑一甩手,出东屋到堂房去了。同春连忙赶上去:“你还忙活什么呀?'
“给你烧水烫脚。”
梦姑盘腿坐上蒲团,熟练地拉起风箱:同春挨着她坐~卜.说:“你不信我刚才立家业的盘算了”
梦姑笑道:“信。一块儿下力气叹。 除夕辞岁的时候,我去听凿语,看看! 天可肯保佑。”
所谓听凿语,是在除夕之夜更尽分岁之际,俏悄出门听路人言语,以其吉凶卜来年之休咎。这是本地古俗.无论是否灵验,己流传许多年一厂。
梦姑又瞥了同春一眼,笑着椰愉:“你这回去王府,见到福晋了么‘2 她刘一你· ”… 还那么情深义重么?… … ”
同春捉住梦姑的手,使劲儿捏了一厂,笑道:“胡说卜· · … 有什么不明自,当初她看上的是戏台上的赵云吕布,拿我当了替身;如今我是庄稼汉了,她哪里还肯多瞧我一眼了”“正是呢卜· · … 那次从刑部出来到一了 安王府,王爷只那么看了看我,我心里就一阵子轻松。倒是亏了我额头上这个烙印,把工爷那点心思打消了· ,· … 偏偏你,就跟没瞅见也似的!' 同春笑了笑,沉默片刻,思索着慢慢说:“戏文上常唱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细想想.也对一也不对。日子是苦点儿,可是情义谁能比呢?说到头,还是贵人情浅情虚、贫贱人情深情真啊!
他伸开左臂,搂住梦她的肩膀,两人都不想再说什么了,只互相深深地看一眼,便一同去看炉中的火。红红的火光映的两422
双黑亮亮的眼睛里,闪动着跳跃着、熊熊地燃烧着,那是火光还是目光?或者这是这对年轻夫妻的心?窗外呼啸的寒风卷起雪尘扑打着门窗,可是他们身边却弥漫着温暖、甜美和深深的情爱· · 一
除夕那天晚土,梦姑真的拉了同春悄悄藏在院门后面听截语。可是除了一片震耳的爆竹声,什么都没听到。同春说爆竹红火响亮,主今年大吉大利;梦姑说隐约听到一声小孩哭啼,恐怕小有不顺。同春立刻反驳,说儿啼是今年得子之兆,把梦姑说得一扭身跑回去了口
正月过得快快活活口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收拾农具牲畜准备春耕,风声却越来越不妙了。
先是东边正白旗旗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镶黄旗要求在春耕前就与正白旗把地换妥,好各自耕种。这么一来,旗地上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种田?房产也得一起换!住了这兰十年的老屋.说要换就换?谈何容易!也太凶了嘛!· · …
接着,圈地的风声传到这块故明废藩土地上,平民们就更慌了:这地还能不能种?会不会被圈?圈了地还补不补给别处的田兮… … 人们互相打听,哪里有个准信儿!只有吕之悦和柳同春两家不听谣传,老老实实开始了春耕二
麦苗儿刚刚探出寸把长的绿秧秧,朝廷派下来查勘土地的大小官员,领着恒赫如云的护从列永平府来厂,到处查看、丈量田地,- -一登记在册:听有民地、开垦地、多出地、投充地,都在丈量范围之内。昌之悦和柳同春的田地也在其中。丈量那天,情景十分凄惨。民地的田主们,丧魂失魄地远远跟着丈量土地的官员,又害怕那些手执武器、如狼似虎的护从兵丁,只能站在远处看那无情的软绳在田土上划来划去,像423
是在划他们的肌肤、割他们的心肝。妇女们早就开始哭泣,预感到大祸将临。有人火着胆子向小吏询间.一概不给回答,只说是朝廷圣旨。百姓们更加六神无主,凄凄惶惶。再没有人下田做活,也再没有人播种fn 眼看田地将属他人,难道还要白扔进去几斗种子!
吕之悦以他不同常人的气度和才学,折服厂一位户部的汉员小官,他偷偷向吕之悦透露了真情:
索大臣、遏大臣、鳌大臣都是两黄旗的,对此次换地非常坚决。因为这是有关遵循太祖太宗皇帝例行的大事,决不能含糊!但镶黄旗迁移壮丁四万余人,而正白旗迁移壮。 ’仅二万余人,换地之后,正白旗份内地当然不敷分配,所以辅政大臣已指定:将正白和镶黄两处旗地附近蓟州、遵化、迁安、永平、滦州、乐亭、开平及延庆州一带民地、开垦地、多出地、投充地丈量圈出,分别拨补,只等户部议定就要动手了。
吕之悦极为愤怒,两夜未眠,与幼蔡反复筹思商议,终于拟就了一道上巡抚书,痛言生民之苦、圈地之弊.第三天一大早,便骑着小毛驴直奔保定而去。他留给柳同春一封信,说,如果他一去不复返,他的家事就拜托同春夫妇了,望他们以他老妻为老嫂、以莹川为女儿,他吕之悦就是命丧黄泉,也安心螟目了。
五
五
由天安门向南,延伸出去、一道于步廊,直通飞檐重脊的大清门,使黄瓦红墙的皇城向南凸出一个长方形,在它的东西两侧,集中了大清帝国的重要国家机构。京师人说到这个地方,有424
六个字,叫作“东管生西管死”。因为掌管刑法案件的三法司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集中在西侧;而六部中的其它五部:兵、礼、吏、工、户,以至宗人府、鸿沪寺、太医院等等宫署,都集中在东侧。
户部之长,古称“地官”、“大司徒”或“大司农”,掌管全国疆田亩及户口钱谷的政令,官署就在礼部与吏部之间,大门西向,正对着皇城那高高的红墙。
直隶总督朱昌柞、直隶巡抚王登联,一前一后,随着导引的户部笔帖式,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地走进户部大堂一侧的中厅。他们来拜会内国史院大学士兼户部尚书苏纳海。一名记室来跪察道,苏大学士请二位稍候,他很快就回来口仆役捧上茶后退下。
朱昌柞缓缓向四周略一打量,便在客位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神态上多少有些忐忑;王登联却一直不停地踱着步子,最后在窗前站定,紧皱眉头,心事重重。
他们刚进大内体仁阁渴见了铺政大臣二索大臣和苏大臣不在场,只有遏大臣和鳌大臣接见,直接指示他们:即日起,会同户部尚书苏纳海酌办圈换地土事宜口鳌大巨的命令就无所谓酌商了,他指定要把蓟州、迁安、滦州等处民地给正白旗。鳌拜生性严厉,说话明决果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朱昌作唯唯诺诺,王登联一声不响,很快就拜辞出来了。
辅臣说得明白:旗地的改拨由苏纳海主管;另圈民地则要他们两人承担。因为这些将圈的民田,正在这两位封疆大吏治下。
“捷轩,你― 对此事如何打算呢了”朱昌柞拖长声音,慢吞吞地问,一字一句仿佛经过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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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登联迅速转过身来,面向朱昌柞,眼睛炯炯有光,说:“这事,从开春嚷闹到今日,半年多了,几起几伏,最后怎么闹了这么个结果?真教人糊涂!”他伸手摸了摸胸襟,' ‘吕之悦、罗兴邦等人所上之书我都带来厂,看准时机,我要为民请命!' 朱昌作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恐,小声说:“捷轩,此事关系满洲旗分,不可鲁莽啊!
王登联叹了日气,反剪双手。又转身望着窗外出神了。王登联,宇捷轩,汉军镶红旗人.由贡生授河南郑州知州,由于政绩优异,耀山东济宁道,又升大理寺卿:顺治十一七年,皇上亲授为直隶巡抚.到任以来勤于政事,宽以待民、严以缉盗,直隶境内竟有一番太平景象。他年方四十许,精明强干,颇想有番作为。而圈她必将给他这位巡抚带来许多分外的压力,诸如田赋锐减、百姓流离失业、盗贼蜂拥而起等等。这是顺治初年大圈地时百验不爽的,他怎么能不担心呢?所以,吕之悦等人上书言事,极力反对圈地,就特别得到他的赏识门吕之悦的文宇书法,又激起他这个老贡生的同好,他竟让心腹幕僚陪同,微服私访吕老先牛于客店中。吕之悦吐书中的要紧文字,他都可以背下来了:
“· · ,… 夫土地人民者,乃皇上之大宝。皇上统辖万里,咫尺之土亦为君土,匹夫之人亦为君民,此乃天经地义、定而无疑之理矣。然今圈占之地,既非皇上之地;投充旗下之人,亦非皇上之人。多圈给旗下一地,皇上则减一地之赋;多投充旗一F 一人,皇上则少一人之税,岂非有悖大义乎了况且地多圈占、人效投充,以一切招买喂养之役.尽责之现存孑遗之民,必将相率逃徒,流离失所。更有挺而走险、相从为盗,穷民将何以为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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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登联思考着能不能据此大义作一番抗争。
朱昌作的心思要复杂得多。
朱昌柞,字云门,汉军镶白旗人。以宗人府启心郎出身。顺治十八年以工部待郎巡抚浙江,和邻省的江苏巡抚朱国治的严刻相比,他还算宽和,也较清廉。所以明史案初起,他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厂地马虎过去门不料吴之荣进京复控,朝廷决意严惩,派刑部侍郎出都漱狱,朱昌柞便陷人了困境。幸而那位刑部侍郎与他耗识,又有幕僚暗中奔走行贿.他才脱了干系口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只是,对于明史案的残酷后果、特别是为他作替罪羊而被斩着的归安、乌程两县学官,他一直怀着深深的内疚,常常想要做点好事善事为自己赎罪。所以面临又一次圈地苛令,他既有与王登联相同的心思,又有他独自的忧虑口工登联向他呈进吕之悦等人上书,他都看了,心里暗暗喝彩,但尽量不形于色.谨慎、小心,不到有十分把握不轻易表态,免得一着失误、满盘皆输,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此时,见土登联闷闷不乐,便安慰道:
, .捷轩,月.听苏中堂的意思再定行止,岂不更好?' 王登联不知是否听进朱昌作的话,低声地自扁一自语:“当年圈地,哪一处不是良田沃壤?不善耕种、不善经营,二十年下来,抛荒了一大半,却又要来圈民地补偿。 民何以堪?· · … 新开垦地原是百姓们苦做苦受,省府州县都出了力的,奖励开荒原是朝廷政令,如今竟也要圈占,出尔反尔竟至于此.如何取信于民?'
朱昌柞听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响,连忙提醒道:“捷轩,此处不是保定,谨慎为土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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