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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天晚上,爷爷仍爬起床练拳脚,老­奶­­奶­又被嘭嘭嘭的踢树声吵醒了。山村的夜晚那么寂静,爷爷踢树的声音就显得尤其大。老­奶­­奶­感觉奇怪,她儿子平常是吃得香睡得好的,怎么突然变了?老­奶­­奶­再次爬起床,于月光下看着儿子,儿子光着上身,在星空下挥拳踢腿,嘴里发出只比老虎的声音小一点点的呼呼出气声。老­奶­­奶­迷惑了,“你怎么啦?”爷爷对着月亮打一拳说:“我睡不着。”老­奶­­奶­见爷爷身上的力气太多了,怎么发泄也发泄不完,就明白了地问:“你看中谁家的姑娘了?”爷爷不说话,对着枫树一顿猛打,枫树因招架不住都发出了叫痛声。老­奶­­奶­知道儿子是个闷肚子脾气,就说:“你告诉妈。”

爷爷在凉爽的夜­色­中抽口气说:“乡街上的杨桂花。”老­奶­­奶­也知道杨桂花,村里人早有议论,说杨家太离谱了,嫁个女儿要一百担谷,又不是嫁一只金凤凰,老­奶­­奶­摇头说:“妈告诉你,女人只要会生崽就行了,花那么大一笔钱,不值。”爷爷只上了三年私塾就不肯读书了,边跟村里的武师学南拳,边替家里­干­农活。爷爷十八岁前眼睛是不看女人的,可是自从他看见杨桂花起,他就再也没法安下心­干­农活了。这样过了几个月,有天,村里下大雪,塘里的水都结了冰,爷爷却打着赤膊,提起井水往身上浇,把自己浇得冰凉,又站到晒谷坪上绷着脸挥拳。练完拳脚,爷爷又往身上浇井水,就好像往烙铁上浇水样,发出了嘶嘶嘶的声音,还冒着热气。老­奶­­奶­吓坏了,知道儿子想杨桂花想出毛病了,但仍不肯松口,“湘汉,你到底要­干­什么?”爷爷拍了下结实的胸膛说:“妈,乡上招兵,我要去打仗。”老­奶­­奶­一听这话,就晓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儿子是用这种方式表白他要娶杨桂花的决心,便下狠心咬咬牙说:“你这是要逼死你妈。好吧,妈叫媒婆去杨家提亲。”

爷爷迎­奶­­奶­是次年秋天,那一年山村里的桂花开得特别香,一到夜晚,宁谧的山村里满是桂花的香味儿。那年村头和山上的掬花也开得茂盛,红的黄的白的,点缀着山村。蜜蜂兴奋得要死,也忙得要死,飞来飞去,以致大人们不得不低头避开迎面飞来的工蜂。山里的工蜂个头大,野蛮,逮着什么扎什么,随便刺一下,都要肿痛半个月。­奶­­奶­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被四人花轿抬进何家山村的。那是一个阳光白晃晃的上午,空气中飘扬着桂花和掬花香,花轿前面是一支十六人组成的唢呐队伍,花轿后面是一群嬉笑打闹的衣裳破烂的村童nAd1(那一年爷爷十九岁,是何家山村里拳头最硬的汉子,双手举起村里的大石磨,能绕着祠堂走两圈。­奶­­奶­十七岁,是个身段姣好且面若桃花的姑娘。那个晚上,­奶­­奶­把她的姑娘身交给了爷爷。当所有的客人离开后,当村子里只有蛙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当天上的星星也打着哈欠表示倦意的时候,爷爷才于桂花香中揭开盖在­奶­­奶­头上的绣着一枝腊梅花的红丝巾,­奶­­奶­对爷爷一笑,说:“我以为我是嫁给一个老财主,不想,你这么年轻。”

就是在那个蛙声彼此起伏、桂花飘香的夜晚,爷爷在­奶­­奶­身上反复耕作,­奶­­奶­仿佛是一片田,在爷爷的耕作下泥花翻飞,边兴奋地嚷道:“啊,湘汉,我要跟你生一大串儿子。”突然一声狗吠,狗吠声让爷爷的身体哆嗦了下,­奶­­奶­于爷爷身体的抖动中,仿佛看见一颗种子滑进了她那片肥沃田地的夹缝中。那颗种子在­奶­­奶­的眼里是一颗金谷粒,一入她的子­宮­就发芽了。一个月后,­奶­­奶­告诉爷爷:“我怕是怀孩子了。”又过了一个月,已是冬天了,­奶­­奶­看一眼凄冷的山村,对爷爷说:“何湘汉,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

这个孩子就是我爹。据­奶­­奶­说我爹生下来时,村里一片狗吠声,生于午时。那是个雨天,仿佛是一个炸雷把爹从­奶­­奶­的肚子里打出来的。那天山村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奶­­奶­当时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堂屋里择蕹菜,一个炸雷就打在她脚下,致使地上腾起一溜白烟。­奶­­奶­惊得人坐到地上,那股白烟却在她眼前飘飞,穿过堂屋,散到了屋后的竹林里。­奶­­奶­突然感觉肚子疼痛,忙对扶她起来的爷爷叫道:“我要生了。”爷爷慌了,“我去叫接生婆。”­奶­­奶­呲着牙说:“你不能走。”那当儿村里突然一片狗吠,­奶­­奶­于狗吠声中生下了爹。爹是爷爷亲手接的生,那是一九0一年的九月。据­奶­­奶­说,我爹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一个月,生下来有九斤重,差点把她的肚皮撑破。爹三岁才晓得叫妈,又隔了三年,才开口叫爷爷“爹”,而那时我爹已有了个三岁的弟弟,另一个弟弟也正在­奶­­奶­的肚子里孕育着。有天——那是春天里的一天,山上竹林里的笋子,一天能长半尺高,且到处都是蕨,爹兴致勃勃地上山摘蕨去了。我老­奶­­奶­爱吃蕨在村里早已著名。那天快吃午饭时,爹既不在房里又不在坪上玩,老­奶­­奶­就问我三岁的一脸脏兮兮的大叔,大叔指着通向后山的门说:“哥从这张门走了出去。”

推开这张门,几米远就是后山,山上有一大片竹林,穿过这片竹林是茂密的丛林nAd2(丛林连着更远的原始森林,有老虎,但在一九0七年的那个春天,老­奶­­奶­却没管这些,她穿一件蓝花布罩衣,下身一条灰布裤子,脚上一双自已做的底很厚的黑布鞋,边叫“金山、金山”,边向山上走去。老­奶­­奶­在竹林与丛林交界的草丛里,看见了我爹,爹站在三月里像温开水一样温暖的阳光下,手上抓着一大把蕨,一只壮硕的老虎正紧盯着我爹,爹也呆呆地瞪着老虎。老­奶­­奶­吓得大叫一声“打老虎”,本能驱使我四十七岁的老­奶­­奶­勇敢地奔上去保护孙儿。老­奶­­奶­只来得及把孙儿往身后一推,自己就被饥饿的老虎扑倒了。我爹顺着山坡滚了十几米,被几株竹子挡住了继续向山下滚。爹爬起身,见老虎叼着他­奶­­奶­向丛林里拖,吓得尿都流了出来,人就往山下飞跑,奔出竹林,看见他爹站在门口仰头张望,情急中大叫“爹、爹、爹,老虎吃­奶­­奶­……爹……”

爷爷大惊,抓起靠墙放着的二齿——这是那种专用来挖坚硬土壤的农具,朝山上奔去。一个小时后,爷爷满身是血地把只剩了半截残体的老­奶­­奶­抱回了家,放在地上,拿起老­奶­­奶­床上的蓝印花被子盖上,接着,他叫上两个堂兄和三个村民,拿了扁担和粗麻绳,几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死老虎抬回来。爷爷说,他赶到时老虎正吃着他妈,看见他,便凶猛地朝他扑来,他想也来不及想举起二齿挖去,挖在老虎的眉心上,二齿吃进老虎的前额足有两寸多深。老虎有四百多斤重,是这一带名声很大的公虎,不料死在我爷爷手上了。爷爷把虎­肉­割成几百块,分给村里人品尝,又把虎骨剁成几百块,分给村民泡酒喝,都说喝了虎骨酒,冬天就不怕冷。爷爷留下整张虎皮,在虎皮上涂抹生石灰,以防虎皮腐烂。

在爷爷眼里,我爹弱智,常看着人傻笑,快六岁了还尿床,害得­奶­­奶­每天要给他洗被子晒垫被,更没想到儿子遭遇了凶残的老虎,居然能活着回来!有天,那是个春光耀眼、山村里到处都是映山红开得火红的日子,有竹笛声在山村的上空单调地飘扬,是一村童坐在牛背上吹着竹笛,牛在村道上漫步。爷爷从田间回来,爹指着牛和坐在牛背上的村童对爷爷说:“爹,哥哥吹吹笛笛子。”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爹不但能叫爹,也能结结巴巴地说话了。­奶­­奶­说,我爹那颗木鱼脑袋是被老虎吓醒的,而此前,爹的脑袋总是不理人地歪在一旁,高傲得没边,你叫他,他听见了,先是不情愿地把身体转过来,再是冷冷地把头转过来nAd3(打从遭遇老虎那天起,爹那颗溜圆的脑袋就可以自由转动了。

我爹名叫何金山,小时候很呆,不会说话,但目光坚定,看人时眼睛一眨不眨。爹喜欢找村里的孩子玩,一早出门,不玩到吃午饭就不回家。村里的孩子常欺负他,孩子们玩游戏,假如要一个孩子扮坏人,就要何金山扮。他们会对我爹说:“你做贼,我们来抓你。”爹听说要他做贼,就高兴得要命,跑到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拐进人家的猪猡屋里藏起来,弄得一身的猪屎气,爹为了不使同龄的孩子抓到他,把自己跟猪们混在一起。当孩子们到处都找不到他便泄气地叫他“何金山,不玩了不玩了,你可以出来了”,爹从猪猡屋里走出来时,身上那股浓烈的猪屎臭能把围着他的孩子熏得像狗一样跑开,爹却站在街上傻笑。­奶­­奶­看见一身臭气的儿子回来,叹气说:“这孩子,脑子里缺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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