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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暮鼓晨钟--少年康熙 > 59 弓

59 弓

“老祖宗,苏克萨哈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不该判凌迟严刑.… ,…… , ,

太皇太后扭头关切地望着他:“你想怎么样呢?' “罢了他的辅政,在家赋闲,一也就可以了。”

“鳌拜难道就此罢休?'

“鳌拜未免太跋息了]”玄烨眉宇间隐隐露出怒意。“那么,你最初要鳌拜传旨议政王大臣是什么用意呢?”太皇太后乌黑的眼睛变得更加专注,一眨不眨。

“我想议政王大臣们能议得苏克萨哈是受鳌拜逼迫不得不辞政,鳌拜专横之状自明。这样,两人都罢辅政,只留下一个遏必隆。’,

太皇太后点点头:“我说你并未做错。只是墙倒众人推,议政王大臣也难逃此例。鳌拜权倾中外,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实在也难怪· ,· … 不过,苏克萨哈罢辅政已成定局,也算清除一个隐患。”

“老祖宗,你的意思是?… … ”玄烨心里惊异,嘴上不敢说。“傻孩子,两个都垮办不到,垮一个也是好的。对于你,没有多大区别。”

玄烨明白,如果苏克萨哈得势,其专横跋息也不下于鳌拜,或许不像鳌拜这么粗鲁、直截了驾。但刁滑的笑面虎不是更难对付么了玄烨只是觉得处死苏克萨哈这样一位辅政大臣,而且使用凌迟的酷刑,太伤朝廷的脸面,会给皇阿玛带来知人不明的昏味恶名。所以他又说:

“老祖宗圣明,孙儿明白了。可苏克萨哈最好不死… …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唉,那样自然最好。可是苏克萨哈死不死,恐怕由不得我们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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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咬咬牙,眉头皱得更深。是啊,如今鳌拜权势那么大,玄烨又刚亲政,什么都不熟悉,朝廷上下有多少人服从皇上?难道能为苏克萨哈跟鳌拜撕破脸皮吗?他沉默不语了口”你一也不必太费神。”太皇太后又微微一笑,“当年太祖太宗皇帝开创江山,杀人如草.因怨望和大不敬而杀却的大臣也不在少数,算不上失德。”

玄烨心里一动,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 左传》 你早已读过了吧?再读一读《 郑伯克段于鄙》 ,或许能揣摩出几分道理来… …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玄烨,笑着这样说。

当晚,玄烨真的打开《 左传》 ,翻出《 郑伯克段于郡》 ,把熟得叮以背下来的文字,又看了儿遍,默坐着想了想,叫道:“小秦子小赵子过来,听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 别跪别跪,好好听着就行。”

两名书房随侍小太监赶紧垂手立在炕桌边。

“有一个国君,他的幼弟仗着太后宠爱,总是架鹜不驯、逾制犯上.不但有不巨之心,还想夺位篡国。大臣们屡屡察告,请国君制止,国君只是不睬。察得多了,他才淡淡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直到那幼弟明目张胆地起兵造反.国君才发大军一举克之。你们说.这国君如何?说真心话!别敷衍!'

小赵子立刻赞扬:“国君真聪明!不.不是聪明,是高明!这就叫不到火候不揭锅嘛!

“小秦子,你说呢?'

小秦子低头想了好半天,说:' ’国君明知幼弟所行不义,为什么不早旱劝告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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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子立刻回答:“皇上说得明白,这幼弟是太后的心尖子.国君责备幼弟惹太后不高兴,不就有伤孝道了 吗?'

小秦子反驳:“那等到最后幼弟造了反又除掉他,就不惹太后伤心、就不伤孝道了?'

小赵子张口结舌:“这,那,谁叫他造反呢?自找倒霉嘛!' 小秦子又反驳:“这倒霉才不是自找的!是国君养成的!有意姑息养­奸­… … ”

玄烨暗暗点头:姑息养­奸­,书房师傅们讲到《 郑伯克段子鄙》 时,就是这样批评郑伯郑庄公的,说他不该故意养成幼弟段的­奸­谋,又反手去除掉他。

小秦子又说了一句,叫玄烨心下“咯瞪”一跳:' ‘照我们老家老人们的话说,这人就叫­阴­ ”

“­阴­?是什么意思?'

“­阴­还不懂?­阴­险、­阴­毒、­阴­狠,对你好对你赖都居心难测,还不把人吓死?用这一手对付亲兄弟好朋友,可就算是卑鄙小人啦艺”

“胡说 胡说!”小赵子忽然找到有力根据,来了反驳的劲头儿,唾沫星子乱溅:“是那幼弟先有异心,国君才想这法子。要不,­干­等着挨刀吗?­干­脆让位给他幼弟好啦!'

小秦子连忙退却:“我又不是说的故事里的国君哥儿俩,我是听老人们这么空指着一种人说的· · … ”

“好啦,别争了! ”玄烨出面制止,“各有各的理,去吧,弄点热­奶­茶来。”

小太监们退了出去,书房里只有玄烨一个人了。他又沉浸在思索中。

太皇太后要我从中揣摩什么呢?是不是说,鳌拜恶迹未显,598

应静待他自毙分或者,放手让鳌拜为所欲为.养成他骄横跋危、众叛亲离,再一举除之了那么,我就须暂时忍耐,积蓄力量.徐图自强,待机而动… …

­阴­险了卑鄙?

­奸­果别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呢?… … 真叫人不寒而栗!确实­阴­险,确实卑鄙!

然而,江山社翟、朝廷生杀予夺大权.本来就是我的! 由他代管而已,管出瘾了,不想归还、不肯归还厂I

欺负孤儿寡母,不是更­阴­险、更卑鄙么?

从小苦苦读朽习武,学得一身治国安邦的大本事,早就安心大展奇才、一舒抱负,让大下人、让祖先、让后代见识见识玄烨!

他却占着原不该他占的位置不让,把理应在位上的皇帝推到一边,捆住手脚不得动弹三

“是可忍孰不可忍{”玄烨嚷出此刻心头浮上的一句古话,声音之大,把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收住。

他不停地在书房里踱过来踱过去,不觉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与宫里的重要交谈同时,鳌拜的宅院深处,一也议论着[- aI 一个话题。

正厅里坐满了鳌党的主要人物。好几根烟杆喷云吐雾,厅 二十多支大烛的光亮,都照不透那层空中浮荡的呛人的烟云,加上话题令人烦躁不安,在这初秋的晚风送爽的月夜,他们一个个都感到懊热难当。尽管都身着便装,可是在鳌拜面前谁也不敢过于随便,连帽子都没有摘下。

主位上坐的是鳌拜。他一直皱着浓眉,很少讲话,但听得599

}一分仔细,表情始终严毅,毫无笑容。他的下首坐着他的弟弟巴哈、穆里玛、儿子那摩佛、侄子苏尔玛等人,客位川项序坐着班布尔善、阿思哈、马尔赛、噶褚哈、图必泰、济世等。这都是朝廷里最有权势的大巨,是大朝廷中真王左右政局的小朗廷。

班布尔善做着极快的手势.他的话也像他的手势一样又快又流畅:’… … 苏克萨哈的二十四项大罪.是鳌公同我详细议过的.只头几条就足够把他处死{再说,他早已一垮到底,手厂没人能为他翻案,有什么后患可虑!'

“自古两雄不能并立,”马尔赛立刻响应说,“苏克萨哈决不可留{杀他有百利而无~害!'

“未必,”巴哈。 馒卢细语,微微耸了耸眉尖,“苏克萨哈究竟是顾命大臣,先皇遗沼名列兄长之前,如今杀了他,只怕朝野震动,人心不服口”

也就是鳌拜的亲兄弟敢说这样的话。在座的人听了都有点失­色­,拿眼睛去看鳌拜。鳌拜只不做声,但严厉地看了巴哈一眼。巴哈默默低了头口穆里玛哼一声,掉头向着巴哈道:“巴哈哥哥,你戒懦弱!是不是也中了蛮子的毒,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心服不服顶个屁!咱八旗开进山海关,杀遍中原江南,蛮子哪一个心服了,可咱大清不是照样儿取了天下!不服?他妈的,砍了头他就服了:'

巴哈低声地又嘟嚷一句:“皇卜刚刚亲政,就… … ”一直不出声的鳌拜沉着脸突然反问:“就怎么样?' 巴哈的眼神与鳌拜那亮闪闪的目光一碰,胆怯地躲开了口鳌拜狠狠地说.

“就是要在这时候、来它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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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震,一起望定鳌拜。

“班中堂方才说了,朝廷里那些蛮子趁着皇上下诏求直言的空子,稀里哗啦说了好多狗屁话,把辅政这些年的国事贬得一钱不值。这是个浪头,还想用蛮子那一套偷换咱满洲人的天下。这可不是小事口就得借杀苏克萨哈给他们颜­色­看看,非把这个浪头打下去、压个粉碎不可! '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赞美鳌公深谋远虑,拿得准打得狠,不愧满洲智勇双全的英雄。

马尔赛笑嘻嘻地对身边的噶褚哈说:“对对了这下马威最是要紧,别说那些蛮子要吓个屁滚尿流.我看小皇帝也… … ”噶褚哈笑道:“还用你说! 这下马威就是要对这小皇帝威一威哩! '

鳌拜喝道:' ’胡说!你们胆敢讲这些大不敬的话!' 马尔赛和噶褚哈连忙谢罪,发誓以后再不敢胡说。阿思哈却赔笑着问:“杀苏克萨哈当然千该万该。可是,皇上能准吗尸鳌拜胸有成竹地说:“皇上年纪虽小,却聪明有见识,自幼就讨厌那个家伙。对咱十发敬待。只管放心。”

他们又商量了一气对苏克萨哈亲族亲信的处置,眼看夜­色­己深,各自告辞回家。鳌拜叫住马尔赛,说他妹子有事找他。马尔赛就随同鳌拜到玛尔赛的楼上去了。

见哥哥来到,玛尔赛很高兴,摆出茶点款待,三人坐定后,她又问起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安好,从柜里拿出一大包衣料首饰,还有许多细点,要哥哥带回家去。

马尔赛拿起酥饼咬了一口,笑着对妹妹说:“小妹,当年仗势欺人的苏克萨哈,这下子可完蛋啦! '

玛尔赛也笑道:“正是呢,咱爹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膜目601

了口”她明媚在眼睛热辣辣的望着鳌拜,毫不遮掩地赞道:“人们只知道称赞爷是第一等巴图鲁、军功天下第一,安知他的见识才具更是出类拔萃呢!'

当着别人,哪怕是马尔赛这个大舅子,鳌拜从不对玛尔赛表示亲昵,他脸上淡淡的,只不过没有平日的严毅而已。听玛尔赛赞美,他扭头回视,触到她热得发烫的目光,心里一荡,忙低头去呷了一口­奶­茶。

马尔赛立刻响应:“正是呢,大清亏得有了鳌公,蛮子才不得染指。鳌公文武全刁‘,定是上天特意降生人间降妖伏魔,护佑太祖太宗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 … ”明知鳌拜善武缺文,硬说是“文武全才”,反正吹牛拍马不花本钱,马尔赛滔滔不绝、天花乱坠,他妹子听得心里十分受用,鳌拜只不做声,仅­唇­边略略透出一丝笑意。

马尔赛又说:“这回扳倒了苏克萨哈.朝廷.里就再没有人敢作梗了。鳌公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总管朝廷内外军政大事的第一人啦!'

鳌拜略皱了皱眉,道:“不要胡说!还有诸多王爷在上n ' 马尔赛曙诺连声:“那是,那是… … 不过,王爷虽然尊贵,论权势决然不能与鳌公相比… … 再者说了,打扛山的王爷们早已过世,眼下这些王贝勒贝子公,哪个不是承袭祖荫、吃老爷子的功劳:于我大清又有什么建树?安能跟鳌公相比?凭什么高踞鳌公之上呢?… … ”他一面说一面不住偷看鳌拜的脸­色­。鳌拜瞥了马尔赛一眼.神­色­很是古怪,似喜似怒,叫人摸不准其中的含义。马尔赛决定进一步试探:

“我这话许是说得过头点儿,可是实情。要论鳌公对咱满洲祖宗的勋劳,只怕当今皇上也未必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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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鳌拜陡然沉了脸,目光森然,瞪着马尔赛。马尔赛吓了一跳,连忙缩住口,尴尬地“嘿嘿”一笑,端起了茶碗,心头“抨抨”乱跳。这前后,玛尔赛只微笑着听哥哥胡诌.不当回事。见鳌拜真的生气了,连忙又倒了碗热­奶­茶,轻轻递在鳌拜手中,把玉葱般的小手搭在他肩上,柔媚地笑道:“我哥哥心直口快没遮拦,别理他,犯不着生他的气。”鳌拜面­色­转雾,端起茶碗要喝。可马尔赛不把那层意思.说透,总不甘心,便赔着笑脸说:“鳌公有所不知,我这妹子周岁时,有大喇嘛给她推算过,说她有贵妃娘娘之命.那么,奴才我,也有当国舅的一天啦了… … ”

话未落音,“啪”的一响,鳌拜挥手摔了茶碗,那刻花的银制茶碗登时七歪八扭地变了形。他直跳起来,虫! 须怒张,目光如电,面孔涨得发紫,一把揪过马尔赛的胸领子,挥手重重地扇了他两耳光 马尔赛顿时嘴角涌出鲜血,脸颊失去知觉,被打得头昏脑涨,吓得浑身哆嗦。鳌拜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你听着!我们瓜尔佳氏,世代忠良,敢有不臣之心,亲生儿子也立杀不饶!你今儿胆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看我饶得了你!'

说着,鳌拜反手去腰边摸佩刀,偏偏身穿便服,没有任何刀具。他用目光四下寻找.左手仍紧紧揪住马尔赛不放。马尔赛吓得丧魂失魄,连连用眼睛向妹子求救。可玛尔赛只站在那里,并不动容,没有援之以手的意思。总算他有急智有口才,笑着连声道:

“鳌公,鳌公,你怎的这般­性­急{要杀奴才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奴才实在不过是想试试鳌公的忠心,说了个笑话.唉,何必当真、何必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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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鳌拜盯着马尔赛,手上的劲儿减弱了些。“真的,真的!早听人说鳌公功高不居,对朝廷忠心耿耿,奴刁‘总想试试深浅,这才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不想鳌公之忠果然惊天动地,盖世无双!奴才真是五体投地、千服万服卜· … 就看在我妹子的面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 ,… ”

鳌拜左手又一加劲,马尔赛全身几乎僵硬了,只听鳌拜毫不留情地喝道:“马尔赛小子,你听好,再敢胡说八道,我拿你脑袋拧下来!'

“是,是!奴才再也不敢了!'

“滚吧!”鳌拜撒手一推,马尔赛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连忙立住脚请个跪安,就要退出。鳌拜一眼看到呆立在侧的玛尔赛,心下有点后悔,便又喊了一声:“回来!把你妹子带的东西拿上!'

马尔赛猛地一松弛,顿觉眼花头晕,他强撑住捧起那个包袱,又感叹一句:“今儿个我算明白了,这大清朝廷果然是不可一日无鳌公啊1 '

“快滚吧!”鳌拜再喝一声,已不是方才叱咤的口吻了。马尔赛极其识相,赶紧对鳌拜叩了个头,向妹子作个鬼脸,退出去了。直到出了门,才使袖子抹去嘴角血痕,用手轻轻抚摩肿起来的腮帮子。

鳌拜皱着眉头对玛尔赛说:“你这个哥哥真够混蛋,无法无天!不教训教训他,他还得痴心妄想!'

玛尔赛只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鳌拜,不动也不说话。鳌拜猜想她不高兴又不敢说,便把口气放缓:“这也是为他好。作臣下的心里若存了那点念头,还得了吗?天地神灵不容、祖宗不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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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赛还是不做声.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细细打量他,鳌拜日气更软了:' ’你· ,· … 生我的气了?”他眼里的冷酷全消失了,月光十分柔和,与他严肃的面容形成奇怪的对照。慢慢向玛尔赛走去。

玛尔赛一声尖叫,汽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仰着脸,硬硬咽咽地哭了。

鳌拜连忙扶她起来:“你这又是为什么?'

玛尔赛含泪笑着抽抽搭搭好半天,才说道:“奴才是心里高兴。奴才果然没有看错.爷不但是当今最大的英雄.还是当今第一个大忠臣!, ,· … ”说着,就把娇美的脸深深地藏进鳌拜那又宽又厚的胸怀里去厂。

鳌拜心头一热,伸臂紧紧地楼住了她。

次日,玄烨听政力毕,鳌拜便随同皇上到厂乾清官_匕书房,请求皇上批下昨天议政王大臣会议关于凌迟处死苏克萨哈的奏本。

果然,玄烨一日咬定,苏克萨哈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所以不允所请。这原在鳌拜预料之中,他也已想好了对策,便拿苏克萨哈的二十四项大罪一条一条地陈奏,照他的说法,每一条都是死罪.所以必须凌迟处死并且灭族。

这样,从早到晚,鳌拜喋喋不休,强奏苏克萨哈之罪,定要皇上应允。玄烨只是不肯松口,但又不能得罪这位捕政大臣,只得听他强奏。

眼看着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又从西边一点一点地向西山靠近,君臣二人还在僵持之中。鳌拜不住地七奏,亥烨半听不听就是不肯点头。玄烨己用了两次点心、_仁了好儿回­奶­茶清茶,605

而鳌拜只被赐给一杯清茶私两块松饼。鳌拜觉得把自己一辈了 的耐心全聚在今天使用了,­唇­焦舌躁、又饿又渴,可那不达目的决不才休的信心支持着他,他非要这不懂事的小皇帝屈服不可:这小皇帝平日文静听话,今天不知怎么犯了牛脾气,真是个十足的、不知轻重的挂娃{

当太阳的金边贴在青蓝­色­西山峰头的时候,鳌拜觉着焦躁异常,他的耐心到一头了,

他忍着饥渴、忍着气,不知是第十几遍还是第几十遍地问道:“皇上,究竟准奏不准奏?'

玄烨脑袋略略一歪,像个任­性­的孩子:“联不准。”鳌拜再问:' ‘难道苏克萨哈这些罪恶皇上都不认?' 玄烨道:' ‘卿傅,联已反复说过,苏克萨哈有哪,但罪不毛死,罢了他的辅政也就是了,何必做那么绝?'

鳌拜道:“白覃上幼年,老臣就时时谏正,凡事不可心慈手软,此事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皇_! 这般行事,岂不是留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玄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太皇太后不是也这样说吗了“苏克萨哈心怀怨恨,大逆不道,其子查克旦招权纳贿,罪在不赦,倘不明正典刑,只恐怕天下人都要说皇_! 枉法询私自”一句重话甩过来,玄烨气得涨红了脸:究竟是谁在枉法拘私?知道此刻不能发作,又实在气他不过,只得强压怒火,竭力平静地问:

“卿傅,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与苏克萨哈都是先皇帝顾命大臣,为什么定要把他凌迟处死呢?'

鳌拜心火上冲,也在极力控制.愤愤地大声说:' ”老臣要正国法,也要为君除­奸­,一片忠诚可告先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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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好半天地瞧着鳌拜,全然是十三岁的男孩子不相信大人说话的神情。鳌拜越加生气.也就越加不屈不挠:“当初先皇帝龙宾上叹,不以老臣为不肖,面嘱老臣须时时教诲陛下。老臣耿耿忠心,无非为着大清江山,为着皇匕的大下· ,· … ”鳌拜说着,竟又滔滔不绝了,什么敬天法祖啦,丁}· 么先皇遗诏啦,太祖皇帝如何、大宗皇帝又是如何啦,越说越多,总而言之一句话,皇! …… .应当听辅政大臣的话。

玄烨起初还听着,后来东张西望一会儿,竟翻开桌上的一本《 通鉴》 ,自顾自地看起来。

鳌拜一直低头进谏,喉咙又下又痛,嗓子全都哑几忽听翻书的声音,抬头一看,小皇帝全然不理睬自己一番苦口婆心,倒翻着一本线装汉文书看得起劲,顿时勃然大怒,一切礼仪忌讳全都抛到了脑后,厉声说:

“好哇{你刚亲政几天,就力拒忠谏,不拿我鳌拜放在眼里,我,我· ,,… ”他气得浑身发抖,呼吸不畅,胸日憋闷,眼前发花,想到自己一生为皇上打天厂,九死一生,浑身是伤;这些年厉行严政,被人暗中唾骂,还不都是为一f 他爱新觉罗氏的社樱江山了儿十年沥血呕心保他皇家,却被这丁点儿大的小皇帝如此轻慢,直是视若无物!向来极其高傲白负的鳌拜,怎能忍受这样的侮弄。 冲动之下,头脑发昏,竟搏起袖子,伸着钵盆大的拳头,向玄烨逼过来,要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顽童!玄烨听到鳌拜声气不对,一抬眼,却见鳌拜像棵魁梧的大树逼了上来,虫! 须尽张,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珠似乎要蹿出火苗子,肤­色­原本熬黑的面容,因愤怒而涨成青紫­色­,竟成一副狰狞的凶相,十分吓人。玄烨大惊,高喊一声“哎呀”!从御座上直跳出来,退到御座后的屏风边,心头“坪抨”乱跳,尽管607

表面极力镇静,嗓子却在发抖,鼓足勇气喝道:

“鳌大臣,你,· · … ”

一句’‘你要­干­什么”立刻就要冲口而出,但玄烨立刻意识到,这句斥责似的问活会火_匕浇油,激化眼前的事端。百念闪转之间,他换了另一句平稳妥当得多的话:“你这是怎么啦?”说话间,两只手紧紧扶住御座的靠背.随时准备撒腿飞跑、逃离现场。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鳌拜。

鳌拜一愣,刹那间清醒过来,刚才他只是恼羞成怒,激。 质过度,以至一时失去理智.并没有别的意思,被玄烨一问,反倒呆住了。

门外侍卫听得皇_} : “哎呀”,一助,立即心急如火地冲进书房。皇上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和他们的亲族休想活命!冲在最前面的是索额图和鳌拜的幼弟草布泰。索额图见状.立刻纵身一跳,Сhā在鳌拜与皇七之间、一手按刀,厉声喊道:' +鳌大臣,请往后站:'

鳌拜连忙后退了儿步,又听得自己的弟弟小声嘟嚷:’· 又犯脾气了… … ”

鳌拜躬身垂手、分辩道:“老昆只不过… … ”

玄烨飞快地对所有的人扫过一眼,心念吃转,跟着就…… .哇”的一声,张嘴大哭起来,一面抹眼泪,一面慢慢走回御座,把鳌拜和侍卫们都哭愣住了.一个个不知所措。

玄烨指着鳌拜,哭着说:“你,你… … ”

鳌拜“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摘下顶子放在身边,向皇上连连叩头谢罪,不安地说:“老臣武人出身,气­性­不好.过于粗鲁,惊了皇_!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 · 一”话虽如此,他的表情语调并不诚惶诚恐,仍是一团焦虑和急躁;“老臣实在是赤608

胆忠心为皇上着想,并无恶意啊!… … ”听玄烨哭声渐低,便又迫不及待地说:“这苏克萨哈… … ”

玄烨哭声又大厂.“啊啊· 4 · … 我不管啦!我不管啦卜· 一联刚刚亲政,就杀辅政大臣,于情于理,哪儿说得过去呀· · ,… ”鳌拜的火气又冲上来:“大逆不道、­奸­侯狡诈的家伙,有一个杀一个,决不可留!'

玄烨畏畏缩缩地看看鳌拜,垂了头.声音小小地说:' ‘依卿傅的意思,该怎么办呢?总不好杀人太多吧… … ”

这是玄烨的真心话。自他长成懂事以来,每向自己的宝座跨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都有人掉脑袋。不是么?费扬古家族和四侍卫,汤若望和李祖白以及王登联、朱昌柞、苏纳海三大臣― 每每深夜辗转难眠,常为此抱憾,心里不无歉疚。如今又是苏克萨哈!他虽自幼不喜欢这个人,但要他下令诛杀辅政大臣,为那累累人头上再加一批,他无论如何不忍心!鳌拜反倒哈哈笑了,道:“什么‘仁’啊‘宽’啊,蛮子的书也信得的么?要是太祖太宗皇帝也讲这一套,咱们满洲现在还在长白山黑龙江打猎捕鱼哩!太祖太宗皇帝、开国诸王,哪一个不是杀人如草的英雄!那会子但凡有叛臣逆贼,都要诛九族。老臣进谏多少遍了,皇上你承继祖业,就不能学学祖上的英雄气概?'

玄烨心里忽悠一颤:这分明在嘲骂他是不肖子孙!刹那间,本来就被怒火填满的胸膛儿乎炸开。 他猛地站起,一把拿住御砚― 下一个动作也许是要向鳌拜砸过去,也许是想摔到地上大发脾气― 捏得手都在哆嗦。大概是索额图轻声一咳嗽,也可能是皇祖母赐给的那支经天纬地御笔使他骤然冷静下来,仿佛拖着千钧重石走过独木桥,非常费力,非常沉重,他终于松609

开砚台,拿起了笔,慢慢抬起头,又是一张哭丧脸.含着泪抽抽搭搭地说:

“那,那就依你了,,· … ”

御笔在玄烨手中十分沉重,有些下不去。苏克萨哈一家人的­性­命就悬在这笔尖之上了。但是,势在必行,由不得他了。玄烨一咬牙,落了笔,一行朱字批在奏折之后:

“苏克萨哈、查克旦即赐自尽,余如议。”鳌拜一看御批,脸又沉下来:' ‘他父子身犯二十四项大罪,是大­奸­大恶大逆,凌迟处死都轻了,怎么能改为赐帛?' 玄烨小声嘟嚷:“怎么死还不是个死?人家跟你同僚这许多年,这点余情还不肯给呀?· · … ”

鳌拜还想再奏,一看皇上小脸通红,说着又要哭,赶忙哄道:“就依皇上!就依皇上。 老臣这就去办!'

鳌拜离宫时,心情极好。小皇帝不只孩子气十足,心肠还这么软,想来日后也会温顺软弱,决不至于像他父亲那样瞎闹乱­干­。有鳌拜倾力辅佐,祖宗宏业满洲天下必得长久。那么.今日一番累饿交加头昏眼花的苦谏和劳神伤身的暴怒,也算值得了。

玄烨回宫,满脸鸟云,眼睛都发黑了。云妞儿她们服侍皇上更衣盟洗,皇! 像个木头人,只下意识地伸胳膊转身子,一句话也没有。奉上­奶­茶.不喝;奉上冰糖莲子羹,看都不看:本上冰镇乌梅汤,他端起来一仰脖儿.' ’咕嘟咕嘟”灌下去。再看他眼睛,还是那么直直的,对什么都视而不见。云妞儿她们了 一个个心里发慌,又不敢问,只得悄悄地叫小太监传膳。膳桌渐渐摆满了。云妞儿示意小太监扶皇卜人座,她亲自为皇上掖好怀挡。

610

皇上突然发问、声音又高又刺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雪梨石榴,哪里来的?'

桌上果盘里,淡黄雪梨皮薄如纸,如同江着一嘟噜水:石榴咧开笑嘴,露出晶莹的红宝石似的榴子,很是诱人。云妞儿连忙说:

“是兰布郡王家敬老佛爷的,老佛爷着人送来· · 一”“那烤小猪呢?”玄烨的声音还是那么古怪。

一只二尺长的椭圆盘上,躺着两只尺半长的烤得焦黄红亮的小猪,散发着浓重的­肉­香。云妞儿答道:

“是鳌大臣特意进献皇上的.他们家的烤小猪京师闻名

一语未了,“轰隆”一声巨响,玄烨月全力推翻了膳桌,“劈里啪啦”' ’丁丁当当”,地上便迸散开一大堆餐其的碎片,;桨肴汤饼到处飞溅,皇上暴跳而起,尖声怒骂道:

“混帐东西!谁叫你们收他的臭猪! '

就像发了疯,他不顾脏乱,一脚踏进那一堆碎片中,照着烤小猪狠踩狠跺,又扬腿一踢,小猪飞出次间,撞在正间儿盆开得非常娇艳茂盛的大叶秋海棠上。玄烨咬牙切断地追到正间,扑向门边的御前侍卫,把侍卫吓得“扑通”跪倒。玄烨从他背上一把抽出那二尺来长的“小神锋”,对准秋海棠一阵乱砍、棕­色­的叶水红的花顿时满屋狂飞。云妞儿、霞妞儿她们赶来一字跪倒,云妞儿哭着劝道:

“求皇七息怒!万一伤了身子,奴才们吃罪不起… … 求皇! - - 别砍了。这花。! 是长公主特意给的,毁了花.岂不要伤一长公土的,白,二,二,,

玄烨一听,挥刀吹得更凶:长公主是他家媳­妇­!今天,但6 11

凡沾着他一点气息的东西,都使玄烨的愤怒火卜浇油。“天哪,这是怎么啦了”太皇太后的声音使玄烨和众人一愣。她站在门口,对凌乱的正间、次间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集注到玄烨脸上口玄烨满头满脸是汗,额上青筋凸起,竖着黑眉瞪着眼睛,面颊抽搐着,大口大口喘粗气,仿佛认不出面前的祖母了。

太皇太后心里一酸,差点儿落泪。她温和地微笑着,对玄烨伸出手:“来,快别生气了,到皇阿­奶­那儿去吃螃蟹。”玄烨对祖母呆呆地望了片刻,大叫一声:“老祖宗!”跟着扑过去,搂着祖母号陶大哭,泪如雨下,哭得几乎顺不过气儿。太皇太后轻轻摩掌着孙儿的脖颈,又心疼又感叹地柔声说:“哭吧,哭吧! 好孩子.真难为你了!我都知道了… … 这会儿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 ”

玄烨靠在祖母温暖的、坚实有力的怀中,痛哭一场,这回是真的哭、真的泪。他的愤感苦恼、他的被压制得透不过气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路… …

两天后,玄烨去太皇太后处请安。她问道:“苏克萨哈的事了了 吗?'

玄烨回答说:“昨日午时己经行刑。”

“哦,这么快?' ,

“鳌大臣着急得很。行刑正选在我亲政满十天的日子,真是个下马威! ”玄烨的语调中满含怨毒。

沉默片刻,太皇太后回头问苏麻喇姑:“杀了哪些?' 苏麻喇姑看了皇__七一眼,低声答道:“苏克萨哈处绞,长子查克旦处碟,另有六子二侄一孙皆处斩,家产籍没。族弟白尔赫图、额尔德皆处斩· · ,… ”

612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自尔赫图有大功,是勇将,是朝廷有用之才,竟也株连了丫”

苏麻喇姑声音更低:“是。菜市日人山人海,哭的骂的乱扔脏物的都有。查克旦确是做过许多坏事… … ”

太皇太后叹了 口气:' ’苏克萨哈终归还是有罪.死不足惜,白尔赫图可惜了· ,,一朝廷上下还安静吧?'

玄烨冷笑着,恨恨地回答:“安静,安静极厂:一点声息也没有!都被他的下与威镇住了!现下六部三院都赶着去向他察事奏报,汉官们热闹了一阵.又都嚓若寒蝉了。哼,我这个小皇帝不也叫他给降住了吗?”他越说越气,声调不由得提高了,看看又要站起来,触到祖母责备的眼神,他知错地低了头。太皇太后劝慰道:' ’审时度势,不可鲁莽,我已对你说过多次。要紧的是你必须不动声­色­,让他不知虚实,不敢贸然行动二来日方长,慢慢对付吧!'

玄烨犹自愤愤不已:' ‘他真如王莽、曹­操­一般,专门欺负孤儿寡母,联却不是孺子婴、汉献帝,可以任他摆布 太皇太后望定他,问:“事已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玄烨眉毛一扬,脸­色­骤然转为平静,鸟黑的眼睛深处亮光闪闪,像是映在深深井底的星光,他略略一顿.胸有成竹地说道:

“头一件,要加恩辅臣,鳌拜、遏必隆辅政七年,大有功于社樱,此次又扳倒了苏克萨哈,为朝廷除了后患。我想,遏必隆于原有一等公外加授一等公;鳌拜于原有二等公外,授为一等公口他们原有的一等公、二等公爵位,由他们长子承袭

太皇太后的日光始终不离玄烨,她没料到孙子会说出这样6 13

一番话来:

“其次,这回联衔! 二卜奏请亲政的四贞姑姑、平西、平南、靖南各+-及王世子等人,也要找个恰当机会加爵封赏,以示国恩… … ,,

太皇太后听着听着,目光由惊异变为赞扬,由赞扬转成感动,不待玄烨说完,她心头一热,眼角发烫,赶忙背过身去,掩饰闪亮的泪光。玄烨连忙停了话头,起身走到祖母身边I ' u! 道:“老祖宗.你怎么啦了”

太皇太后没有回身,肩头微微抽动,声音也克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但还极力带笑说道:“小鹰长大了!… … 你这样明白事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就是你阿玛九泉之下,也该螟目了。总算我没有白费心血,· · … ”声音嘶裂,说不下去,她赶紧咬住嘴­唇­,抑止将要冲出的呜咽。

…… .老祖宗… … ”玄烨连忙拉住了老祖母的手.

“没事,没什么,”太皇太后极力使自己平静,轻轻拍着孙子的手背,笑道:“要知道,人太高兴的时候.也容易落泪的

太皇太后为人慈祥温和,但玄烨也从没见过她这样动感情口想想她养育、教导、护佑两代冲龄皇帝,历了多少艰险、经了多少惊涛骇浪,如今又面临着鳌拜这个强大对手的挑战,望着她那露出星星白发的双鬓,玄烨不由得一阵心酸,也潜然泪下了“' ' '

江南秋­色­如画.,远山含黛,江天寥廓口时令已至霜降,田野依然绿­色­盈目。

江南秋­色­如画.,远山含黛,江天寥廓口时令已至霜降,田野依然绿­色­盈目。

一道清澈的小何,来自西南群山,蜿蜒环曲,绕过一带小丘,在平川上流淌不过半里之遥,便汇人小小的浒江;江水滚滚东下五十里,便是人海口。那里曾是慈溪县产盐最盛的地方,自迁海令出,海盐业断绝,盐户内迁,昔日繁华尽成过眼云烟。山丘一侧,小河岸边,一处农家院落,茅顶竹篱都掩映在一丛丛青翠如云的竹林之问。门外石板小径曲折上下,通水边,通大路;小径两侧,万竿青竹直拂云天。门前站着四位来客,要拜访主人:

杭郡陆狄初,自称是主人的老友,多年不见,特来相访;松江府周浦的凌夭与悟真和尚,是久仰先生大名,远道来拜望;

年纪轻轻、身材挺拔、面貌英俊的费崇儒,说来向先生拜谢救命之恩。

听说主人不在,来客都非等先生回来见面不可。老仆看他们衣衫整洁,态度亲切,没有邪恶习气,便大胆地开了院门,请到家中等候。

陆狄初略一寻思,笑道:“且慢。请赐笔墨纸砚,让我在门前题诗一首,主人归来,一看便知。”

来访客人中,常有狂放怪诞文士,老仆早已见怪不怪,很快就端来笔砚,在门边粘好宣纸。陆狄初提笔在手.细心弹去笔尖的脱毛,挥手便写下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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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松粉未飘花,身是旧时王谢燕,

西湖风轻日脚斜一年一度到君家

凌天拍手高声喝彩,悟真和尚和费崇儒也交口称赞。陆狄初得意地笑着逊谢,众人随老仆一同进院。院中花木茂盛,并无深秋意味。阶下数十盆兰草,长叶藏夔,淡淡的兰花藏在绿叶中,吐出似有若无的高雅的清香,令人心醉。正面~间敞轩内两侧有书和卧室,小小的廊子连接着左右厢房口最妙在无处不竹:竹榻竹椅竹栏杆,整个廊子都由竹木制成,檐‘F 挂着竹笼,笼里养着叫声宛转如歌的不知名的小鸟;轩几竹架上,竹篮、竹盘、竹碗盛着各种鲜果­干­腊;小小的竹制琴桌上摆着一七弦古琴,长长的竹架上,悬满了箫、笛、阮、琵琶之类的乐器· ,· … 多别致的住处,多高雅超俗的主人啊!

老仆送上茶,客人们随意闲谈。主人不在,他们又素不相识,谈话时断时续,不怎么起劲.。费崇儒对着悟真和尚一拱手,笑道:“请问师父,在哪里打坐?'

悟真和尚连忙还礼:“不敢,小僧在松江府龙珠寺为住持。”“师父是自幼出家还是半路为僧?'

悟真盯了费崇儒一眼,见他满脸带笑,相貌淳朴,便随口答道:“在下自幼出家n '

“听师父说话,仿佛带几分北音,莫非去过北方?' 悟真一愣,又狠狠盯了那年轻人一眼,不高兴地说:“从来不曾!'

费崇儒赔笑道:' ‘是我听错了,师父莫怪!'

问答间.一缕悠扬的笛声远远地传来,大家侧耳细听,笛637

声似乎又远去‘。 ’。陆狄初推开轩后的ti ] ’权,放眼一望,山石平野之问,河水连着湖泊,水塘串着水渠,一派水乡景­色­.那燎亮的笛声,自烟波间飞起,在山丘林木中萦绕,越来越近了。老仆在一旁笑道:' ’这便是我家光生吹笛声了… … 峨,那就是先生。’,

果然,河水从山后绕出,送来了一叶小舟。透过霭霭水气,一个青衫飘洒、长身玉立的身影隐约可见,一只长笛横在他胸前,长长的流苏随风拂动… …

陆狄初笑道:“我们只在院中等候,且不出去,看他还识不识得旧日好友?'

众人会意地笑了,都聚到院门边等候。

船声泪泪,在柴门外竹林边停下,脚步“踏踏”,穿过竹径走近。足声猛然停住,门外有人“哦”了一声,接着便吟诵门上的诗句,读到最后,他大叫起来:

“狄初兄!一定是你!再没人写得这一笔如此怪诞的草书!

柴门“劈里啪啦”给推得大开,陆健一乒提着鱼篓一手握着竹笛,哈哈大笑地喊着‘’狄初兄”冲了进来口一眼瞥见三位形貌陌生的人,他一下就站住了,极快地收住大笑,­精­明的目光飞速地往那三人身上一扫,放下鱼篓长笛,很得体地拱手微笑道:“守仁不知列位光临,实在失礼,快请坐。”,他又转向陆狄初,抓住他的手笑说:“陆兄久不谋面,少说也有三年,却题什么一年一度到君家,言过其实啊!'

陆狄初笑道:“不过承上句旧时王谢之意而已,何必吹毛求疵?'

陆健伸出一个手指威胁说:“你道我不知你的言外之意?借638

唐诗旧时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白姓家之句.嘲我为寻常百姓耳、如此美意,程某人心领,心领啦!'

陆狄初道;' ’程兄,­精­明不减当年哪!”说罢,二人一同抚掌大笑。另二位客人恍然大悟,也赞叹不已地笑了。落座以后,凌天和悟真和尚先自我介绍,说是早就听说程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精­通书史,文采超群,今日特来拜会,以表倾慕之情。陆健连称不敢,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末位的费崇儒.费崇儒立起身,“扑通”跪倒,朝着主人连叩了三个响头。陆健吃了一惊,连忙扶住说:

“这位小哥行此大礼,程某人可承受不起。”

费崇懦叫出声来;“恩公,你当真不认识我了了一个月前,在富春江上,你救过我的命啊。

“费祟儒!是你!”陆健惊喜地拍打着费崇儒的肩膀,“好,好.太好了〕 ”

众人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俩只是笑。陆健这才向大家说起事情的经过。

一个月前,陆健雇船游览富春江,黄昏泊舟一七里潍。夜半月明如昼,照耀着两岸连绵高山,绝壁如削、危石欲坠、奔竞起伏、千姿万态,而一水中流,净如匹练。面对如此关景,他哪里能够人睡,便安坐船头如坐天半,尽情享受天地造就、独钟神秀的奇山异水。

正因为月光明亮,他清楚地看到一团黑­色­物体仿佛人形,由上游漂来。他立即命船夫拦截打捞。救上来的是个年轻汉子,胸口尚有一丝温热,费了许多气力,总算把他救活。原来他是京师南货商的儿子,初次出门经商,往金华采购火腿等物,不想回杭州路上遇盗,银钱货物全都被抢,又被一桨拥进江水。他639

这北方人着水便昏迷,若不是遇到救星,必死无疑。他说在杭州有亲戚,他将到那里去报案,然后回京。此人就是这个费崇儒。

费祟儒听恩人讲完,说:' ’对,就是这么回事! 在下是个直­性­子,说不出许多好话,一句家乡老理儿却记得清楚:知恩不报,猪狗不如:这点心意,恩公务必收下。以后有用得着我费崇儒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果然北方汉子侠义威猛,说出话来斩钉截铁,叫人听了­精­神陡振口及至陆健接过那个红布包着的“心意”,打开看时,众人尽都惊住:这是二块摆得整整齐齐的马蹄金,每块重约五十两,闪着黄金特有的柔和的光彩。

陆健立即重新包好,拉过费崇懦的手,放回他掌中。费崇儒像被烫着似的,一下子缩回去.愤愤地说:“恩公,你瞧不起我! '

陆健静静答道:“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费祟儒“呼”地跳起,面孔涨得通红,瞪大眼睛,大声说:“我这条命是恩公救下的,如今恩公不肯让我报恩,我宁可死也不当猪狗般的小人!”说着,他一手从靴筒里“吱”地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照着自己的胸口就刺。众人大惊,凌天眼急手快,猛然扳住费崇儒的手;陆狄初则跳到背后,双手搂住费崇儒的腰;悟真和尚下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一句劝解的话半天说不完:“别… … 别动… … 别动刀· · 一”

凌天夺下匕首,直眉瞪眼地说:“小哥,你好大气­性­!' 陆狄初放开手,笑道:“守仁兄,还是先收下再说吧,不要闹出人命哪!'

陆健叹息着无可奈何地说:“真没办法,我收一下就是· · 一小640

哥,旱知道你的命这么值钱,我该把你让给别人去救,笃定能让个穷汉发笔大财。”

费崇儒一听他肯收了,立刻笑逐颜开,又趴下朝他即厂个头,笑嘻嘻地说:' ’我爹是京师大富商,有的是钱,这不算啥!日后恩公若肯到京师去,我包你春风得意! '

陆狄初笑道:' ’小哥的脾气真是热诚豪爽,不像个富商之子,倒有点满洲子弟的味道。”

费崇儒神­色­一凛,旋又笑道:' ‘是吗了我跟他们来往不少,满洲子弟也是有好的有赖的… … ”

凌天鼻子里一哼,很不高兴地说:“能有什么好东西!' “哎,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嘛,”费崇儒笑嘻嘻的,像是还要说点什么,凌天一句话就给挡回去了:' ‘你家要跟人家做生意,赚大钱,自然要说人家的好话!”说罢对悟真和尚一使眼­色­,向主人表示要到院中赏花,二人便摇摇摆摆地离轩一F 阶而去,分明要显示对费崇儒的轻蔑。费崇儒张张嘴,不知所措。陆健觉得不过意,连忙请费崇儒坐下说话二

费崇儒想了想,又说道:“恩公,黄金何足道!家父与朝廷许多大官相熟,早就听说朝廷下诏求贤。我想,先生大才,怎的不去做官?叫家父求人举荐,先生日后定能做到尚书大学士什么的,却不是光宗耀祖?当一朝栋梁,也是男子汉的一番大事业哩户

陆健和陆狄初没承想他会说出这一番话。可是看他满脸热诚,一双眼睛像小孩子一样纯良,不免打消了疑虑口陆狄初笑呵呵地说:

“小哥,如今是满州人的天下、满洲人的朝廷,我们蛮子哪能站得住脚?别说栋梁了,当那千人踏万人踩的台阶,也是难641

为得很的了。”

陆健指指自己的院落、房屋、花竿,说:' ‘我这里什么不好?我还有什么不足了”说着,他扬头悠然自得地吟诵道:“神仙无分,且藏身烟村水村,看自­鸡­撞破残霞,靠青山界断红尘。清风明月共二人,去住悠悠一片云!'

陆狄初喝彩道:' ’妙!这一闺《 玉抱肚》 着实妙得紧! ' 陆健义和悦地对费崇儒说:”给你讲个典故吧!宋朝一名处士叫魏野,隐居不仕,宋真宗屡次谓求,他坚不出山,并对捧诏使者吟了一联,说是:九重丹诏,休叫彩风衔来,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那宋真宗嘉许他人品高.以后便不再召他。程某虽不敢与前辈老先生相比,心境却无二致。你明白了吧?' 费崇儒愣呵呵地望着他俩,不知所措地笑笑,又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后来很真诚地叹道:“唉,那不是怪可惜的吗兮· · 一”陆健陆狄初以为他还要再劝,不料他豪爽地一笑.说:“恩公,我真服你!你的人品跟那个宋朝的处士一样高!叫作· · 一叫作林中高上!'

主客都愉快地笑了。这个话头也就没有再提。 只是,直到陆健请大家一同品尝他钓来的鲜鱼的时候,凌天和悟真和尚都不肯搭理费崇儒:而且~吃过饭,这两位来自松江府的客人便要求主人陪他们往竹林散步,显然有避人的话要跟主人私一F 说口陆狄初知趣地留在老友库里,满有兴趣地向费祟儒打听着京师的风俗物产。四}一多岁了,他还没有渡过黄河呢。

也就两盏茶的工夫,外面突然腾起一片喧嚷,人喊马嘶,“抓起来。 ' “往哪儿跑!”吼叫声此起彼伏,小小的院落周围刹那间亮起无数灯笼火把。陆狄初和费崇儒吃了一惊,推窗四望,不知哪里来的人,已经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是强盗还是官642

兵了来勒索财物还是… … ?屋里的两个惊异不定,互相看看,发现对方都变了­色­.种情非常紧张。

老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气急败坏地说.“是,是官府的人!把先生和两位客人… … 都抓了起来,用船装走了!

他话没说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拥而人,巡捕头挥手一喝:' ‘搜)”他们便冲进各个房间乱翻乱找。厨房里发声喊:“在这里!”差役们便都拥往呀房。不一会儿就提出来三条二尺长的鱼。捕头打壁一番.点点头.招呼一声:“走吧!' 费崇儒忍不住跳过去,陆狄初一把没拉住,他已拦在捕头面前:“请留步!请问为什么要拿程先生?'

一听这地道的京师腔,捕头由不得一愣:“你是什么人?' “我是程先生老朋友的儿子,刚从京师来看望他的。”“从京师来?”捕头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冲着京师两个字,与其凶暴.毋宁客气一点。他放低声音说:' ‘足下既从京师来,对我们这边的事多半不大清楚。我为你着想,还是不要搀和的好!这程守仁犯了通海大罪!不是玩笑话!'

“哦?”陆狄初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做声。

“什么?”费崇儒瞪大眼睛,n 吃吃地问:“那,那和尚和那个,那个客人呢?'

“那是松江府来的咨文里要捉拿的两名要犯,犯大逆的!”捕头一看这年轻人完全被吓呆了,轻蔑地笑笑,领着差役自管走了。

“犯大逆的丁”捕头这句话,一下子揭开了费祟儒脑海里由久远岁月织就的那层纱幕,他突然明白了悟真和尚的面貌和日音为什么似曾见闻。九年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他,只不过那时他是个道人!

643

费崇儒,是康熙皇帝给费耀­色­起的汉人名字。康熙把他升为三等侍卫,命他往南方暗行察访,要紧的是三项:故明废藩田的变迁;

迁海令的利弊;

隐居民间的贤能人才。

另外,顺便察访各处官吏的贪廉、各地农田的收成、各省驻军扰民的重轻等等,

他的察访区是福建、浙江、江苏,带有证明他钦差身份的绢质圣旨,但只能在万不得已时使用,免得被浦臣抓着把柄。费耀­色­猜想其它各省,皇上也一定派出同样的亲信。见皇[- -小小年纪的就这么­精­明有为,他很高兴,察访中也倍加努力,不辞辛劳。

他从京师直奔福建,一月后折回浙江,不想江上遇盗,使他这北方大汉差点淹死在富春江。程先生救起他时,他除了贴身的那道圣旨之外,一无所有了。到杭州他用圣旨从知府那里秘密调了一笔现款,选定慈溪为察访重点,他想在这里完成皇上交他的三件要事中的两件:查询迁海实情和访贤。因为他认定救他的程先生是大贤。

可是,谁料到眼前这变故呢了如果程先生牵进那和尚的逆案中一费耀­色­记得这个谋逆大案的主犯朱三太子一他还能荐这样的贤吗?

陆狄初也吓呆了。他知道程守仁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是从明史案中漏网的陆健。他不清楚这次捉拿陆健的原因,是新事还是旧案。若是旧案,任何救援都没有用了。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满腹心事,各有疑忌,不敢轻举妄动。老仆满脸老泪,哀求陆先生和费先生救一救他家主人。644

后来,费先生一扬黑眉,说:“放心!我们明天就去探听消息.设法救出恩公!'

在萧塘镇、慈溪县四处奔走探听,忙f 四五天,两人总算弄清了内情。

原来萧塘镇一村民偶尔在河沙中拾得海黄鱼数尾,卖给鱼行.鱼行主人之子曾从学于程守仁。多年来海禁森严,禁绝下海捕鱼已久,忽然得到黄鱼,很是珍贵,鱼行主人便令儿子送两尾给程先生。偏偏此事被鱼行主人的仇家看见,便往守镇的土千总处首告,许多人趁机诈索鱼行主人,诈索不遂,便以通海罪告到慈溪县,于是便有那一场大搜大捕口黄鱼是物证,拾鱼村民、收鱼的鱼行主人、得鱼的程守仁和另两名买黄鱼的顾客,总之,凡和黄鱼有关的人,都拿到县衙审问。

这样,两人才松了口气,无非是要钱罢了。费崇儒有的是钱,连他送给恩公的马蹄金也安好无恙。搜查那日,红续包就放在正轩的书桌上,那些人心全在黄鱼上,竟放过了这笔大财。陆狄初这个老乡绅,长于应付官司纠纷,带了五十两银子,在县衙走了半天,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告诉费崇儒一个坏消息:有关通海案的所有人犯,都在前一天全部提往宁波府去了。费崇儒目瞪口呆,半响,说:“这慈溪县令倒是能千得紧,这么快就审过了?'

“什么能千!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傻瓜了一字不识,居然也能当父母官!”陆狄初摇头叹息,说起他的亲眼所见:他被让进签押房时,县令正在师爷的指点下签署告示,填上日子盖上印,就好张贴出去了。这天是十一七日,师爷教县令戈。 了个“十”字,又告诉他,七字和十字差不多,但竖须右曲而后钩向上。县令提着笔慢慢画下一竖,竟弯向了左边。师爷645

大约耐心也到头f ,生气地说:' ‘全昔了!该!b。 右弯!”那县令欣赏自己杰作似的,审视良久,突然把告小翻过来,说:“这么张贴出去、七字不就止犷么?”师爷气得说不出话,陆狄初在~旁忍了半天,好不容易刁‘把笑憋住。

…… .牧民之官如此昏债贪财,百姓有安生日子过么?”陆狄初说罢感慨不已。

费祟儒很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对通海案格外_匕紧?' “他何尝上紧!是宁波新任太守,说是见了县里的呈文,便立刻来提了。”

宁波太守或许是认定这案子有油水可捞。如果症结只在银钱上,倒也不着急了。于是费崇儒和陆狄初一同往宁波营救。他俩赶到宁波的当天,便打听得次日太守就要提审这件通海案。两人略略收拾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太守衙门听审。在南方,早就听说宁波人历害,讼风特盛。真是名不虚传,他俩起个大早赶到大堂时,两旁栅栏外已聚厂许多观审的百姓,费了大劲才找到一个紧挨栏边的位置二

知府的派头可比知县大多了,呼喝升堂,十分威严。陆狄初怕那年轻人没经过这场面,心存畏惧,转眼瞧他,竟是一副自若神态,全不在意。细想想便也恍然.既是富商之子,身处天子脚下的京师,大世面见得多厂,哪儿把小小知府的威风放在心上!陆健终是有福,有这么个年轻人为之奔走,真乃不幸中之大幸也:

费崇儒目不转睛地看着升堂宁波太守,用察访的眼光审视思索:慈溪知县不用说了,是昏庸无能的一例口这位太守呢?此人已是中年,相貌还十分俊美,一双眼睛熠熠生光,蓝顶子凉帽、石青绸褂,显得既雅又威,他迫不及待地将此案调646

来府审,是不是看出其中有诈?或许他是个­精­明能­干­的爱民官哩!那不就多了一例良吏清官了吗?… …

他忽然觉得身边的陆狄初哆嗦了一下,又听他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天了… … ”忙扭头看,发现同伴眼睛发白,面容苍白.赶紧拉住陆狄初的手,手也冰凉。

“陆先生,你怎么啦?”费崇儒急急地小声问。

陆狄初也不看他,直是摇手,浑身仍是紧张地直挺挺绷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守看,用嘴向费守儒示意,要他静静听审口

不想第一个案子就是慈溪通海案。太守开门向原告问话,只说了两句,这边陆狄初便如断了线的木偶,顿时散了架似的靠在了栅栏上,嘴里喃喃低叹:“完了.完了,竟撞在他手里!

费崇儒赶忙扶住陆狄初,陆狄初却伸手无力地指指公堂:“你听着吧)… … 丫

太守挨个儿询问被告,正问至程守仁。

“程守仁?”太守这一声不像在呼名,却如疑问。“子民在口”程守仁低头回应。

“程守仁,你… … 抬起头来。”太守声音很温和.拖得很长,带点不自然的懒洋洋。

程守仁犹豫片刻,断然抬头和太守一照面,太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这一笑,眼边腮帮都是皱纹,弄得他那张漂亮的面孔难看了许多口笑了一阵,他得意洋洋地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文康先生,没想到你我在这里相见吧了从康熙二年到如今康熙七年,可整整五年没会过啦!'

647

陆健低头跪在堂下,决不说话。

“如今你三案俱发,还怕你Сhā翅飞上天去吗?”太守突然面­色­一冷.严历地说:“陆健!你听着,通海之罪你逃不脱;明史案中你的逆行也一起清帐;如今你又交通大逆凌天,意欲拥立朱三太子造反,实属十恶不赦!此案暂停审理,先将一千人犯收监,呈文臭司,再作定夺!'

陆狄初拉了费崇儒,急急忙忙出了府衙,找了个茶馆的雅座坐下。伙计上来送茶摆碟子,陆狄初一言不发,费崇儒惊异不定。三杯茶喝下去,陆狄初才恢复了常­色­〕

“陆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太守认识恩公?”费崇儒问。陆狄初叹道:“不料文康命运如此赛乖,偏偏撞到这个妖孽手中,唉,此番没救了卜· · … 这人便是首告明史案的吴之荣啊!' “吴之荣?吴之荣是谁?”费崇儒莫名其妙。

陆狄初便滔滔不绝地说起吴之荣的来历、明史案的前前后后,说了一个多时辰。费崇儒的面­色­越来越­阴­沉。明史案,皇上对他说过,只说辅臣借机杀人.杀给汉人文士看,太过分。不想其中还有这许多冤枉的株连!· · ,…

听罢讲述,费崇儒呆了半响,终于握紧拳头,非常坚定地说:“陆先生,程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发誓就是丢了­性­命,也要救程先生出险!若违此誓,有如此盏{”说着他“啪”地把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飞迸而起,四处­性­落。他在心里暗叫:“皇上,恕奴才之罪,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钱能通神,更能通人

进了知府衙门内宅的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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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崇儒被当作太守的客人接待,让

在京师,他到过不少大户人家和高官宅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太守,住宅如此华美!到处是淡红浅绿的纱幌流苏,走廊、门窗、隔断上都点缀着­精­美的梨木檀木透雕;更没想到这小小的太守衙门,竟如此戒备森严,每重门户都有健壮勇武的家丁守卫,真不亚于京师的王公。

花厅倒布置得十分高雅,一堂梨花木嵌大理石的家具,配上一架同样质地的四扇屏风,四墙上的名人字画、青花瓷盆中盛开的秋菊。真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意味哩!窗外靴声“豪聚”, 费崇儒转身注视,他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位一手铸成了震动江南、震动天下的明史大狱的人!

门前两名健仆分开珠帘,宁波太守走了进来。两人目光一对,心里都“咯瞪”一跳,不免都呆了一呆,这才拱手为礼,口中寒暄着推让着,分主客坐下。

在大堂上,因为离得远,费崇儒并未看清太守的容貌。现在面对面了,他才吃了一惊:这张面孔他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在什么情况下,他竭力搜寻着记忆,竟忘了说几句应酬话。忽见对方也在凝神地望着白己,不觉有几分尴尬,脸上略略一红,连忙拱手道:

“大人公务繁忙,本不该来打搅,实在有难处,不得不求大人开恩。”

太守仿佛也在发愣,被客人一说,方回过神来,多少有些失态,脸上汕汕的,笑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他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没来由地感慨道:

“乍一见老弟,如同在镜中见到二十年前的… … 唉,老了。老了万”

费祟儒皱皱眉,觉得这叹息好没分寸。自那天听了陆狄初649

一番讲述,他已恨透了这个以诬陷、讹诈起家的恶人吴之荣,并打定主意要向皇上细细票告,要狠狠罚处这个贪婪无耻的家伙 可是一见面,吴之荣的英俊轩昂的面貌、很讲人情的风度.加上这文雅潇洒的花厅气氛,又使他迷惑了。听吴之荣问说“兄弟能给老弟帮什么忙”?他没有多想,张口就说明来意:“大人,陆健陆先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求大人开恩放他出狱。”吴之荣吃了一惊:这人莫非神智有毛病?略沉一沉,说:”陆健身犯叛逆大罪,· 十恶不赦!你竟敢为他讨情?你是他什么人?”说话间,他神­色­一变,满脸乌云。

“我原先并不认识陆先生… … ”费祟儒一五‘一十地讲起陆健救他的经过,最后说:' ‘即使陆先生有罪,我也要报恩。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放出他狱?'

吴之荣瞪大眼睛:' .你要买他,一命?”说罢仰头大笑,半大方止,“老弟,果然是富商之子,动辄称钱。要知道,偷窃行­奸­之罪,用钱买下不难;这是十恶不赦的叛逆大罪,准敢行私卖放?况且你出钱买他,能出多少?能抵得过我这黄堂太守的似锦前程么?”他说着,连连摇头,端起了茶杯,自己心里也有些奇怪,碰到这种大有油水可捞的事情,通常他早就下手了,讹诈他一番,弄一大笔钱到手,再把他也栽进逆案中了事:可是对这个年轻人,不知怎的,竟使不出来,大约他太爱。 冶自己厂,对这个面貌与自已相像的人也留情一二。

看着吴之荣连连摇头、一脸不屑的表情,那只端茶杯的手,小手指高高翘起.形如兰花状,和他的年龄身份不相称得使人发笑。就是这兰花指,拨开费耀­色­眼中云­射­,心头骤然亮过一道闪电,不由得浑身一震:是他了记起来了,是他!从那年端午节和祖父在山_! 几捕鸟时遇到这个人以后,费耀650

­色­就把他的相貌深深地刻在心里:这是他的生身父亲,那忘恩负义、毫无心肝的父亲{那时候他矢口不认费耀­色­是他儿子,也是这样不住地摇头!… … 片刻间,费耀­色­胸中犹如卷起狂暴的旋风,愤慨、伤感、怨毒、哀怜一古脑儿绞缠一起,使他心乱如森,这样的父亲,一个无情无义、可诅咒的小人!… … 吴之荣见客人不做声,微笑道:“好了,你回去吧,这种事再也莫提勺我不难为你。换了别人,你也得下大狱!'

费耀­色­沉默f 许久,努力平息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珠盯住吴之荣,冷冷地说:

“这位陆先生,你明明知道他没有罪!'

吴之荣一愣,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丁”“你为了一己私利,诬陷讹诈,一手造成明史大狱,近百人死于非命,上千人远流边疆、家破人亡.江南百姓恨你人骨,你的仇家遍天下! 至今你还不思悔过,不多行善以赎罪,老天爷肯饶过你么?'

费耀­色­正颜厉­色­一番话,说得吴之荣毛骨谏然,但他跟着直跳起来,怒喝道.“大胆!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来人.给我拿下!'

两名健仆纵身而上,可他们哪里是宫中侍卫的对手,费耀­色­挥拳踢脚,两人已莫名其妙地重重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吴之荣大惊,正要呼叫招人来救.费耀­色­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威胁地低声喝道:

“不许喊!我只要你放出陆先生、对你并无恶意。劝你行善也是为你好}你不认识我了?'

“你?… … ”吴之荣吓得面­色­发青,嗓子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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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丁”费耀­色­一声冷笑,“你不记得镶白旗旗下佐领苏尔登

了了”

吴之荣一愣,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重复着:' ’苏尔登

“你总还记得他的女儿吧?'

吴之荣面­色­一寒,像木雕一般,完全怔住了。

费耀­色­却一句接着一句,冰雹似的向吴之荣砸过去:“十三年前,端午节,盘山道上,你忘了吗?你那个时候新改的名字叫张汉,你说你不认识我们祖孙俩,你拔跟就跑了,你忘了吗?我是费耀­色­,这名字,你也忘了吗?'

…… .你… … 你… … ”吴之荣昏头涨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怪不得看见他就像看到年轻的自已映在镜中的面影.怪不得对这小伙子抱着说不清的好感和好意。难道人世间果真有父子天­性­这种东西?… … 是的,就是他!目光像小豹子一样明亮,带着某种固执的刚强… … 多少年过去了,往事,不管是受辱还是作恶,都已淡忘,唯一不能忘却的,就是自己曾有过一个儿子。这多半是因为他始终没有生出后代的缘故… … 今天这个儿子竟找上门来了,却是为陆健而来丁吴之荣猛然警觉.乱纷纷的心迅速冷静明晰,他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说:

“找我做什么?你要什么?'

费耀­色­盯着这张漂亮又冷酷的脸,想不到他竟这样无动于衷,顿时怒火中烧,只觉得胸口就要炸开。他拼命克制自己,大日大口地吞吐着气息,好容易平静了些,立刻冲出几句惊人的话:

“你听着!你认不认我费耀­色­,我不在乎!我要你放陆健,652

自有我的道理!这里,瞧瞧吧! '

费耀­色­一下子敞开外褂,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了那张防水油布包裹好的圣旨,放在桌上,气虎虎地扬头站在桌边。吴之荣一脸狐疑,打开油布,见到黄|­色­的龙纹绢面上的“圣旨”两个字,登时变了脸­色­,展开一看,_巨面写着:

特命三等侍卫费耀­色­往福建、浙江、江苏三省公­干­,沿途督抚提镇、道府州县均予协助,不得有误。

后面是“大清嗣天子之宝”的鲜红大印口

吴之荣连忙把圣旨供在桌上,双膝跪倒,行了三跪九”p 礼,这才赔笑着站起来,斥退那两个健仆,像是变了一个人.和蔼可亲地说:

“许多年不见,你长得这么大了,一表人材,好一个堂堂男子汉」在宫里当差啦?真是太好了卜· · … 苏尔登他老人家好吗了”对方这么迅速地换了面孔,费耀­色­反倒手足无措,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说话间不觉和缓了许多:“玛法是顺治十六年去世的,随后我就进宫当差了。”

“唉,你不要怪我不肯认你们。当初苏尔登老人家被流放尚阳堡,是朝廷的罪人,我身为朝廷命官,怎好相认了现在好了,总算父子相认、阖家团圆了,真不容易啊丁… … ”吴之荣这番话说得很真诚,泪眼汪汪,使费耀­色­很感动,不禁问道:“阿玛又娶额娘’了 吧?添了人口么?'

吴之荣叹道:“那年中进士之后,便匕任完娶,至今只有一个女儿。我直怕绝了吴门香烟,对不起祖宗。如今一寻到你,吴家有后,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了!你今年该有二十三岁了,可曾653

娶亲?订的什么人家?· · · … ”说起这些家常话儿,昊之荣究全像个慈爱的父亲,真诚亲切的态度.很快赢得费耀­色­的好感,暗暗想:他的一生也很不容易,有些事情大概真是不得已啊卜· · … 说话间.吴之荣像是无意地问了一问:' ‘你出京师,没有带鳌大臣的手谕么?”费耀­色­摇摇头,继续说着当今皇上如何少年有为、如何英明睿智的话题亡丁是吴之荣又一次警觉了,他猜到了内情。如果不当机立断,他不但将得罪皇_}一,也要得罪他赖以平步青云的辅政大臣,而任何一方都不会轻饶他丁得罪皇上将来有灾,得罪辅政人臣眼下就有灾:反过来,他若能把这一纸予旨投给鳌公,让他知道小皇帝在背后搞什么名堂而警觉起来.自己定能更上一层楼!明摆着,他和辅臣鳌拜息息相关,早就拴在一起了。那么,小皇帝、小皇帝派出的费耀­色­,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们要反平明史狱!而平反,则意味着自己的杀身大祸卜· … 无数念头在吴之荣心间雷鸣电闪.如历一场风暴,表面f - -仍在和蔼慈祥地与费耀­色­交谈。费耀­色­实在太年轻,看着吴之荣颤抖的双手、鬓边渗出的汗珠,竞然想不到他心里激烈可怕的斗争。

费耀­色­许愿:只要放出陆健,以后皇上追论明史案时,他将为吴之荣将功赎罪担保。吴之荣诚恳地连连点头。说了许多忏悔的话口眼看费耀­色­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关怀备至地说:“这么半天,你饿了吧,我去叫他们备酒来,为你我父子相会畅饮几杯!'

吴之荣说着,已走到门日,吩咐健仆之一到厨‘下传两桌酒膳来。他慢慢抬起了手,抬到一半,停住了,颇有些不忍心,这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一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还不曾娶亲… … 他的手果真有些举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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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信仆人望着他,很是诧异。他从来没见过主人如此优柔

寡断。

吴之荣日光一闪.盯住墙上那自己手t 弓的绝句条幅:

丫年勤苦事­鸡­窗会待春风场柳陌

有志青云白玉堂:红楼争看绿衣郎。

是了.是厂.想当年,二十四岁的他汉此诗向有识人巨眼之称的笑翁吕之悦卜问前程,笑翁答(- 1 : “十年勤苦,仅博红楼一看,当为风流进士。”他果然屡经磨难终成进士。 但笑翁之言也并非准定,他不是以百般腾挪、千种心机,几起儿伏,又成县令,进而五马高车、黄堂太守了吗了仕途哪有止境,人有心也不可知足!… … 孟德公的至理名言又在胸!h ]闪亮: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多年来,就是靠了这座右铭的支撑和磨砺,经了无数无数的­精­神意志的搏斗,他终于从泥里水里爬出来,从低贱步人高贵,眼看着前程似锦,今天是怎么啦丫哪里来的­妇­人心­性­?

· · 一儿子,儿子又怎么样了是他先有不利于我之心,我难道甘就斧钱不成?他既没有父子义,我何必念骨­肉­情!况且我年未Y - -百,后房不乏佳丽,求个把后嗣又有何难了… … 吴之荣嘴角下撇,泛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那手猛地抬上去.一左一右,顺当地摸了摸他那形状十分好看的黑眉毛,

仆人会意,n 中答一个“是”,闪身往厨卜去厂,这两桌酒膳非常丰富,父子俩兴致勃勃地同­干­了砚杯著名的绍兴女儿酒:儿子长生在北方,喝惯了烈酒,觉得这酒不够劲儿,又喝了许多杯方觉畅意,低头夹了几块宁波名菜烧白誊655

在嘴里慢慢嚼,心里很愉快,进知府衙门的目的全达到了。扭脸相对父亲表示谢意.倏然触到的竟是~一双­阴­沉可怕的眼睛,叫他打了个寒襟,门吃着说:“阿玛,你,你怎么啦?' 吴之荣表情吸是古怪:含泪的眼睛里闪­射­着恶毒的光芒.眉尖不住耸功,面肌阵阵抽搐,双­唇­咧开似笑,嘴角却在痛苦地颤抖,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笑中带着呜咽:

…… .费耀­色­,与鳌大人作对,绝无好下场!你本不该到江南来,更不该来到宁波。我这人只信此世不信来生,更不信什么轮同报应。你已成后患,我不得不除掉你!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费耀­色­大惊;“阿玛,你疯了吗?刚才说得好好的… … 阿玛,虎毒还不食子呢:'

“虎子却能伤老虎!”吴之荣眼睛里的残酷压倒了其它,“你只要出了我这府衙,我就没命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说什么都晚了,你的酒里放了砒霜!'

“什么州”费耀­色­大吼一声.极其愤怒,朝吴之荣冲过去,吴之荣一动不动.恶魔似的大笑,表情有如疯狂。费耀­色­一转身,举手向天,痛苦万状地高呼:

“天哪,你为什么让我摊土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我为什么害怕斌父的恶名,不敢把这恶鬼一刀两段!… … 皇上,奴才不慎落进陷阱,辜负你一片优国爱民之心了!'

费耀­色­弹去眼角的两颗滚热的泪珠,转身面向吴之荣,瞪目怒视,仿佛一棵扎根在地底的大树,等待死亡的来临。吴之荣也不退缩,觑眼冷冷地看着费耀­色­口他的手指在袖中’‘簌簌”发抖,只有他自己知道.斟酒的两个亲信仆人脸­色­惨白.望着这如同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惊人相像的两张脸直哆嗦,只有瞎子才看不出这是亲生父子。他们为主人一于这种事不止一次了,656

可今天看到主人竟对亲生儿子下手,也吓得心惊胆战。花厅里静得怕人口窗外的“沙沙”响声就格外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的轻盈的脚步。吴之荣大喝:“谁在哪儿?不想要眼珠啦?给我滚开!'

来人不但没有滚开,反倒推开门,分开珠帘,直走进花厅,靠在门边站定了。

说不清她的年龄,一也许刚过三十,也许四! 一出头。穿一件立领窄袖的宽幅花边棉袄.外罩皮里绣桃花湖络坎肩,长裙刚及脚面,腰系一方围裙,显然是府里做粗活的使女。她的面颊和前额有一片一片红­色­的伤瘫,嘴角也有两道长长的伤痕,两只眼睛一高一低,模样十分古怪。此时她古怪的眼睛亮灿灿的.甚至有.点发绿,直直地盯住了吴之荣。

两个仆人一见她,顿时不自在了。吴之荣也隐约认出是厨下烧火的仆­妇­,竟敢跑到! 房来,胆大包天!他一瞪眼,仆人就恶狠狠地吃喝起来:氏决滚出去!这么没规矩,想挨鞭子啦?' 女人嫣然一笑,那张脸更显得怪诞,娇声浪气地说:“你嚷什么呀?昨儿晚上你还光ρi股跪在床头求我呢!忘厂?”她蓦地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说:“老娘哪儿也不去:为了今天,老娘等了整整十年了」”

昊之荣心一虚,惊恐地问.“你,你说什么?'

“老娘吃尽辛苦受尽罪,咬牙忍痛鲜血淋淋受那江湖郎中一刀一刀的划拉,改容换貌,就为的这一天。到底盼来了,我傀年苦楚换来的,哪里肯不来亲眼看看! '

吴之荣顿时凉了半截,张皇地看看两个仆人。

“看什么?”女人毫不留情地说,“除了我这身子,再没别的报仇本钱了!他俩都是老娘的相好饼头儿!可惜总不凑手,等657

了这么久,才等来了机会!你这毒过虎狼的家伙,替你的儿f 吃砒霜吧:'

, ' 。 阿!”吴之荣脸­色­惨变.浑身哆嗦。 一费耀­色­和两个仆人大出矛会外.日瞪仁。 呆。

女人恶狠狠地说:“总算盼来了今大,我能看你临死的惨样儿.看你挣命、叫换、打滚儿、蹬腿儿.直到最后咽气儿!啊啊! 老娘痛快得要_卜大啦!”她’‘嘿嘿嘿嘿”地笑个不住,令人毛骨惊然。

“你,你到底是谁了”吴之荣面颊尹指痉挛着,极其恐俱地盯着这个!!T 怕的女人。

“哈洽,你忘了你明媒正娶的老婆粉儿啦?”女人眉毛一竖,一高一低的眼睛喷出怒火。

“啊!一一”吴之荣绝望地尖叫,左手按着腹部,右手指着粉儿,豆大的汗珠从脸颊往下滴答,还竭力撑着架子,喝令仆人:“抓.抓住她,打… … 打死她 ”

两仆人迟疑地走近粉儿,粉儿顺手一人赏了一个耳光,骂道;“他妈的。昨天还搂着老娘心肝宝贝儿地叫,今天就敢动手?看老娘不把你们的好事抖落出来,叫你们老婆把你们抓个稀烂:”两人尴尬地互相望望,竟不敢动手。粉儿哈哈大笑,说:“好汉作事好汉当,老娘决不会逃走叫你们背黑锅!就是打死我,也救不了你们的主子啦,哈哈哈哈!'

吴之荣腹痛如绞,站立不住、倒在躺椅上,居然咬紧牙关不呻吟口

粉儿­阴­沉沉地看定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准都不许动,听我说道清楚!吴之荣,张汉,你这狗东西,老娘今儿叫你死个明白!… … 我爹我娘卖我为婚,那是叫穷逼的,没法658

子,心里还是疼我;李振邺把我让给你做正妻,是礼数逼的.没法子,心里也还爱我、· 泊我受苦;可你呢?竟把老婆卖给鞋子为奴.心肠有多夕毒! 害得我比烟妓还不如,若挣苦度,二次做逃人.满脸是烙印丁若不是靠当妈妓的那点本事.若不是你们男人个个好­色­的心­性­,我一死过一百零八回了!… … “偏偏你义在杭州诬陷好人.弄什么明史大狱,把我那阿昌也折到里边,给杀了头{· · ,… 阿昌不过一个刻书匠,满世界除了爹妈,只有他是真心实意疼我爱我的!你,你,你不把我逼到绝路,就不肯罢休么丫好吧!我,我就搭上我这个人、我这条命,报仇!为我自个儿报仇,为阿昌报仇,为叫你害死的那许多冤魂报仇)· · …

“你肚子疼了吧丫你眼前儿发黑了吧?你喘不过气儿了吧?滋味好么?你快躺地下滚哪?翻哪?· · 一”

粉儿越说越兴奋,满脸血红,眼睛雪亮,恶魔似的笑着,“啊― 啊― 一”地大声嘶叫着、跳着,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吴之荣滚到了地下,号叫起来:“给我水!· · ,… 给我水呀}

两个仆人如梦方醒,就要出去喊人;费耀­色­不忍看吴之荣伸手乱抓、蹬腿乱踢的惨相,就要去倒水;但粉儿断喝一声:, .都给我站住!你们俩敢去叫人?那我这主犯可就逃走啦!我去投案自首,就说你俩是从犯{'

两个仆人“哇啦”惊叫,连忙跪下给粉儿即头,全身甸伏在地,不敢动了。

粉儿又静静地转向费耀­色­:”别给他喝水。喝厂水死得更快!'

费耀­色­犹豫间,吴之荣叫起来:“费耀­色­!费耀­色­,看在父659

子分上… … 给我水… … 早一刻死,少受一刻罪!哎哟!.· · … ”他又剧烈地翻滚、抽搐、哀号门

粉儿的眼里闪着狂喜的光,昂奋地喊:“让咱们最后冉亲近亲近!”说着纵身一跃。一头黑发“咧”地甩到背后,她已骑到吴之荣身上,动作之快、力量之大,出人意料口她紧压住对手蹬动的双腿,从腰问抽出粉红­色­的汗巾把他双手绑住;跟着,翻手撩开他的袍子,另一只手.习电般伸进他裤腰,‘嗤”的一声响.扯下一块裤档,随即猛地朝前一跌,全身压住吴之荣,顺手把那块裤挡布用劲塞进他嘴巴,义倏地立起身,专心看定痛苦至极、“呜”' ’呜”地叫不出声的吴之荣,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生怕漏掉一丁点儿他受苦的细节,就像吞下什么美味珍饯似的快意。

吴之荣再没有挣扎的气力厂,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大口大口喘气,变成一息奄奄。

粉儿残忍地笑了,“格格格格”,像猫头鹰的叫声:' ’你要死啦?人家被你害得千刀万剐而死,比起来你死得不是太痛快了吗?今儿你就替大下那些欺我骗我耍我霸占我的主子们吃我这一刀!”她“唆”地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扑上去,照吴之荣胯下用力一挥,吴之荣全身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一阵非人的尖叫,最后抽搐了几下,断了气,地上慢慢积起一滩血。粉儿俯身瞪眼看了片刻,心满意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古怪的脸上浮起愉快的笑容,举起手中短刀刺向自己胸口。费耀­色­清醒过来,一个箭步蹿过去,堪住了她的手腕口她宁静地望定费耀­色­,说:“你这又何必!'

费耀­色­沉着脸:“要留你做活日!'

粉儿笑得更娇媚,也更无力了:“我要是不死,你们三个怎660

么开脱,…… }明摆着争风吃醋下毒阉割的红火场面儿嘛)留下我不怕咬你们一日?再说,我怎么肯去吃那千刀万剐的苦楚呀?' 费耀­色­知道,粉儿若判罪.一定是凌迟处死。听她这么一说,也犹豫了。

粉儿又低声地、无限感慨地说:“这些年我一心一意报仇雷恨,打听他,追着他,想尽法子混到他身边儿,吃苦受罪,心甘情愿.活得有劲头儿、有滋味儿。如今大仇已报,再活着也没趣儿了… … ”她看着费耀­色­,真诚而又辛酸的眼光,深深地透进费耀­色­的心,她终于凄然低语:' ’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费耀­色­还没弄明自她的意思,她竟连带着他的手,猛抡了一个半圆,短刀直Сhā进她高高的胸膛,深没至刀柄:那里正有一枝绣得十分艳丽的、犹如含笑女儿面的盛开的桃花… … 费耀­色­大吃一惊,连忙松手时,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地死去了。

费耀­色­沉默许久,然后朴腿跪下.对粉儿的遗体行了一礼。至于吴之荣,他再没有看一眼。满洲部族祖传地尊崇母亲。除非父亲是真正的巴图鲁,才能赢得与母亲同等的敬爱。这也能算是父亲!豺狼虎豹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费耀­色­一转脸,见到那两个面无人­色­、抖成一团的仆人.有几处令费耀­色­迷惑不解的地方,必须问他们。他在主位上大模大样地坐下,点手喊道:

· ‘过来!'

两人惊魂不定,走到近处,双腿一软,“扑通”跪倒.“你们主人的家眷呢?'

“回老大人的话,主人家眷都在杭州,尚未迁来。”661

”家中还有什么人了”

…… .夫人和三位姨­奶­­奶­.夫人身边有位小姐,刚一}一岁。”费耀­色­皱皱眉头:“真不明自,刚才这花厅里又喊又叫又打又闹的,怎么就没个人燃瞧?'

“回老大人的话,主子对下人厉害得紧,不招淮谁也不敢进屋。有人偷看,就要挖眼睛。再说主子的屋里常常有人‘吱哇’喊叫,大伙儿全听惯了口”

“刚才的毒酒呢?怎么间事?' ,

“这… … ”仆人害怕,互相看着不敢回答口

“你们受他指使,我不怪罪。照实说。”

“是。求老大人看那酒壶就明白了。”

壶在这里,两个壶嘴雕成双凤头,壶身画着­精­巧的折枝花朵,细腻得如同白玉。开盖仔细看,才发现壶中有夹层,互相分隔,各自与一个壶日相通。凤头上一定有记号,外人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同壶饮酒而毫不疑心呢!粉儿想必从相好口中探得内情,趁其不备,把毒酒与好酒对调了,这才救犷费耀­色­的命,而让吴之荣作法白毙!

费耀­色­注视着壶内浑浊的酒浆,想想今天九死一生,险些毁在自己生身父亲手中,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令人心寒齿冷的事吗?他怒火冲天,抓起那漂亮的酒壶狠命~摔,酒壶顿成碎片,残酒溅了一地,棕红­色­,浓浓的,颇似地上那两片血迹:

费耀­色­冷冷打量那两个助封为虐的家伙,问;“我是什么人,知道了吧?'

“是,是!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你们去地方报案吧!'

662

……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什么不敢丁再说不敢我拧下你们的脑袋! ”费耀­色­一声怒喝,吓得两人连连叩头称是。“可你们记清楚,敢提到我费耀­色­一个字,就跟着你们主子去吧。 ”他对那两人冷笑数声,大踏步地出去了口

第二天,知府被害的消息就在宁波传遍。传说的人都带着暖昧的笑容、低声渲染那个毒死太守后自杀的女人、或者把声音降成耳语,狠褒地斜视着,交换太守被阉割的详情和原因。陆健的官司倒因此搁下了。

可是谁能想到,费耀­色­和陆狄初再次设法营救的时候,宁波府又出了大事:

罪犯陆健被人劫走了。

南苑­射­猎,是玄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最使他高兴的事。秋末冬初,晴光万里,霜林萧疏,遍地黄草,骑

南苑­射­猎,是玄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最使他高兴的事。秋末冬初,晴光万里,霜林萧疏,遍地黄草,骑! 奔驰如飞的骏马,搭着角弓羽箭,追击那些养得又肥又壮的梅花鹿、黄羊和野兔,任寒风掠扫着发热的面孔,一箭飞去,直­射­鹿身,那巨大的猎物立时翻身倒地,滚起一片烟尘。这时,全身心腾起一股兴奋,胜者的喜悦、强者的自豪油然而生,令人心醉!不过,­射­猎是习武而不是游措,军国大事没有一刻去心。同是十五岁的少年,玄烨比他的父亲克制得多。所以.围追­射­鹿时他可以尽情驰骋、箭飞不绝,每晚批阅奏章仍然直至深宵。尽管他喜爱南苑较为自由辽阔的生活,但从不延长驾幸南苑的时间。因为冬至将临.他必须率全体王公文武大臣祀天于圆丘,这663

是最隆重的奈祀礼。

由南苑回宫.御驾在南城停下厂。皇上久闻广安门内善果寺是京师有数的占寺庙.特意临幸拈香。住持须眉皆白,但面相红润,­精­神矍烁,恭敬地率众僧在山门外跪迎。玄烨谦恭地请住持导行,一同进了善果寺。随从大臣及侍卫等数十人跟着踏进山门,其余浩大的息从队伍,都在寺外等候。

进到方丈净室,住待向皇上献茶,皇土也向住待介绍了随行大臣:辅政大臣鳌拜、大学士班布尔善、李蔚,内大臣伶国纲、噶布喇,工部尚书王熙。住持合掌向他们一一施礼。玄烨身后的亲随侍卫是将国维和尚之信,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与住持抗礼口但住持白眉下一双仍然年轻的眼睛,却停留在尚之信身上,看得他怪不自在,直想冒火。

玄烨立时注意到了,笑道:“老方丈认识他?'

住持一也笑了,说:“老僧眼拙,若没记错,这位当是平南王爷的世子。果然与尚老王爷相像。”

众人都很惊讶.尚之信更是瞪大了眼睛。玄烨笑道:“老方丈想必见过尚可喜。”

住持感慨地说:“那还是顺治三年的事情,二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岁月催人老啊!… … ”他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万岁更像先皇。方才,我真以为先皇又进我山门来烧香了呢!

玄烨顿时敛起笑容,神情肃然,轻声说:“老方丈见过我父皇?'

“正是。那时先皇正值英年,一与万岁眼下相差无几,陪同先皇的是大学士范文肃公… … ”

鳌拜站在玄烨身边,瞪了住持一眼,住持虽漠然地装作没664

看见,但也停日不说了。

范文程是开国文臣,辅佐太宗创业有大功。人关及人关后的一系列安民措施,大多来自他,犹如汉有萧何,受到太宗、顺治、康熙三代皇帝的礼敬。他在康熙五年八月病故,葬礼极其隆重,十三岁的皇上亲自撰写祭文,遣礼部侍郎谕祭,立碑纪绩,溢文肃。皇上又亲笔为其祠堂题了四个大字的匾额:元辅高风。当时轰动朝野,以为是臣下从未有过的特殊恩荣。鳌拜对此事很不满。一来他始终牢记“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的教训,从来瞧不起文臣,何况是个汉军旗的文臣!二来他隐隐感到,小皇帝是故意作给他看的,后面或许还有太皇太后支使,因此不大痛快。今天这个老和尚平白地旧事重提,鳌拜恨他多口,毕竟不在朝房,他不便随意发作,但也怒形于­色­了。

玄烨的目光从鳌拜脸上匆匆扫过,仿佛没有发现他的眼­色­,仍然追问道:

“是什么时候?'

“顺治十年四月,先皇到御马厂检阅战马并观看多尔衮的甲胃,转道来我善果寺,盘桓了整整一天。那时,范文肃公陪先皇在这方丈中坐了许久,君臣相得,如鱼似水,谈笑风生,真如萧何、曹参之与汉高祖、诸葛亮之与刘先帝,令人钦敬。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 ”

“这么说,老方丈在侧了?”一玄烨不胜神往。

“老僧侍侯始终,不曾离开半步· 一嗒,那时先皇就坐在万岁这个首位。”

玄烨倏地站立起来,扬眉问道:“当真了”

住持不理会鳌拜的脸­色­,亲切地说:“万岁请随老僧这边665

来。”他转身走向一侧的小门,打开门帘。鳌拜气冲冲地往玄烨面前一拦,叫道:

“皇上不可丁… … 竹

玄烨朝他一看,眼里的寒光使鳌拜心下蓦地一惊。但玄烨立刻收敛了.轻声说:“卿傅,随联一同去看看。”说着大步进了小门。鳌拜无奈,跟着内大臣噶布喇、得国纲一齐跨进门槛。这间八尺见方的小屋很空旷,只在工北墙边放一张八仙桌,桌前一物,蒙着一块佛门最尊贵的杏黄|­色­细布口住持仁前,恭敬地揭开黄布,竟是一张毫无雕饰的红木圈椅。玄烨立刻明白了,颤声道:“这是… … 我父皇坐过的?… … ”

住持庄重地点点头。玄烨几乎是扑过去,跪在椅前叩了三个头。身后的大臣们也都跪下了。玄烨直起身子,双手轻轻地抚摩这极其普通的椅子.心里百感交集口

玄烨六岁失父、八岁丧母,从小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抚,感情上十分孤零;幸而有祖母疼爱,他刁‘没有像许多孤。! 一样冷漠、怪僻或者软弱、自卑。在他内心深处.就格外渴求那从未得到过的父母之爱,每一件带有父母遗泽的物件都会使他心情激荡。但是.宫里父皇和母后的一切日常用品,包括宝座、御榻等,都在葬礼中随珍宝一火焚尽,只有丰富的藏书藏画里间或见得到一些遗迹。他知道父亲曾经在顺治十年来过善果寺,今天御驾临幸原木有思亲的意思,可是一旦见到父亲坐过的椅子,这样普通又这样被人珍视,心里真是又惊又喜、感触万端,竟不由得热泪盈眶,嘴里刚念了一句“皇阿玛!”那泪珠儿就‘’扑簌簌”地直落在椅座上· · 一

回到方丈室,玄烨拭去眼角泪痕,问道:“老方丈.还记得当日先皇帝与范文程都讲了些什么?'

666

住持捻着佛珠,略一沉吟.说:“讲了许多… … ”鳌拜实在忍不住,一步跨上来对玄烨躬身道:“皇I 几,时候不早了,还没有去拈香拜佛,回宫晚了,老佛父要担心的。”转过身,瞪眼斥那住持;“和尚家,哪有这许多罗嗦!一二十年前的话你也记得清?说错一个字,就是欺君之罪!你给我小心!' 住持连忙躬身合掌:“不敢不敢。”

玄烨咬住嘴­唇­,不易觉察地狠狠膘了鳌拜一眼,不再说什么。一行人由住持导引着,往大殿拈香拜佛。

他们穿过塑着四大天工和护法韦陀巨像的天王殿,走进高耸的大雄宝殿。殿内极其空阔幽深,正中莲台上端坐着三尊两丈高的佛像,那是释趣牟尼佛、药师琉璃佛、阿弥陀佛,殿顶高悬天井龙头,口衔长明灯,两旁十八罗汉,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殿中香烟缭绕、灯火暗淡,二大佛庄严慈蔼,低眉垂眼,透过烟云俯视着他们。

鳌拜平日虽然专横,敬佛却很虔诚,当下拈了香在佛前跪拜,起立后把香Сhā进佛前的巨大铜鼎香炉中,便恭敬地站在一旁。

鳌拜抢在皇上之前拈香,内大臣和李蔚、仁熙脸上都有不平之­色­,但因司空见。 馈,多以皇上礼敬辅臣为解喻,只默不做声。尚之信刚从。 ‘一东来京人宫侍卫,还没见过这样无礼的举动,登时浓眉一竖、怪眼圆睁,就要跨出行列呵斥,不想只迈得一步.便觉得有只胳膊在他胯边一拦,叫他打了个趣超! 定睛细看.猛吃一惊,拦他的竟是皇上本人:不过他背尚之信而立,根本没转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那身姿令人觉出他的成|人般的沉着和凝重。

玄烨跟着到佛前拈香。他从住持手中接过九支合成的一束667

线香,双手捧在胸前,虔诚地仰脸对高高在上的二大佛望了片刻,侧脸问住持:

“肤一一当拜不当拜?'

众人一愣,没有料到皇上会提这样的间题,不觉都拿眼睛去看住持。住持抨着白花花的胡须,嘴角露出赞赏的笑意,随后双手合十,清晰地慢慢说道:

“不当拜。”

这回答更出乎意料之外,鳌拜沉着脸问:

“为什么不当拜?'

住持合十姿势纹丝不变,半阖了眼睛,仍然沉静地回答:“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一阵沉默。人们表情各异,却都在细细咀嚼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鳌拜恼怒地眉毛一立,填目就要呵斥,看看老和尚完全闭上眼睛,众人也如参禅一般低头默不做声,略一寻思,竟忍住了。

玄烨心头涌上欢喜的热浪,他占了上风!当然外表不过庄重地微笑领首而已,把那一束香Сhā进香炉后,到佛座前左侧站定,看内大臣、大学士等依次向佛叩拜上香。

出了大雄宝殿,院中唐槐汉柏清气袭人。东西偏殿各三十间,西偏殿中便是善果寺有名的五百罗汉山。罗汉们高高低低簇簇拥拥,叫人目不暇接,四周还有伽蓝、祖师、观音、地藏四大菩萨殿,东偏殿内则是按照山海经、万鸟图塑成的各种异兽飞禽及蛇蝎五毒等物,煞是壮观。

玄烨命咚国维向随从大臣们宣谕:各自去数各自的罗汉,不必随侍了。他自己则由住持陪同,身边只跟了终国纲、终国维、尚之信,迈步踏进西偏殿。他是左脚跨的门槛,住持便由左手668

的罗汉数起,数到了第十五尊,住持的手哆嗦了,眼睛在黝暗中闪闪发亮,显然浦出了泪水。一玄烨奇怪地看着他,修国纲问:“老和尚,你怎么啦了”

住持的卢音有些呜咽:' ‘卜五年前· ,一先皇到此数罗汉,数到的也是这一尊{

玄烨神­色­一凛,几个人的月光全都投向这尊了不起的罗汉:圆圆的脸膛笑嘻嘻,无须无发,纯然一副慈面仁心的佛子相貌,以腿盘屈,座下白象,一手执笔,一手托宝瓶,瓶中有刀枪剑戟了

“万岁你生­性­仁厚好文,太平有象,必为盛世之君。兵刀战事恐是难免,但万岁厚福,总能取胜… … ”住持喃喃地讲着这尊罗汉预示的祸福征兆、

“我父皇也是这样的吗?”玄烨突然这么问。

住持轻叹,说:”请万岁纸想,果真不错哩!'

玄烨立刻追问:' ’当年先皇帝数到这尊罗汉.怎么说的?' “记得先皇笑眯眯地对范文肃公说:联不能徒具仁厚之貌!穷兵默武、徒恃军威,而德政不足以__ ! 几合天心下顺民望,天下焉能大治!'

玄烨呆呆地望着这个年轻的、象征他们父子两代的罗汉,心里翻腾不已。

国家开创之后.长时间民心不足恃、兵力不足恃、钱粮不足恃,顺治九年十年间桂林、衡州战败,定南王孔有德、敬谨亲王尼堪阵亡,使敝势达于极点。当此危机,父皇以十五岁少年之心,能看清“穷兵默武”的方略不宜十时,采纳范文程的谏言,转为“抚剿并举、抚重于剿”的国策,是何等的胆识、何等的英明!

669

数罗汉的时候,想必是在父垒与范文程己经周密谋划、反复磋商之后了。范文程于社樱有大功!… …

而今,国事政务宽严失当,大卜磋怨。安得良臣如范文程,安得握国柄如父皇,玄烨也能同父镇一样,完成一个巨大的转折,使天F 平安.万民喊享太平· ,,…

在一尊降龙罗汉面前,住持停了脚步n 那条青龙耸须抖饭,张牙舞爪,形状很是凶恶,而骑在龙背的罗汉却是个温文儒雅的老者,头戴浩然巾,双手合十.绦带飘动,一位博学多才、诚挚谦恭的君子口住持说,先皇见到这尊罗汉,立刻对范文肃公笑说,他从中领悟到文教治天万的奥秘,所以“帝王敷治,文教是先,臣子致君,经术为本”,大乱之后,唯有兴文教、祟经术,才能开创太平。必须提倡德治和教化,禁止芍政、禁止嗜杀· ”' '

走到一尊高举金环似要砸下的怒目金刚式罗汉脚下,住持仿佛在自言自语:“先皇严惩贪官,颇似这位罗汉。当年大计‘' 天下,被革、降官员达九百余人,还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地,纠举不法不公、蒙蔽专擅、纵兵害民的封疆大吏… … 记得御史临行先皇都要亲自召见,而御史一经点差,便不许见客、不许收书信、不许沿途官员铺设送迎· ,· … ”

亥烨惊讶地看看住持,老和尚或许真没有感觉到.指着对面的长眉罗汉继续说;“这慈眉善目的长眉尊者,止和这位金环罗汉相对,一文一武、一宽一猛、先皇一统天下,武功文治皆有成就,又为政宽和、满汉并重、爱育万民,实在是一代贤君,不然,焉能人我佛门丫至今令人怀想思念不止。先皇是金轮王.犷大沙:全国各省督、抚、藩、桑、道、府、州、县各官吏,每不年进行一次考察.根据优劣,决定其升迁留黯.名为人汁,-一‘一”670

转世,有天匆慧大仁德,故! 阶· · … ”

玄烨一直日不转睛地注视着住持.这时突然问道:“老方丈,你是什么人?'

住持一愣,旋笑道:“皇上天圣聪明,老僧言语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玄烨微微摇头。

“那么,老僧怀念先皇政绩,可也是一片忠』 臼吧?' 玄烨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皇_! 二又何必要知道老僧的来历呢?' 玄烨笑了笑.于1 · 么也没有说,却也不再往下问二在鳌拜的催促下,玄烨不得不离善果寺回宫.住持率寺中众僧送出山门:玄烨心里一直热烘烘的,父亲的为政为人.使他热血沸腾,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端庄沉着地跨上了马鞍。大队人马刚刚行至善果寺所在的士地庙斜街胡问口,玄烨一眼看到一面残破的影壁上墨迹淋漓.有字有画。正中,用洒脱的笔墨画了一个和尚,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布口袋,鼓鼓囊囊。画左画右都有字迹,看不清楚。最奇怪的是,这个布袋和尚突睛努嘴、相貌严酷,神态竟与鳌拜十分相像。玄烨童心顿起,悄声对身边的伶国维、俘国纲兄弟说:

“舅舅,你们看准墙仁的布袋和尚,我再叫你们看一个活的布袋和尚。”

说罢,他突然喊道:“鳌大臣!'

鳌拜正因为善果寺之行心里恼怒,听得皇上叫他,急忙回头。原本莫名其妙的伶国维伶国纲顿时大吃一惊:鳌拜的面貌、表情、神态,竟与墙! 的布袋和尚一模一样!兄弟俩又惊又讶又好奇,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玄烨生怕他们失态,连忙说:671

“卿傅,那边壁t - -有字有画,去看一看。”

鳌拜很不耐烦,说:“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赶路回宫吧!' 玄烨笑道:' ‘停一停何妨?'

内大臣噶布喇止住后面的息从队伍,前面的仪仗也停下来。玄烨催马回到影壁,鳌拜无可奈何,率其他大臣跟着也来了。一看之下,人人脸上变­色­。

原来布袋和尚的右边,是一首写得龙飞凤舞的七绝: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

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

画的左侧还有几行满文.是这首七绝的译文。明明是在讽刺朝政过于严刻!而且,准都看得出来,矛头直指辅政大臣鳌拜!墨迹犹新,看似写过不多时,显见是知道圣驾和辅臣要打此经过,故意题在壁上的。

谁这么大胆狂妄?连玄烨在内,大家都非常震惊。鳌拜文字_! + -有限,没有看懂,班布尔善却气得脸­色­发青,指手划脚地向鳌拜解释,鳌拜顿时大怒,立刻喝道:

“护军营给我留下人马,把画画的人拿了来见我)' 护军营是皇帝的亲兵息从,怎么能由鳌拜指挥?玄烨不便说话,终国纲在一旁委婉地说:“鳌公,此事似应召本处巡捕五营办理口”

鳌拜一拍前额:“我也真气糊涂了。班布尔善,你留下办这事!我们且息从皇上回宫。”

回宫路上,玄烨再没说话。布袋和尚诗两总在他眼前闪动,许多想法把他头脑填得满满的,急于回去向祖母倾吐。

鳌拜回到自己家中时,阿思哈,马尔赛等心腹大臣己带领672

各部院奏事官员在门前恭迎了。自苏克萨哈被杀,遏必隆愈加唯唯诺诺、朝廷政事就集中到鳌拜这里,于是便出现了这个以鳌拜为中心的朝廷中的朝廷口一切政事都先在鳌拜家议定,然后奏请皇上批准施行。近来又加扩充,连各部院向皇上启奏的官员也要先到鳌拜家酌商。若鳌拜认为不妥当,他们的本章就将被拦下来,不许上奏。

鳌拜­精­力过人,虽然今天天不亮就雇从御驾由南苑动身回城,眼下已经日过中天,他却不露一点疲惫之­色­,立刻着手处理各项事务。

他理事极果断­干­脆,往往三言两语就把一起要事打发过去。他说,阿思哈记,( a。 或也跟阿思哈、马尔赛、穆里玛商量几句。不到一个时辰,部院奏事官就都领下指示走了,剩下的,是被人们私下称为“鳌党”的那些尚书侍郎、都统副都统们。他们都已发现鳌公不大愉快,便纷纷报喜,说笑话奉承,尽力讨鳌拜欢心。鳌拜没有什么表示,只说大家散了吧,另找日子会聚畅饮,这样大多数“鳌党”也走了,只有阿思哈和马尔赛,加上鳌拜的弟弟穆里玛还留着。他们都是和鳌拜休戚相关的’‘鳌党”核心人物,此时一个个脸上都显出不安。

穆里玛问:“大哥是不是太累了?早些歇着吧:' , 鳌拜摇摇头:“不累。,· · … 走吧,到思恩堂去少喝点酒。”阿思哈惊异地望着鳌拜紧皱的眉头:“鳌公,你这是· ,· … ”鳌拜哼了一声,说:“等班布尔善回来再细说。”班布尔善赶到思恩堂时,小宴刚刚摆开。鳌拜居中,左右两桌是穆里玛和阿思哈,再下来便是马尔赛和班布尔善的席位了。各桌上放了酪­干­、­奶­卷和乌塔这些|­乳­制品,又各有一个十六拼的格装锡盘,里面分格堆满了炉­肉­、酱­肉­、小肚、熏­鸡­、烧673

牛羊­肉­等下酒菜。班布尔善告座以后入席,表情也不大舒坦。鳌拜问:

“怎么着?'

班布尔善摇摇头:”毫无头绪!'

阿思哈等人迫不及待:’出了什么事?'

班布尔善捧起酒盅一饮而尽,把今天善果寺外的布袋和尚诗画说了一遍。马尔赛立时拍着桌子激愤地嚷起来:“这还得了!这样诽谤朝廷,简直就是犯上作乱嘛!真正大逆不道!拿住了碎尸万段!'

穆里玛切齿道:“应当把南城各门立即关闭,立即搜拿{一家一家地搜:那五城巡捕是千什么吃的了着我旗下兵丁去搜!' 阿思哈问:“为什么只关闭南城呢?'

穆里玛道:“这还不懂?这种事,只有蛮子才+得出来!' 班布尔善沉思道:“这倒未必.此人应是­精­通满汉文字,又­精­于绘画。那布袋和尚纯是写意.神形果然与鳌公相像,造诣不深者决难到此地步!· · 一”这些人中只有班布尔善懂得书画,听他这么说,倒都有些作难了。

阿思哈心思到底灵活,说:“你的意思,也许是旗卜入所为?' 班布尔善皱眉道:”怎么不能?王公贵戚子弟,近汉书习汉俗的大有人在!哪里还把祖制祖法放在心上了”

“不过,”阿思哈看看鳌拜的脸­色­,小心地说:' ’要到王府贵戚家捕拿,恐怕… … ”

这事确实关系重大,赘拜沉着脸,一直不说话。站在堂门外的管事进来向鳌拜跪桌:“五­奶­­奶­听说爷今日回府就忙公务,特意亲手烧烤了一味玫瑰鸭子,着人送来了。”鳌拜神­色­稍雾.说:“难为她这么细心。传上来。”674

\ ,

五名旗装少女各端一只银盘进了思恩堂,上面是烧烤成酱红­色­、盘成圆圆一团的油光闪亮的肥鸭,飘散出的仿佛杂有鲜花气息的特异香味使人馋涎欲滴。众人不禁笑逐颜开,眼看肥鸭奉到自己面前,纷纷向鳌公称谢。

鳌拜的银盘组是两只肥鸭,香得令人心醉,他不由得心里笑骂着:“你个鬼­精­灵,小心眼子转得比什么都快{看谁敢埋怨你独占老子的情分I '

丫环察告说,鸭子肚里填满了火腿丁、香菇厂、笋丁、糯米和鲜玫瑰花瓣儿,所以香得特别,而玫瑰则是在暖房里养出来的。· … ‘

这是典型的南味烧鸭.厌恶南蛮子的满洲大臣们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阿思哈说,他差一点把舌头也吞下去了。这道烧鸭冲淡了席间的沉闷,也驱去鳌拜脸上最­阴­暗的几片乌云.他喝了一孟酒后,慢慢说道:

“要紧的是,这个布袋和尚诗画,皇上亲眼看见了丁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查清拿获.凌迟示众! 不这么着,皇上的心思可就越来越跑得远、越来越不听话了 ! ' 阿思哈忙问:“有什么迹象么?… … 皇上年岁还小‘我看他对鳌公言听计从,敬如父执一般。前些时王宏柞革职,这些门子达素复职,光泰、噶达浑启用,皇上都厂无留难… … ”对户部尚书王宏柞不肯附议废藩田变价.鳌拜很生气.马尔赛更是觉得如骨鲤在喉。正好户部一名书办自制假印偷盗库银事发,马尔赛把失察之罪扣在王宏柞头上,奏报朝廷,把王宏作革了职.皇上倒也没有回护,只着沉默寡言的原礼部尚书黄机转为户部尚书了事。

班布尔善皱眉说:“却是不可大意。熊赐履屡次仁书,含沙675

­射­影低毁辅臣,鳌公两次命议处,又要给降二级调开的处分,皇上都为之宽免。还有变卖废藩田的事,皇上也留中不发,至今不置可否… … ”

变卖废藩田,马尔赛自然最关心、最着急。他抢着说:“正是正是,查明废藩田产、估价变卖的吏员我都已经分派,偏偏皇上不肯批下· ,· … 以后这么重要的奏章,就不必奏给皇上知道,省得老是拖延!'

鳌拜点点头:“如今皇上年岁渐渐长大,义像先皇帝的样子,读那些蛮子书.跟那些蛮子文人说东讲西,有什么可讲的?蛮子书画最是迷魂汤!再有蛮子文人一煽,那还了得!先皇帝好好一个满洲天子,不就生生地给迷魂汤迷倒了,年纪轻轻的,便升天去了!… … 咱们提防要早,不然,这些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穆里玛用力点头:“大哥说得对!我看皇上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先皇帝的罪已诏明摆着嘛!再说,他怎么能不听大哥的话呢?三院六部,他不都得靠大哥靠咱们才拨拉得动吗?不听也得听!'

马尔赛眼珠子转了两圈,说:“鳌公,何不试他一试?' 鳌拜粗重的眉毛略略一扬,没做声;其他人都望定马尔赛,异口同声地问:

“怎么试?'

马尔赛侃侃而论:“我想,自先皇帝仙逝以来,军国大事多亏鳌公主待办理,名为辅政,其实是辛辛苦苦替他掌国,他要是忘恩负义,那决说不过去!我们也决计不答应!… … ”每次进计献策前,他都要表忠,已成定例,好在鳌拜爱听,大家也都习惯了,常作出赞赏的样子频频点头,希望他早人正题。好676

容易他才说到他的主意:

“… … 拣几件皇。 - -最不愿认可的事情,由鳌公当面向他亲I - - ! 要求,看他如何。像废藩田产变价的事搁置了这么久.大可用来试一试嘛!'

班布尔善皱眉笑道:“你好心机!明明是替自家打算盘! 变价的奏本,皇! 二一直留中不发… … ’,

马尔赛连忙说:“对呀对呀,那是因为我们这些小臣所奏。要是鳌公亲口向皇! :去提,皇上买不买鳌公的面子,可就大有文章啦:皇上的心意不就试出来了?… … 只此一件自然不够,多找两件叫皇上为难的事,才能试出真心!'

穆里玛笑道:“你的鬼花样真不少!怎么想得来!' 鳌拜沉吟片刻,点点头,仿佛成竹在胸,说道:“试一试也好。不过,先得把布袋和尚诗画查个水落石出!”他的虎目顿时闪­射­出刚毅中含有暴庆的光,' ’顾忌什么王公国戚?那些忘祖的子弟们早该给点颜­色­瞧瞧了丁真是他们于出来的,活该犯在我手里,决不宽贷!'

穆里玛振奋地大拍其手,说:“好!好!就该借此机会.从上到下滤他一遍,把后患除它个一­干­二净! '

马尔赛眉开眼笑:“鳌公英明之至I 先搜查过滤,杀杀他们的气焰,长长咱们的威风,再去试皇上,那可就… … 大功不难成就哇!嘿嘿嘿嘿!'

鳌拜瞪了马尔赛一眼,是嫌他太张狂,马尔赛立刻会意地止笑,就像突然被刀切断了似的,一点声息都不出,悄悄地喝酒、悄悄地笑。

阿思哈想了想,说:“要论蛮子味最足的,当数安亲王。可是安亲王为人威重,辈分又大,只怕… … ”

677

鳌拜沉下脸.厉声说:“你以为就只是查拿题诗画画的人吗丫先皇遗诏能不能奉行到底,才是我们做大臣的首要机务,懂不懂?'

马尔赛立即出来解释鳌拜的话;' ’阿兄,这还不明摆着?这一两年朝廷里变故层出不穷,这些王父们、皇亲国戚们心上到底怎么样.不也正好能借此探一探吗?'

, ' ! 峨,哦,明白了!”阿思哈恍然大悟,露出了笑容。鳌拜转向班布尔善:“班大学士,你是宗室觉罗,对诸工心里最是有数。这!!。! 诸工府的追查大事.就交你专办好了。”“是。”班布尔善明白,交他办这件棘于的事,其实是鳌拜对他的考察,他当然不能犹豫。

阿思哈自告奋勇:“鳌公,毛院六部就交给我吧!吏部原有清查官员的职守。”

鳌拜突然问:' ’索额图去吏部就任后怎么样?不跋息么?' 阿思哈笑道:“他居官十分安静,从不掣肘,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这也难怪.他出手大方啊!'

鳌拜点点头,没说什么.皇[…… .毕竟少年,哪能那样深谋远虑、派索额图到吏部牵制阿思哈了自己这一番借题发拌或许全是多余卜· · … 不过,一想到今天在善果寺皇上看他的那一眼,鳌拜就觉得不安。闪闪目光冰冷如剑,乌黑的瞳仁里是不是含有他只能意会而无法表达的怨愤?这个十五岁少年的瞬间~瞥,竟使他这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重臣无端地感到心底深处的战栗。但愿这不过是自己疑心太重。经过与心腹大臣这么议论布置一番,鳌拜心下踏实了许多。

两天之后,便有圣旨批下,,道议政工大臣会议的奏本,命在京师全城搜捕布袋和尚诗画的作者,知情不报者与该犯同罪。678

所有能写满汉文字、能画画的人,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 ' 。 姓,都要书写两份文件,一份写明康熙七年十~月初二这「。 _ ! 午,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事情、有准为证;另一份应州一布袋和尚,并用满汉文字写出“大千世界浩茫茫”七个字。若有欺瞒作假情事,一夕查明,连同证人一概加重治罪,决不宽贷!这一下,整个京城翻了天似的一片混乱,尤其是各衙门,哪里还有心肠办公事儿?人心惶惶,流言乱飞.巡查巡捕白天黑夜满街走,不识字的百姓也不放过,要一个个地去指认图画。诬陷告密者蜂起,扳害仇家者层出不穷,至于讹诈的、趁火打劫的,就无法数计了。连尊贵的王府也没有躲过搜责二混乱和恐怖延续了整整一个月

北风凛冽,暮­色­渐合,浓重的­阴­云低垂在空旷寂寥的原野土。费耀­色­勒马回望,竟看不到一处村庄、一

北风凛冽,暮­色­渐合,浓重的­阴­云低垂在空旷寂寥的原野土。费耀­色­勒马回望,竟看不到一处村庄、一户人家。寒风打

着旋儿在马蹄下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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