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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致我的男友(中) > 3. 让他知道崔宝蓝的真面目。

3. 让他知道崔宝蓝的真面目。

呼~!摄像的人还很给面子地给了殷尚的背一个特写,那家伙­鸡­抓似的几个字满满当当占据了整个大屏幕。那时候我竟然没发现,那几个大字的下面还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小字,“所以请不要离开,我爱你”。

我突然有股强烈的预感,这录像带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于是,我又像游魂似的,缓缓挤进嗡嗡声不绝的人堆。

“江纯是谁啊!你们家小狗的名字吗!哈哈哈哈哈!”

因为电视机里突如其来的一声,班上这帮家伙哄堂大笑,更有人夸张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像疯了似的。只有三个人没有笑,澄弦,花真,和美英。因为一直以来对我的歉疚,美英强忍住了自己的笑意。

就是那时候,我和花真拉开小礼堂的门,像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与此同时,东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回响在整个礼堂上空,

“狗纯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啊!”

和我预想地一个字不差,就是东英那个兔崽子的声音。花真看着屏幕里的东英,默默地抹着眼泪,班上的同学­干­脆集体跌坐到地上,一个个嘎嘎嘎嘎眼泪都笑出来了,我低着头,咬紧牙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挺过这生命最难熬的一刻。澄弦生气了,他起身朝录像机走去,可快于他掏出录像带的动作,电视里的殷尚已经抢先一步有了行动,他啪的一下关掉音乐伴奏,手中紧紧抓着麦克风,在红­色­的照明下深吸一口气。一旁的东英拿着枝玫瑰花,开玩笑似的不停碰触着殷尚的身体,表情暧昧。因为这个,花真哭得更凶了。

“刚才是谁说江纯是狗的名字,给我站出来!“

什么?你在说什么,权殷尚?殷尚煞是激动,他打雷似的轰击着台下的学生们,振聋发聩的嗓音裹着他凌厉无比的气势,吓得台下的人群大气都不敢吭一声。那个傻瓜威胁地挥了挥手上的麦克风,背上依然飘扬着“江纯,我很帅吧”那几个可笑的大字,

“是你吗?刚才是你说江纯是狗的名字!”

台下众人惊惧地看着殷尚,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和现在比起来,那时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多么健康而富有活力,那家伙摆出他恶霸般的招牌表情,指着台下恶狠狠地喊话:

“谁敢说我的老婆是狗?你们谁看见过两条腿走路的狗吗?看见过脸长得那么漂亮的狗吗?看见过会接吻的狗吗?真他妈的气死我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我说亲爱的大哥,别演说了,我们快去找狗纯吧!”东英毫不避讳地一把从后面抱住殷尚光溜溜的身子,死拖活扯地把他拉下了台。光民异常冷静地一件件拾起舞台上散落的衣服,把它们搭在肩膀上,做过简单的道别后,扯下一把把玫瑰花瓣冲舞台下欢呼的观众撒去。那三个人终于消失在小礼堂的门外,摄像机镜头重新切回到舞台上,一位面容纤细,有着天使声音的女孩唱起了歌。

咯吱吱,吱吱吱吱!画面忽然一下消失,不知道被扼杀在谁手里。

“哇塞,权殷尚真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是啊,虽说是小混混,不过话说回来了,他还真是蛮帅的,小混混也有小混混的帅气呢。”

“刚才最后出现的那个女孩,好像在我们学校见过。”

我们班这群八卦的家伙,当然不会放过这桌好料,录像带瞬时间成了话题的中心。我低下头,安抚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澄弦终于忍无可忍,卡嚓一下硬生生拽出了那盘录像带,飞速地朝窗户走去。教室里的同学被惊呆了,齐齐噤声,我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有花真那丫头英勇无比,不知死活地上去挡住他,

“不要啊!不要扔掉!我打算花钱买下这个的!不要扔!”

澄弦想也不想地就把手里的录像带抛出了窗外。只见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花真惨叫一声,急急忙忙朝楼下冲去。

我睁睁地看着那个我所不知道的殷尚摔到了楼下,摔成了一地的碎片……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也不剩下了,能触摸到的回忆被我用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现在,这个最后剩下的殷尚,也被扔出窗外,摔成片片破碎。从我现在男朋友的手中……为了不让澄弦发现我的异常,我赶紧搓了搓脸,然后看向他……他一言不发地大步从我身边走过……

“我们要去哪儿啊?嗯?又是怎么了嘛你,难道又生气了?”

放学钟声刚敲响,澄弦二话不说地拽起我向外走,一直到了百货公司,他都一声不吭,只是不时地上下打量我几眼。没几天的功夫,澄弦就已经恢复了他往日温腻柔滑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后他拖着我进了蒂梵妮卖场,一位长相温和善良的大姐姐立刻迎了过来。

“我们想挑一对情侣戒。”澄弦一字一句再清晰不过地说道。

我的老天,他不惜爽了一大帮朋友的约,像个土匪似的把我拖到这儿来,就为了这对——情侣戒?

“澄弦,这儿很贵的。”我悄声地说道。

他恍若无闻我的话,朝着售货员姐姐手指的陈列台大步走去,当然没忘了拖上傻愣在原地的我。 “是我和她戴的。”

“两位想必应该还是学生吧,我觉得简单大方的设计应该最适合您了,不过男孩子戴这种心形的,可能有点……”

“这个多少钱?”澄弦不假思索地指向眼前两枚戒指。银­色­的戒身,上面镶嵌了十余颗碎钻,看上去果然很高贵,我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心想这价格肯定也很昂贵。售货员姐姐乐得合不拢嘴,从柜台里轻巧地取出这对戒指:

“您真是有眼光。最近这种款式很受大学生欢迎呢!这种设计可是不多见的。”

不等售货员姐姐接着介绍下去,澄弦打断了她的话,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白­色­的支票。(译者注:韩国流通的支票一张为十万韩币。)

“明天我可以来取吗?”

“是,请二点以后过来,谢谢您的光顾。”

“我们走吧。”澄弦紧紧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得到他手心里沁满了汗。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生气了,他之前­干­吗一句话都不说,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澄弦现下似乎整个人才放松了过来,他牵着我的手,悠然松弛地朝百货公司门口走去,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

“戒指很漂亮吧?”

“嗯。”

“嗯,接下来我们去买手机链。”

“什么?”

澄弦欢欣鼓舞地指了指百货公司对面的礼品店,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拖着我奔了过去。谁知道这才只是开始,手机情侣链,接下来是情侣包,情侣睡衣,甚至情侣枕头,我的手臂下瞬时间膨胀了起来……我抱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地跟在澄弦身后,眼看着就要走出这条购物街时,澄弦忽然又兴冲冲地向我嚷道:

“我们再去买双情侣袜吧,怎么样?”

“澄弦。”我盯住他。

“嗯?”他疑惑地回望着我。

“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

“我们交往还不到五十天,你不觉得现在就买情侣戒,太早了吗?”

“戴上那只戒指,你一辈子都不要摘下来。”澄弦深情地说道。

“什么?”我惊愕地望着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不论是洗脸的时候,洗澡的时候,还是吃饭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你要牢牢的把它戴在第四个手指上,绝对不能摘下来,特别是在那个家伙面前。”他说得很仔细很认真,生怕遗漏一丝一毫。

“好。”我无力地、软软地低声回答道。澄弦很是开心,他一把搂过脚底有些不稳的我,四下张望着找家餐厅吃饭。我和殷尚的情侣戒,好像是我俩交往两百天纪念的礼物吧,我还记得我也买了一只手表送给他。那时候殷尚在快餐店打了几个月的工,才终于凑够了买对戒的钱。可是对于澄弦来说,这一切都太容易了,只要他想,他任何时候都可以买来送我。

当天,久违了的约会,我们吃了饭,又去照大头贴,接着去咖啡厅,然后用手机链上的娃娃假装啵啵,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回到家时,确切地说已经九点半了。我刚进门,爸爸就哗地一把抢过我的购物袋:

“买吃的东西回来了?”

“不是吃的。”面对这样的老爸,我真有些无力。

“你那么多睡衣还买睡衣­干­什么!你想穿给谁看啊,嗯?!老天,该不是你姐姐吧?!!!”

自从昨天晚上洗澡间事件之后,我父母就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和姐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无语地躲回自己的房间。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你究竟想穿给家里的谁看?居然还特意新买了套睡衣,嗯?给我说清楚!”

把爸爸的话摒弃在耳外。呼~!白天摔烂的那盘录像带,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既然要扔,扔垃圾桶里好了,或者扔进水里也不错啊,为什么偏偏要扔到窗外,摔成一地的碎片。摔成那样一片片的,该怎么办,怎么粘也粘不上了啊……看着手机下方摇摇晃晃的那个情侣娃娃,我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小佛像坠儿,唉~!不禁一声长叹。

不知什么时候,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东英的手机号。这是现在惟一能给我殷尚的感觉的人了……东英他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吧。

崩擦崩擦&崩擦擦&崩擦崩擦&崩擦擦&崩擦擦崩擦擦&

这是什么狗屁彩铃?我皱着眉头盯着手机看了半天。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东英在那边嚷了起来。

“啊,东英,是我啊!”我毫无底气地说道。

“是啊,我知道是你,监视犬。”东英还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成了监视犬了?”我真是无语。

“两面三刀的坏家伙,现在你是我的仇人。”

“对不起,那天的事。可是花真她是真的喜欢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因为她喜欢钱而对她有偏见。”

“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看见你这种自称为人类的家伙我就不舒服!忘了我吧!请你忘了我!”

“我们俩什么时候交往过了?”

嘟嘟嘟嘟!电话断了。

这就是东英最生气的时候的样子吗?果然正常不到十分钟,这家伙,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进入情境开始演戏了,他要是能正常十分钟以上,太阳就能打西边出来,水里的鱼儿也可以长出翅膀飞天了。这时,屋外传来姐姐回家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人在等着你啊?”接着就听见爸爸满是疑心的声音。

这阵子没见到那杀千刀的帮凶,爸爸好像有点­精­神错乱了。唉~!不管怎么说,那帮凶到最后也算帮了我,过段时间,我还是让他继续和爸爸做朋友吧,否则这么下去,爸爸就真危险了。就在我为爸爸的交友问题陷入深深的矛盾时,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忽然轻轻地震动了几下……难道是东英!我飞快地抢过手机,打开短信。

‘明天说好了到我家来,还记得吧!不要订别的约会,穿得淑女点过来,我爸说他最喜欢温柔贤淑的儿媳­妇­了!’

对了!明天答应澄弦妈妈去他们家的。我的老天!怎么办才好,连他爸爸也要见!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我在家里东奔西走,手忙脚乱地行动了起来,给脸上敷了一个­鸡­蛋面膜,从衣柜里挑出了一条淑女的长裙,又把有点微卷的头发用药水拉直。

“你这是­干­什么?想打扮给谁看啊!?!”

又是爸爸他老人家的声音,就像进入了更年期,事无钜细都没忘记和我找茬。我费心费力躲开他老人家的监视,终于一切收拾停当。

那晚,天很快就亮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得多。

星期六下午一点,我穿着洋装长裙,标准的淑女打扮出门了,实在拗不过妈妈,早上还帮她跑腿去了一趟南大门。考试期刚刚结束,满大街挤的窜的都是新出炉的“考”鸭们,我小心翼翼地朝汽车站走去。呼~!还是第一次去澄弦家呢,好担心,我不会做错什么事吧!实在是不习惯面对长辈啊,真是麻烦!

我掏出包里的化妆镜,惴惴地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照了自己的脸一遍,忽然,有人猛地一拍我的肩头,明显是故意,带着情绪的,我把镜子塞进包里放好,皱着眉头扭回头看,

“崔宝蓝?”

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我居然能在这里也能碰到她。

“哼,他­奶­­奶­的!”崔宝蓝穿着白­色­的夏装,不友善的眼睛勾勾地盯着我,脸­色­比上次见到苍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手里拿着甜筒冰淇淋,因着肆无忌惮泻下的阳光,小脸皱成了一团。

“你怎么了?她是谁啊?”

“李狗纯。”崔宝蓝仿佛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

“哎呀,真的?就是她啊?”高个女孩舔了一口冰淇淋,看了我一眼。

“看什么看!”崔宝蓝杏眼恶狠狠地瞪了我一下。

哈~!真让人气绝,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她以为她现在在做什么!我感到一股热量腾腾地往上涌,眼看着就要喷到她的脸上,那女人却冷笑一声,用我不太熟悉的表情斜眼看着我:

“小贱人,你还有脸出来走路啊。”

“真是幼稚到极点,你除了这点本事还有什么?”我直直逼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知道是谁没本事!每次答不出话来就知道搬‘幼稚’两个字。我不是说了不准再在我眼前出现吗?看见我们学校的校服还不知道闪人,嗯?怎么听不懂人话吗?”崔宝蓝很不屑地说道。

我完全无法把眼前的她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她联系起来,这才是她本来的面貌吗?或者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爱探究的本­性­又冒出了头,苦苦思索着这没有答案的问题。见我不作声,崔宝蓝更加气竭,她忽地又拍了我肩膀一下:

“听说你最近和澄弦过得不错啊?知不知道殷尚因为你都被学校开除了,你还有脸这么滋润地到处蹦跶?”

“你说什么?殷尚因为我被学校开除了?”我万分惊讶地看着她。

“哼,你知道什么,你又能知道什么。我怎么忘了,你是谁啊,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李狗纯,我说得是不是啊,公主殿下!”崔宝蓝­阴­郁地笑着,加重在我肩膀上的力道,我痛得额头冷汗直冒,不过仍顽强地挺在原地动也不动。那个高个子的女孩在一旁咂咂有声地舔着自己的冰淇淋,边吃边掏出手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做错事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搞清楚,我才是那个有资格发火的人!放开你的臭手!”我咬紧牙关,艰难地说道。

“如果真要说我有什么错,那就错在太爱一个男人,可是你,却在我深爱的男人心上狠狠地刺了一刀。我最讨厌像你这种脚踩两只船的贱人了,死一百次都不嫌多。喂!玄英,你不是说今天心情不好吗?”

玄英?这么说她是光民的女朋友了?我的老天,这里面不会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吧!高个子女孩嘟了嘟结实的嘴­唇­,不太关心地看了我们这边一眼,继续和谁通着电话。

“和谁打呢,光民吗?”崔宝蓝朝着玄英冷喝。

“嗯。”

“疯女人,刚才不还哭哭啼啼地说你们俩吵架了。”她俏脸上隐隐闪过不快。

天啊天啊!这女人,在男生面前装得那么善良,那么讲义气,那么多愁善感,在外人面前居然口无遮拦地骂自己的朋友什么“疯女人”,我吃惊不小,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一人千面。我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崔宝蓝已经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上次还没谈得尽兴呢,对吧?!”

“放开你的手,放开!”我拿起手去掰她的手。

“今天化妆化得不错啊!等着吧,老娘帮你好好补补妆。”崔宝蓝嘿嘿一笑,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就要拽着我往路边走,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双脚钉在原地,坚决不让她得逞,忽然,光民的女朋友在一旁一惊一乍地喊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两人。

“亲爱的,宝贝,你们在哪儿啊?”

真有够恶的。

“嗯?怎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打架呀,宝贝?等等,不要挂!你们究竟是怎么搞的,快告诉我你们在哪儿啊!还在中央剧场前面?老公啊!”

光民的女朋友一脸沮丧地看着挂断的手机,不情不愿地把它塞进了口袋,接着,她快要哭出来地冲宝蓝喊道:

“喂!怎么办,他们好像又打起来了!”

“怎么又?”崔宝蓝扭转头厉声问道。

“这次是殷尚和东英打起来了。”

“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

“你冷静一点给我说清楚!”

“他们……”

权殷尚和金东英打起来了?我脑海里怎么也无法勾画出那副场景。就在我以为自己是幻听、满脸疑惑地看向那个哭得淅沥哗啦的女人时,崔宝蓝大呼一声,确证了不是幻听:

“他们在哪儿!是在中央剧场前面吗?”

“嗯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得赶快过去阻止他们了!他­奶­­奶­的,金东英!你要是敢动殷尚一根寒毛,就坐着等老娘收拾你吧。”宝蓝忽地一下松开扯住我衣领的手,撒腿就向红绿灯的方向跑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老远。宝蓝真的是很爱殷尚啊,比起我来爱他,珍惜他得多。

光民的女朋友回过神来,也赶紧哭哭啼啼地跟在宝蓝身后,我呆呆地瞪了一会儿自己散开的衣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仿佛魂儿出壳,居然也跟在她们身后朝中央剧场跑去。哪怕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啊,我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心慌意乱地想着,哪怕只是瞅上殷尚的面孔一眼……

一会儿之后,呼哧~!呼哧~!我喘着粗气到了目的地——中央剧场。围观的人真不少,黑压压一大片,不过我依然能听到人群中传来的东英发狂的嚎叫声:

“兔崽子!像你这样的混蛋,你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去死吧,死了倒好,死了­干­净!”

他怎么说得这么恐怖?老天,他该不会是在对殷尚说吧?他们不是朋友吗?我惊惶不安地钻进人群,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两边的人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挤去。

怎么可能……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不是殷尚是谁,更可怕的是东英骑在他身上,像疯了似的胡乱挥舞着拳头,一边揍他一边咧着嘴哇哇大哭。殷尚闭着眼默默地躺在地上,既不闪也不躲,仿佛觉得自己本就该承受这一切。实在看不下去这兄弟俩自相残杀、殷尚血流满面的样子,我不忍心地偏过头,却看到了一ρi股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光民。为什么会这样,殷尚他究竟做错什么了?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还未及开口,眼泪已经刷刷地先淌了出来。

“不要再打了!你疯了金东英!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崔宝蓝扯住东英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嘶喊道。

“你这个大混球,你这个大白痴,以后不准叫我们朋友,你这种人不配有朋友,你不需要我们,我们同样也不需要你!”东英不理不饶,但泪水更肆意汪洋了。

殷尚轻轻勾起嘴角,哂笑一声,东英气急了,抓起他的衣领,又摇又晃穷凶极恶地吼道。我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能睁大眼努力理解眼前这一切。

“臭小子,拳头力气长了不少啊。”殷尚用玩笑似的口吻轻松地对身上的东英说道,东英仿佛终于被悲伤的大山击倒,扑倒在他身上,呜呜呜呜放声痛哭了起来,那声音,痛彻心扉,闻者落泪,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眼泪中最伤感,最发自心底的,不敢相信东英也有这样真挚的一面。

东英哭得昏天黑地,喘不过气来,光民双目无神地盯着殷尚,灵魂仿佛早已出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问又无法问,想靠近他们又无法靠近,只能陪着他们伤心流泪,这时,东英不知怎么发现了我,他甩开肩膀上宝蓝的手,缓缓站起身,向我走来。我身边看热闹的人潮水般退了一大片,他走到我面前,接着,无法置信的事在我眼前发生了:

“江纯。”东英啪的一下屈膝跪在了我面前。

“东英,你快起来啊,­干­什么这样!”我吓得慌了手脚,扶不起他,一下子也跪坐到了地上。

“江纯!”那家伙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声音哀凄。

“好,好,你起来啊!我在听着呢。”

“我对不起你。我会在你的名字旁添十朵四叶草,我还会继续和你做朋友;对不起,昨天那么没礼貌地挂断了你的电话;每次我都狗纯狗纯的取笑你,开你玩笑,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那样对你了,对不起,我错了,江纯,我错了。”东英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乞求我的原谅。

“有什么对不起的,真的没什么的东英。你这是怎么了?不要这样啊,快点起来。”我的心更慌了。

“所以,求求你了,江纯,把殷尚带走吧,我以后只做好事,只做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再也不恶作剧,不拿你开玩笑了,江纯啊!带殷尚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带那个兔崽子走吧,求求你了。”

围观的人群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我的哭声淹没在他们嘈杂的喧嚣中,东英仰起他那张眼泪泛滥的脸蛋,用凄凉得不能再凄凉的表情看着我,接着说道:

“请让笑容回到殷尚的脸上……请不要让他伤心,求求你,回到他身边吧!”

我泪眼朦胧地穿过哭得不成样子的东英,发现殷尚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他脸­色­铁青,极力压抑着怒气,只手抓住东英的胳膊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原本健康光泽的肌肤黯淡地松弛着,脸庞瘦得连眼睛都□了进去,整个人无比憔悴,仿如浓霜酷打后的花朵。

殷尚用黑漆漆的眼眸定定地看了我俩一眼,一只手无声地掩在了东英嘴上:

“不要再说了金东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不要再说了。”

“放手,我让你放手。”东英拚命推开殷尚颤抖的手。

“就当做发发善心,饶我一命吧。”殷尚哽咽着嗓音,泪水缓缓从失去往昔神采的虎目中淌出,裂开的嘴­唇­还滴着血。权殷尚,你真的得什么病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殷尚他身上分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居然还可笑地一直坚信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疯子,你就是个大疯子!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就算江纯现在不知道,你觉得她最终知道之后心情会愉快吗?拜托你有点野心,贪心一点好不好!你怎么样欺骗我们都没关系,可是江纯不行,权殷尚,拜托你停止你这种荒谬愚蠢的行为。”东英一把挥开殷尚盖在他嘴上的手,一口气不停歇地喊道。周围围观的人来回看着我和殷尚,好奇地议论纷纷,不远处传来崔宝蓝哇地一声哀嚎,我顿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殷尚眼泪还流淌着,他缓缓看向东英:

“金东英,东英,你还不了解我吗?现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如果我继续在这丫头面前唧唧歪歪的……”说到这,殷尚忽然顿了顿,接着,他用只有东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对他耳语,虽然不能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唇­形看来,应该是五个字。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流着眷念痴迷的泪水。因为这不可说的五个字,东英含着眼泪,咬紧牙,双拳不停地挥向殷尚的肩膀,一脸的伤痛欲绝。

三十分钟很快过去,众目注视之下,我们旁若无人地发泄着自己的悲痛,不间歇地淌着伤痛的泪水。我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其中缘由,可只要想到殷尚那张消瘦憔悴的脸,我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痛楚,眼泪珠子断了线般往外落。殷尚无语地搂过东英的肩膀,接着又要扶起坐在地上的光民:

“我们走吧。”

“……”

“哎呀,看不出来你哭了会儿,脸上­干­净多了,你以后每天多哭哭吧,比洗脸强。”

“别说了,白痴。”光民不好意思地嗔怒殷尚一眼。

“快点起来!你不是一直很珍惜你史泰龙似的cool形象吗,赖在地上玩像什么话!走,去我家,我给你们做巧克力蛋糕。”殷尚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才不吃你做的,每次都放盐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我放十勺糖给你吃,够了吗!好了,一二三!快起来!”

因为殷尚欢快得没心没肺的喊声,光民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殷尚一手挽着一个,哥三个肩搂肩地朝人行横道那头走去,看着殷尚越走越远,他们三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我终于鼓足勇气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权殷尚!”

虽然我的声音不太有底气,可是我还是喊出了声,因为我知道,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如果就这样放他走了,说不定我以后什么都做不了。

停住。殷尚的背部忽然一下僵硬,他缓缓地转过头,脸上血迹斑驳,用石头雕出般的冷硬表情看着我。

“你生病了吗?你得了什么病,能告诉我吗?你哪儿不舒服?”

“生病?谁说的,谁说我生病了?瞎说!”殷尚不敢看我,眼睛瞧着别处说道。

“刚才东英他不是……”我分明是听见东英说的。

“别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了好不好,我看了恶心!看看你这样子,还流猫尿,我真是想吐。”他挑起眉毛厉声地说道。

“你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的心突突直跳,希望他真的没有生病。

“你凭什么知道,你有什么资格知道。”

“你不要再隐瞒了,你隐瞒也没有用,你肯定是得了什么病,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我淌着泪水央求道。眼前的他有些模糊而不真实。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水­性­杨花、两面三刀的女人。最先说厌倦了我,提出要分手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最近那个小子对你不好了,你又想回过头来缠着我了?是你吵着要买的东西他没买给你?还是你又觉得和他玩没意思了?­干­脆又想重新和我玩玩?”

“你怎么能怎么能……”

“你听好了!我不是你想扔就扔,想拾起来就拾起来的玩具,我没那么贱!我实话告诉你,每次见到你哭的那张丑脸,听到你哭的声音,老子就想踹你几脚,知不知道我忍得很辛苦。以后我不会再忍了,识趣的话以后最好不要让我看见,听见我的一声咳嗽就要知道绕着弯走,知道了吗?!”

殷尚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转过头拽着那两个人继续向前走。东英不知何时止住了哭,他做出穷凶极煞的样子要揍殷尚,用和平时并无二致的样子开起玩笑来,大笑过后,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跟着又哭了起来,最后不知道殷尚用什么话逗乐了他,他又没头没脑地笑了。我想到殷尚瘦成那副模样,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那牢不可分,仿佛永远无法从我记忆中抹去的三个人,终于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呀,这么说,是这个女孩子先甩了那个男孩,现在她后悔了,回过头来又想重新和那个男孩子好?”

“可是那个男孩子看上去真的有点不对劲啊,好像是有什么病的样子,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说什么呀,我还是没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孩子也能哭成这样,啧啧啧啧!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呢,真是哦!

我的耳朵仿佛突然被打开,围观人群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进了我的耳朵,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根本不知道当事者有多么的痛苦和伤悲。我颓然地拾起地上的书包,向着迎面而来的计程车招手,还要去澄弦家吗?现在这种心情过去,只怕会闯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我暗暗思忖着走向计程车,忽然有谁一把捏住了我的肩膀:

“李江纯。”

是崔宝蓝,她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眼泪冲刷了她的睫毛膏,弄花了大半张脸,哽咽抽泣着,一只手牢牢抓住我,披头散发地挡在我面前,真无法把此刻的崔宝蓝和那个­阴­险毒辣的她联系在一起。她身边光民的女朋友也哭得花容失­色­,好像她们刚才从坐在地上的光民那儿听到了什么,所以现在比我哭得还要厉害。

“不狠狠打你一巴掌我不出气。”崔宝蓝冷着一张俏脸,咬着牙说道。

“什么?”我惊愕地望着她。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我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崔宝蓝张着凌厉的五指山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她甩开上前来要阻止她的朋友的手:

“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不要脸、最最恶心的!老娘现在真是连杀你的心都有了,可是为了殷尚,我忍了又忍,你好好听着!从现在开始,殷尚由我来守护,我会替你守在他身边,你这张猪脸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该死的人是你这个祸害才对,殷尚变成现在这样,追究下来,都是因为你这个害人­精­!呸!”

崔宝蓝含着眼泪,朝我吐了口吐沫,接着拉着她的朋友朝殷尚他们消失的地方走去。我呆在原地,摸着火辣辣顷刻间红肿起来的脸,只觉热血冲头,围观人群以更不屑的眼光看着我,在众人的非议声中,我憋屈地赶回家。

感谢上帝,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趴在床上嘤嘤哭泣,澄弦给我打了七次电话,每次都在我快要崩溃的哭声中静静地挂上了电话。我的哭,不是因为今天的事生气,也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被冤枉丢了面子,而是为了憔悴不堪的殷尚,看到他瘦成那样,我觉得好陌生,好心痛,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似有白云浓雾,把我俩重重隔开。我像疯了一样的哭着,哭得我头痛欲裂,视线忽而落到桌子上的那盘磁带上,是录有殷尚唱歌声的磁带,我像是惟恐什么在自己手中流逝似的,一把捧住那盘磁带在胸前……这是我剩下的和他最后的回忆了。

明白了后悔为时已是太迟,只有爱恋和我永想随,一步不曾落后一步不曾超越,这个傻瓜偏已飘摇不见影踪,想你,欲见你,泪水洗面也换不回你的刹那出现,明了是你走得太远,我已寻不到你的踪迹

不错,你已经走得太远。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开打,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澄弦的歌声。那天从卡拉OK回到家,我反反覆覆放着这盘磁带,枕着澄弦的歌声入眠,可是我每次只是听了澄弦的前半部分,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听殷尚唱的后半部分,我从来只把它看做我和澄弦的美好回忆,根本没想过它也有我和殷尚的珍贵记忆,还记得那天我只对澄弦说了不要抽烟,为这个殷尚还闹了小别扭,接着他唱了这首歌,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啊啊!我想问幸福的昨天!我现在应该离开吗!微笑着说good-bye!最后的告别仪式!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让我流泪彻夜无眠!这世上的一切!隐入无声光影中!啊啊!剩下明天!

音箱里突然爆发出殷尚撕心裂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立即调低了音量,第一次静静听完了磁带里殷尚痛苦压抑的歌声,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没等殷尚唱完,光民嘀的一下切掉了这首歌,然后除了殷尚之外,所有人都哗啦啦都走了出去。接着磁带里又传出殷尚唱歌的声音,换作从前,我肯定当下就关掉录音机,倒回前面听澄弦的歌声,可是今天,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迫切地渴望听到那家伙欢快的声音,于是,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屏息静气地侧耳倾听。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家,站在我房间外惊奇地大叫:

“呀!你这是上哪儿花钱买的盘磁带啊?”

这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妈妈,就是有人出一千万向我买,我也绝对不会卖给他的。这时,磁带里的殷尚突然莫名笑了起来,和着哀伤的伴奏音乐,奇怪地呢喃低语。他究竟在­干­什么啊,我诧异地调高了录音机的音量。

“哈罗,江纯,是我啊,我。”

他连这个都录了音。

“如果哪一天你不小心听到这个,一定他妈的感动得要死对不对?我就是想吓吓你,啊哈哈哈哈。”

是啊,你的计划成功了,非常成功,我已经开始感动了。

“刚才你一直在看那个臭小子。不管怎么说,他脸长得比我白,眼睛也比我大,钱也比我多,可以买一箩筐一箩筐的好吃东西给你吃。好吧!再抓着你不放我就是混蛋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混球,我就应该放了你,不能再让你哭得那么伤心了。”

这个傻瓜他在说什么啊!原来他早就都知道了,却在我面前一字不提。接着殷尚就开始发疯了,他连声大叫着放你走!放你走!……一直叫到嗓子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之后是长时间的静默,静默,沉甸甸地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我以为录音已经结束时,忽然,一阵急促的­干­咳,那个傻瓜的声音又让我泪流满面: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在我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日子里,我想一直做你的男朋友。我已经替你十年之后生的孩子取好名字了,是在汉字考试的时候,题目真的好难啊,我一个不会,­干­脆就一直替你的孩子取名字了,我取的名字都很好听,很漂亮的。你才不能取出什么好名字呢,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二,三名,快点做考试题啊,汉字考试怎么能­干­别的呢,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好的,还值得你费神替我想我孩子的名字……”殷尚的声音没有就此打住,他梦呓般的声音接着又说道:

“不过他们的姓……我希望不要姓朴,最好能姓权,哈哈哈哈!”忧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嗓子仿佛突然被什么堵住,殷尚用我从没有听过的悲伤声音轻轻说道:

“对不起,说了这些废话。”

卡嚓~!磁带走到了尽头,随着最后一声的对不起,我感到天晕地旋,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肆意地从脸庞流了下来。我无知觉地钻到了被子里抽泣着,回想着和殷尚曾经有过的一切,眼泪更加泛滥。一夜无眠,只有清脆的嘤嘤哭啼陪着我,眼睛肿胀酸涩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会忘记的,会忘记的,我会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忘记的,我对着眼前虚无缥缈的殷尚轻轻说道……走好,殷尚,走好!李江纯无限眷念地看着眼前勾画出的殷尚,不停呢喃自语,整个人哭得好似快要融化一般。我在房间里抽抽泣泣,闹得父母也无法安眠,不过因为已经有了姐姐那个更大的前车之鉴,他们只是敲敲我的房门,无比镇定地说道:

“第一天就哭成这样人可是会虚脱的,省点泪水吧,还有好几个月要哭呢,保持体力长久作战。”

扔下这几句意味深长的话,房外再没有声音。

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哭到全身虚脱脱水。一周的时间,除了吃饭以为,让人难以置信的,我所有时间都用在哭泣上面,没有去学校,不接花真的电话,也没有和家里人说过一句话,只是来来回回、反反覆覆不停听着那盘磁带里殷尚的声音……就像殷尚听我的唱歌声一样。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仿佛在地狱中煎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绝望挣扎,却怎么也爬不出黑暗的深渊。一生一次的真爱,和这真爱同样锥心刻骨的分别,而且这分别还是我踏出第一步的。

星期六晚上。

我们家最近开饭都比较晚,和往常一样,我毫无胃口地扒了几下,就放下筷子,回到自己房间,继续一边听着殷尚的磁带,一边噗噗地掉着眼泪。妈妈这段时间以来和我一样吃力,可是此刻,房门外突然传来她兴冲冲的声音:

“喂,你男朋友来了!快开门啊江纯,快开门!”

我男朋友?难道是澄弦?我一个礼拜没去学校,仿佛死去了一般 ,可这段时间澄弦一个电话,甚至一条短信都没有。我止住泪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房门,妈妈太兴奋了,居然用家里的备用钥匙卡嚓一下打开了我的房门:

“你男朋友真的来了!我的乖乖,比殷尚长得还要帅呢!呵呵,我们江纯真有福气,是不是啊,嗯?”

妈妈这段时间也陪着我消瘦了不少,她哗的一下把沉默不语的澄弦推到身前,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我披头散发哭得一片狼藉,像个女鬼一样,澄弦猛地见到我,吃惊不小。

“对不起。”澄弦轻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嘶哑着嗓子说道。

“我替我的妈妈向你道歉,对不起。”澄弦不安的说道,如星空般的双眸里溢满了愧疚。

“你妈妈?道歉?”我疑惑地抹抹眼里的泪水,拨开脸上的头发。

“你不是因为权殷尚得了重病才哭成这样的吗?所以才一周都没有去学校。”

澄弦的脸和我一样瘦削了不少,好像一周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病?什么病?什么病!澄弦,你倒是说清楚啊,什么病?”

搞不清状况的妈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把澄弦往我身上推,我情急万分激动地抓起澄弦的双手。

“难道你不知道?”

“澄弦,什么病!殷尚他得了什么病?”

“你……不知道?”澄弦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艰难地吐着词。

“我能感觉到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你说重病?!”

“我们走。”澄弦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不由分说地拖着我往外走。

“去哪儿,你要带我去哪儿?”

妈妈对澄弦的行为就差没举着双手欢呼,她喜形于­色­地簇拥着我俩出屋。澄弦拉着我来到他背着自己妈妈偷开出来的车边,为我打开车门:

“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没有来学校。我们去找我妈妈,她会告诉你一切,去那儿我们好好的大哭一场,明明白白哭个痛快,哭个彻底!”

我失魂落魄地踏上车,刚坐稳,澄弦的车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布满他的额头,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的泪水,我紧咬牙根,强迫自己扭头看向窗外。不会很严重的,虽说是重病,可是只要开刀动手术,殷尚他不久就会没事的,况且那家伙还那么年轻,他一直身体不都很结实吗,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太严重的……

车离澄弦的家越近,我的心就飞得越远。澄弦匆匆把车停在了他家的车库,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我下了车。

叮咚咚咚~!对讲机里传出一位中年大婶的声音。

“是我,澄弦。”澄弦无力地喊道。喀嚓!门开了。

十分漂亮的两层楼小别墅,有一个更加漂亮的庭院,我们走在弯弯曲曲的庭院小路上,向庭中央的主屋进发。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殷尚的思绪里,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们家好漂亮,若弦在家吗?”

“你不用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我不是装的。上周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是打算要去的,我已经出了家门……”

“不!是我,我更加的对不起。所以,你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不要说!”

“你为什么觉得对不起?”

澄弦无语地拉开主屋的玄关门,一位大婶围着绿­色­的围裙高兴地在门口欢迎我们两个。

“看看这是谁啊,澄弦同学的女朋友!你叫江纯对不对?”

“是。”我强作欢颜。

“哎哟哟,名字就这么好听,人更漂亮了,澄弦妈妈不是叫你常过来玩吗!怎么这么晚过来啊,都已经十二点多钟了。”大婶高兴地说道。

“谢谢!”我害羞地低下头。

“你们先进来吧。”

“……”

“我妈在哪儿?”澄弦四处张望搜寻他妈妈的身影。

“在书房呢。怎么了,要过去和你妈妈打个招呼?”

“不。”澄弦疲惫地笑笑,把身上的书包扔到沙发上。这次他头发的颜­色­染得异常深,乌黑乌黑的,映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似雪。客厅大得让人有些难以适应,澄弦领着我在最靠左的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

“不要太恨我妈妈。”他望进我的眼睛,歉意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妈妈。”我冲他粲然一笑,他也回我一个微笑。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除了一扇大大的落地窗之外,其余三面墙全被一望无际的书架占满,澄弦妈妈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戴着眼镜,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部厚得像砖块的书。

“江纯来了。”

“啊?”澄弦妈妈似乎很感意外,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手里握着的铅笔也落到了书上。我深鞠一个躬,露出灿烂的表情,正要问候,澄弦却仿佛觉得这个必要似的,直接拽着我走到了他妈妈书桌前。

“我希望妈妈你能亲口告诉她,江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澄弦妈妈的声音很柔软悦耳。

“否则,难道要瞒她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吗?!妈妈,你没看见她眼睛肿成什么样了吗?”澄弦白皙的脸蛋因激动而用上胭脂般的绯红。

“……我明白了。”天使的妈妈轻声地说道。

他们在说什么,殷尚得了病,和天使的妈妈有什么关系,我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天使的妈妈。澄弦似乎相当生气,他脸­色­­阴­沉,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转过头去不看我们。天使的妈妈从抽屉里取出上次我在医院里见到过的那张胸部X光片。

“还记得这张X光片吗?”

“啊,是的。”

“大婶为了让澄弦改掉他的恶习,当时拿了另外一个病人的X光片,骗澄弦说这是他的,没想到后来被澄弦知道,他大闹了一场,还记得吧?”天使的妈妈提示­性­地问道。

“是的,记得的。”我点点头。

“事实上这张X光片的主人病得真的很重,我明明知道,却为了改掉自己儿子的坏习惯,为了自己的私心,偷偷地­干­了坏事。”天使的妈妈有些懊恼地说道。

“不是的,您不用那么自责。”我轻声地劝慰,但是心却仿如慢慢被冷冰覆压。

“X光片的主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可以说他的大限已经定了,和澄弦一样的年纪。”天使的妈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等等大婶,我不要再听下去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气从我的脚心直蹿到我的头顶,书房仿佛顷刻间变成了冷冻室。澄弦忽然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和澄弦同岁。上个礼拜我无意中和澄弦聊起,真的是非常非常偶然的,就是江纯你要来我们家玩的那天……”

“大婶,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才知道X光片的主人居然曾经是江纯的男朋友。”

“大婶!”我大声地喊道,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纯,我和澄弦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天使的妈妈眼眶也红红的。

“您记错了对不对?他真的叫权殷尚吗?大婶您一定是搞错了,殷尚的肺最健康了,怎么会有问题呢!他每天抽那么多烟。他爸爸的身体也很好啊!”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是天使的妈妈弄错了。

“江纯,你曾经陪那个学生来过医院不是吗,记录清清楚楚,不会错的,权殷尚就是那个学生,对不起江纯。”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最近才根本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抽烟,他嘴里咬的究竟是禁烟草还是香烟!我根本没有去关心他!”

“对不起,对不起。”天使的妈妈美丽的头颅轻颤,哽咽着,眼睛根本无法看我。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实在是太荒谬了,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强忍着眼泪,一滴也没有流出来,惟恐自己哭出来了,就是承认殷尚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咬紧牙,昂着头,

“不会的,一定是您搞错了。说不定是肺癌,但绝对不会像您说的那样时日无多,大限已经定了。殷尚他不会死的,动了手术他就会好起来的。”

“大婶也希望是这样,真的……”天使的妈妈的话音消失在她的­唇­齿间。我僵硬地向天使的妈妈鞠了一个躬,木然转身向房门走去,澄弦抓住了我的手腕,

“去哪儿?”他清澈的眼眸里,蕴着关切的深情。

“去找殷尚。”我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不起,没有及时告诉你,可是我真的没有自信,面对着你这张脸,我还能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告诉你那张片子实际是权殷尚的。”

“不,没关系的,你没什么错,因为殷尚他不会死的,动过手术他就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给你电话。”

“……”

澄弦没有任何表情地松开了他的手。我不管现在有多晚,一心只想找到殷尚,于是发了狂似的奔上街头,根本不理会身后天使的妈妈焦急的呼唤。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我茫然四顾,为了压制住仿佛要爆炸的胸膛,我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东英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好一阵,还是没听见东英的声音,就在我心急火燎地第七次按下通话键时:

“啊?喂?”电话里传出东英开心的声音,身后劲爆的音乐喧嚣声刺耳。

“东英,是我,江纯!”我有些哽咽。

“喂,听不清楚啊!”

“你在哪儿?”

“什么?”

“我问你在哪儿?”

“我?我在迪厅里!”

“殷尚和你在一起吗?”

“殷尚怎么了?”

“我问你殷尚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几乎是哭着喊道。

“你怎么哭了,你等一下啊,我去洗手间接电话。”

我哭着坐在街头,路过的行人诧异地看着我,不时有几个小孩对我指指点点,我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只鞋就跑出来了。傻瓜!

“喂?喂,你怎么哭了!”东英焦急地问道,语气也软软的。

“殷尚和你在一起吗?”

“是啊,我们在一起。”

“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那时候你那么揍殷尚,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我哭着嚷道。

“……”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澄弦也知道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殷尚说如果你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他会合不上眼的。你让我怎么告诉你,他说自己会合不上眼!你让我怎么告诉你!”东英有些激动,又有些哽咽地吼道。

“就算是那样,也应该告诉我啊,就算是那样……”再也无法接着说下去,一男一女两个人,隔在电话线两端,像傻瓜似的呜呜哭起来。挂断电话之前,我向东英问明了地点,东英也向我保证一定不让那个家伙跑掉,然后我身无分文地跳上了一辆计程车。一路上,司机大叔都用奇怪地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这也难怪,我披头散发地赤着一只脚,身上穿着白­色­的小熊睡衣,外面只是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白夹克,而且为了忍住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我发出的呼吸声粗壮刺耳,说我此刻像个女疯子也不为过。载着我的黑­色­计程车在一坐富丽堂皇的酒店旁停了下来。

“大叔,请停车,就是这儿。”

“学生,你有车费吗?”

“对不起,我没有钱。”

“什么?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这件衣服,这件衣服是我很贵买的,要不我的手机,我把我的手机押在您那儿?”

“哈~!真是见鬼了!你是不是惯犯啊!”

“我不是惯犯!是真的大叔,您把这件衣服拿到跳蚤市场去卖,一定能卖到五万块的,我就把这个当做车费给您了,对不起!”

“喂,喂!”

不等司机大叔抓住我,我已经脱下身上的白夹克扔给他,就像刚遭遇了抢劫犯的女人一样,发了疯似的向酒店的厅冲去。我穿成这样,迪厅服务生当然不会就这么放我进去,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郑重地拦下了我:

“对不起,您这种服装是不能入内的。”

我和他们同时低头看了自己的睡衣一眼。

“我是来找人的!”我急忙解释。

“请您告诉我们名字,我们帮您叫出来。”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叫他出来。”

“那请您把身份证给我们看一下。”

“我没有,忘记带出来了。”

“这样子我们就很为难了。”

男人脸上的肌­肉­渐渐僵硬,很明显认为我是来捣乱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从哪儿冒出一股超乎平常的力量,甩开了那男人的手,像Сhā上翅膀一样飞速跑上了台阶。身后传来西装男粗嘎的急吼声,对面立刻钻出几个服务生对我围追堵截,我就像那动作片里的孤胆女英雄,身手矫健地左腾右跃,避开一个,又一个,一头栽进了人头攒动的舞池,乱舞地群魔顿时淹没了我的身影。呼~!呼~!终于成功进来了,东英说他们在三十四台,我想也没想地顺手逮住一个服务生的衣领。

“那个……三十四台在哪儿啊?”

“什么?”服务生一脸惊愕。

“我说三十四台!”我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从这个角拐过去,笔直往前走,倒数第三张桌子就是了。”

“知道了。”

“祝您玩得愉快。”

三十四号,三十四号!倒数第三张桌子,第三张桌子!所有围在桌子边喝酒的人都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我,怎么分析他们的眼神都是把我当疯女人看了。可是对我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殷尚,除了殷尚以外。我经过了五位服务生,终于来到殷尚他们六人安坐的三十四台。

见着我,东英眉头紧蹙,仿佛能拧出生气的水滴,光民一脸惊讶,他身边坐着他的女朋友,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以及两位临时和陌生男子拼桌的姐姐,权殷尚刚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见到我这样子,咳咳几声,差点没喷出来。看来我这副新鲜的打扮给他冲击不小。

“咳~!咳~!你这完全是……”殷尚话只说了半截,因咳嗽而停顿了下来。

“呼~呼,呼,累死我了。”我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闯进来的那十分钟,费了我不少体力。

“他­奶­­奶­的,真他妈扫酒兴,你这又是打哪儿蹦出来的,还穿成这副歇了菜的德­性­,你是不是装了窃听器啊?”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什么?”

“你动了手术就不会死的对不对?你会替我们的孩子取名字,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你都会给他们取一个姓权的名字对不对?”

殷尚的眼睛如湛蓝海水般冷却下来。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废话,谁说我会死的?”殷尚冷傲地喝道。

“你回答我啊!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我殷殷地望着他,希望他给我一个充满信心的回答。

“我为什么会死?”他潇洒的脸蛋泛起阵阵红晕。

“是啊,我就知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就是为了听到这个答案才跑来这儿的,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眼里闪着泪花,拚命吸着鼻子,不让自己的热泪滚出来。那两个陌生的女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奇地看着我的糗样。我们善良的东英,没忍住,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光民拿起酒瓶挡住眼睛,不让我们发现他的泪水……

“请您出去……”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两边,是刚才在入口处的那两个人。他们不由分说地架起我的手臂,我的手又冰又冷,身上哪还有半丝力气反抗,只能乖乖地顺着他们,缓缓向入口处走去。背后,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殷尚扯着嗓子吼道:

“还不放开你们的手!放手!”

我太吃惊了,吃惊得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我闪电般地调转过头来,殷尚眼中噙着泪水,大踏步向我走来,他啪的一下挥掉那两个男人拽住我手臂的手,把披头散发、像个乞丐一样的我紧紧搂在他胸前,与此同时,他大声在我耳边吼道,和着泪水在我耳边大声吼道:

“你这个傻瓜!我不会死的!”

久违了的温暖怀抱,他紧紧地,紧紧地,搂着我。

殷尚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含着热泪,紧紧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感觉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好几个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我一时甚至忘记了他生病的事实,趴在他怀中像疯了一样大声痛哭。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瘦成这样,拳头也没有以前有力气了,甚至虚弱得举不起拳头,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我现在才知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痛苦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却独自幸福地过着每天每天,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宣泄着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情感,这股情感就像潜流般,汹涌翻滚。

东英听着我的喃喃自语,哭得更凶了,嗓子几乎融化掉,那两个陌生女人一副大感扫兴地嫌恶相,拿着自己的酒杯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那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默然不语地看着我俩,殷尚……殷尚死死搂我在怀中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放手。

“什么虚弱得举不起拳头了,我一点都没虚弱,我比以前还要强壮,而且我也不是真的瘦了,他妈的,我只是穿了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显得瘦了。”

“说谎,你的骨头都可以摸到了,你都瘦成这样了。”

“我说了不是了,没有就是没有。而且我也没有生病,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偶尔会咳嗽咳嗽,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是好好的。别再哭了,哭成这样我多没面子啊,看看你,都快哭成一头小花猪了。”殷尚伸出他温暖的手,枯槁的手背不停揉着我的眼睛,我激荡不已的心脏这才渐渐趋于平静。这里的警卫员走到我面前,冷冷地说道: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我这才回到现实之中,睁开眼朝四下一看,刚才趴在桌子上哭得起劲的东英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我们身边,他怎么这副表情……

“佑植哥!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吗?你这样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吗?我们就这样放手吧,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干­涉,就这样看着,再多看一会儿。佑植哥,我们当然有这样的资格不是吗!”

本来是很凄凉的场景,经东英这么一番话,突然变得很可笑,警卫员(黑社会的)仰头哈哈大笑,接着一脸吃了大粪地表情问道:

“我名字为什么叫佑植,你认识我吗?”

“不,我不认识你大哥。”

“那你还对我不用敬语。”

“刚才我们不就熟了吗,而且你不觉得我们的风格很像吗,连皮鞋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你几岁了小子?”

“芳龄十八。”

“什么?”

“再加两岁。”

“喂,把我们兄弟都叫过来。”

片刻之后,酒店的厅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群人被穿着西装的警卫员(黑社会的)赶出了酒店。月­色­温宛如新,他们几个蹲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无语地仰望着天空,殷尚他们哥几个用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姿势掏出香烟叼上,我坐在离他们稍远的长椅上,看着殷尚,金豆子忍不住一颗颗往下掉。那家伙一脸不太适应的表情,很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干­什么呀,不要再看着我了,难为情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你这大婶怎么又来了。”

“难道真像东英所说的,是因为担心我在你身边哭,你会闭不上眼,所以你才残忍地策划出这一切,这样残忍的对我?骂我,让我滚,一直在我面前不停地演戏,所以你才这样?”我几乎是对着他吼道。

“不要再说了江纯,回去吧。”他突然语气轻柔地说道。

“去哪儿?”我一愣。

“回到朴澄弦身边去。”

“什么?”我怔住了,定定地看着他瘦削的脸庞。

见我呆愣在原地,殷尚只是咧开嘴潇洒一笑,他呼啦啦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鞋子给我穿上。

“这个你穿走。呼~!真是他­奶­­奶­的大到家了,你穿着像船一样,小心一点走,别摔着了。这段时间我骂你的话都忘了吧,我绝对不会死的,你放心。啊,对了,你身上没钱吧?”

“你就这样让我走?让我扔下你就这样走掉?”

“我一个人更舒服,什么爱不爱的,只能让人踩一脚泥,陷进去牵挂也多,麻烦得要死。你等等!”

哈~!我用笑声掩饰自己的泪水,殷尚掏了半天,掏出三张一千块的和几个硬币递给我,

“唉,真丢人,今天晚上我请的客,钱只剩下这些了,也是,我本来就是乞丐嘛,哈哈哈!差不多够了吧。走吧,好好活着,最后一次,怎么也该笑着说good-bye吧,路上小心!我不会死的,你不用担心!”

我一直不停哭着,就像一个要糖果得不到满足的小孩,殷尚伸出双手轻轻晃了我肩膀两下,艰难地微笑着转过身去,从他的双手已感不到往日那股蓄势待发、源源不绝的力量了。

我再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抓住殷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苍薄的背影,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走回到自己的朋友身边。光民一直面带不满地看着我俩之间这所有一切,他突然跳起身,挡在殷尚前面,

“你这是在拍三流电影吗,嗯?”

殷尚依旧默然无语。

光民的声音愈发高昂:

“李江纯,你快点给我跳过来。”

“……?”

“快点过来看看这家伙可悲的样子、可怕的脸­色­,你倒是快点给我过来啊!”

“……”

“快点!”殷尚想要推开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双手,光民打雷似的冲我大吼一声。我吃了一惊,穿着殷尚大大的鞋子,一走三跳地来到他们身边,被抓住的殷尚恼羞成怒地低下头,发脾气大吼道:

“放手!你这个兔崽子,快放手!趁我还没有真的发火你快放手!”

“你现在生气连只老鼠都吓不倒,把你的头抬起来。”

“得了羊颠疯你,想把我当猴耍吗?”

“抬起来!抬起来给江纯看看!让她看看你有多痛苦!”光民强行逼迫殷尚抬起了头,体力差到极点的殷尚根本无法阻止他的动作……时光在一刹那停止,我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苍白的月光下,殷尚的脸上仿佛刚被大雨浇注,晶莹剔透的泪水布满了他山峦起伏、如刀雕刻出的五官,在转身离我远去的这短短几分钟,他哭得泪流成河,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在我面前,这个傻瓜微笑地叫我走好,还给我穿上鞋,可是转身没走出多远,他哭出的泪水浸湿了头发。

“看好了,李江纯,看清楚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权殷尚。之前你看到的都是权殷尚他自编自导的三流电影,这才是权殷尚真正的样子。”一直很表现很理智的光民,此时眼里也蓄满了泪水。

“……”

“你不知道吧,这个兔崽子背着我们,每天都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哭得像个婆娘。权殷尚,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以为我是那种连你哭都不知道的没心没肝的冷血男人对不对?别好笑了,你骗得了谁,我都知道!包括你现在脑筋里想的什么,你有多痛,我都知道!”

“你说得很得意啊你。”

“是,我是很得意,我还要继续在你旁边得意下去。李江纯,你看好了,拿起这家伙的手好好看看。”光民粗鲁地抓起殷尚的手强行摊开,不仅殷尚哭得说不出话来,他自己也哭得不成|人形。我睁着迷离的泪眼,艰难地低头看向他的手,看着他瘦得连骨头都突出来的双手,一阵阵泪意又涌向我的眼眶,我使劲地掐了掐自己,才忍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泪水。殷尚瘦得不成样子的双手上,每只手掌心里都有四个深深的指甲印,光民哭着接着说道:

“这个,这个是这个兔崽子每次实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为了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狠狠地捏住自己的拳,一忍,再忍,掐得自己手心都快烂掉了。”

“不要再编故事了,你这个白痴!”殷尚流着泪吼道。

“白痴?白痴的人是你才对权殷尚!我和东英都知道!你以为我们没看见你拳头缝里流出的鲜血吗?我们只是每次都忍着,忍着!担心如果连我们都在你身边大呼小叫起来,你就真的会倒下了。所以我们才叫你到迪厅来玩,哪怕是能把你拖到外面来一点点,所以我们才这样没心没肺地和你玩得痛快。”泪水在光民的脸上肆意横流,他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悲凉。

指甲印深深地烙在殷尚的掌心,他仿佛不希望我们再看下去似的,飞快地把双手Сhā进自己的口袋。

比起他们对殷尚的友情来,我对殷尚的爱情又算什么呢……我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光民轻轻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身旁哭得不行的东英,接着又开口说道:

“你不知道吧,我和东英不知道买了几次笑话大全了,为了能让你哪怕是多笑五分钟,我和东英不知道动了多少脑筋,扯掉了多少根头发,既然你死也不肯在我们面前流眼泪,那我们当然只能配合你,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笑些,让你多笑一些……可是,可是你,在李江纯面前你也想隐藏起来,你真的是……想看到我和东英晕倒在地的样子吗?”光民无力地说完,把哭得像个泪人的我扯到殷尚的身边,生平第一次,殷尚在我的身边放声大哭。看看他有多么了不起的两个朋友啊!

“不要再哭了!江纯,你不知道吧,那个害得你摔进下水道的家伙,殷尚替你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差点没把那家伙打死,所以殷尚被学校开除了,你不知道吧?”

“什么?”

“你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个丫头辱骂你,是这个兔崽子叫来了澄弦,你不知道吧?还有那天晚上,他为了教训那个丫头,包着黑­色­的毛巾,等了那丫头五个小时……”

“……”

“他因为那个得了感冒,你被殷尚爸爸拖去看护他的时候,他为了不让你发现自己的眼泪,所以才转过身去,其实躺下去之后不知道哭得多厉害,泪水把他的被子全都浸湿了,他的人也一夜之间消瘦了下去。”

“可我却像个傻瓜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哭壤着,满心的愧疚。

“所以,你不要轻易放弃这个家伙,即使是他说讨厌你,你到死也要缠着他,不要像刚才那样只看见他的表面。如果这个兔崽子转过身去,你一定要当场跑过去转回他的头,他十有八九都是在哭,你要为他擦­干­眼泪,把他拴在你的身边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听着光民的话,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住了殷尚的手,我要用力抓住他,让他再也逃不走哪儿也去不了……光民重新转过头看着殷尚,

“权殷尚,人生难道有一次真爱,你身边就有这样一位愿意守候你,你也愿意守护她一辈子的人,你为什么还老是说那种三流台词想送她离开?你再怎么讨厌悲情电影也拜托你有时间去看一看,这种时候男主角一般都是怎么做的。”

“白痴,你以为谁像你,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言情小说?你从里面学的还真是多啊,回去让你女朋友表演给你看吧。”殷尚嘴硬地顶了一句。

“你都不知道你们俩有多合适!李江纯,你以后不准再移情别恋了,权殷尚,你也不要再惹江纯哭了,你以为你那样做能让江纯好受些,其实只会让她更痛苦。”

“……”

“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地拥抱一下吧,久违了的恋人。你到这边来。”光民牵着东英的手,留下我和殷尚两个人,泪眼相对,双手紧握在一起。

“呜呜呜呜,真是太伤感了,我把你刚才说的话都用手机录下来了,真是太感人了金光民!”东英一脸崇拜地望着光民。

“我也知道,我说的时候都看见了,你们都哭成这样。现在只剩下拍最后的kiss戏了,我们快走吧。”

“我们再看一会儿吧,要是没看到,我今天晚上会睡不着的。”东英擦着泪说道。

“我不是说离开,我是说我们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我们要是笔直杵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不能尽情发挥了。”光民拍了拍东英的肩膀。

“你视力好得很,可是我眼睛不行,站远了我看不清啊!”

“把俊吾的眼镜借给你不就行了!你这个大白痴!”

“他要是不借给我怎么办!怎么办!你负责吗?”

“我为什么要负责?”

殷尚最最珍惜的两个朋友,他们你一拳我一脚的,这悲伤而又感动的一幕就在他们的打闹中缓缓拉下了帷幕。他们几个朋友安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睁着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我和殷尚。

“你毕业之后­干­脆去当演员算了,你怎么能这样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我摸了摸他手心里的指甲印,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那个把我骗得一愣一愣的权殷尚似乎有点害羞,他难为情地转过头去。

“听见光民说的了吗?你自以为为了我的想法,其实只会让我更难受,你再也不要想着离开我了。”我拿目光紧紧锁住他。

“呃。”他轻轻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回答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嗯!”

我心里一阵欣喜。

殷尚细瘦的胳膊圈住我的肩膀,远方,大概是有几十米远的地方,突兀地传来一声雷公嘴的打雷声,

“快点上啊!我说上啊!这两个背恩忘德的家伙!”

东英开了个头,殷尚另几个朋友立刻跟着起哄,那帮让殷尚引以为豪的朋友们。

就这样,凌晨两点十分三十八秒,在S酒店前面,我和殷尚正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拍摄了一段为期三十分钟的恩爱kiss戏,在他们的欢呼助威下,酒店里的人(包括那帮黑社会警卫员)纷纷跑出来观看,我们两人的重逢在壮观的鼓掌欢呼口哨声中拉下帷幕。

第二天早晨。

“快点起来,你这个彻夜不归、还唧唧歪歪的臭丫头!”

新的一天在妈妈的大吼声中开始了。

如果不是有放在鞋架上的那只大大的殷尚的鞋作证,刚睁眼醒来的我一定会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梦。我头顶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刺眼,镜子里的我也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可怜一万倍。

学校里。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我真是个傻瓜,怎么把澄弦忘得一­干­二净!该怎么做才好,打死我也先开不了口啊,谁忍心在天使心中划上一个小洞。

“李江纯!”美英亲切地呼了我一声。

“咿咿。”我差点没跳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美英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我犹骨鲠在喉。

我站在教室后门已经二十多分钟了,教室里的自习早已开始,可是想到进去就会和澄弦撞个正着,我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只能烦恼地在教室外徘徊。美英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知何时我俩走近了许多。

“怎么不进去?”

“啊,是啊,我正准备进去。”

“因为那封信吗?”

“什么信?”

“你还没看到?澄弦写给你的一张条?”

“什么?”

因为美英不明所以的一句话,我心一慌,急忙伸手推开了教室的后门,教室里的同学正在安安静静地自习,闻声立刻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那表情分明就和看动物园里的猴子表演差不多,我顾不得想那么多,盯着我位置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倒吸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澄弦又搬回他以前第二组的座位去了,我有些目眩地缓缓走到自己课桌前,在空空的桌面上发现了一张课本大小的便笺纸,

‘我们分手吧,对不起,我们俩好像并不太合适,回到殷尚的身边去吧,再见Bye-bye!再见了。’

我颤抖着手放下了手里那张写满别离的纸,仿佛早就在等着了,身边的同学立刻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怎么办啊江纯,唉~!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鼓起勇气来,江纯,你还有殷尚呢!”

“是啊,不要太灰心。可是澄弦也真是挺过分的,写了这么大一张纸放在桌子上,看上去还挺老实善良的呢。”

“本来像澄弦这样的人在这种关键­性­的时刻才是最残忍的,你不知道吗?”

傻瓜啊,傻瓜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澄弦到最后还在为我着想,做他能为我做到的每一件事。我微微苦涩地看着澄弦默然无语的侧影,把纸片放在胸口,悄无声息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愧疚,一整节课都趴在课桌上无­精­打采。花真­干­脆搬家到了我隔壁。

“怎么回事呀,你真的被甩了?澄弦他不是没得病吗,怎么突然又?”

“我昨天见到殷尚了。”我幽幽地说道。

“你说什么?东英也见到了?”这个女人的心思,唉~!

“嗯,东英昨天也在场。”

“后来怎么样,嗯?嗯?发生什么事了?”花真睁大着双眼乞求地问道。

“确实发生什么事了,很大很大的事情。”

“究竟怎么回事,我命令你二十分钟之内不准住口,一口气给我说清楚。”

“……”花真不停催促着趴得像根葱的我,于是我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把昨晚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就在花真不停扯着纸巾,一下擦擦眼睛,一下擤擤鼻涕的时候,

“这个是给你的。”坐在我前面的电话机脑袋民政嗖地递给我一张纸条。我已经猜到写纸条的人是谁,于是抖着手展开了那张小纸。

“真是太惨了,太惨了。怎么办,那张照片真的是殷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小混混小无赖的叫他,果然不愧是金东英的朋友,金东英的朋友都是很了不起的。”

看到纸条上内容的那一瞬间,我和哭着的花真一样陷入深深地悲伤中,那一行漂亮的字迹,比我写的还要漂亮工整的字迹,是这么写的:

“对不起,祝你幸福,我爱你,我会忘记的。”

我郑重地把纸条折好放进笔筒,愣愣地看向澄弦的方向,他和同桌打着闹着,无声地朝我挥了几下右手,我的天使仿佛在说:

“再见了,江纯,你要多保重。”

因为爱你,所以离开你,原来爱也可以是这么苦涩的东西,我生平第一次尝到。天使落寞的背影狠狠刺痛着我的心,请一定要忘记澄弦,不要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天使应该遇到更美丽的女人,一定要忘记我这样的女人。

放学的时候。

“好了,班长到教务处来一趟,今天提前放你们的学,其余的人不要去什么奇怪的地方,放了学直接回家,你们还剩下不到五百天就要高考了,知道吗?”

今天班主任看上去心情特别好,下面的孩子们听了之后一片欢呼。似乎就盼着这反应呢,班主任高兴地微笑着走出了教室。

“我们走吧,江纯。”花真有气无力地说道。

“呃,你眼睛这是怎么了?”我悄声地问道。

“可能我哭得太厉害了,头好痛,能不能扶我一下?”

“好吧。”

不久前因我爸投毒而死的金鱼眼睛就是这样吧,还记得吗?我爸放的洗衣粉,因此而结束了它们短暂的一生。花真眼睛肿得鼓鼓的,她疲惫地把头靠在我肩头,我就这样扶着娇柔无力的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这么说殷尚会死了?”

“他不会死的!”我坚决地说道。

“是啊,说不定能活下来。”花真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说不定,我说了他不会死的。”我有些生气了。

“是啊,说不定能活下来,不管如何。”

“我说了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你­干­什么老是这副口气!”

花真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又惹哭了我,我知道她的话没有恶意,因此又不能向她发火,只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自己一个人憋屈在心中。我们在一大帮欢欣雀跃的学生中缓缓换好自己的鞋,慢慢地朝校门口走去。

“殷尚现在在医院吗?”

“我刚才说过了吧,他现在还没到要住院那么严重。”听到花真把他想得那么严重我就生气。

“这样子啊,那他什么时候住院呢?”

“呼呼,呼……”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丫头非要这么咒殷尚嘛。

“殷尚能顶住那么烈的抗生素吗?那个可真的是很痛的,真是痛苦啊,简直是比让人死还要痛苦,让你痛不欲生。”

“你就不能给我闭上嘴吗?”

忍了又忍,我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地喝了一声,花真也是一阵哆嗦,见我如此神经质,花真只是无谓地抬起视线看着一碧如洗的朗朗晴空,

“殷尚他……”

就在这时!老天都看不过去,派了两个正义的使者来救我了,两个男生突然摇著书包,挡在我们身前。

“咦!这不是殷尚的女朋友江纯嘛!”

“真的啊,江纯的女朋友殷尚!哎哟哟,瞧瞧我这神经错乱的,殷尚的女朋友江纯,快点走吧!我们一起去殷尚家!殷尚的女朋友江纯啊!”

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光民和东英穿着白­色­的中国式裤子,叽喱呱啦颠三倒四,我站在原地,瞪大着眼,看着他俩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时,一大帮男生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澄弦也在他们之中。

“对了,啊哈哈,今天去卡拉OK厅你请客!”左耳传来澄弦含笑的说话声。我立刻想到澄弦会意识到身前那两个家伙的存在,用可疑得不能再可疑的嗓音喊道:

“因为你们这帮人我简直没法活下去。刘花真,你好了,东英来了。”

“哎哟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老天!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这样,我的天,我的天!”花真一阵手忙脚乱。

真是佩服花真这女人,两分钟前还为殷尚哭得脸­色­发黄、双目无神,此刻脸上表情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用连神都惊叹的速度从书包里掏出粉饼和­唇­蜜,火速为脸蛋涂脂抹粉。我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呆呆地注视着澄弦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又转回头看向光民他们。

见到花真的样子,东英就像吞了只蟑螂那么难受,可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碰到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啊东英,你说的,如果我回到殷尚的身边,你就和花真交往,你可是含着眼泪冲我这么喊的。

十分钟后,我们一行四人朝着汽车站走去,东英根本没注意到我满脸­奸­诈的­阴­险表情,走路的时候我故意靠着光民那一边走。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走,大妈!我要告你人身侵犯了!”

可能花真走路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拿胳膊肘撞东英,东英烦了,一脸怒气地冲着她嚷道。

“我哪有!只不过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你了,你别臭美了好不好,说话要讲证据的!”

“好,我知道了,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回你自己家去。”

“我也要去看殷尚。”

“什么?你疯了你?昨天喝了过期的牛­奶­了?”

“我昨天没喝牛­奶­,我才不是跟着你呢,我是跟着江纯!而且我也认识殷尚,我要去探望探望他,安慰他一下,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去的,真是好笑你。”

“江纯,光民,你们看看她啊!她说也要去殷尚的家!”东英满脸哭相地看着我们,看上去真的很伤心。我和光民只是低着头闷走,同时催促他们也快走。

“你搞什么鬼呀财迷,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什么总是不停折磨我,嗯?”

“折磨你?你不觉得说得太过分了吗?是你自己太过敏太神经症了而已。谁说我是跟着你了!我难道非要喜欢你吗,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了?”

“哈,真是!长得不漂亮,起码该做个整容手术吧。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你的,死了这条心吧,我非娜英姐不可。”

看着花真的身子摇摇欲坠,嘴­唇­不住哆嗦,我心中很是不忍,好了,是时候该帮助她了,好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在汽车站等77-1号巴士的当儿,我悄悄拉过东英,附在他耳边说道:

“你不是说要和花真交往吗?”

“嗯?你说什么?花真要和我道歉?”

“不是,不是道歉,你不是说过要和花真交往吗?!”

“狗纯啊,你这是怎么了,天气太热了?热得你不正常了?”

“那时候在中央剧场前面,你不是说过吗,不记得了?如果我做了什么,你说你就和花真交往。”因为我“好心”的一句提醒,东英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块超越一吨的大石头砸在他脑袋上,花真不明白就里,不过也听了个大概,一团红云立刻飘上她的脸蛋。一会儿之后77-1巴士来了,一帮学生蜂拥而上。

“你说过要和我交往?为什么?你为什么说要和我交往?”花真的嘴一会儿也舍不得停,不停折磨着东英的耳朵。我想着马上就见到殷尚,望着窗外,浅浅的微笑浮上自己的嘴角,光民忙着给自己的女朋友玄英发短信,东英为了躲过花真的魔音穿耳,­干­脆头靠在光民肩膀上装睡。 “你为什么要和我交往!你为什么这么说!嗯?究竟、到底是为什么啊!”

在那个可怜女人的叫喊声中,汽车飞速向殷尚的家驰去。

“你们又来我家造反了!”

这是殷尚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那两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刷地一下推开殷尚,直接朝他家里冲去。他们取下身上的书包扔到沙发上,大大咧咧地躺在客厅的地上。

“把黑巧克力蛋糕拿过来,前天做的那个还吃得进口。”

可怜的殷尚。我一只一只地脱掉鞋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子四周。一个月没来这个家了,好像没有了以往温暖的氛围。

“家里好黑啊,你好殷尚。”

花真先我一步和殷尚打招呼,殷尚瘦瘦的脸一眼瞅见他,吃了一惊:

“你来­干­什么?”

“我也来看你了,你没事吧,加油殷尚,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殷尚一脸无奈,哭笑不得。

“原来男孩子的家都布置成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进男孩子家呢。”

第一次?她说第一次?不是一百零一次是第一次?因为意识到东英也在场的关系,这女人表现得特别假惺惺,她掸掸床单,一ρi股坐到殷尚的床上(第一次来男生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人家床上吗?)。我忽然觉得有些害羞,悄悄溜进厨房和殷尚一起做黑巧克力蛋糕。

“殷尚,这个怎么做啊?”

“你别动手,坐在椅子上看就行了。”殷尚柔和地说道,眼睛里溢满了爱怜。

“你坐着,我来做。”我不让。

“我来做!”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力量。

“不要啦,我说我来做嘛,这种事女孩子更在行!”

“你做的东西要是不好吃,说不定会被那帮家伙杀死,而且你知道吗,金东英那家伙对吃的特别上心,他要是没吃好,没吃饱,哭得有多可怕你知道吗?”

“那好吧,不过你老是把盐当做糖放了,小心这个就行。”

“好吧,那你就看好吧,不过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做饭的样子太帅了就扑过来抱着我不放啊!在厨房里做这种事有点困难。”

“我才不会这样呢!”

“好啊,你可千万不要啊。”殷尚骄傲地看了我一眼,拧开手边的烤箱。看着他手脚利落地倒出面粉,和水搅拌,我虽然表面噘着嘴,斜着眼看他,好像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十年的欢乐泡泡都不住气往外冒。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这种说话的语气了,还有这表情,这动作,我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谢谢上苍!殷尚,让我在太迟之前,回到你的身边,真的谢谢!

“喂,­干­什么嘛!没看见我正忙着和面呢,现在可是很重要的阶段,别打搅我!”

看着殷尚的认真样,我忍不住偷偷扯他围裙,他吓了一大跳,有些小怒地推开我。即使是这样感觉也好。男朋友殷尚,江纯和殷尚,殷尚和江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虽然殷尚消瘦的背影在我心中一角投下了揪心的­阴­影,可是我依然笑得如同雨后彩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和面。十分钟后,东英在客厅里打游戏、玩电脑,折腾够了,跑到厨房里来催我们两个人。

“你们这两头熊!饿死我了!你们这是做巧克力蛋糕啊,还是怀孩子啊!”

“闭嘴,光吃不做的人没资格说话!你以后也不要说这种没营养,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了,你买的笑话书里就是这些内容?”殷尚瞪了东英一眼,假装恼怒地说道。

“是啊,就是这些内容,快给我吃的!快点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别吵,马上就好,你等一会儿!”

KKKK!片刻之后,我们五人在餐桌旁老老实实围了一圈,我身旁坐的好像不是东英,而是两个乞丐,他们风卷残云转眼间就把巧克力蛋糕吃了大半个。与他相反的是殷尚,他握着叉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喝水。

“你怎么不吃?”

“太好吃了,以至于舍不得吃。”

“哪有这样子的,快点吃,你早餐不是也没吃吗,你要多长点­肉­才好!”

“没有啊,没事的,我吃过早餐了。”

“别瞎掰,吃过早餐也很久了啊,再说家里哪有一点吃过早餐的痕迹,快点吃,快点。”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东英盘子里的蛋糕就往殷尚嘴里塞,他怎么抗议也没有用,这孩子满脸郁闷地看着我,

“和我分手这段时间你都吃什么了,每天吃山参根吗?”

“是你自己变弱了才对,别把我说得像大猩猩似的。”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喂,你这又是­干­什么!真是要疯了!”

可能巧克力蛋糕吃得太饱了,东英又开始发羊颠疯一个一个翻着殷尚的床头抽屉,花真则围上围裙去厨房洗碗,看着真是让人不习惯。窗外凉风习习,夜幕渐渐下垂,我在餐桌旁静静地握着殷尚的手,我们两人就这样久久地相视而坐。

“哇~!这条皮带真漂亮!”

这梦幻一般的时刻,却被东英一句感叹词打破,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在殷尚房间里翻箱倒柜,花真刚洗完了碗,听到这,立刻滴溜溜地跑了过去。

“你跑过来­干­什么!”

“这房间是你的吗?”

“到那边去!这儿没什么你可偷的东西!”

“你到底想怎么样?”

“咦!这手机链可真漂亮!”

东英的感叹声一阵接一阵,殷尚突然放开了我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该死的东英。 “你拿走吧。”

“嗯?”

“我说让你拿走,还有那条皮带你也拿走吧,那时候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我这件冰葡的T恤吗,这个你也拿去吧,还有这条手机链。”

“你说什么呢臭小子,我是乞丐吗?”

“啊,对了,光民!”殷尚忽然又高声叫着正在专心打游戏的光民。

“­干­什么!”

“你把那台电脑拿走吧!”

“什么?”

“你不是只有台笔记本电脑吗,把这台台式机拿走吧!”

“别装富人了你!丢不丢人!”光民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

“我才不是,他­奶­­奶­的!啊,对了,你不是说没有CD机吗,我的刚买没多久,这个也拿去吧。”

“……”

“还有什么你们没有,还有什么你们说想有来着?啊,对了,西装!”殷尚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大步大步朝自己的衣柜走去。一时之间,沉默笼罩在这间屋子里,第一个打破这沉静的人是我,李江纯。

“权殷尚。”

“嗯?”

“你这是­干­什么。”

“什么。”

“你要去哪儿吗?”

“……”

“为什么好像自己要去哪儿一样,要他们什么都拿走?你倒是说啊!这些都送给他们之后,你不能玩电脑了,不能听歌了,也没有衣服了,你为什么要他们都拿走?你要去旅行吗?是这样吗?”我有些急了,难道他又要瞒着我做什么?

“不是,对不起。”殷尚微弱的声音,仿佛发自胸腔空旷的深处。东英和花真全身僵直在床头,光民有些心烦意乱地掏出一支香烟叼上,我坐在椅子上,指甲挠得无辜的水杯吱吱作响。是啊,无论我们每个人怎么微笑着不去想它,怎么想忘记它,那个8cm的癌细胞却在殷尚的肺上狰狞地笑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它的存在,这是我们谁也无法否认的残忍事实。

仿佛是在为我们心底的警钟作注脚,殷尚突然哇的一声扑向洗手间,刚才吃的黑巧克力蛋糕通通吐了出来,东英慌了手脚,急急忙忙跟进去,洗手间里传出殷尚痛苦的喘息声。

“怎么办,殷尚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花真眼中含着泪花。

不行,这样不行,殷尚他不能现在就开始这样痛苦。你现在就这样子我该怎么办,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我们还有那么多回忆要创造,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一起去。这几十分钟过得如同炼狱,我知道殷尚绝对不希望我去洗手间看他,只能不停跺着脚,热泪两行听着他痛苦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的门终于被拉开了,殷尚在东英的搀扶下,面无血­色­地走了出来,他辛苦地冲我一笑:

“怎么了,别这么吃惊好不好,只不过胃里不太舒服罢了,吐了反而更舒服。”

殷尚的样子从没这么陌生过。

“又说谎。”我的心如同刀在绞。

“怎么张嘴就说人说谎啊,哈哈,管你怎么说,我们到楼顶去吧?”

“……”

“把垫子也带到楼顶上去!大家一起吹吹风,看看星星!不知道有多­棒­。你上过我们家楼上吧,很豪华的对不对?喂,东英,去里面房间把垫子拿出来。”

殷尚可能实在受不了了,让自己这副狼狈没用的样子暴露在我眼前,比任何事都更让他受不了,他这儿那儿来回奔忙着收拾东西,显得积极而又活泼,只是我想到他肚子里其实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我趁人不备偷偷抹了一下眼泪。一会儿之后,我们上了楼顶。

“这都是些什么啊!说什么豪华,你知道豪华是什么意思吗?”

东英气得差点没长出角来,愤愤地大喊着。我们五个人坐在地上铺的竹凉席上,旁边点着蚊香,殷尚还没忘了带了个巴掌大的应急灯,花真估计是第一次上这种地方来,她一脸惊讶地赶着身旁的蚊子。

“哎哟!哎哟!看看这些蚊子,蚊子!我的老天!腿这么长,这什么品种的蚊子啊!啊啊!”

“怎么了,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没想到你们家还有蚊香这种东西。好久没上这种地方来了,感觉还不错。哇~!天上的星星真多啊,在水原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啊!”光民躺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伸出双手在空中不停挥舞着,好像只要他挥散了夜空中的袅袅青烟,就能抓到那钻石般的星星似的。我把所有的葡萄吃了个­精­光,然后剥了最后一颗放在殷尚嘴中,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看着漫天星星,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他笑得很无邪,像个天真的孩子。

“很开心吗?到楼顶上来?”我比他更开心地问道。

“嗯,很开心,你还记得吗,李江纯,我是你的启明星。”他深情地望着我,俊美的双眸仿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嗯,记得。”我点点头。

“现在也还是一样,知道吗?”他的话语仿佛带上了夜的温柔,又好像在为我编织一个美丽的梦。

“知道。”我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含笑回答。殷尚很是心满意足,又点上了一盘蚊香。你永远是我的启明星知道吗权殷尚,绝对不是天际那颗坠落的流星,如果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花真笑着闹着,打蚊子弄出好大动静,隐隐有向东英身边靠去的趋势,光民突然拿出白­色­的画纸和铅笔,蹲到楼顶一角。如果没有这三个人,那真是幻想中的一夜。

“喂,你们坐到那儿去,我为你们画一张星空作为背景的图。”

真服了这家伙,他什么时候把图画纸和铅笔拿上来的!光民聚­精­会神地来回看着我们和画纸,还有缀满宝石好似黑­色­天鹅绒布一样的天空,一笔一笔细细描着,可怜的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摆着模特姿势一动不动,身边的殷尚却漫不经心地把我吐出的葡萄籽一粒粒放进口中,朝着屋顶另一端吐着逗趣。

“呸!”

“权殷尚,老老实实给我别动!你这是对我作画的不尊重。”光民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作画有什么值得尊重的?”

“你不知道吗,我每次美术课作品都是得A 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太兴奋,我不动就是了。”

光民的画,只要眼睛、鼻子、嘴还能依葫芦画瓢画得像那么回事,其余的,大概是抽像派绘画风格吧。就这样,我们三人投入地献身到绘画事业中去了。东英一把推开在他周围若即若离、紧追不放的花真,迈着大步向放在栏杆上的西红柿花盆走去。这孩子又想­干­什么!拜托,他该不会是想从这儿跳下去吧!我小心翼翼斜着眼睛监视那家伙。

“眼珠子的位置不正!”光民突然锐气逼人地高喊一声。

“噢!对不起。”

这他都能看见,我大吃一惊,万分惋惜地收回眼角余光。

就在光民一笔一笔满怀热情地完成他的创作时,坐在花盆前的东英捣弄了许久,忽然用异常真挚地声音对殷尚说道:

“我刚才在西红柿花盆里埋了一些葡萄籽。”

“拜托你不要再做这种发疯的事情好不好!你这是在调戏我们家西红柿?”

“你说十年之后,它会不会发芽?”

“当然不可能发芽!葡萄籽待在西红柿身边也会疯掉一半的!”

殷尚是真的很激动,看来他对西红柿有非同于一般的偏爱啊。光民见状也怒了,他激动地晃动着身子,加入战局,眼看着这三人幼稚的吵架又要开始,东英潮湿的声音,却把这场幼稚的吵架带入悲伤的境地。

“不,会发芽的,因为是我种下的,一定会发芽的。十年之后它会发芽,然后长出一串一串的葡萄。”

“葡萄发芽要花十年的时间?”

“权殷尚,到时候我俩一起分着把这葡萄吃了。”

“说什么!”

“到时候你一定要亲自来确定一下,因为这是你家的花盆,所以这个到时候有没有发芽肯定是你最先知道了。”

“十年之后?”

“是啊,所以十年之后你一定要还活着!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你这个三十八级笨蛋加白痴!”

“……”

“知道了吗?你一定要第一个来确定,十年之后,你一定要第一个来确定!”

“好。”

这个白痴得想让人撞墙的家伙,可是有时,他又能说出如此催人泪下、充满智慧的话,大受感动的花真趁这个机会紧紧抱住了哭得像个泪人的东英,东英似乎还没察觉到身上花真的存在,他只是一个劲地使劲擦着自己的眼泪。光民终于完成了他的画作,也不知道他画了我和殷尚眼中饱蘸的热泪没有,除了那孩子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一完成自己的画,立刻麻利地把画纸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聊天闹到凌晨两点多,男孩子们一个个轮流讲着自己知道的鬼故事,我一边赶着蚊子,一边吐着舌头看着他们的幼稚样。花真有计划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刷的一下趴到东英背上抱紧。凌晨三点,就在我们所有的人都躺在竹凉席上、几乎都进入黑甜乡的时候,我躺在殷尚的身边,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

几个小时之后,你就会醒来的对不对,从今往后,你绝对不准睡觉超过一天,眼睛闭上之后,太阳一升起,你就会再次神采奕奕地睁开,虽然你睡着的脸也很帅,很可爱,可是醒着的脸更要帅上一亿倍,一万倍,你睡觉绝对不要超过一天啊,殷尚。

“江纯。”殷尚仿佛察觉了我的心思,缓缓开了口。

“啊!”我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我傻笑着望着他。

“我们交往一千天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旅行是不是?”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宝石般的光芒。

“嗯。”

“下个周六我们去海边吧。”他用无比向往的语气说道。

“嗯?”

“前年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镜浦台,还记得吗?”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嗯。”

“我们一定要去旅行,为了纪念交往一千天。”

“嗯,一定。”我百感交集地紧紧握住殷尚枯瘦的手,殷尚也吃力地握住我的,这时,背后突然冒出一声熟悉的声音:

“也请带东英去。”

啊啊!不要啊!另外几个人的声音也依次响起。

“也请带光民去。”

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怎么都没睡啊!不要啊,这可是我俩难得的一千日纪念旅行啊。不要就是不要!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最后在花真雀跃的叫声中,我们几个重新进入沉沉的睡梦中。就这样,我们极富意义的千日旅行,捎上了三个不请自来的拖油瓶。

“你,说真的?我们会打电话向花真确认的!”妈妈一脸的不相信。

“嗯,你们打电话问花真好了。”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留下电话号码去吧。”

“我时间不早了,妈妈,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

“喂,你等等啊,带一件罩衣去,那儿晚上风大。”爸爸说着随手拿起一件。

“我带上了!”

在爸爸伸出手抓住我之前,我已经旋风般的冲出了家门。

星期六下午一点半,为了不迟到,我一路小跑,踩得脚下的石板路咯登咯登响,呃呃!曾经受伤的脚趾还是有点痛,不过没关系了,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儿去,否则被那帮侵入者逮到,一切就玩完了!是这样的,为了甩掉那帮拖油瓶,我骗他们说我意义重大的千日旅行是在明天去江陵,这种情形,上帝都会原谅我撒谎的。呵呵!终于可以拥有一个美妙的旅行了,我坐在巴士上,脸上堆满了大大的笑容。帽子、钱包、手机、相机、化妆品、袜子,好了,一件不差!人实在太多,我只能站在通道里一件一件查着自己的行李,挤得旁边小孩脸皱成了一团。

大家好,我要去千日旅行了!我真想跳起来亮起嗓子在车厢里大喊一声,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我此时的喜悦心情。和殷尚交往一百天前夜也是这种心情,那时候真的是很幼稚,也很单纯。我们约定下辈子还要在一起,还迷信洋葱老爷爷,对了,第一次在我脸蛋上啵啵也是在那时候,美丽的回忆真是太多了。就在我闭眼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的时候,巴士已经开到了水原火车站前,我随着拥挤的人流挤下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微笑的我觉得更加幸福的男人。

“权殷尚!”我急切地呼喊了起来,虽然有些夸张。

“搞什么呀,怎么这么老土的帽子!”他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旋即笑了。

“你讨厌,这可是我昨天选了又选才挑中的帽子!”

“你坐乌龟来的啊,这么晚。”

“你明明看见人家从巴士上下来的嘛!”

“那怎么来得这么晚!只剩下十分钟就出发了,快跑。”殷尚的手粘呼呼的都是汗,他一把扯过我。

“等等!我帽子都要掉下来了!”我一手按住快要随风而去的帽子,狼狈不堪地跟在他身后一跳、二跳、三跳。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殷尚牵着我的手的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天下无敌了,它甚至比我的手还要纤细,可是他的脸,却比全天下任何人看上去都要幸福绚烂,谢谢你在我面前笑得如此没有保留,殷尚,即使你满嘴的乌龟、老土的帽子,但是你给我的爱,仍是我所有承受的爱中最伟大,最独一无二的。

“哈~哈!喘死我了。”我们俩爬上陡峭的楼梯,推开众人,终于成功抢到了两张票!差不多快到上车的时间了,我和殷尚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向火车站台走去,殷尚嘴里叼着两张票,转着头不安地东张西望。

“你怎么了?”我好奇地问道。

“没看见那几个兔崽子啊!”

“你说话小声点。”

“他­奶­­奶­的,担心死老子了真是。”

“他们还以为是星期天呢,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已经在这儿了,哈哈!哈哈!。”我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开心,特别是想到东英的沮丧样,心里就特别开心。

“你不知道。”

“什么?”

“我们能到这儿,那是因为我们情比金坚,凭着我们比乌龟壳还要坚忍不拔的毅力。”

“这儿是火车,又不是什么高山大河。”

“我们可是第一排的位置啊。”

“呀!快上车吧,车门快关上了。”

我狠狠地戳了他一下,然后连忙逃开,跳上了火车,殷尚一边心有不甘地嘟囔着,一边也跟在我后面上了车。因为不是假期,所以车上的人并不多,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像个疯女人一样。

“呜~呜!火车出发了!”我兴奋地晃起了双腿,仿佛自己就在驾驶一样。

“能不能拜托你把那顶土死的帽子摘下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殷尚眼睛里布满了小坏的笑意。

“才不是什么老土的帽子!很好看人家很喜欢的!你快点坐下来,快点快点。”

“我这不是坐下来了嘛。”

“呵呵,是啊,已经坐下来了,噢噢!真是太好了,好久没去海边了。”

“我也有一年没去了,呵呵。”

“对了,听说你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去海边,收获不小啊,一下猎回了五个女孩。”

“哪有这种事!你一定是记错了!”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我都听你们学校的同学说了!”

“真的?这个都给他们传出来了?我就说我们学校那帮家伙嘴有点贱。”

我斜眼瞪了我身边的家伙一眼,这时,我忽然看见走道里站着三个形迹可疑的不明形体。真是好巧啊,也是三个。殷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顺势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就这样温顺地靠在他肩头,用极低的嗓音问道:

“你没告诉他们我们今天去旅行吧?”

“什么?告诉谁啊?”

“东英和光民啊。”

“嗯,你不是要我别说吗,我就没说。”

“是吗,可是怎么解释这几个奇怪的……”

突突!突突突!我的脑海里瞬时间划过一句话,“比乌龟壳还要坚忍不拔的毅力。”

两只修长有力的手指出其不意地啪啪敲了敲殷尚的肩膀,那孩子想也不想地应声答道:“我不买花生。”然后转过头。

“咦~!江纯同学的帽子真是有型啊!”

“你,你们怎么知道这儿的。”

“原来我们家的日历牌慢了一天啊,我还以为今天是星期六呢,没想到原来是星期日啊!光民,你也弄错了吧?”

“我脑袋没你那么灵,你的玩笑我拐不过弯来。权殷尚,李江纯,你们看着我!”光民像老夫子一样严肃地说道。

“啊!”我和殷尚都很讶异地看着他。

“今天是星期天吗?你们这两个榆木脑袋!”痛哭流涕!

四个小时之后,两个男人一脸得意地坐在我们对面的座位上,他们身边是仿佛已化作雕像的一个男人,托着腮静静地凝视着窗外,而我身边坐着的,却是一个一脸怨­妇­状,不时斜眼冲我冷哼一下的女人。没错,就是这样,正像殷尚所说的,凭着比乌龟壳还要坚忍不拔的毅力,那两个家伙对我折磨加虐待,终于成功把殷尚弄到自己身边坐着,我身边坐着的自然是气我到极点、别扭得不能再别扭的花真了。不是一百天,不是五百天,今天可是我们交往一千天的纪念旅行啊,我为什么要听他们唱这种比乌鸦叫还难听的歌啊。

“一就是一不是二!二就是二怎么会是三。”

二个小时之内,这已经是第N次东英再唱这首歌了,另外他还附加吞了三个­鸡­蛋,很快轮到另一位老兄唱了,光民急急忙忙咽下了嘴里的面包,接着东英的歌继续唱下去:

“三就是三怎么会是四呢。”

“光民,还是该我唱呢。”东英不满地说道。

“难道只准你继续唱不成?”光民有些愤愤地说道。

“到五的时候你再接着唱不就好了。”东英白了光民一眼。

“那‘啦啦啦’不是又轮到你唱了?”光民也斜睨了他一眼。

“是啊,‘啦啦啦啦’当然该我唱了。”东英理所当然地说道。

“少臭美了,这次‘啦啦啦啦’由我来唱,你从五开始唱起。”光民说得斩钉截铁。

“什么呀,你这个兔崽子,歌没我唱得好,每次都挑最Gao潮最好听的部分唱。”东英一脸的怨­妇­状。

“你说我歌没你唱得好!你音乐课的时候唱歌考试多少分?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情侣咖啡厅打工的时候,有一次我唱歌你激动得连盘子都飞出去了,你唱歌的时候我盘子飞出去过没有?”光民十分得意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我期盼的可是一次完美无缺的火车旅行啊!我把小脸靠在殷尚的肩膀上,间或埋首在他胸前,一件、两件数着我俩美丽的往事回忆,幸福地微笑着,而殷尚轻轻地抚摸着我如丝般的秀发,看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海水出神。

“海啊海!海啊~~海~!”东英仿佛抒情诗人般突然一声长嚎,刷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花真看着他抿着嘴偷偷笑,似乎觉得他可爱死了。光民也兴奋了,他一下抓过书包挂在肩上,做好准备随时冲下车。还没有完全到呢!

“噢也!鱿鱼,大螃蟹,老乌贼,你们等着,我来了!”光民兴奋地吟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诗。

“还有和娜英姐长得很像的美人鱼!”东英接了一句。

“哪有什么美人鱼?就算有,它们能知道李娜英长什么样吗。啊哈哈,等着吧,美女们,大哥我来了!”光民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我要告诉玄英。”东英气急了。

“你说啊!看玄英是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我的?”光民很瞧不起地看来东英一眼。

“你刚才说的话都被我用手机录下来了。”

“真是疯了!动就什么都录下来好不好!”

哈,是无聊到极点,江纯,闭上眼睛睡觉好了,什么都听不到反而心情舒畅。

火车刚在江陵站停稳,光民和东英就像两只上了发条的青蛙一样,啪嗒一下就跳了出去,花真拿着昂贵的手袋,穿着高价的凉鞋,施施然地站起身,抖了抖裙子上的褶皱。是我千日纪念旅行啊还是你千日纪念旅行。

“呼,我们也下去吧殷尚。”

“可是那帮家伙究竟怎么知道追到这儿的?我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真是个迷。”殷尚挠挠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我停顿了下来,望着他。

“嗯?”殷尚用炙热的目光看向我。

“他们好像从你家开始就一直跟踪你。”

“啊,我说呢,一路上我好像是听到背后一直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

“还真服了你这帮好朋友,喂,是你犯的错,你可要负责到底,知道吗?”

“啊哈哈哈哈,我好像快吐了,求你千万别这么说了!”殷尚摸着光洁的额头,伸长舌头,作出一副撕心裂肺的呕吐状。

呼,真是要疯了!我和花真紧紧跟在那三个来了兴致的男人身后,他们吵吵闹闹没一刻歇着,一边笑着一边招手叫计程车。

“计程车怎么都不停啊?”

“看来得把裤子撩上来。”

“看见你的腿停下来的计程车估计都是眼睛有问题的司机,太危险了,还是撩我的裤管儿吧。”

“你还是承认了吧,我的腿其实比你漂亮一百倍!”

“啊哈哈哈哈!别说这种笑死蛤蟆的大话了好不好!”

我长叹一口气,按下了自己的帽子。终于拦到了一辆计程车,看着他们几个还在为谁的腿美争论得起劲,我和花真缓缓向白­色­的计程车走去。

“江纯,殷尚看起来很幸福对不对?”

“是啊,只要没那两个冤家。”

“傻瓜,就是因为有那两个冤家他才幸福啊。”“嗯,我知道。”噗嗤!我自己也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花真见我这样,也

格外替我高兴,亲密地挽住我的胳膊上了计程车。

“请去镜浦台!”

随着东英一声高喊,计程车载着我们缓缓离开江陵火车站,向镜浦台进发。海边美丽的记忆啊,等着我们!

已经过去五十分钟了。

“江纯啊,你说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啊。”

“好像在赛跑。”

“他们真是会玩,什么都能玩得这么起劲,这么疯,好像比我表弟还孩子气。”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三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我翻了翻白眼,和花真一起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天空漂浮着几朵炫目的白云,仿佛谁撕裂了几团棉花,硬生生地粘了上去,螃蟹壳横七竖八地占满了沙滩,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惨剧,最醒目的是六只男孩子的鞋点缀其中。没错!就是这三个家伙,突然想到什么沙滩赛跑,谁也不肯让谁,拼了命争第一。我和花真只好无聊地站着,看着平静的大海消气。

“我好饿江纯啊。”花真扁着嘴说道。

“我也是啊,还很冷,无聊死了。”我又看向那三个家伙。

“我们走吧。”花真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都说了百十来遍了,他们有谁听我的吗。”

“啊呀呀,真是气死人了!”花真已经到达极限了,一脚踹飞脚下的沙子,刚要转身,那三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们面前,殷尚喘得尤其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我紧张地抚上殷尚的脸庞。

“没有,怎么会!我得了第一名,看见了吗?”殷尚的脸苍白得好似随时会晕倒,可是他却满脸自豪地冲我笑道。东英一边穿着刚才脱飞的鞋一边不服气地大声嚷嚷道:

“什么你第一名!明明是我得了第一,看见了吗,财迷?”

“你叫我财迷,我才不回答你!”花真恼怒地看了一眼东英。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第一名,我最先到达终线。”东英不依不饶地说。

“别好笑了你,我才是第一名!”殷尚毫不相让。

呃呃,老天!他们该不会又再跑一遍吧。就在三个男人争论不休之时,殷尚嗖地一下脱掉了上衣,用异常激动地声音叫道:

“既然这样,就从我开始再跑一遍吧,你们给我数秒,这样谁也无话可说了吧!我说我是第一名,我就要好好证明给你们看!”

“OK!知道了!”

“现在开始!”

等等!权殷尚!不行啊你的身体!可是他根本没给我阻止的时间(上衣刷的一下罩到了我头上),转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出了十来米。另两个男人­干­脆坐到沙滩上数秒,他们是这么数秒的:

“一秒啊,一秒过去了两秒来了;两秒啊,两秒过去了三秒来了;三秒啊,四秒想过去,可是停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过去了四秒;四秒啊……”

“五秒根本不想过去,不过最后还是过去了,五秒啊,见到你真高兴,六秒什么时候来啊。”

呼~!花真低头看得目瞪口呆,显然还没适应这两人超凡脱俗的幽默。我心焦地盯着殷尚远去的方向,只见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远得几乎让我再也看不见他。是时候回来了啊,不能再远了,你的背影越来越小,我已经很难分辨你究竟是不是权殷尚了,快回来啊……我像个傻瓜一样,居然一下哭了出来,好像殷尚已经奔去了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权殷尚!”我朝着他远去的方向大声喊道。

“江纯,你怎么了?”光民怔怔地望着我问道。

“快点回来!不要再跑了!不要再走远了!快点回来啊!”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哭。

“喂,你这是怎么了!他只是在跑步,殷尚他哪儿也不会去的。”

“不行,不能再跑了,回来啊殷尚,权殷尚!”

“殷尚他会回来的,他哪儿也不会去!就算他去了,我也会把他追回来。别再哭了!”光民惊惶地一下站起身,安慰我这样说道。我耳边听到殷尚急促的喘息声。

“哈~!哈~!我几秒啊!呀,你这孩子怎么哭了?”殷尚阳光般的笑容顿时出现在我眼前,如盛开的花朵一样。

“她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以为你会一直跑下去,再也不回来了。”光民看着我笑着说。

“就因为这个哭?别开玩笑了!一定是你们欺负她了对不对?!”殷尚说着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痒痒的。

“不信你自己问,没想到你女朋友这么爱哭啊!”光民继续笑道。

“李江纯,你怎么哭了?真的是因为以为我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才哭的?你究竟是怎么了嘛!”见到我的眼泪,殷尚简直要疯掉了,他激动地扯大嗓门吼道。

我低着头,深深地把双脚埋进沙里,用颤抖的手擦掉眼泪。

“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把头抬起来,我回来了。”

“……”

“呀,你是不是傻了啊!真是个小傻瓜,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不要再哭了,嗯?”殷尚的气息一阵阵扑来,让我感到暂时的安全。

“嗯。”我吸了吸鼻子,用鼻腔里小声应了一声,殷尚紧紧搂住了这样的我,久久不放。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快得让我不安,这么急促的呼吸声,我没有从东英和光民那儿听到,我一下一下,缓缓拍着他的后背。这时,我身后传来小声的啜泣: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不用说,当然是东英的声音了。

“你怎么又哭了!”光民很不屑地看了东英一眼。

“光民,我肚子好饿。”东英像个孩童般说道。

“又来了又来了!”

“我真的好饿,刚才我在火车上从头到尾除了三个­鸡­蛋什么也没吃!”

“真服了,真是什么事都可以流眼泪啊。喂,殷尚,吃饭为大,我们先去吃饭吧,要做的待会儿再做,否则这孩子该饿晕了。”

他真的是因为肚子饿了哭成这样?我从殷尚的怀抱里抬起头来,扭头看向还蹲在沙滩上的东英。原来传闻中的事情确有其事啊,那孩子黑黑的眼瞳里噙着朵朵泪花,星光点点楚楚可怜。

宿草生鱼片店。

“大婶!鲷鱼一条!鳟鱼,魟鱼,金枪鱼各一条!混上二十只磷虾!”

这儿是生鱼片店,我们几个在餐桌边围成一圈,我好奇地看着鱼缸里各种稀奇古怪的鱼游来游去,东英一手拿着一张筷子,兴高采烈地敲击着桌子。

“你们吃过磷虾没有?嗯?吃过没有?”东英得意地问道。

“磷虾是什么?”花真好奇地问道。即便是花真知道,也会搭话的。

“非常非常好~吃的东西,财迷,你要是吃了,我保证你美到天上去。”

“我说了不准再叫我财迷的!我喜欢的不是钱,而是那些优雅的名牌好不好!”

“磷虾!磷虾!”东英气愤地叫道。

“再怎么饿,也不能因为肚子饿了就哭出来吧,你还是不是男人。”花真针锋相对。

“那你呢!因为没钱就哭天抢地的!呜呜呜呜,请赏给我些钱吧!我没说错吧?”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因为钱哭了?”

人生真是惨淡啊,碰上他们几个。我拿起面前的水杯,一边咽着水,一边观赏着鱼。旁边一桌坐了几个女孩,光民几乎掉了魂,忙着和她们眉目传情。 殷尚无聊地一颗颗叉着眼前的开胃碟玉米粒沙拉。

“­干­什么啊,弄得恶心死了。”

“我好想吃这个,我最喜欢吃玉米粒沙拉了。”

“那吃啊。”

“吃了会吐的。”

“医生是这么说的吗?不能吃这个,你不是说医生要你一定要三餐守时吗?那一会儿吃生鱼片吧,生鱼片没问题吧?”我担忧地问道。

“嗯。”

“那就好,多吃点生鱼片,更有营养,别吃玉米了。”

“玉米真的是好好吃啊!”殷尚有些不甘心地看着眼前的玉米粒说道。

心脏仿佛撕裂般的疼痛。殷尚是多么喜欢吃啊,我知道的,而且玉米一向是他的最爱,可是今天……我有些憎恶地盯着眼前的玉米粒沙拉。

“磷虾!你终于来了!”

东英眼中仿佛根本没有我的悲伤,每当我要淹溺在悲伤的情绪之时,他总是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破坏情绪的话,要不是考虑到他的用意所在,我真想拿手上的筷子一气戳到他肚子上去。顷刻间,一股刺鼻的海鲜腥气,大婶端了一大盘生鱼片上来了,东英把筷子伸向盘子一脸幸福地表情,我夹了一块金枪鱼片放进殷尚的嘴里,光民一声不吭地吃着盘子里的生鱼片。

“把壳去掉!”东英向花真说道。

“我的天,还活着还在动呢。啊啊!”花真吓得嘴­唇­不住哆嗦。

“蘸点辣椒酱就可以吃了。”

“这样子怎么吃!”

“来,你先吃一口,啊~!”

“不要!打死我也不会吃的!”花真就像看到什么惊天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磷虾在盘子里挣扎扭动着,东英眼也不眨,嗖地一下放了一只磷虾进嘴里,脸上露出我们见所未见的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喀嚓喀嚓嚼着,二十只磷虾很快全部乖乖进了东英的肚子,我们面前的生鱼片盘子很快被吃了个底朝天(东英是最后一个),我们揉着肚子,捏了捏脚,才从地板上站起来。花真亲眼目击了东英怎么把二十只磷虾生吞活剥,显然冲击不小,现在能处于昏厥状态。

“再见,大婶!”

“再见,学生你们走好!记得下次一定要再来啊!”大婶脸笑成了一朵花。

“是!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一定再来!”东英天天地说道。

“我也记得你们呢,下次一定多送一点生鱼片给你们。”

“大婶的磷虾真是­棒­极了,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大婶。”

“霍霍霍,谢谢你,学生。”

这男人逢人便夸­棒­极了,大婶你可千万不要太当真。

“哇~!天­色­已经这么黑了。”

“嗯,都黑了,海水的颜­色­也很可怕。”

“夜晚的大海这么可怕啊,可是晚上的天空却很漂亮。”

酒足饭饱的东英和不停­干­呕的花真。光民一脸空洞地看着黑漆漆大海不知名的深处,殷尚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今天尤其的高兴,因为我的男朋友终于难得地吃上了一顿饱饭,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份功劳。我们五个人各怀心思,即使是非常别扭,仍然一起手牵着手,沿着海边,寻找今晚住宿的地方。

我不会忘记这次千日旅行的,大婶,暑假的时候我们五个人一定会原班人马再次光顾您的生鱼片店,你一定要多送几条鱼给我们啊,我们一定会再来的。

现代望海酒店。

“喂,这儿很贵的。”

“可是这儿看海景最好啊。”

“话是这么说。”

“别这么那么说的了,怎么也是我们一千日的纪念旅行啊!”

“我们随便找其他的酒店住下,然后早点起来出去看海不就行了。”

“你觉得这几个家伙会放下我们不管,让我俩独自去看海。”

“也对喔。”我悄悄看了后面一眼,只见光民和东英一脸满意地巡视着酒店的大堂。花真高傲得像个公主,挑剔地看着周围,一脸觉得不怎么样的表情。 “钱不够吗?不够的话尽管开口。”花真开了尊口。

在这个傲慢女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我们住进了七层最大间的地热房。在殷尚进去蒸桑拿的当儿,剩下两个男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咬耳朵。

“喂,东英,你刚才看见了吗,这孩子一下子就扔出十几万块呢。”

“嗯,你是在说财迷吗?”

“是啊,她好像真的很有钱的样子呀,怎么样,你就装作抵挡不住她猛烈的追求攻势,乖乖接受她如何。”

“不行,她绝不是那种能点燃我内心这团熊熊烈火的类型。”

要说你们也要找个花真不在的地方说啊,­干­吗偏偏就在她坐在面前的时候­干­这种事。你们以为你们那种咬耳朵的方法能瞒过谁。就在那女人气得全身发抖、拳头紧握、两道仇恨的眼光如利剑般­射­向东英时,我急急忙忙摊开刚才买来的酒和蛋糕,避免大战第二次爆发。

“你们不要吵了,都跑这么老远了,你们还不能忘记打架,和平相处啊。”

“哇~!这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大海呢,一眼就能看见全景,看到那灯光没有,那是捕鱿鱼的船!当当当当!”

拜托不要东问西答好不好。

吃的东西摆弄停当,那三个在落地窗前看海丢了魂的家伙立刻ρi股扭扭地跑过来,围着零食席地而坐。几乎就在同时,殷尚也洗完桑拿回来了。

“哇!好帅啊大哥,我是科菲娜!”在东英细着嗓子耍花腔的可怕声音中,我们的千日派对开始了。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奇怪的高帽子,挑了一顶红­色­的戴在自己头上,又把剩下的四顶强迫我们每个人戴在头上,不对,话得修改一下,是强迫我和花真,东英和光民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嗷嗷!一千日!一千日!祝贺你们……殷尚和江纯!江纯和殷尚!祝贺你们一千日。”

“你唱的什么狗屁歌!我重新来唱。”殷尚斜睨着东英,不满地抗议。

“不行!你不准唱!乖乖把嘴给我闭上!”

“不要,今天是我和江纯的纪念日,歌得由我来唱。”

“你这个兔崽子,想破坏我们的兴致吗!我可不想好好的被你害得吐一地。”我可怜的男友殷尚,还没争取到开口唱歌的权利,脑袋上已经砰!砰!吃了几下爆炒栗子,在他的惨叫声中,东英拉开了我带来的小礼炮。

我的照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光民手中,他不停地东拍拍西照照,闪光灯闪个不停。地上的酒瓶越堆越高,巧克力蛋糕早就跑进了东英的肚里,我和殷尚还被他弄得一身­奶­油。

“一万天纪念的时候你们肯定已经结婚了对不对?”喝得迷迷糊糊,身体已经有一半钻到被窝里的光民,突然开口很是高兴地问道。

“那是当然啦!一千天就已经将近三年了,那时候别说结婚,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中学毕业了吧,哈哈哈哈!”我醉得和他不相上下,变得比平时大胆肆无忌惮得多。

“噢耶~!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我们来玩说真心话游戏吧!你们两个人初吻是在什么时候啊?”

“高一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即使现在我有些醉了。

“在哪儿?”

“那个……在我家后面的小巷里!说得再确切一点,是躲在我爸爸的车后面!”

“哇~!你们好下流啊!好,继续!”

这时,惟一一个一滴酒都没粘的家伙,我的男朋友殷尚,飞奔上来捂住我的嘴:

“别再问她了,这可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切~!丢不丢人你,小家子气!”光民大着舌头说道。

“是啊,我就是小家子气,怎么样,醉了你就钻进你被子里睡吧!”

“好吧,那我们就换个问话的对象!财迷!”

醉得真是不轻啊!不仅东英,连光民都开始叫花真财迷了。谢天谢地,上帝佛祖保佑,这女人是我们之中醉得最厉害的一个,她抱着一瓶还剩一半的烧酒,笑眯眯地用脸使劲摩擦着酒瓶。

“是!下一位选手进场!”花真想也不想喜滋滋地应道。

她酒醒了之后你们该如何承担后果,手下留情啊,朋友!

“你喜欢东英是不是?”

“是!喜欢!我喜欢东英!”

妈呀,我的老天,这下该怎么办才好!虽然我自己也醉得半死,可是依然为作为好朋友的她担心,于是我一步一步、小心艰难地向她爬去。殷尚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件外套在手上,他一下子扶起还处于爬行动物阶段的我,

“我们出去吧。”

“什么?”我醉眼惺忪,没反应过来。

“我们俩出去。”他眼神明澈地看着我说道。

“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殷尚悄悄把房间钥匙放进口袋,给处于半迷糊状态的我穿上鞋,然后毫不犹豫地背起酒气冲天的我。

“你不是生病了吗,很辛苦很难受的,放我下来。”我挣扎着要滑下他的背。

“别说得我这么悲惨好不好。”

“嗯。”

卡嚓!殷尚轻轻推开了房门,背后传来花真让人挫腕叹息的声音:

“我好喜欢东英!东英,你来回答,娜英和花真,你更喜欢谁?”

我对不起你花真,我真的救不了你了。我怎么忘了她不能喝酒呢。明天早晨你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的。佛祖啊,求你了!结束这场闹剧吧!

“一段日子没见到你,你­肉­倒是长了不少啊。”殷尚开玩笑地说道。

“哪里有!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挣扎着。

“你说什么,长­肉­了很好?”殷尚反问道。

“不是的,我让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干­什么这么不老实,乖乖待着别动。”

“……”

坐上电梯,出了酒店大门,殷尚背着我缓缓向海边走去,一路上路过的都是些喝醉了酒的大叔、大妈,我陶醉地把头深埋在他的背上,无言地享受着这美好时光,即使是神志不太清醒,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急促而吃力的喘气声,为了不被摔下来,我双手下意识地搂紧了殷尚的脖子。

“呃~呃!”

殷尚一声痛苦的呻吟,立刻让我清醒了过来,我连忙松开双手。

“好美,就像是有人对你下了蛊一样对不对?”我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海水,眼泪几乎都快流出来。大海就在你眼前徐徐展开,仿佛你只要伸出五指就能摸到,可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殷尚他却已经­精­疲力竭了,他扑通一下轰然倒地。我抬起沉重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来回看着天空皎洁的白月亮和黑漆漆的海面。

“一点浪花都没有。”

“是啊,真是平静,没有浪花,没有波涛。”

“你冷吗?”

“一点都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

“那就好。”

墨黑不见边际的海面,好像有什么怪兽在无限吞噬着这个世界,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急忙抬头看向白得耀眼的明月光,温柔的月亮娘娘轻轻安抚着我,让我重新有勇气看向海面,面对那浓得化不开的雄伟,我惟一的男朋友,他用比月光还明亮的笑容注视着我。

“殷尚。”

“嗯。”

“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要死。”

“我不会死的。”殷尚淡淡地答道,但目光此时却很悠远。

“真的?你绝对不能死啊,你一定要死在我的后面。”我孩子气地说道。

“虽然我不能保证我一定死在你后面,但是我保证在我头发变白之前我决不会死去。”他坚定地说。

“等你完全康复出院的那天,我们再去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那个老板娘说很想见你的,你不是每次都喜欢和那个老板娘开玩笑,说她很­性­感吗?”

酒让人变得直白,平时我一直不敢面对的“死亡”两个字,在酒­精­发酵的催眠下,我当着殷尚的面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殷尚的双拳比任何时候都要握得紧。

“好,我们一起去那家餐厅,我出院之后马上。”他幽幽地说道,眼神有些黯淡。

“之后我们还要­干­什么呢?你快点想啊。”

“嗯,然后去你家,看望你爸爸,你妈妈,还有江云姐。”

“对了,我家,然后呢,接下来我们还要­干­什么?”

“去见我爸爸。”

“对啊,该好好问候一下爸爸。”

“哈哈,你也跟着叫爸爸了,看来你这大妈是非我不嫁了。”殷尚松开他的左拳,使劲揉着自己的双眼。

“你哭了?”我心疼地问道。

“才没有!见过我爸爸,接着我们一起去游乐场好不好!”

“再接下来呢?”

“我又要转学了,出院之后我当然得接着上学了,我们俩一起去买校服吧。”

“你能不能转到我们学校来?”

因为我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殷尚笑得乐不可支。

“这个嘛……那你们学校可有福了,一定能成为水原市数一数二的学校,我还要要求和你转到一个班,那样每天下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啵啵了。”

“我们班主任很可怕的。”

“我更可怕!到时候当然得和那个可爱小子做好朋友了。”

“你说澄弦?”

“嗯,可爱小子。”

我傻傻地笑了,一个幸福的小傻瓜。

如果没有一帮醉酒男人打架的噪音,这真是再浪漫不过的一夜了,有月亮,有大海,有沙滩,还有抱着我的殷尚。

“殷尚。”我轻轻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

“能不能告诉我你给我们孩子起的名字?”

“不行,这是秘密。”

“为什么嘛?我终归是会知道的啊。”

“是啊,终归是会知道的,你就再忍耐十年吧。”

“十年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啊。”我紧紧地看着他若有沉思的脸。

“嗯。”他狠力地点点头。

“那我就指望你了,我可不花心思去想孩子的名字了。”我梦呓道。

“没问题,我已经想好四个了,你不用­操­心!”他温柔的气息随着夜漫散了开来。

“喂!我怎么可能生四个嘛!”我嗔怪道。

“为什么不能!这已经是最­精­简之后的数目了。”殷尚嚷着抗议。

“四个真的是有点过分了。”我的心不禁一软。

“我真的不能再让步了,四个,就四个。”

“TT_TT”

星期天凌晨一点,亘古不变的月亮娘娘和大海公公为我们作证,我们订下了永恒不变的约定,我俩就倒在原地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殷尚那张幸福的睡脸,如同圣洁的莲花般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我眼前,他在睡梦中笑得如此甜蜜,幸福得让人不忍心叫醒。

第二天早晨,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难道只有我看见了吗?东英那害臊的脸庞!

回程的火车上。殷尚坐在我身边,疲惫地睡着了,花真和光民坐在我对面,两人都一言不发,特别是花真,双颊一直保持红彤彤妙不可言的境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蓝­色­的大海,仿佛海里有什么唱歌的海妖在吸引着她,东英坐在我后面一排的位置上,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居然依旧一句话都没说,东英居然可以三个小时不开口说话,我这是在做梦吗,真是不敢相信。

“唉!我的胃好不舒服。”

“我,我也不舒服。”

“你昨天晚上和殷尚两个人偷偷跑出去­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就待了会儿。”

“就只是看着天?”

“嗯,没错,看天空。”

“也对,看了天空才能摘星星嘛。”

“你想太多了吧你!”

我和光民你一句我一句,车厢里只听见我俩激烈的你来我往,惊飞好几只乌鸦!殷尚一惊,被我俩吵醒,立刻加入到我的同一阵线中。剩下那一对痴女怨男,各自用指甲抓挠着可怜的车窗玻璃。火车很快抵达了水原站,东英一出车站就叫了辆计程车,仓皇逃窜而去。真是破了记录啊,我一定要记在日记里,东英一句话都没有的日子!

“唉!我也好累啊,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又酸又痛的。”花真渐渐开始做逃跑准备了。 “好吧,你也赶快回去吧。”我乐呵呵地看着她。

“说,说真的,我对昨天的事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是啊,所以刚才你才那样满脸红地一直坐着。花真脱下脚底的凉鞋挂在肩上,火急火燎地叫了一辆计程车,也很快大逃亡而去。

“你打算去哪儿?”光民问殷尚。

“我想去你家。”殷尚说道。

“不去见玄英吗?”光民问道。

“嗯,明天可以在学校见到嘛,没必要非今天见。今天我要和亲爱的殷尚共度激|情燃烧的一夜,昨晚把你让给江纯了。”

我只觉得心头一阵阵作涌,殷尚也是一脸很够了的表情看着他。

殷尚扬手为我叫了一辆计程车,他一脸疲惫,气­色­不太好,可是依然不忘充满爱怜地叮嘱我:

“到了家之后立刻给我打电话,昨晚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到家之后好好睡一觉,起来要记得吃饭,知道了吗?明天乖乖去学校!”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假装嗔了他一眼,但是心里很甜蜜。

“身上弄了一身沙,别忘记好好洗­干­净了再睡,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多吃有营养的蔬菜,记得多抽点时间想我。”

“你这是怎么了嘛,真是!”

“不要忘了,我永远爱你!”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我看错了吗?没错,一定是我看错了。殷尚一直紧握的拳头忽然一下松开,他匡的一下关上计程车的门,背过身去,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光民写满惊异的一张脸,他抓住殷尚的双肩,拚命摇晃着,嘴里还大喊着些什么……计程车越开越远,他们也离我越来越远,我来不及细想。

司机大叔的CD机里放着激烈的摇滚乐,和我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相符。

“为什么会那样呢?”我焦急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司机大叔一直在后视镜里偷偷观察我,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向大叔问道:

“大叔!”

“……?”

“肺癌虽说是癌,可做手术的话就会好的,对不对?”

“你说肺癌?”大叔惊讶地看着我。

“嗯。”

“怎么了,学生,你认识的人里面有谁得这种病了?”

“做了手术就会彻底好的对不对。”

“只要不是再次发作,还是有可能移植的。”

“是真的?只要不是再次发作,还是有可能移植的?”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惊又喜。

“可能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呵呵!”

“谢谢您,大叔!太谢谢您了!“

“啊,怎么了?”大叔一脸茫然。

谢天谢地!我一直以为肺是不能够移植的,没想到啊,这位大叔告诉我只要不是再次发作,肺还是有可能移植的!殷尚是第一次对不对?之前没听他说过肺有什么毛病,他这次得病一定是第一次!一直挡在我心中的那堵墙忽然间砖崩瓦解,那个虚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大窟窿也在瞬时间被填平,我重新发现了真的我,“死亡”这个单词在渐渐离我远去,谢谢你,老天爷,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大叔,太谢谢您了!您看好路,一路上小心走好!”

“呵呵,好,谢谢你吉言!”

我欢呼着把自己的帽子甩向半空,手臂舞得像风车一般。我兴高采烈地拉开玄关门,猛地看见爸爸站在鞋架前,全身硬挺得像庙里的石头菩萨。

“爸爸,我回来了!”我欢快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爸爸脸­阴­着。

“知道,十点过三分!爸爸,殷尚他不会死了!”

“你居然敢外宿!没有告诉你老爸,你居然敢外宿!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

“爸爸,殷尚他不会死了!”

“什么时候说那孩子要死了!”爸爸眼睛睁得如同樱桃一样,眼皮上上下下跳个不停,用力地瞪着我。我放眼望向爸爸的身后,只见妈妈和姐姐一副吓破了胆的表情看着我俩,实在忍不住心底的愉悦,我不由放声仰天长笑,爸爸更加气疯了,拿起拖鞋冲着我的小腿就是一阵狂拍。啪!啪!爸爸一边打着,我一边不住气地狂笑着,终于到了一百零一下的时候,我拖着肿得像萝卜似的小腿晃晃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姐姐咂着舌,拿着膏药走进了我的房间,我送姐姐一个宽慰悠闲的笑容:

“呵呵,姐姐,我没事。”

“都肿成这样了还叫没事?猪大腿也就你这水平了,你想赶明儿把自己腌成火腿啊!”姐姐心疼地给我抹着药。

“姐姐,他们说可以移植啊!”

“什么移植?”姐姐满脸惊愕地望着我。

“殷尚得救了,殷尚能活下来了!”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

“那小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对整件事一无所知的姐姐啪的拍了一下我的脑门,那表情就像是听到小狗汪汪叫一样。我轻轻挥开姐姐的手,在房间里开心地回旋着,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扔到床上。可以移植!可以移植!可以移植!现在我满脑筋里充斥的不是小腿的疼痛,也不是对爸爸的怨恨,而是“可以移植”这四个字。这个兴奋的傻瓜,根本忘了向殷尚打电话确认这件事,然后在满满胸膛的喜悦中,她像个吃饱喝足的小熊一样,在床上拱来拱去,蜷曲着身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姐姐为了叫我起床,一手拿着哑铃,推开了我的房间门,见我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前,姐姐惊得打了个寒战。

“呀!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了?我要去学校啊。”我报以姐姐一个甜甜的笑。

“你们学校今天出游吗?”

“不是。”

“那么,谣传要来一个长得很帅的转学生?”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呀,今天学校安排的午餐特别好吃?”

“不是,都不是,姐姐你让一让,我要晚了。”

“……”

我笑眯眯地推开原地变化石的姐姐,哼着小曲,一路小跑进洗手间,爸爸妈妈见到我也和姐姐同样诧异。我的新气象就这样吓人吗?我在上学的路上喜滋滋地想着,对了,该给殷尚打个电话!还是等会儿吧,那懒虫肯定没这么早起来,到了汽车站等巴士的当儿,我掏出手机开始低头发短信。

‘起床之后给我电话。★**★’

“什么?你这样给他发的短信?”

“是啊,那你说怎么办。”

“你这个傻瓜啊!直接告诉他你是真心的不就好了!”

“我怎么能直接说我是真心的!丢死人了。如果我这么说了,说不定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教室里,花真双手捧着脸,颓然地倾倒在桌子上,整个人像蔫了的黄菜花,知道这个傻瓜­干­了什么吗?

‘昨天玩真心话游戏时我说的其实都是假话,是我和你开玩笑,逗你玩儿的,你千万不要当真。当然不能每次都是你戏弄我了。’

以上就是她发给东英的那条短信的内容。哎哟哟!瞧瞧这丫头,对付别的男人不是很有一套吗,怎么遇到东英就像撞了南墙,这么犯白痴呢?我充满同情地抚摸着她凄凉的后脑勺。这时,数学老师突然推门进来了,比平常早了十分钟。

“我们今天要提前下课,所以数学课比平常提前十分钟开始。”

“哎~呀~!”

教室里一片悲鸣。

“唉什么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说了提前下课了!”老师仿佛也很累的样子,他耷拉着双肩,缓缓朝讲台后走去。我强行支起那个像一摊死水的花真,翻开课本和笔记本,准备上课。

“老师,我昨天晚上看见老师你了!”澄弦清朗而夹着几丝恶作剧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不错,就是澄弦,自从分手那天之后,他的活泼调皮与以前毫无二致,不,说确切点,他的话比以前更多了,小动作也比以前更多了。以前他讨厌的那些女生他也不再拒绝,偶尔会出去和她们疯一疯,那些他曾经拒绝过的后辈写给他的情书,他也开开心心地照单全收,仿佛对那些莺莺燕燕的环绕很是乐在其中。老师见是漂亮可爱的澄弦,呵呵一笑,也不再追究,开始讲课。

“好,我们来看看,上次课我们讲到哪里了。”

“我看见老师和师母在马路上啵啵了~!”

澄弦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幸灾乐祸的嘘声一片。

“噢噢噢~~~”

可怜的老师,他脸顿时刷的一下涨得通红,都不敢拿正眼看我们,虽然他极力否认,可是下面的抽气声笑声还是响成一片,我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爆笑了出来。口袋里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我急忙掏出手机,心想着肯定是殷尚起床了,可是凝神细看,落款却是东英的名字。东英这时候找我­干­什么?难道……我趴到桌子下面,悄悄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到耳朵边。

“喂。”

“……”

“东英,你怎么了,啊!你这是怎么了。”

就在我嘴角微笑凝结的那一瞬间,花真这女人耳聪目明地听到东英的名字,立刻也低下头弯到了我身边,凑到我手机旁听。手机里传出东英不住的抽泣声,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听到的都要大,都要伤心,花真当然也听到了,她吃了一惊,不住地摇着我的手臂追问我:

“呀,出了什么事了,东英他为什么哭,嗯?他为什么哭啊?”

“东英,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啊,快说啊,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忘了周遭的环境,失声大叫起来,班上所有同学的视线顿时都集中到我俩身上,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东英啊!你快说啊!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殷尚他出什么事了?不会的,对不对?绝对不可能的!”我的心顿时冰冷。

“206号。”

“你说什么?”

“206号!”

“你说哪儿的206号啊?”

“亚洲大学附属医院206号!”

“……”

手机怦然落地,里面依然不住地传出东英哭泣的声音,无论周围的同学怎样交头接耳,嗡声一片,都无法掩盖住东英的哭声。这样过了十多分钟,直到老师跑过来合上手机,东英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一直回旋在教室里。

“李江纯,造反了你,你以为老师是稻草人吗!”老师拾起地上的手机,用高八度的声音大声训斥我,脸上气得通红,“你倒是说话啊,谁允许你上课的时候接电话的,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全身被抽­干­的力气仿佛忽然一下又被人重新注入,我扑通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拔腿便向外跑……我要见到殷尚,我要马上见到哭成那样的东英和殷尚,亚洲大医院!亚洲大医院!我面无表情、疯了似的闯开教室门,跑下楼梯。踏踏踏!背后传来和我不相上下的急促脚步声,

“呀,李江纯,你是不是疯了,还在上课,你究竟想跑去­干­什么!还不给我停下来!”

我不管不顾,只想往前跑。

“喂!我说让你停下来你听到没有!”

我的脚刚踩到一楼,数学老师那只胖嘟嘟的手一下扣住了我的手腕,抓得我死紧死紧,我脸上已是泪水泛滥,顾不得许多,伸出另一只手拚命要掰开老师的手。

“你。”老师看见我泪水横流的脸,吃了一惊。

“对不起,对不起。”我哆嗦着嘴­唇­嗫嗫地说道。

“怎么哭成这样,你们家谁生病了?还是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可能被我的泪水吓倒了,老师的语气软化了许多。

“……”

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我低着头沉默不语,最后­干­脆牙一咬,加快脚下的步伐向校门飞奔而去。急促的喘息,跑起来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踝,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想到哭泣的东英和闭上眼睛的殷尚,我吃力的脚步变得更加飞快了。

从路上到上车,从上车到下车,一直到亚洲大医院,一路上我都抹着眼泪嘤嘤哭泣个不停,身边的行人一路对我行注目礼,真是不敢相信,这还是我吗?我一向觉得没有什么比在路上哭鼻子更可怕的事了,可是现在,眼泪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拧开了就再也关不上。

推开医院的大门,当我走进电梯的时候,我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于是立刻觉得头撕裂般的痛,一定是刚才哭得太厉害了,我晕眩地把头靠在冰凉电梯门上。卡喳喳!门开了,一字形的走廊,我很快找到了206号房间的所在,那么多学生的吵嚷声,想忽视也很难了。

“殷尚大哥!开一下门啊!”

“殷尚,是我啊,教导主任!让我们见见你啊!”

“殷尚!你要是在里面就说说话啊,你究竟怎么样了!”

一群学生穿着我熟悉的校服,围聚在一间病房门口,他们中居然还有我再熟悉不过的崔宝蓝,她像疯了一样用双拳使劲捶着病房的门,泪水莹然:

“呀!权殷尚!你这个混球!快门!快点开开门啊!权殷尚,殷尚啊,求求你了,开一下门好不好,权殷尚!”

十五六个学生呜咽着喊着殷尚的名字,一个穿着西服,看上去好像是殷尚老师的男人,着急地来回拧着病房的门把手。这么多人都因为殷尚而放下手中的事赶了过来,我穿着室内拖鞋,傻傻地站在原地,感动地看着这些对殷尚来说无比珍贵的人。崔宝蓝哭着呼唤了殷尚的名字好一会儿,见依旧没有回答,她沮丧地抬起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

“喂,李江纯。”

“……”

“哈,见到你正好。”崔宝蓝一手甩开那些扯住她的学生,冷笑一声,大踏步向我走来。她披头散发,长发凌乱,平时­精­致的五官此时几乎都变形,在距离病房连五米都不到的地方,她像个疯婆子一样冲着我狂吼道:

“昨天你还和殷尚去了海边对不对?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殷尚他病得很严重吗?”

“……”

“有带着病人去海边的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殷尚,还是他变成什么样你根本不在乎?你不想着怎么让他住院,反而带着一个被病痛折磨得要死的病人去海边,你究竟是存的什么心?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教导主任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前拉住宝蓝,可那女人依旧激动得难以平复,两只喷火的眼睛仿佛要击穿我的灵魂。

“回答不了了?无话可说了?我对你说过是不是,不准接近殷尚,可是你怎么样,哈哈,真气死我了,大海?你除了你自己谁也不知道,脚踩两只船不说,还缠着赖着病成那样的殷尚去海边!”

“可是那是我们的千日纪念旅行,是对我们来说最珍贵的回忆,最美好的回忆,你不要乱说,因为是我和殷尚的千日旅行。”我的心在滴血,当崔宝蓝说完那些话后,我知道心已经破裂了。

“千日?那你扔下殷尚投怀送抱到朴澄弦那里是什么时候,你还有脸提什么千日旅行!阎王都拿你这种女人没办法。现在好了,殷尚住院了,你是不是又该回那个男人身边了,嗯?”崔宝蓝脸­色­潮红,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含着泪说道。

“少演戏了,你累不累,快点下定决心吧!生病的殷尚交给我照顾,你就回你们学校那个生龙活虎的家伙身边去吧!”

“殷尚除了我谁也不会要的。”我夹着哭腔冲崔宝蓝高喊道。那女人残酷的一笑,转头冲她那些后辈和班上的同学嚷道:

“喂,玄英,你知道的对不对?李江纯对殷尚都做过些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宝蓝,不要再说了。”

“你们还不太清楚吧!喂,徐英!那时候你不是很好奇殷尚为什么会和他交往的姐姐分手吗?”

“啊,不,不,姐姐,别再说了。”

那个女孩子可能是殷尚的后辈,她慌张地扯住宝蓝的手臂,让她不要再接着说下去。可是对我的憎恶和对殷尚的心疼,让崔宝蓝失去了理智,她全身哆嗦得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是坏女人!至少我没有像她那样脚踏两只船,也没有明明已抛弃了人家,却转头来缠着他不放,不是吗?李江纯她算什么?和殷尚待腻了,转身又投到另一个家伙怀里,和那家伙玩腻了,又扔下他回过头来找殷尚,如果是你们,你们能忍受吗?老师,如果是你儿子遇到这种事情,你会看着不管吗?”

“嗯?不,那个,我……不要这样了宝蓝,我们是来探望殷尚的,这算什么,里面的那个孩子还不够我们­操­心的吗?他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老师总算没有像崔宝蓝一样失去理智。

“我,我,真的。”因为挨了老师几句训,宝蓝又开始抹眼泪了。看来宝蓝真的是很难过啊,虽然和我不一样,但是她也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殷尚。最后,宝蓝哇的一下大哭起来,扑进了老师的怀抱。她这么一哭,情形不一样了,立刻有几个学生用敌视的眼神盯着我,

“宝蓝姐姐真可怜。”

“是啊,看她胸前的铭牌,她的名字好可笑哦。”有人指指我的铭牌嘀咕道。

“噗噗……”

“那个学校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次不是吗,那个星期天打架的几个家伙,不也是他们学校的吗。”

“啊,是啊,你不说我还忘了,看她长得那样,长得就像脚踩两只船的,要不是在医院里,真想教训她一顿。”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听她们说这些废话,我实在找不出理由,于是昂着头,抬脚向206号房门走去。我越走越近,两边学生咬耳朵的声音也更加露骨了,最后­干­脆直截了当地挡住我:

“你想­干­什么?见殷尚哥有什么事?”

“没看见宝蓝已经哭成那样了吗?识趣的话你就赶快走!”

“殷尚就是因为和你去了一趟海边,才会变成这样的,你知道吗?”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一条缝,光民露出半个脸。他冷冷地喝道:

“你们想死啊!”

“?!”

他的突然登场,吓得周围的孩子倒退一步,光民趁机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拖进了病房。

“等等!光民!殷尚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喂!你倒是开门啊!”

“快点开门!不开门我们就集体孤立你!”

卡嚓!门牢牢地锁上。一切的污言秽语被阻挡在门外。

“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我们又不是和你很亲,你们来这儿唧唧歪歪什么?喂!你啊,来了怎么不知道打电话,还傻呆呆地在外面挨人骂,笨啊你!”

“殷尚他?”

“他不就躺在你面前吗,真服了你这个石头脑袋,都不知道转的。”光民一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眼前的床。果然见殷尚正躺在床上静静地打着点滴,旁边椅子上是哭累睡着的东英。

“殷尚。”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刚才忍了好久。

“你好!”殷尚欣慰地笑笑,那笑,仿佛是要凋零的花朵。

“哈。”我隔着泪紧紧地看着他。

穿着病患服的殷尚看上去那么陌生,昨夜他显然一宿没睡,眼圈又黑又肿。他见到我,立刻轻松地和我打着招呼,可能是发现了我眼中饱含的泪水吧,他悄悄拿起放在一边的夹克,盖住了自己布满针眼的手。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为什么躺着?”我明知故问。

“我明明坐着好不好。”殷尚挑眉不满地说道。

“是因为去了海边吗,去了海边你才变成这样的?”我心疼地望着他问。

“少瞎想了,是因为一直没吃饭才晕倒的。你怎么从学校跑出来了?”

看到殷尚安然无恙,我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可是看到Сhā在他身上的针管,看到他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样子,我脸上的微笑稍纵即逝,眼泪珠子啪啪又掉了下来。房门外人声鼎沸,那些同学依然没有散去的迹象,光民悄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睡着的东英忽然悠悠醒转,他抬起被乱蓬蓬的头发挡得几乎看不见脸的头,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红肿,茫然地问道:

“小姐你是谁?”

“他­奶­­奶­的,你还是接着睡吧你。”殷尚低声喝了一声。

“呀,江纯来了啊!你怎么知道这儿?”他揉了揉眼睛惊奇地问道。

“不是你叫的吗,你这个文盲兼白痴!”殷尚猛喊一声,一拳揍在那个大白痴的头上。东英立即翻身大反击,我安静地坐到东英的旁边,凝视着殷尚欢笑的脸庞,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立刻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停住和东英打闹,勾勾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眼泪啊,眼泪啊,不要再出来了,否则就该发洪水了。”

“别再开玩笑了。”我含泪说道。

“这是我的爱好不知道吗?”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春风般的笑容。

“什么时候晕倒的?”

“什么晕不晕倒的!我是用这双脚走进医院的!”殷尚声如洪钟、­精­神百倍地答道,接着哈哈大笑,两只拳头握得强劲有力。东英似乎有话要说,刚张开嘴,殷尚飞快地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东英一顿挣扎。

“好了,东英你给我安静点!你接了这个兔崽子的电话就直接跑过来的对不对?快点回学校去吧!”他轻声地说道,话语里溢满了温柔。

“我怎么能回学校!你现在这种样子, 你叫我怎么回学校,怎么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上课?”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的心却毅然坚决。

“一会儿我就出院了,我只是没吃饭导致的贫血而已!”他轻若无闻地解释道。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谎,我知道并不只是这样,挂在你头上的点滴瓶是什么,你以为我看不见吗?你究竟病到什么程度,你究竟有多痛,你都告诉我啊!”我握着他因生病而瘦削的肩膀心情激动地问道。

“哎呀,我搞不清楚啦!耳膜都要被吵破,哎哟!这声音,教导主任他老人家怎么也跑来了,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他不是恨不得把我撕碎了吃了吗?”

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哭泣伤心,他不知道我为他如何压抑着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可以如此坦然地掩饰自己的病痛。

“放开我!你的手脏死了!”东英使出生平所有的力气,终于推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为了防止殷尚再次抓住他,东英­干­脆逃到了窗边,开始抖搂所有的事实。

“不痛?这叫不痛?手臂上被扎了三十来针,这叫不痛?昨天是谁一回家就晕倒在地板上,兔崽子!如果你早到一个小时,江纯,我保证你看到的他连喘气都没法顺畅,咳得就差五脏六腑都出来了,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东英的眼眶更红了。

“你这是­干­什么,金东英,真他妈的,你就不能帮我掩饰一下吗?光民都老老实实地待着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你每次都拖着江纯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打算用这张笑脸骗江纯到底?你是不是以为你只要不摊出那只鲜血淋淋的手掌,江纯她就会一直相信眼前看到的笑脸?”东英说得很严肃,很认真。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他?

“你在写诗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写诗了!让开点,别挡我太阳!”殷尚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嘲笑。

“江纯来了,说实话,你心里一定高兴死了对不对,我来的时候你居然还装死吓我,你这个大骗子。”

“爸爸怎么没来呢?”殷尚摸着自己的手机,对东英的话听若罔闻,典型的鸵鸟态度。我无言地握紧他的双手,只盼望能把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到这个受伤极深的男友身上,殷尚他却为了怕我发现自己手上的针眼和Сhā着的针管,两只手拚命地往被子里藏。

“别藏了,都看见了。”我哽咽道。

“什么都看见了,我的身体你都看过吗?变态!”他看似很生气,但是语气却很柔。

“殷尚!”我直直盯着他,我要把他永远印刻在我脑海里。

“­干­什么,不要这么可怕地呼唤我的名字好不好。”

“为什么你痛也在笑,伤心也在笑,难过的时候也在笑,这样子,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你,嗯~看星星的女人!”

“别老是这么不正经,我们俩都严肃点,你接受手术吧,听说只要不是再次发作,移植都是有可能的,我们找一个条件和你相符的捐献者,动手术吧,一定会成功的,你还是初期不是吗!”

“……”

是我看错了吗,殷尚的脸在一刹那间冻结,他飞快地凑到东英耳边,小声低语着些什么。

“金东英,拜托你了。”殷尚最后一句说道。

东英一脸痛苦,啪的一下拍到薄薄的玻璃窗上,吓得躺在隔壁病床的大叔直直坐起来。虽然搞不清其中的原委,但是我知道殷尚刚才的耳语一定隐藏了什么东西,焦急地连声追问道:

“拜托?什么拜托,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啊,快点告诉我啊!”

“我在拜托他不要挡住窗户!你这大婶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敏感。”殷尚窃笑道,但是我知道他的笑是强装的,那笑分明很勉强。

“总之你一定要接受移植手术,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我当然得快点动手术,这样才能遵守我俩的约定啊!”

“是啊,你一向是最遵守约定的。手还很痛吗?你以前最讨厌打针的。”我鼻子一酸,眼底又有泪意涌上,殷尚见状急急忙忙捏住我的鼻子。

“不要哭,爱哭鬼!你知道我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的了!”但是他眼里为什么噙着泪花?

“没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绝对不准死。”

“哈哈,哪有这样子的规矩。”

“我这儿就有,在我说‘你现在可以死了’这句话之前,你绝对不能闭眼。”

“那你什么时候会说。”

“在我们有了孙子、孙女儿之后。”

“好,我知道了,在得到你允许之前,我绝对不会死的,你不要担心了。”殷尚抚摸着我的脸,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给我。我转过脸,正好见到东英嘴里咬着一大口面包,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究竟什么时候找到这块面包的),隔壁床的大叔也红了眼眶,背转过身去。病房里的气氛相当的微妙。

崔宝蓝的声音依然不断从房门外传来,殷尚挥舞着满是针眼的手臂,绞尽脑汁想打破这难受的氛围,终于,他拿手机天线戳了戳正在大口嚼面包的东英,开口说道:

“三十九名,把电视打开,现在有自由摔跤的比赛。”

“知道了,四十名,今天出场的应该是杰森!“

“光民才是第四十名不知道吗,白痴,我是三十八名。”

“啊,对了,我有时候把你俩弄混了。喂,你这面包真好吃死了,里面夹的好像是­奶­油。”

他们班究竟多少人啊,该不会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个吧?我可真荣幸,倒数三名我全认识,待会儿见到光民要悄悄问一下,怎么说他也是这三个人中最正常的一个了。我沉思的时候,东英已经打开了电视机,两个热血男儿像斗­鸡­似的紧盯着电视屏幕,

“杰森!杰森!”

“老黑子大叔!”

殷尚靠在自己的床头,脸因激动涨得通红,东英把手上的面包纸随便往地上一扔,不时激动地喊几句。我在他们身边傻盯着他们,此刻的我,感到心满意足。光民究竟什么时候进来啊,他该不会和玄英两个人先逃走了吧。我这么乱七八糟瞎想着,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那两个男人依旧像钻到电视机里去了一样,狂喊着杰森的名字。

“杰森!杰森!”

就在这时,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托这俩疯男生的福,大叔的声音几乎被掩盖。

“是爸爸。”我高兴地呼了口气。

“杰森!杰森!掐他脖子!不行!不能放过他!”殷尚还在忘我地对着电视叫喊道。

“权殷尚!”我轻轻呼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爸爸来了!”

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看向病房门,东英飞快地扑到电视前关掉电视。因为考虑到门外的崔宝蓝,我非常非常小心地拉开门。

“江纯,好久不见了。”

和殷尚同样消瘦的大叔,原本光滑平整的脸上,平添了许多皱纹。

“是,您好。”

“好,我的儿媳­妇­!你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还在支持杰森吗?”大叔用他特有的生硬语调,冲自己惟一的宝贝儿子喊道。刚才还笑得开心的殷尚立刻眼神灰暗地低下了头。大叔带上了门,把手上拿着的塑料袋放在床上。

“来的路上看见你喜欢的玉米,所以就买了点,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没想到说站起来就站起来了。东英,你这臭小子也来了啊。”

原来之前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啊,殷尚!大叔看似面无表情地扫视了殷尚一眼,但是一种无法解读的忧伤在这两人的眼神之间流传。

“打针痛吗?”大叔说道。

“不痛。”

“哪里会不痛,以前连打预防针你都痛得哇哇乱叫。我刚从你主治医生那里过来。”

“给乌龟喂饭了吗?”

“没有,没喂。”

“怎么能不喂它呢!”

“要喂你自己去喂,爸爸根本搞不清到底应该喂它多少。”

这分明不是什么情深意长的对话,可是大叔硬邦邦的语气里,却有任谁也无法抵挡的伟大父爱。殷尚他再怎么装坚强,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因为爸爸的出现,他的坚强面具撕破了,于是,我的男朋友权殷尚流着眼泪,无声地一下钻进了被子里。不错啊,我不也是如此吗,难受的时候,感冒发烧的时候,只要看到爸爸或妈妈那张脸,我立刻会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酸,整个人特别委屈,然后就嗡嗡嗡地哭起来了。这眼泪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人难受。

“­干­吗躲到被子里!这么大孩子你羞不羞!”大叔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显然也偷偷流过泪。

“我困了。”他从被子里传来一句。

“困了就睡。”

被子里开始不停耸动,我痴痴地看着那床白­色­被子。大叔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打开电视机。

“杰森出场了哦!哎哟哟,瞧瞧这身着肥­肉­,这家伙好像又长胖了不少。”

大叔看电视的表情简直和殷尚一模一样,他似乎来了兴致,不时猛拍几下巴掌。见殷尚躲在被子里不停抽泣,东英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突地抓住我的手:

“我们出去,江纯。”

“去哪儿?”我不解地望着他。

“随便遛遛,吹吹风也好。”他尽量说得很轻松。

“好吧。”

东英应该也心痛得厉害,否则他不会如此一本正经地叫我出去兜兜风。我向大叔告辞,长吁一口心中憋着的闷气,拉开了病房的门。还好,外面的孩子都已经走掉了,只有几张凄凉的废纸随风飘荡。

卡嚓!东英带上了病房门,顺势倚靠在门上,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眼神涣散地仰望着医院的屋顶,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我靠到他身边,不停伸出手背擦着眼里涌出的泪水。

“权殷尚他真是个大笨蛋对不对,我们看到他哭的样子又能怎么样,又不会把他吃了,是不是?”

“可是他……”

“他寒寒酸酸,以为躲进被子里我们就不知道他在哭了吗,没有人看见就是没有人知道了吗,他真的好傻,是不是?”

“嗯……”东英求你别再说了,我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权殷尚他是第三十八名,所以他不会死的,对不对江纯?”

“你说他三十八名­干­什么傻瓜,这个,这个又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只是,因为是三十八名,只是……”东英的音尾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完成这句话,他放弃屋顶,转而看向地面,再这么下去,估计过不了三分钟,我俩就该抱头痛哭了。于是我急急转开话题,随口说道:

“我们去找光民吧!”

东英紧抿着嘴点点头,估计是和我同样的想法。一步,两步,我俩刚迈了三步,206病房里突然传出大叔的一声喊,让我俩止住了步伐。

“不许再流眼泪了!”

“……”

“臭小子,还记得我说过吧,男人一生只准哭四次。一次是你出生的时候,一次是你爸爸死的时候,一次是你妈妈死的时候,还有一次是你老婆死的时候!”

没有听到殷尚的回答,只听见大叔激动的声音又提高了好几个音阶:

“谁说你会死的?­干­什么哭成那样!我不想听你哭!不准哭了!“

“爸爸。”殷尚的嗓音仿佛被泪水浸泡过,能洇出水来。

“­干­什么!”大叔嘶哑的嗓音虽然还包裹着坚硬的外壳,可是底里的心痛却更让人心碎。

我知道我们不该这样,不过我和东英还是小心把耳朵凑近门缝,静静聆听着。其实我和东英有时候还是很有一些共同点的。房里接着传出殷尚若有似无的声音:

“爸爸,我害怕躺在土地里,如果去了那儿,我没办法给爸爸做黑巧克力蛋糕,什么也想不了,也没办法去姑妈家吃庆恩做的柠檬蛋糕了。”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谁说要把你放到土地里!”大叔的声音很低很低。

“再也不能穿校服,再也不能做梦梦到江纯,再也不能和那两个傻瓜一起逃学,还不能给爸爸按摩了。”

“不进去不就好了!爸爸决不会把你送到那儿去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救救我爸爸,我真的不想去那儿,爸爸,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我不是说了你绝对不会死的,爸爸会救你的,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这是怎么了,一直不是坚持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一下这么脆弱了,你不是这样的孩子啊,咬咬牙,坚强点,否则爸爸也会撑不下去的。”

“我实在是坚持笑不下去了爸爸,我也不想这样子,可是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痛我也要装作不痛,还要谈笑风生地告诉他们每个人我都不痛,我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我再也说不下去了爸爸,我好痛,即使是现在我也痛得像要死去一样,我真的不想被埋到土地里。”

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和东英几乎同时半昏厥地跌坐到地上,心里淌着汪洋的泪水。

“为什么偏偏是殷尚,为什么要这样折磨那个善良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种苦痛?世界上有那么多坏人,他们能平安无事地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殷尚什么错都没有犯过,老天啊你,你为什么……你应该让殷尚欢笑的日子远远多过他伤心的日子才对啊!”

我和东英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里面听见自己的哭声,守在206房间前再也挪不动一步脚。

“什么?早退?”

第二天在学校,第一节课刚下,我就跑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去请假。老师正在翻着一堆成绩表,刚听我说完,不可思议地大叫道。

“是,请您今天让我早退。”

“听数学老师说,你昨天上数学课时就无故缺席突然跑出去了,今天又?”

“是的,对不起。”

“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事?”

“是的。”

“真的?我可是会打电话到你们家确认的。”

“是。”

“好吧,老师今天让你走。”

“谢谢您。”看着班主任在出勤表上打了一个勾,我真心地感谢道,步伐踉跄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昨天和东英在医院前分手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看我哭了一个通宵,父母担心得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却终还是无计可施,姐姐诧异地摇着我的肩膀问个不停。不过这还不算完,妨碍我行动最大最大的绊脚石还是花真。

“喂!你今天又想偷溜啊?”花真瞥了我一眼。

“什么偷溜,我向老师请过假了。”我不满地剜了她一眼。

“真的?那我和你一起走。”花真兴冲冲地说道。

“你要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你说你要逃学?”我受不了这女人尖叫一声。

“没事的,我平时表现这么好,成绩也好,我说去医务室了,老师一定会相信我的。”花真满脸的自豪。

“可要是被发现了呢,老师准以为我俩是一起溜出去玩了,你就在学校里好好上课。”

“我要去,我要去,一定要去!”花真像只无尾熊似的拚命吊在我身上,怎么推也推不开。想到花真对殷尚的病也不是完全不知情,我只能勉强同意,和她一起向校门外走去。走在楼梯上,看着我苍白的脸,那丫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喂,这阵子你可真瘦了不少啊。”

“是吗。”我不在意地淡然一笑。

“东英也在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吗?到底是哪儿啊?”

“医院。”

“医院?怎么?”她的语气一急。

“殷尚住院了。”

“什么?住院?什么时候!权殷尚他是什么时候住院的?”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用自己的嘴描述殷尚的病情,只能含着泪花,拚命泛着两眼,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可是这一路上,花真过分的话接二连三,从没有断过。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殷尚要是死了怎么办,殷尚,殷尚啊。”

“你不要说了。”

“殷尚可怎么办啊!你难道不担心吗!”

“我是担心,但是拜托你不要死啊死的一直挂在嘴上好不好!”

“我说他死,你以为我就是不担心吗,你真的这么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好了,我们不要争吵了,花真,我现在真的没力气和你吵。”

“殷尚啊!”

真是要疯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让她见到殷尚,我一手按下电梯键,一手抚摸着头痛欲裂的额头,叮咚~!电梯门轻快地打开,那女人用比我还要快的速度飞快地奔向206房间,推门闯了进去。拜托,她该不会进去就大喊一声“殷尚,你可千万不要死啊”吧,想到这,我担心地加快脚步,也闪身进了殷尚的病房,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殷尚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喂,殷尚去哪儿了啊?”

“这个……”

“没看见殷尚啊,你是不是记错房间了?”

“没错啊,206号房。”

床上只躺着那条皱巴巴浸透殷尚眼泪的白­色­被子,哪能见到殷尚一根头发。

“可能去洗手间了吧。”我自己给自己吃着定心丸,自我安慰道。可是隔壁床大叔的话顿时间打破了我的幻想,

“他出院了。”

“什么?”

“好像是转院了那男孩子。”

“啊,这样啊,谢谢您,那是不是他病情加重了,所以转到重患病房去了之类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学生你。”大叔艰难地支起身子,递给我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不要啊,权殷尚,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如果你就这样扔下我消失不见,我真的会死的,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纸,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打开。

“他还拜托我转交了几封信给他另外几个朋友,我都已经转交了,他们看了之后都哭得和泪人似的,又喊又骂,你要是早来十几分钟就能碰见他们了。”

“他们为什么哭,究竟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可是老老实实一点没偷看啊,总之他们是哭得很厉害,骂得也很厉害,哈,真是,他们那些骂人的话真是挺时髦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那些话。”

“您说的他们是光民和东英吗?”

“名字我不知道,不过长得还不错,个子也高高大大的。”

错不了了,一定是光民和东英,我本已沉到谷底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飞速跳个不停。这时,那个没大脑、眼力劲儿的花真,

“你的信呢?捏在手上为什么不看,打开啊!”她从我软绵绵的手上抢过那张纸。

“要我念给你听吗?这小子字写得真是难看啊,我念了?我爱你李江纯!我也很想从你那儿听到这句话,等我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我一定会再次回到水原找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对我说啊。”

不太对劲啊,花真狐疑地盯着那张纸,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哭得哗哗的我,不过她还是接着念了下去:“求求你千万不要再哭了,你每掉一滴眼泪,你可怜的老公我就减寿一年啊,知道吗?所以不要哭了,好好等着,相信我,等着我,我穿你们学校的校服一定是帅到极点的!到时候我穿着校服去找你,如果发现你在哭,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泣不成声。

“最后,江纯,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花真念完这句后就没有音了。

“完了?”我泪眼婆娑地问道。

“嗯。”

我仿佛丢了魂魄,声音被人拿走了,眼泪被人拿走了,埋怨的心也被人拿走了,失魂落魄地盯着那张写了一半的纸。

“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啊是不是?在我看来,那个男孩子一定是搬到什么空气好的地方疗养去了。别伤心,比起单纯的在医院接受治疗,搬去一个空气好的地方接受治疗要有效得多,他一定是考虑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他不是说还会回来的吗,不要哭了,孩子。”

耳边传来大叔苦口婆心的声音,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最后听到的是花真撕心裂肺的高喊:

“喂!你怎么了,江纯!江纯!睁开眼睛啊!江纯啊啊啊!”

可怕的梦。我梦见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殷尚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爸爸在他身边无言地啜泣着,我变成了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只能无奈地注视着他俩。殷尚的脚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陷入土中,接着是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身子,他的头……我拼了命的想喊着不要啊不要,使出吃­奶­的劲,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尚彻彻底底被埋入土中……不要啊,殷尚,你快点出来,不要进去,你不能这样子,你的手那么有力气,你一定能从土里面重新爬出来的,不要啊殷尚,不要离开我,权殷尚……

“殷尚!”我惊坐了起来,满头冷汗。

“妈呀!吓死我了!”

这里是哪儿?我猛地坐起身,被眼前熟悉的脸和挂钟吓了一跳,接着很快认出那只熟悉的挂钟就是我房间里的木头壁钟,那两张让我惊讶不已的脸就是我的妈妈和姐姐。

“你醒了?”妈妈舒了口气。

“殷尚呢?”我迷茫地看着妈妈问。

“这个妈妈怎么知道。”

“殷尚他在哪儿,妈妈,殷尚他在哪儿?”我哭嚷着喊道。

“我怎么知道殷尚他在哪儿啊!”

“殷尚,你在哪儿?权殷尚,权殷尚!”我急得额头大汗淋漓,像个疯女人一样四面呼唤着他的名字。妈妈慌慌张张说要出去给医生打电话,留下姐姐在床边按住我,姐姐靠着床,使劲扯着我。

“好好睡一觉吧。”

“姐姐,殷尚他不在了,殷尚他不在了,怎么办,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爱他,他那么想听到我对他说,可是两年来我一次也没有说过,殷尚他不已经在了!”

“我们都听花真说了,殷尚他没有不在,他只是不在你眼前,你看不见了而已。”姐姐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会死掉的!我好难过姐姐,我一睁开眼就感到难过,我一想到他就感到难过,我没办法就这样活下去,我活着好痛苦!”说着,我的泪水又流下来了。

“你之前一次都没有全心全意把殷尚放在心里过对不对?”

“……”姐姐的话直击我最脆弱的心底防线,我沉默无语。

“那么这次为了殷尚活下去,如果你爱殷尚真的可以为他而死的话,那么你就可以为了殷尚而活下去,你必须为了殷尚活下去,否则你就是一个满口空话的大骗子。”姐姐充满力量的眼睛直望着我。

“没有了殷尚,我怎么能活下去,他不在我眼前,我怎么能活下去。”我语无伦次地呢喃。

“你只要耐心安分地等着就好了,可是殷尚他却必须战胜病魔回来!别孩子气了妹妹,该是你懂事的时候了”姐姐捏捏我的手,传给我温暖的力量,“我知道权殷尚孩子,他绝不是那种马马虎虎就消失不见,不给你一个交代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权殷尚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殷尚他不会死的,对不对姐姐?殷尚他不会死的,我没说错吧?殷尚他不会死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姐姐紧紧地搂住躁动不安的我,轻拍着我的背。好一会儿,她放我躺下,拿过放在一边的一条湿毛巾,为我擦了擦脸,起身离开我的房间,走出房间之前,她一脸奥妙地留下了一句话:

“还记得殷尚在他信里说过的话吗?你流一滴眼泪,他就会减寿一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贤惠的女朋友。”

“……”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是啊,说什么掉一滴眼泪就会减寿一年,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哭吗?在这种情形下,在你做了那么无情的决定之后,你让我怎么能不哭出来……我预感到自己满腔的眼泪就要决堤而出,于是赶忙掏出那盘录着殷尚声音的磁带,打开录音机,死死忍着自己的泪水,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殷尚可爱而富有朝气的笑脸……

‘江纯,你好啊,我来了,哈哈哈哈!’

‘好久不见了权殷尚,你还好吧?’

‘嗯,你果然很遵守约定呢,没有哭!好,接下来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我们一起去那家餐厅吧!’

‘嗯嗯!’

……我在脑海里假想着我俩的对话,只有欢笑没有泪水的对话,就在我嘴角不自禁浮现出一朵小小的­唇­花时,放在不远处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我随手拿起枕边的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无对方号码”,确定那五个字无疑之后,我飞快地打开了手机,大声叫道:

“喂!”

我相信客厅里的妈妈和姐姐都听到了。

“……”

“权殷尚!你是殷尚对不对?殷尚,你一定是殷尚!回答我啊,你现在在哪里,嗯?你到底去哪儿了!”

“……”

“殷尚!不,不,原谅我刚才,对不起。我没事的,我一定会等你的,我能等。殷尚,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好好专心接受治疗,一定要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来找我,知道吗?”没有任何回音的手机,傻瓜李江纯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一年之内你就能回来是不是?我毕业之前你就能回来是不是?啊,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明白的,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即使是这样偶尔给我打打电话也好,你能听听我的声音也好是不是?”

“……”

“你一定能活下去的殷尚,我姐姐说了,你不会死的,她说你不会死的,你要遵守我们的约定,你还没告诉我你给我们的儿子和女儿起的那四个名字呢!我们还要一起去看葡萄开花,总之我们约定了好多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呢,是不是?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我说的没错吧?”

“……”

殷尚的呼吸声越来越缓慢,周围还传来不知名的孩子们的吵闹声,我能想像出殷尚就要挂电话的样子,于是赶紧接着说道:

“你一定要听这个,殷尚,先不要挂电话。”我几乎是喊道。

“……”

“一直没有亲口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殷尚,真的好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的人,我爱你权殷尚……”最后的时刻,我哽咽着喊出了自己的真心,只希望他能在那端听得真切,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我说的殷尚,终于在我喊出爱他的一刹那说话了。

“别再哭了!”

他轻轻说完这句,电话也挂断了。嘟嘟嘟嘟!透过手机传出的忙音,吸­干­了我全身的气力,我仿佛突然一下被人抽掉了脊梁,跌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不要哭,不要哭,殷尚再三叮嘱我不要哭的,我像刚才那样脑袋里拚命编织着重逢时的对话,让那个健康又有些可恨的小无赖殷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老师,什么时候开始穿校服的春秋服啊?”

教室里正在自习,美英突然语带不满地向正在批阅卷子的老师提问。老师看了看窗外,耸耸肩。

“这个嘛,也许是下个礼拜,也许是下下个礼拜,我也不太清楚,明天我打听好了再告诉你们,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是穿着短裤上学的,你们怎么这么娇气啊,一个个装蒜。”

“别的学校都已经穿上春秋服了!”美英扁着嘴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和校长先生商量一下。”老师不耐烦地回答道。

没错,已经过去四个月了,现在是不得不承认的九月。没有殷尚的秋天。

自那天一通无声的电话之后,我再也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倒是每天都要和光民或东英通上一次电话。他们俩依旧坚持不懈地找着殷尚,每天每天去殷尚家一趟,可惜等待他们的只有紧闭的大门,殷尚和大叔都毫无消息。我对他的思念一天天加重,熬过每天对我来说都是一项无比残酷的刑罚。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课间休息的钟敲响了。

“好了,大家休息十分钟吧。”班主任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教室里顿时开了锅,有遛弯的,有踢腿的,有聊天的,­精­力充沛一点的玩起了摔跤。花真在自习课上睡了个饱,她伸了个大懒腰,无比惬意地直起身子,这时,后门那儿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声:

“呀,七班新转来了一个学生,听说好帅啊!”

“真是?哇,哇,我们去看看吧,一起去看看。”

转学生?教室里的女生呼啦啦一帮子倾巢出动,我看着教室里的白墙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似的,我也拔腿就向七班飞奔而去。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只要听说有男转学生,我的心脏都会跳得疯快,久违的笑容又会重新回到脸上,今天也不例外,我握紧双拳,气喘吁吁地向楼上七班跑去。

是你吗,权殷尚?一定是你,该是你回来的时候了,你不是说要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帅气万分地从天而降吗?拜托你了,老天爷,拜托你了!我进七班第一眼看到的一定要是殷尚迷人的笑脸,一定要是殷尚他健健康康地回来了……哈,哈哈,我喘着粗气,推开挤在后门的那一群莺莺燕燕,削尖了脑袋往人缝里钻,窃窃私语声不断传进我的耳朵,

“哎,什么啊,不怎么样嘛!”

“这样也算做帅。”

“说实话一点也不怎么样啊,你们知道他是从哪儿转来的吗?”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问吧。”

“我怎么好意思问嘛!”

女生们嘟嘟嚷嚷,嗡声一片。我透过人群已经看到了那颗陌生的后脑勺,他不是殷尚,他不是殷尚,殷尚不会染这种颜­色­的头发,他不会这样老老实实地坐着,他也不会喜欢这种款式的书包,他只是一个和我完全陌生的转学生……那个转学生可能被众人观察地不自在了,他有些负担地低下头,最后­干­脆趴在课桌上,女生们又兴奋地议论了好一阵子,终于发现了眼泪汪汪的我。

“呀,你怎么哭了?”

“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哭啊她?”

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你还好好的活着对不对?我知道你生病了,很难受,可是至少也该给我个电话啊,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殷尚!不想让大家研究我的狼狈样,我闭上雾濛濛的眼睛,低下头,可是想到那家伙说的流一滴眼泪就减寿十年的话,我甩了甩脑袋,有泪水也往肚子里咽,然后双脚瘫软的向三楼的自己的教室走去。

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周围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第一个大变化就是澄弦有了一个小女朋友,这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我无意中发现自己和他一起买的那只蒂凡妮情侣戒,已经套在了一位小女生小小可爱的手上;第二个大变化是光民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因为殷尚的事,他几乎陷入半疯狂的状态,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寻找,为此放弃了身边所有的事;第三个变化是我姐姐终于放弃练习跆拳道了;还有最后一个是花真也终于放弃了东英,交了一个新男朋友。

只有一件事没变,那就是我四个月前的脸和现在的脸,我不知道什么叫笑容,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黑寡­妇­仿佛成了我李江纯的代名词。我长吁一口气,正要进教室,背后突然传来不怎么让人高兴的吸气声。

“呼~啊呀!”

“……”

“你就是李江纯?”

“是的,你是谁?”我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几个三年级的前辈,我知道他们,以脾气火暴在我们学校臭名昭著,他们之中有一个似乎有点害羞,躲开我的视线。

“你不认识我?”

“不。”

“我认识你。”

“是吗?”

“和我交往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

“我有男朋友了。”

我­干­巴巴不带任何表情的回答,瞬时间让那个前辈变了脸,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颜悦­色­些,不过还是接近吼地说道:

“我听说你没有男朋友,我都打听过了!”

“看来您是打听错了,我有一个交往了三、四年的男朋友。”

“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你是指那个下落不明的家伙吗?别和我别扭了,为了能跟你说这么几句话,你知道我有多难为情,费了多大力气吗?我已经注意你好几个月了,我们交往吧。”

“殷尚他不是什么臭小子,他也不是下落不明!”我冷冷地用目光盯着他。

“哈,真是。”那前辈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愤怒极了,才不管他们有多可怕,啪的一下在他们面前狠狠甩上门,走进了教室。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骂骂咧咧地踢门闯入,不过托第二节课上课铃声的福,那几个情绪坏透了的男人只能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花真吃了一惊,她吓坏了地摇着我的肩膀:

“喂,出什么事了,那个男人为什么这样对你啊?”

“我怎么知道。”我极其平静地说道。

“那几个前辈可是出了名的讨人厌,你对他们这么不客气,以后的事情可难办了,他们要是报复你怎么办!”花真满脸的担心。

“你不用­操­心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和我一脸坦然形成鲜明对比,花真一天都坐立不安,吃什么都不香。没过多久,花真的担心果真变成了事实,无法抗拒地出现在我面前。

放学后我被留在学校做清洁,去后面的垃圾场扔完了垃圾,我拍了拍两只手,悠悠然地往回走,这时,二楼的窗户里不知从哪儿突然钻出三个脑袋。

“你!你在原地待着别动,等着我们!”

“……”

那三个脑袋嗖地一下不见,虽然我有股不太好的预感,但恐惧早已和我绝缘,我一步一步坦然地往前走。想打就打吧,疼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死了又怎么样,从四个月前开始,李江纯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除非是和殷尚有关的事,否则什么都无法刺激到我。我大脑一片空白地推开门,

“喂,你跟我到旁边去一下。”一只粗壮的大手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往僻静的地方拖,是那个脾气火暴的家伙。花坛里原本还有几个学生在做卫生,知道那前辈的厉害,立刻都低下头装没看见,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我十分平静地说道。

“不,我们要到旁边好好骂你一顿。”

“我为什么要挨你们的骂?”我静静地盯着他。

“因为你不识好歹。”那几个讨人厌的家伙桀桀怪笑着,大力推揉着我,很快就把我拉到了学校大礼堂后面。我为他们的幼稚深深叹了口气,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刚才向我表白的那个家伙死死盯住我的脸。

“喂,小妞。”

“你想说什么?”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你刚才叹什么气?”

“呼~!”

“你这臭表子,不要给你脸你不要,你到底答不答应和我交往?”

“……”

“快点说。喂,­性­天啊,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那家伙半天得不到我回答,心烦地扭头问他那两个同伙儿。那两个家伙仿佛偷腥的猫儿见了鱼,看着我不停嘎嘎贼笑。

“嘎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记着这是学校就行。”

“学校又怎么样,学校能压死人吗?”

“当然不会压死人,嘎嘎!”

“所以说嘛,我说什么来着!喂,你看着我!”真是幼稚到极点,那家伙伸出满是横­肉­的手,死死扣住我的下巴,我面无表情地打掉他的手。

“噢噢!好有个­性­罗!够辣我喜欢,嘎嘎!”

“殷尚。”

“什么?你说什么?”

“殷尚回来之后,你们都死定了。”

“哎哟哟,我们好怕啊!”他们狂笑不止,把我郑重的警告视作耳边风。他们居然敢瞧不起殷尚,接着他们说的话更让我气炸了肺,本来一直毫无反应的心脏被激起了万丈怒火。

“那臭小子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还有本事杀死我们?那就是闹鬼啰?”

“你说什么?”我咬牙切齿,压住快要炸掉的胸膛。

“我说那兔崽子已经死了~说他几个月行踪不明,那是好听的,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肺癌,还不是因为抽烟太多这种小事?真他妈的不走运啊!”

“没有死,殷尚他才没有死。”我急吼道。

“哦~没死?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看看你老公现在躺在哪儿啊!”

“收回你的话,我不准你说殷尚死了……”

“我们学校真是好啊,后辈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前辈说话,你知道你现在在和谁说话吗?”

“权殷尚他还活着!”

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我把手里的垃圾桶摔到地上(我当然没有胆量扔到那个家伙的脸上),用运动场那头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大吼大叫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我心里的伤疤,我好不容易才可以麻痹自己,你为什么一定要揭开?一定要揭开?”我哭着喊着,两手又抓又扯那个混球的头发。那家伙吓得一把推开我,后退好几步,接着又倾身上前来要抓住我。他那两个朋友­干­脆一ρi股坐到地上,拍着巴掌看戏。

为了挡住那个坏蛋,我慌忙伸出手挡在胸前,就在这时,在距我们十米多远的地方,一个褐­色­头发的家伙背着阳光从太阳下跑了过来。我诧异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来人,可就在我看清的他脸的那一刹那,那个褐­色­头发已经一拳击倒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坏蛋。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毫无防备得谁也没有想到。

那个被击倒在地的家伙哧溜溜滚了一圈,仰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天空,我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们,那个突然登场闯了大祸的家伙却是稳如泰山,气都不多喘一下,表情就像是走在路上不小心踢了个汽水罐那么正常。

“为,为什么踢我?我哪儿招你惹你了?”被踢的家伙气急败坏地说道。这真是大事,大事中的大事,二年级的后辈居然把臭名昭著的三年级前辈踹到泥地上,我的老天!这可真是出大事了。

“你,你快去把老师叫来,就说这儿需要垃圾桶。”我的天使,朴澄弦,他冷淡地看了那个痛得在地上直打滚的家伙一眼,转身对脸­色­苍白的我说道。

“啊。”

“算了,我们一起走吧。”澄弦根本完全无视这几个三年级学生的存在,推着我的背要我离开。让人担心的事瞬间爆发。

“你这个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那几个家伙齐齐上前围住澄弦,像吃了爆竹的大熊一样,猛地对澄弦来了一个熊抱,澄弦拚命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们。澄弦又不是超人,照这种情形下去,他一定会吃亏的,我又惊又急,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已经把我的白­色­天使扑倒在地,像疯了一样撕扯着澄弦的衣服,我尖叫着冲上前,紧紧扯住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不要打澄弦!澄弦!你们都给我住手!住手!”

澄弦光亮整齐的头发上沾满了土块疙瘩,鼻血滴滴嗒嗒淌到白­色­的肌肤,他可能是想逐个放倒那几个坏蛋,于是抱紧其中最凶狠的那一个家伙,拼了命地咬住他不放。我一边扯着,一边脑袋里飞速地想着赶快结束这场战斗的方法,情急之下,我想到的只有不顾一切的惨叫这招,这样才能吸引来足够多的人。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声嘶力竭地惨叫着,如果妈妈知道她文静的女儿能发出这种声音,准得吓昏过去吧。不管如何,我这惨叫声是发出来了,而且在我计划之中,身形魁梧的体育老师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这边跑来。

“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不都给我住手!”

那三个恶人怎会这么轻易就住手,他们手中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向澄弦,我的天使也在奋力反抗着,体育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扯开他们,终于终止了这场三对一力量悬殊的卑鄙对决。

“喂,老师,是真的,是这个兔崽子先过来踹我的!”

“还不给我闭嘴,你们这几个杂碎。你们没资格开口说话!”体育老师捡起地上的垃圾桶,照着他们几个的脑袋就咚咚是几下,那几个坏蛋摸着脑袋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狠狠地瞪着我和澄弦。最后,谢天谢地,体育老师没忘了把他们仨拖到学生科去。

看着老师和那三个坏蛋朝着学生科渐行渐远,我突然意识到现场只剩下我和澄弦了,该如何面对这微妙的情形, T我尴尬得不知该把眼神往哪儿放,左看右瞧之后我还是选择了低下头。低头的那一刹那,天使第四只手指上一道闪亮的白光忽然刺住了我的眼,是那只情侣戒?情侣戒……是,是情侣戒,没错!澄弦有了新的女朋友,我也有了殷尚,有什么尴尬、不自然的,我们只是同班同学,只是这样而已,我再要是表现成这样就很可笑了,自然一些,自然一些,李江纯。

“有手绢吗?”澄弦低低地问道。

“什么?”一时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我没回过神来。

“手绢,鼻血老是流出来。”澄弦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嗯,有,有的。”我手忙脚乱地伸进校服口袋,掏出花真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一条手绢递给他。天使嘻嘻一笑,把手绢放到鼻底,扬起头。

这算什么嘛,不是说了要自然点吗,刚才那种表现,岂不是太形迹可疑了,你究竟是怎么了李江纯?可是,我对不起澄弦是不争的事实啊,我哪还有什么面目站在他面前,站在他面前,我只觉得内心的罪恶感愈来愈强烈,愈来愈压得我想死,不行,呼~!呼~!你一定要拿出勇气来江纯,呼~!呼~!

“那个,我,对不起,先走了,对不起澄弦,啊,还有,谢谢,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很谢谢,啊!所以,对不起,谢谢。”我语无伦次、气息不稳地说完,心里郁闷得简直想死。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澄弦很平静地说道。

“嗯?”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

“我说我们一起回家。”

“嗯,嗯?”

“澄弦对江纯说一起回家。”

“嗯。”

放学路上。我的老天,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啊,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难堪、可笑的境地,往常不过十分钟就能一口气走完的小路,今天似乎花了十个小时还没有走完,仿佛是谁为它施了魔法。平常每天都是花真和我一起放学的,今天澄弦强迫她先走了,看着他如天使温煦地笑站在我面前,我实在无法说出“不行,我不能和你一起走”的话,拒绝他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空气里有股暧昧的空气在渐渐发酵,我分明能察觉到澄弦隐隐希望重新向我靠近的意图,我该用什么话拒绝他呢?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对不起,澄弦啊,我还忘不了殷尚,而且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这种话才对……我大脑里昏昏沉沉,不着边际地东想西想着,好不容易整理出个头绪来,点点头,正要开口对澄弦说,天使却抢先一步,用明朗而欢快的声音冲我说道:

“过得好吗?”

“啊,嗯,当然,我哪能过得不好啊,我过得好极了。”但心里的痛只有我自己最了解。

“吃得好吗?”

“当然,我怎么会不让自己吃好,我每天不知道吃多少呢。”

“睡得好吗?”

“嗯,每天睡满八个小时,我本来就很爱睡觉的,现在更是每天睡到天大亮。”

见我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每个问题都回答得自信满满,澄弦忍不住歪嘴笑了出来,经过那棵充满回忆满是蝉鸣的大树时,他突地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让我小小的心脏扑通一下几乎停摆。

“哭得好吗?”

“什么?”

“那个人没事了吧?”他清澈的目光很悠远。

“你说什么澄弦?”

“没什么,我往那边走了。”

“啊,嗯,路上小心,澄弦,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流了这么多鼻血。”我心有不安地道歉。

“不,这算什么,一点都不痛,真的,流点鼻血有什么关系,鼻子真的一点都不痛。”

“那就好。”

不,这算什么,鼻子不痛。澄弦无心的一句话,却道出他背后曾经隐藏着他多大的痛苦,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花一分一秒的时间投入过关注,想像他会受到怎样深深的伤害……李江纯,你这个坏女孩!

“手绢我明天还给你,你路上要小心。”

“嗯,你也是!”澄弦冲我招招手,灿烂微笑如春风,转身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我忽然看见,一个什么东西从澄弦的书包缝隙里漏了出来,在书包外晃晃悠悠,是他的手机链,而且还是我俩一起挑的那对情侣手机链,天使兴奋地挑着手机链的样子鲜活地在我眼前跳动,我心中某一角落酸楚得无法言喻。

即使是说一百次对不起我也不敢奢求他会原谅我,我却一次也没有对他说过,天使微笑着离开了,我低头留在原地,他远去的背影,为什么会看上去那么悲伤呢……

这天晚上,和光民有气无力地通完一通电话之后,我颓然地爬上了床。和平时一样,我又拿出殷尚的照片,一张张,一幅幅,反覆、仔细地看,我仅有的他的照片就是我们上次千日旅行时去镜浦拍的照片了,戴着高帽子的殷尚,吃着蛋糕的殷尚,吹蜡烛的殷尚,和东英一起用酒瓶排多米诺的殷尚,望着江纯的殷尚……我躺在床上,丢了魂似的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就在我来来回回看了这些照片不下十次之时,咯吱吱!我的房门被推开了,

“喂,你睡了没?”江云姐不知什么时候剪了短发,看上去依然不太习惯。

“嗯,正准备睡呢。”我连忙藏起照片。

“又看殷尚的照片了?”

“……”

“现在不哭了吧?”

“嗯,不哭了,再也不哭了。”我的鼻子不禁一酸。

“殷尚他现在正躺在哪儿睡得香呢,要不就是躲在哪间网吧里打游戏!”姐姐开心地想像着,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嗯,没错,一定是那样的,而且那家伙睡相最差了,老是踢被子不说,还总是说梦话。”我傻傻地应道。

“嗯,说不定现在他正被被子缠得喘不过气来,鼻子正在打鼾呢,呵呵!”姐姐说着笑了。

“殷尚他不打鼾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说呀,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那家伙睡觉不打鼾!你这个臭丫头,一点都不坦白!去年有一天晚上你没回家,是不是一整夜都和他在一起啊!”

“才不是!才没有呢!”

姐姐为了活跃气氛,­干­脆一个鱼跃跳到我床上,开始挠我痒痒,我很明白姐姐的意图,下定决心不要让自己露出哀伤的表情,于是赶紧又笑又叫地向姐姐求饶: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了,姐姐!好痒!”

“快点老实交代,你们到底进展到哪个阶段了!”

“哈哈哈哈!啊啊!啊啊!”

“快点说,死女人!”

嗯?死女人?这么说这女人真的兴奋过头进入状态了,并不是单纯的要活跃气氛。我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正要自救,我的手机如同救世主般响起哀伤的乐曲……凌晨三点多,会是谁呢?我诧异而飞快地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姐姐才不在乎,她没打算放过我,两只铁臂牢牢环住我的脖子,

“咳咳!姐姐,真的不要闹了,你等等,我要接电话,喂!”

“……喂。”

“你是?”

手机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男人喝醉了酒的声音,舌头发直,硬得拐不过弯来。难道是……难道是……我的脉搏一点点加速,闹腾的姐姐也跟着安静下来,凑近我的手机。手机那头的男子轻微地,很是轻微地,抽泣着:

“江纯。”

“……你。”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做了坏事,我知道不该这样对你,但我还是忍不住做了坏事。”

“你……是澄弦?”我无比惊讶。

“我没有告诉你,我是知道的,可是由于我的私心,我的贪心,我隐瞒了没有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江纯。”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才对,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老是和我说对不起。”

澄弦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我着急地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回答,好一会儿,就在我失落地要关上手机之时,电话那头的天使突然说出了让人无法置信的一句话:

“……”

“你说什么?澄弦,你再说一次啊,殷尚他怎么样了?我没有听错对不对,你再对我说一遍啊?”

因为殷尚这个名字,姐姐也惊得一跳三尺高,那副总是给人忠告的长者模样跑得无影无踪。姐姐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气冲冲地喊道:

“你就是澄弦吗!殷尚他怎么样了!你说殷尚他怎么了!”

真是难以置信,澄弦他怎么会知道的。

“什么?你说什么?你知道殷尚在哪儿?”

姐姐尖锐的嗓音狠狠敲醒了我混乱成麻的脑袋,接着她又不敢相信地重复问了几遍,直到得到确信无疑的答案,姐姐才重又把手机递给我。

“殷尚他还活着!澄弦,你说殷尚他还活着!”

殷尚没有死,对不对!我早就知道的,他现在一定说着梦话,在哪里睡得香呢,我说的没错!

“是,他还活着,权殷尚他还活着,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千万不要再哭了。”

“爸爸!把车钥匙给我!把你的车钥匙借给我!”

大晚上的家里被我闹翻了天,刚才和澄弦通话结束之后,我立刻给光民和东英打了电话,那两个家伙也有四个多月没笑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我那张随时都耷拉着,好像明天就会死一样的晚娘脸也终于脱胎换骨,欣喜的泪水四处泛滥。确切地说,已经有124天我没有这个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过了。

“什么车钥匙,你要什么车钥匙,你疯了还是做噩梦了?”爸爸狠狠地喝道。

“我们要去春川,把车钥匙给我,车钥匙!”

“说什么春川,你还在说梦话呢,这大晚上的你跑到春川去­干­什么!”

“殷尚在那儿!爸爸!权殷尚他还活着!”姐姐在一旁解释道。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在姐姐又蹦又跳的喊叫声中,爸爸伸出两手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老爸这样子不算帅,可我现在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即使是那个该死的间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能亲他一下,更何况是我亲爱的老爸呢,我见老爸这样,冲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脸。

“我女儿江纯终于笑了,老天爷啊,谢谢你!”妈妈从自己的房间里奔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真是可喜可贺,她那个如同行尸走­肉­、每天仿佛就在等死的二女儿终于活过来了。

更让我高兴的是爸爸答应开车陪我们一起去春川,不过姐姐在一旁泼了爸爸的凉水:

“爸爸要是去了,只怕江纯和殷尚都不能深情拥抱了,他肯定要打断。”

听了姐姐的话,爸爸脸都气绿了,他正要提出抗议,门口两个男人疯了似的用拳头捶我们家的玄关门,我知道是殷尚的朋友39名和40名,他俩还穿着全副武装的睡衣呢,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冲到我家来了,他们跑得满脸通红,附带把我们家邻居全吵醒了。

“喂!殷尚他!殷尚他!那个兔崽子……”东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镇定一点,东英,殷尚不在这儿。”

“我们终于得救了!得救了!”东英把我劝他冷静的话当做耳边风,呼地一个熊抱将我搂进他怀中,我也喜极而泣,反抱住他,就像被喂吃了糖果的小狗又蹦又跳。姐姐和光民也抱做一团,两个人差点没把我家的鞋架踢翻。我们四个人就这样兴奋地在玄关门旁欢呼万岁,邻居家的灯一盏盏点亮。

“喂!喂!你们这帮孩子!再这样下去我们家会被这个小区的人赶走的!”在爸爸和妈妈的合力攻势下,我们终于收拾心情,平静了下来。姐姐一把抢过爸爸手里的车钥匙,像疯了一样的朝停在我家后面的汽车跑去,我们几个也随后跟上。东英吵着要开车,姐姐威胁他说你是不是想吃一老拳,最后还是力气比较大的江云姐姐取得了胜利,稳稳地坐在了驾驶席上。

“你发型都这么奇怪,能开好车吗?”东英好奇地看着姐姐不相信地问道。

“闭上你的嘴小子,看你二百五的样儿!”

“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姐姐你可得负全责!”

“吵死了!”

啊哈哈哈哈!不管怎么样都好啦,赶快出动才是首要。就这样,姐姐开着爸爸的宝贝一号颠颠簸簸地上路了。准确地说现在是三点五十分,光民和东英坐在车后排,振臂欢呼,我把头靠在椅子上,银铃似的笑声一串串从我的口中溢出。

“只要让我见到那个兔崽子,他就等着吧!你们有得好瞧的。”

“没错,你扭住他的手,我掐住他的脖子。”

“就是啊,只要我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为那小子没吃下的饭,我就那个怄啊,真想呕吐!”

“我也是我也是,好想吐的感觉。”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我明白的40名。”

江云姐打开音响放出欢快的歌曲,我们每个人都在位置上兴奋异常。马上就要见到殷尚了,殷尚他还活着,我们正驰向殷尚生活的地方,我们终于能见到殷尚了。可恨的家伙,见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一边哭着一边打你,是真的打你,还要抱着你、亲吻你,告诉你这段时间我有多心急,多担心,坏家伙,我要你抱着我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半天的时间,总之我要让你抱着我,再也不放开……

我们的汽车很快开上了高速公路,也不知道姐姐怎么开的,车身老是晃晃悠悠很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我不停抹着流出的眼泪,看着黑糊糊的窗外,本以为已经忘了的澄弦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一个月前知道的,权殷尚住的地方,是听我妈妈说的,她也是参加一个医生间的聚会,偶然听到的。当时一位医生说有一个肺癌患者住在春川的一间医院里疗养,还说那个患者是从水原转过来的,才十八岁,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患了肺癌。虽然我知道那一定就是殷尚,可是我一直忍着没告诉你,可能是我对你还是有野心吧,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因为那个家伙活得多痛苦还瞒着你,我口口声声说忘了你,可是我还是没有忘记,我对不起你,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澄弦!你一直是我真心想要感谢的人,也永远是让我心存感激的人。白­色­天使,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我记忆中真正的白­色­天使!

“小马驹啊!小马驹!长角的小马驹!呲呲呲呲地叫,长角的小马驹!甩着尾巴长着角的小马驹!我要找到妈妈,呲呲呲呲叫的小马驹!”

呼~!39名和40名不明所以的歌曲打断了我深湎的沉思,我能理解他们,换作是我,现在为他们的歌曲配舞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姐姐显然容不得这首歌曲。

“你们能不能给我安静点!信不信我把你们从这儿扔下去!”

“想扔你就试试啊!我倒想看看结果会是怎么样!”

“你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殷尚的朋友吗?”

“不错,我们就是殷尚的朋友!”

“搭坐别人的车,还不能老实点,说话给我客气点你!你们唱歌这么难听也不知道闭嘴!”

姐姐和东英之间的第二次大战眼看就要爆发,而因为“你们唱歌这么难听”这一句话,光民也忿忿然地挺身而出。

“请收回你刚才说的‘你们唱歌这么难听’这句话?”

“你又想怎么样!”

“我唱歌是唱得非常好的。”

“江纯,你以后不要和这两个奇怪的家伙玩!”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敌啊!看着姐姐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激动,我立刻赔着笑脸让她降血压,惟恐她老人家火气一上升,就让我们整车人都死翘翘了。路上两个小时,我后面的两个男生嘴就没停下来。

“我们从窗户钻进去怎么样,突然出现吓他一跳。”

“不不,我们还是化装成做清洁的大妈进去,一进去就紧紧搂住他。”

“这个不够狠,我们应该好好报一下仇,为了更完美的实现我们的报仇计划……我们装女鬼亲他怎么样?”

“这个也不错,一次接受双重打击。”

“就是啊。”

光民抚掌大声叫好,我也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快痉挛了,于是赶忙把头埋到膝盖上使劲蹭自己的脸,直到车开到春川,我们四个人都处于­精­神不正常的超high状态,感动得一塌糊涂。我们问着问着,终于找到了澄弦告诉我的那个地方,一所位于春川偏僻一角的小医院。

“殷尚!”

“车还没有停呢,你这个二百五!你们先好好待着别动!”

车还没有在医院的前面停稳,那两个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要拉开车门出去。我再啰嗦一次,他们俩身上依然都穿着睡衣,还是两套款式一模一样的天蓝­色­睡衣,我好像什么时候在殷尚家里也见过这么一套,真服了他们,连睡衣都配成一模一样的,呵呵呵呵!

一阵尖锐的摩擦声过后,姐姐终于把车停在一个角落。

远方的天空微微泛出鱼肚白,天就快亮了,我深吸一口气,哇!我算是能明白殷尚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地方来疗养了,这个地方的空气­干­净清新地让人在瞬时间脱胎换骨。医院­精­致而小巧,四层楼的白­色­建筑物,安静的矗立在我们面前,好像在笑眯眯地欢迎我们,光民和东英立刻万批地冲着医院挥手致意,医院背靠着一座小山,前面也没停几辆车,由此可知这里是多么平和人迹罕至,见医院门前栽种着一棵绿油油的松树,东英高兴地冲它打招呼:

“你好啊,大树,我是来找殷尚的,你不要拦着我们找殷尚,知道吗?”东英异常珍惜地抚摸了大树几下,第一个冲进医院。我们几个按住跳得飞快的心脏,仿佛它随时都会蹦出胸膛,然后跟在东英身后,一步一步小心地迈进了医院。东英那小子活像是进来收保护费的,他双手叉着腰,刚进大厅就哇啦哇啦打雷似的大喊着:

“院长,院长在哪儿呢!快出来!殷尚的朋友来了!快点出来啊!”

光民脚底更快,他已经冲进去开始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推门查看了。见他们这阵仗,一下自诩胆大、不怕踹铁板的姐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立刻抓住姐姐的手,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那两个男人的大喊大叫很快发生了作用,

“是谁在那儿吵啊!”

叫住­精­神处于兴奋状态的我们的不是院长,而是一位做清洁的大婶,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头上绑着一条白毛巾,一手还拿着一个簸箕,此刻正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打量着我们几个。

“啊,您好,我们是来找一个叫权殷尚的朋友的,请问院长先生在哪个房间?”

见东英说话还算客气,大婶这才不那么恼怒些,她取下绑在头上的白毛巾,开口说道:

“这凌晨好几点的你们跑过来找谁啊,叫权殷尚?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就是因为肺癌而住院的那个患者,您不知道吗?”

“肺癌?”

“是的,有时候有点傲慢,行为比较放纵,还很喜欢口花花,虽然没我长得帅,不过那张脸也还算过得去。”

说什么呢金东英,少夸你自己一下会死啊,现在的重点是找到殷尚,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见我们睁大眼睛,惴惴不安地盯着她,大婶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她果然知道我的男朋友殷尚!

“啊,你们是说那个每次只有他爸爸过来看他的病号吗?那个学生的名字原来叫权殷尚啊!”

“是,就是他,您知道他在哪儿?”

“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小伙子对不对?”

“没错!托您的福,还是小伙子!”

“当然认识了,每次我做清洁的时候他都要和我开玩笑,不知道有多讨厌呢,好好的就爱装死。”

“他在哪儿?”

“最上面一层的第一个房间,最近没怎么见他下来了,几周之前他还经常跑下来吹风,和附近的小鬼头玩呢。”

“大婶,我爱你,菩萨会保佑您的!大婶您是我见过的清洁大婶之中最最漂亮的!”

又来了,东英的“最最”,不过大婶哪知道这不过是东英的已经口头禅而已,她立刻露出羞涩的笑容,抿着嘴冲我们笑,我们冲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因为没有电梯的关系,沿着楼梯飞奔而上四楼,一阵踏踏声,估计全医院的人都被我们的脚步声吵醒了。我跑在最后一个,脸上流着的却是幸福的泪水,我马上就要见到殷尚了,我跑步的终点就是殷尚,当我终于站到401病房前时,一直默默流涕的眼泪终于变成的号啕大哭。

别的病房的病人纷纷涌出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见我们几个这样,吃惊不已。该是进去的时候了,光民冲我们大家一笑,抓住了门把。

“等等,进去之后我们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大吃一惊?”

“不是说了要装鬼亲他吗。”

“可是现在天都亮了,殷尚能被吓到才有鬼,我们­干­脆一进门大叫‘着火了,着火了’!怎么样?”

“不错,这个不错。”

他们真是……搞什么呀!生平难得一次的动人重逢,他们就这么努力地想把它变成闹剧吗,我该怎么做才好?算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现在的心情让我却亲那个该死的间谍我都不会拒绝,我决定以宽宏大量的心原谅他了。

就在我们四个下定决心大叫着“着火了!”冲进病房时,401号病房的门匡啷一下被拉开了,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总之我们四个人想也没想地就冲着眼前的病床,使出吃­奶­的劲狂喊道:

“着火了!”

安静。

“着火了!”

安静!……什么呀,搞什么鬼呀,这不是我们预期的嘛!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啊,大晚上的跑到医院里来吵吵闹闹,还没事大叫什么‘着火了’!你们疯了!”

可能开门得太急,大叔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给自己身上捞了件病号服,我们在大叔严肃的神情下齐齐收声,一个个低着头悄无声息地缓缓步入殷尚的病房,最后一个进来的姐姐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房间里还不太明亮,有些角落仍是­阴­暗的,它的中间摆着一张床,那上面躺着的不是殷尚是谁。那孩子仿佛在做着什么梦,睫毛轻微地颤抖着,呼吸飘忽而乏力。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两分钟之前我们的声音还是那么兴奋,现在心情一下落到了谷底,仿佛有千斤重,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开始无声地抽泣起来。

如果这是场演戏,那真是再有趣不过的场面。几分钟之前还笑得嘻嘻哈哈、又打又闹,只因为眼前的一个男人,大家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起抽泣起来。足够了,不是吗?眼前躺在床上的殷尚已经足够把我们击得体无完肤,伤心破碎成一片片的了,他的脸消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原本微黑健康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找不出一滴血­色­,因为抗癌治疗的关系,此刻他的脸上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更让人惨不忍睹的是他的手,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干­瘦得和四个月前的简直没法比,几十只针管无情的像钢锥般Сhā在他的手上。这还是我的殷尚吗?我那个爱看玩笑、调皮活泼的男朋友,我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崩溃,希望寻找出哪怕是一丝丝他往日的光彩,可枯槁得不成|人形的他彻彻底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更让我们几个受不了的是,病房的屋顶上居然贴满了我们三个人的照片,殷尚他不希望我们见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所以逃到一个只有他爸爸陪伴的地方独自面临死亡,可是虽然不想让我们见到他这样子,他却希望能看到我们,于是让这满屋顶的照片陪他消磨寂寞,和爸爸两人独独忍耐着这一切伤痛。我们四个人抽泣压抑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这时,我们中间的东英实在忍受不住,他艰难地张开嘴,用难以辨认的声音反覆地说道:

“不是,这家伙不是权殷尚,不是他,殷尚他决不会这么瘦的,他不是殷尚,殷尚不会变成这样的,殷尚的皮肤没有这么白,他不是殷尚,他不是权殷尚。”

“别说不懂事的话,他是殷尚,他是殷尚没错,该死的!肺癌你这个杀千刀的混球,如果我能用眼睛看到你,我杀你一千次都不够解我的恨!”光民接近哭声的回答。

我无声地把一只手抚上殷尚冰冷的脸庞,哀伤地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庞,几乎是在我手抚上他的同时,忽然,我发现一行剔透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一直濡湿了枕头。谁也没看见,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飞快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又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殷尚最讨厌别人看见他的眼泪,也最讨厌别人哭了。对了,殷尚最讨厌看见别人哭了,该死!我怎么像个傻瓜一样又哭起来了,我不住地用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这么老远的跑来看他,不能惹他不高兴啊,我要最他最喜欢的事情,我打起­精­神,­干­脆用手背挡住眼睛,不停揉着那两只仿佛化作了两汪泉眼的眼睛。

“权殷尚!”

东英突然一声大叫,终于让殷尚悠悠醒转了过来,不,应该说他早就醒了,只是现在才睁开眼睛。他缓缓收回向上的视线,把目光投向我们,然后用他失去神采、泛着死一般光泽的眼神,一一眷念地抚过我们四个,异常缓慢,异常珍惜地……爱哭的东英彻底忍不住,扑倒在他床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光民为了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不住摇晃着肩,殷尚似乎想说什么,他缓缓地蠕动着双­唇­。

不太容易,真的不太容易,­干­涩的双­唇­仿佛已经粘在了一起,殷尚苦苦挣扎了五分钟,嘴­唇­不停上下颤动着,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有声的话。东英的哭声越来越大,殷尚吃力地冲他笑了笑,瘦骨伶仃的手紧紧握住我不住颤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

“我的那帮傻瓜来了啊。”

他的声音,仿佛是在砂纸上摩擦出来的,­干­涸而没有生气,仿佛是让旅人感到绝望的沙漠。我以为我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的,我以为我们会有一个感动万分的重逢的,可是现在,除了窒息人心的泪水,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拿出什么……

如果换作以前,殷尚一定会叫着“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是现在,他连睁眼似乎都觉得很累,只能闭着双眼,轻轻抓着不停哭泣的我们的手。

“每天都嚷着说要变白变白点,没想到几天不见,你都变成白人了,小叛徒。”光民眼睛看着门边,硬邦邦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托他的福,病房里的哭声这才渐渐稀微,殷尚无声地微笑着。

“你扔下我们就是跑到这儿来了啊!就留下那么一封破信,扔下了我们,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连个电话也不给我们打。”东英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颤抖着声音埋怨道。殷尚没法回答,他只能又挤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你倒是说话啊,骂我白痴也好,叫我闭嘴也好,你倒是说话啊,不要只是一个劲傻笑,装出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求求你无论说什么都好,只要你开口。”

“你、们、怎、么、知……”

“江纯告诉我们的我们就来了。如果我们不找到这儿来,你是不是打算到死都不通知我们?我们觉得你是朋友,所以这四个月来发了疯似的找你,水原就差没被我们掘地三尺,可你呢?这算什么,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既然到了这儿也是这种样子躺在床上,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我、不、会、死的。”

“谁说你会死了!哪个兔崽子说你会死了?”

“没、有。”

“白痴,你知不知道,其实小白脸一点都不适合你,躺着也一点不适合你,有气无力没有肌­肉­的样子更是不适合你,你根本就不适合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

“嗯。”

“这么有气无力的回答也不适合你。”

激动不已的东英。平时看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根正经细胞,可其实他比谁都要敏感,比谁都要感情丰富,泪腺发达,光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眼看着又要被他勾下来,于是紧紧抓住他的左肩,似乎在叫他不要再说了。东英当然明白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的其实是殷尚,他哭着脸,扑通一下坐到眼前的椅子上。背后突然什么动静声,我们扭头一看,发现是早已失去笑容的大叔,他正悲凄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两眼默默流泪:

“你们终于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轻轻坐在殷尚的枕头边,一刻也不肯放地握着他的手,殷尚也紧握着我的,看着我不住点头微笑。

“啊,大叔,殷尚他什么时候动手术啊?”我突然想到以前打听到的“肺部移植”,于是向靠在床边的大叔问道。

“什么手术?”

“殷尚他不是该做肺部移植手术吗?”

“移植手术,你说这个啊。”大叔很是惊讶得说道。

“殷尚他不是还没做手术吗,他还可以做肺部移植手术吧?”

病房里瞬间死一般的沉静,殷尚突然伸直手扯住他爸爸的衣角。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个念头飞速闪过我的脑海。

“手术,殷尚应该做移植手术的。”

“是,是啊。”大叔脸­色­不自然地说道。

“他什么时候做呢?”

“等身体恢复一些,马上就可以做了。”

“您找到捐赠者了吗?”

“没有,还没。”大叔避开我的眼睛不看我,另一头的东英和光民也突然停下了对话,沉默不语。我不是傻瓜,我当然能发现他们表情的不对劲。

“有什么事你们瞒着我吗?”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逡巡。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像预谋好似的。

“不,一定有,一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们都躲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你们脸上都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大叔没有回答。另一头的东英实在忍不住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说道:

“他不能动手术了。”

“什么?”我的心一颤,仿佛被利刃划过。

“殷尚不能动手术。”东英红着眼眶说道。

“为什么?”我的心里好像忽然刮起一阵冷风。

“因为是再次发作。”他嘴­唇­哆嗦地说道。

“你说再次发作?”我的心揪痛。

“读高一的时候他已经发作过一次了。”东英很小声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

东英拉开病房的门,匡的一下冲了出去,我如五雷轰顶,彻底傻掉在原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哆嗦着嘴­唇­,低下头,失魂落魄地看着瘦得不成|人形的殷尚,殷尚艰难地转过头去……所有的一切,都被无声地验证了。

“不可能的,你们都骗我,说什么不能动手术,说什么再次发作,你们都是骗我的!殷尚,你亲口告诉我啊,说没有这回事,你从没有对我说过你生病了对不对,高一的时候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没有对我说过,我也不记得你曾经生病过,你说啊!这次是第一次,对不对?”我盈着泪眼凄凄的望着殷尚苍瘦的脸。

“……”

“不是的,绝对不可能的,你回答我啊,殷尚,只要‘不是’两个字就好,说什么再次发作,说什么不能动手术,你之前从来没和我说过啊!”我眼泪直流,但心里却汩汩淌着血。

“……”

“权殷尚……”

光民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里的泪水,也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跑出了房间。大叔紧接着说出的一句话,对本已全身颤抖的我无异于晴天霹雳。

“殷尚他确实是第二次。”

“您说……什么?”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坍塌。

“他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做过中央切除手术,现在不可能做移植手术了。”

“可是我从没有听他说过啊!”我嘤嘤地哭着说道。

“那是因为他没有告诉你。”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动这么大的手术,我就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看着殷尚无语的侧脸,希望瞬时破灭的绝望和狂涌而上的不被信任感冲昏了我的头脑,虽然我很清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殷尚才是此刻最痛苦的人,我还是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脖子,尖叫出声:

“你一年级的时候动过手术!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权殷尚,你一个字都没有和我提过,手术?我还可笑的寄希望于移植手术,那时候你就动过手术,也曾经像现在这样痛苦过?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对不起……”殷尚用几若无闻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哈,玩笑,真是天大的玩笑!你只是没有告诉我一个人对不对?只有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只有我,还天真地相信着只要动手术,你就会好起来,你就会什么事都没有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我的校园里!”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即、使、是、不、动、手术……”他艰难地说着,异常缓慢。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你哪儿不舒服,你为什么难过,你究竟处在什么状态,我当然要知道不是吗?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啊!”我流着泪说道。

“我、不会、死的。”他虚弱地笑了,那笑仿如被抽掉­色­彩的花瓣。

“你说什么?”

“我会、会活下去的,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不会、死的,所以……”

“所以……”

“不、要、生、气。”

殷尚从苍白枯裂的嘴­唇­里,艰难地一个个迸着字,对这样的他,我怎能再生气,我明白刚才的怒火不过是自己小孩子不懂事的贪心。我柔肠千转,压住自己百般心肠,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直看着我的姐姐,欣慰地笑了。

“等你好了之后,我再冲你好好发火,知道吗?不要妄想我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等你蹦蹦跳跳转学到我们学校之后,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和你算总账,我要变得非常、非常可怕,让你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擦着眼泪说道。

“嗯~。”他无力地微微应了一声。

“你会活着对不对,不会死。”

殷尚专心地注视着我泪水泛滥的脸,眨眨眼睛。应该相信他的,我要相信他的,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要相信他的,我缓缓抚摸着殷尚有些浮肿的头,用谁也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自语。在我冰冷手掌的轻抚下,殷尚闭上了眼,不过很快他又急急睁开眼,叫着爸爸。

“爸、爸,爸、爸,我。”

“你怎么了?”大叔一脸急切地问道。

“拿、出、来。”

“你指什么?”

“校服。”

“怎么突然。”

“……我、要、穿。”

“别说傻话了傻孩子,现在穿那个­干­什么。”

“……求、求、拜托、你、了。”

校服?因为殷尚突如其来的请求,大叔不得不打开放在病床边的一个箱子,在里面翻翻找找。殷尚看着大叔的背影,露出满足的笑容,接着他吃力地支起身子。

“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躺着!”我担心地扶住殷尚,他递给我一个安了的笑容。姐姐被引起了好奇心,她捂着还是眼泪汪汪的眼睛凑到大叔身边看。大叔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终于从箱子底掏出了一套校服,

“找到了,在这儿。”

“嗯,江云姐,江纯,我、要、换、衣服、了。”

我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在椅子上坐得纹丝不动,江云姐却抬脸微微一笑,转身似乎要回避的样子。

“怎么了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殷尚不是说他要换衣服了吗。怎么,你好像有坐在这儿观赏的意思哦?”

“我才不是的,可是现在他换什么衣服啊!还是这种衣服。”

“拜托你能不能听听殷尚的话!他重复第二遍很困难的!”

“……”

姐姐的手简直和殷尚差不多大,她使劲地拽着我起身,我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为什么要换衣服啊,还是套校服,现在的我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和他分开。殷尚已经开始缓缓解他病号服的扣子了,我边走还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殷尚,一眼不小心看到了殷尚患者服里雪白的背部,啊!我的尖叫伴随着匡的一声关门声,病房门关上,拚命想赖在病房里的我被拖到了病房外面。我呆呆地看着房门上的号码牌——401

“臭丫头,要你出来你就出来,死赖在那儿­干­吗!哎~哟!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妹妹啊!”姐姐假装很生气地嗔骂我。

“姐姐,你看见殷尚的背了吗?”

“没有。”姐姐别过脸去,但是眼眶里分明有泪在打转。

“他的背有些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背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为这种事大呼小叫的,傻瓜,即使吃惊也要装作不吃惊,伤心也要装作不伤心,你没看见殷尚一直忍着眼泪吗?他不想让你们看见他的眼泪,之前才一直装睡啊!”姐姐叹口气说道。

“姐姐,殷尚的背真的很奇怪啊。”

“让你别说了你就别说了!还有啊,你刚才做的算什么,为什么对可怜的殷尚那样大喊大叫的,殷尚他有口不能说,该有多难过,你就不能表现得豁达一点,对他笑一笑。”姐姐用温柔的眼神攫住我的视线。

“姐姐,我也想啊,可是我做不到,我努力了。看到殷尚变成那样,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出来了。”我伤心地说道。

“呼~!”无论何时都­精­力充沛,如同一堵墙一样强壮的江云姐也短短地叹了一口气,靠在病房门上。我为自己刚才那一声尖叫感到羞愧,甚至有些憎恨自己。这时,401号的门小心地打开了,姐姐立刻挡在我身前,使劲地擦着我脸上的泪水。

“转学生,权、殷、尚。”

我几乎要疑心自己的耳朵,那个傻瓜在说什么。

“殷尚,你究竟想­干­什么啊,穿着那个­干­什么。”

“我、的、名、字、叫,权殷尚。”

殷尚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在大叔的搀扶下出现在门边。大叔眼圈红红地看着愣在门口的我和姐姐,忧伤地说道:

“这是他本来说冬天转学的时候穿的。”

“我也、很、适合、黑­色­的、不是吗?”殷尚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他身上穿上的校服肥肥大大,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病得那么重,模样可以说有几分滑稽。东英和光民正好也回到门口,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喂,你搞什么呀,哪儿找出来的校服!你穿校服­干­什么!”

“这是、我、冬天、的时候、要穿的。”

“这不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啊!”

“嗯,我、要、转去、德高、了。”

“你这个兔崽子!那我们呢!这么说你要抛弃忠云高了?”

“我和、江纯、约好的。”殷尚笑得如天真无邪的孩童,我们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同样微笑地看着他。殷尚低头看了看自己晃晃当当的大衣袖,请求爸爸能让他出去玩一会儿,在姐姐和大叔的半强迫、半威逼之下,医院终于给了殷尚一个小时的外出时间。仿佛是为了重新寻会自己健康时的感觉,殷尚坚持在两个朋友的搀扶下用走的,而不愿坐轮椅,能享受健康人的感觉,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啊!姐姐和大叔说有话要说,留在医院里,我只好拿着殷尚的外套,慢慢地跟在38,39,40名之后。

久违了的校服,四个月之中殷尚大概除了病号服什么也没有穿过,所以此刻他相当兴奋,即使很艰难,仍然起劲地迈着步伐,

“我、去了、他们、学校,一定、是、最受、欢迎、的、白马、王子。”殷尚居然不成腔地开起了玩笑。

“别瞎吹了你!除非朴澄弦脸撞到石头上了!你只适合忠云高中,转?要转哪儿去啊!你要是转学了,教导主任会怎么骂你知道吗?”

“哈,有点、想见、教导、主任。”

“白痴,你不在班上,光民每次都得第38名,快点好起来,弄得这么白,你想做白马王子啊。”

“不、去、忠云、高、就、是、不去。”

三个男人手挽着手,渐行渐远,逐渐稀微,在天底下,他们的背影几乎要与淡蓝的天幕接成一­色­。这是天底下最美丽,也是最忧伤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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