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爷爷打开大门，就见大门上呈现五个弹孔，子弹嵌在木头里。过不了几天，又来了一茬安徽兵，比前一茬更凶，又在大力擂门，用枪托砸，砸得整个青山街跟打鼓样的响。李雁军和我岳父都拿起铁棍和扁担，准备跟安徽兵拼命。金江、金林很恐惧地站在奶奶身边，爷爷让奶奶、梨花和李春往脸上抹灶灰，爷爷让李雁军和我岳父丢下手里的家伙。安徽兵擂不开门，就用手榴弹炸，轰地一声巨响，门歪了，顶着门的圆木震掉了。几个安徽兵端着枪凶狠地冲进院子，其中一安徽兵一枪托砸在站在最前面的李雁军的腰上，李雁军被那一枪托打了个趔趄。另一安徽兵用枪托打我爷爷，爷爷用手接住安徽兵捅来的枪托。安徽兵很惊讶地叫了声“咦呀”，这才说：“你厉害呀你。”又一枪托砸向我爷爷，爷爷有硬功，那一枪托砸下来，就跟砸在石头上一般，爷爷纹丝不动，安徽兵反叫了声“哎哟”，手震痛了，目光就变敬畏了。另一安徽兵不信邪地走前，猛地踢我爷爷一脚，想把我爷爷踢翻，爷爷没动，那安徽兵的脚趾骨折了，痛得坐到地上，摸着自己的脚，呲牙咧嘴的。另外几个安徽兵的目光就没那么恶了。奶奶打圆场说：“几位军爷，多有得罪，请屋里坐。”
安徽兵没坐，他们虽然都看出我爷爷有武功，但他们有枪，就不怕。他们冲进这间房那间屋搜寻物件，翻箱倒柜，奶奶把钱藏了起来，他们却把奶奶搁在箱子里的那张老虎皮找了出来，还把桌上的一只德国钟和梨花的紫檩木香粉盒抱走了。另外，他们还抬走了一箩筐香喷喷的腊肉。他们走时，李雁军想阻拦，一安徽兵转身打了李雁军胸脯一拳，李雁军运气把那一拳挡了回去。那安徽兵惊疑地看李雁军一眼，说：“这一家人都有武功。”
奶奶让大家收拾被安徽兵翻乱的东西，一边诅咒这些安徽兵不得好死，随后叫大家各自回房睡觉。那天晚上爷爷和李雁军就守在门口，安徽兵还在挨家挨户地搜刮，把抢到的东西扔到一辆辆板车上，不慌不忙地捆好，拖着，收获颇丰地大步而去。下半夜整条街安静了，就听见这家那家传来哭声和对安徽兵的咒骂声。天一亮，爷爷叫来一个木匠，木匠又叫来白铁匠，商量着怎么做门。几天后，一张更厚更结实的新门安到了青山街三号的门洞上。爷爷买来一桶黑油漆，一遍遍地漆着门。对门韩家的男人看着我爷爷漆门，说：“我这辈子才看见世界上有这么恶的兵。”曾家的女人叫道：“什么兵？一群安徽强盗nAd1(”刘家的爷爷嘶哑着喉咙骂道：“强盗都比这些安徽兵好呢。”
我岳父李雁城自从和那个蔡先生相识后，脑袋就出问题了。他对安徽兵炸门抢劫有他的看法，认为中国太无政府主义了，什么人拉了支军队就可以为患百姓，明打明抢，这样的国家是不是烂到骨头里了？次日，他于晨曦中对李雁军说：“哥，我们中国难道要这么乱一世？”李雁军恰好相反，他是个不关心时局的人，他没有堂弟那么大的心，目光也没堂弟那么刁钻，他满足于习武、吃饭、做事和睡觉，这种简单明了的生活让他安宁。他淡淡地说：“这我怎么晓得？”我岳父把蔡先生的话传给李雁军听：“我们中国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最要不得的，这也是军阀们可以任意欺压老百姓的原因。”他看一眼一旁的开得红灿灿的美人蕉，又说：“哥，有一位蔡先生对我说，只有把贫穷、落后的中国砸烂，重铸一个新中国，中国才有救。”李雁军揉揉站桩站酸了的腿说：“你不要信这些话。”我岳父瞟一眼睡眼惺忪的我大叔，我大叔刚起床，一ρi股坐到葡萄藤下，一双大脚伸到我岳父的眼皮下，我岳父说：“蔡先生说如今的中国，谁手上有枪谁就是王，你看张敬尧，当了我们湖南的最高长官，不但不安抚老百姓，还纵容他的官兵公开抢老百姓的财物和打老百姓，这老百姓能生活下去？”
我大叔很瘦，一张脸很白净，太阳可以把这个人晒黑，把那个人的脸晒成锅粑色，太阳却没法把我大叔何金江的脸晒黑，尽管他每天上学都来来回回地在太阳下闲逛。我大叔的脑海里装着许多中国的未来，这都是肖先生在教室里宣讲的。他听我岳父这么说，就觉得太对了而嘿嘿嘿笑，边望着我岳父说：“我们老师要我们把书读好，长大了好报效国家。”早晨的太阳有点耀眼，我岳父把目光投到我大叔的脚上，心里嘀咕“二少爷的脚真大”，却表扬我大叔说：“你们老师说得好。”我大叔正要说什么，忽然有枪声传来，一片激烈的枪声，不知哪里又在打仗！奶奶慌忙从厨房跑来，警告大家：“今天都不要出门。”
一家人就坐在堂屋里，眼睛盯着葡萄架上的葡萄，还盯着含有火药味的阳光，那阳光黄中带红，以致墙角的美人蕉开得都笑了，不断地摇晃。李雁军坐在一隅不说话，爷爷也锁着眉头不说话，我岳父却说个不停，把他从蔡先生那里获得的与时局相关的信息，用蔡先生那种忧国忧民的语气说出来：“北平现在很乱，段祺瑞、冯国璋都是军阀，谁都不听谁的nAd2(东北有个张作霖，手中有十几万军队就我行我素。孙中山的国民党在广东搞自己的一套，中国现在四分五裂呢。”我大叔耳朵奇大，听力和分辨是非的能力也强，他一听这些话就心潮澎湃地攥着拳头问我岳父：“雁城哥，你说现在中国该怎么办？”我岳父说：“要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岳父说着，一拳击在自己腿上。街上还有枪声，一会儿激烈，一会儿又变成零零星星的，一会儿又大作起来。过了中午，街上安静了，只有苍白的阳光涂在墙壁上。
奶奶叫上李雁军，想去菜市场打个转身。路上，只见街上到处是军人，一个个横端着枪，目光都跟恶狗样不信任地瞪着人。奶奶的腿软了，又和李雁军折回家。奶奶对爷爷说：“到处都是端枪的军人，长沙怕是要打大仗了。”傍晚，我岳父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在饭桌上宣布说：“中国又换总统了，新总统叫徐世昌。”奶奶放下碗筷说：“不会为这个新总统又打仗吧？”我岳父说：“蔡先生说这是国会选出来的新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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