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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黄连厚朴 > 第26章 梦也何曾到谢桥(5)

第26章 梦也何曾到谢桥(5)

刘妈在一边小声说,太太忘了吗,谢娘是再嫁……我在旁边听得清楚,便明白了,原来寡­妇­再婚,婚后出殡,那时辰是要与众不同的。错过时间,为的是让她先一个死鬼男人在奈何桥上白等,不让他们在­阴­间团聚,因为后边还有个活的。

打发走了六儿,母亲说下午让刘妈到桥儿胡同去一趟。刘妈说不认识,母亲就让我跟刘妈一块儿去。我痛快地答应了,在去听戏还是去桥儿胡同这两件事上,我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我是想,应该去送一送谢娘,就冲她那温和的笑,那喷香的面,就冲她在风雪中为我们的站立……

不能不送。

母亲派刘妈去也是派得很得体的,刘妈是下人,与谢娘的身份对等,我们既没抬了他们也尽了礼数。刘妈是母亲们的心腹,回来后肯定会将桥儿胡同那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亲描述清楚,至于让我去,明是给刘妈带路,实则是代表着父亲,给父亲一个脸面,母亲的心计是很够用的。我想父亲心里一定很不好过,以着他和谢娘的关系,他是应该到场的,如今却要陪母亲去看戏,那种尴尬,那种伤情,让人觉得心碎。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在廊下多站了一会儿,想的是父亲能出来对我有什么嘱咐和交代,但是父亲没有出来。

下午,雪停了,我和刘妈冒着严寒来到桥儿胡同,车一拐弯,远远就望见谢家门口挑了烧纸,那纸在风里忽闪忽闪地飞,好像被系住翅膀的鸟儿。

谢家院里搭了个小棚,三两个吹鼓手在灵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吹打,乐声单薄草率,断续的音响在这凄寒萧瑟的小院里颤抖着,连得人的心也发颤。一个腰系白带子的木讷男人把我们迎了,也说不出什么话,两片厚嘴­唇­翻过来调过去就是俩字,“来了”、“来了”。想必这就是六儿的继父,石匠张永厚了。刘妈问及谢娘后来的情况,张永厚说,是昨儿擦黑儿咽的气,吃不下东西已经有一个月了。说着,就把我们往灵前领。

我看到了那口沉闷的黑漆棺材,我知道那里面装着谢娘,装着可怕可哀的死!六儿跪在棺前,一脸的疲惫,认真地承担着儿子的角­色­,这个院里,真正穿孝的也就他一个人。一个女人,头上扎块白布条,见我们一走近,就开始了有泪没泪的号啕,不是哭,是在唱,拉着长声在唱,那词多含混不清。据说,这是谢娘的一个远房亲戚,丧事完后,谢娘遗下的衣物手使将归其所有,这是她耗在这里不肯离去的原因。几个穿着团花绿衫的杠夫,坐在棚的一角,喝茶聊天,他们在等待起灵出殡的时辰。

我来到棺前,我看到了里面的谢娘。

已经不是给我做炸酱面的那个媳­妇­了,完全变作了一具骷髅,一副骨架,骨架裹着一身肥大厚重的装裹,别别扭扭地窝在狭窄的棺里。谢娘的嘴半张着,眼睛半闭着,像是在等待,像是要诉说。刘妈说,怎能让她张着嘴上路呢,得填上点儿什么才好。趁刘妈去准备填嘴物件的空隙,我趴在棺沿,轻轻地叫了一声“谢娘”,我想,我是替父亲来的,谢娘所等的就是我了,如果有灵,她是应该知道的。

棺里的谢娘没有反应,那嘴依旧是半张,那眼依旧是半闭。

我该怎样呢?我想了想,将兜里一块滑石掏出来,这块滑石是我在地上跳间画线用的,已经磨得没了形状,最早它原本是父亲的一个扇坠,因其软而白,在土地上也能画出白道儿,故被我偷来充作粉笔使用。现在,我把这个“扇坠”搁在谢娘僵硬冰凉的手心里,虽然我很害怕,腿也有些发软,但我想到谢娘对我诸多的宠爱,想到那温热的炸酱面,想到这是替父亲给谢娘一个最终的安慰,便毫不犹豫地做了。

刘妈用纸包了一个茶叶包,塞进谢娘半张的嘴里。

谢娘的嘴,被刘妈的茶叶堵了,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杠夫们走过来,要将棺盖盖了,我听见六儿撕心裂肺地哭喊“妈”时,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跟他一起大声喊着“谢娘”,也肆无忌惮地张着大嘴哭。刘妈将我拉开了,说是生人的眼泪不能掉到死鬼身上,那样不好。刘妈小声地告诫我要“兜着点儿”,她说,这是谁跟谁呀,咱们意思到了就行了,不要失了身份。

我不管,我照哭我的。

六寸长的铁钉,砰砰地钉了进去,将棺盖与棺体连为一体,六儿在棺前不住地念叨:妈,您躲钉!妈,您躲钉啊!那声音之凄,情意之切,感动得刘妈也落了泪。我知道,随着这砰砰的声响,谢娘从此便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了,我那块滑石也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杠夫们将棺上罩了一块红底蓝花的绣片,这使得棺木有了些富贵堂皇的气息,不再那样狰狞­阴­沉。几条大杠绳在杠夫们的手里,迅速而准确地交叉穿绕,将棺材牢牢捆定。杠头在灵前喊道:本家大爷,请盆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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