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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爹满脸羞惭地出现在肖先生家门前,肖先生早从我大叔嘴里得知我这个没出息的爹,丢了他赠送的大刀,不但偷偷回来了,还结了婚,但他还是很高兴我爹来找他。“金山,”肖先生看着我爹,“你又长高了,快告诉我你的近况?”爹十分惭愧地坐下,“学生辜负您了。”肖先生大笑,鼓励地看着我爹说:“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既需要时间,还需要磨砺,你可不要气馁。”爹觉得自己不配肖先生称谓的“壮士”,只配肖先生在课堂上曾多次诅咒的苟延残喘的那类人——那类人在肖先生嘴里比狗屎还不如,爹用一双不安的眼睛盯着肖先生说:“您是说真话?”肖先生又大笑,觉得我爹单纯得可爱,“当然啊,金山,谁能一出马就成功?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他又拍拍我爹的肩,“金山,你一定要记住老师今天对你说的话:男子汉没有抱负是可耻的。”爹垂着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可耻的男人。肖先生在房里走了三个来回,给我爹指条路道:“我在南洋时,跟孙中山先生有过几面之缘。我给你写封推荐信,金山,你可以拿着我的信去找孙中山先生。”

爹回到家已是下午,爹比三年前成熟些了,想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青年,去找孙中山先生,孙中山那么大一个人物会接见他?爹把肖先生写的推荐信塞进抽屉,坐到葡萄藤下,葡萄枝上,葡萄叶差不多都掉光了。­奶­­奶­于几年前栽在窗下的月季花,有两朵开得很红。爹盯着那两朵花,想他是再一次出门还是守在家里?李春问他:“你怎么垂头丧气?”爹叹一声说:“男子汉没有抱负是可耻的。”爹把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匹夫”,因为他很看不起自己是这样活着。爹的目光像两团火,硬生生地把两朵月季花烤蔫了。

爹吃不进饭,睡觉也失眠,整整一个月,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天,他把腌制的猪­肉­撂在灶上,郁闷地走了出来。街上什么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破破烂烂的,人也穿得破烂不堪,一张张脸都脏兮兮的,跟生了霉的脏抹布样。爹走到湘江边上,看着一只只船,看着一个个人来来去去,落入爹眼帘的一切都是破烂和凄凉的景象。爹在河边呆了很久,傍晚,爹一身乏力地回到家,厅堂里,赵团长正跟他爹说话。赵团长打量我爹,见我年轻的爹一脸冷峻、满身虎气,就有几分喜欢,“何爷,您不如让您大公子到我团里锻炼锻炼?”爷爷扫一眼我爹,爹听赵团长这么说就转头看赵团长。赵团长正在扩充自己的团,原来只有三个营,现在扩充到五个营了nAd1(赵团长笑道:“你爹说你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干­过?”爹点头,赵团长大声说:“很好,明天你来我的新兵营报到,我给你一个排长当。”

赵团长很想建立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好保护湖南不受直系、奉系、皖系或桂系军阀侵害。那个年代,军人很少有知识和文化,大多是粗蛮的行武出身,赵团长是少有的一个有知识的军人,这样的军人在那个贫瘠、混乱和野蛮的年代当然想­干­一番事业。赵团长希望把他的团扩充为师,再进一步扩充为军,他就有力量对抗外来的军队。赵团长把在日本学的那一套武士道­精­神放到自己团里大加推广,因此他的团就有一种武士道­精­神,不打仗就习武,一吹集合号就站得笔挺,不像吴佩孚的军队,集合号吹了三分钟,官兵才陆续到齐。爹一进这个团就比较喜欢这种纪律严明的气氛。爹被编进一个新兵排,连长曾是赵团长的警卫排长贺新武,贺新武连长看着我爹说:“你要把一排的士兵带好。”爹站得笔挺地回答贺新武连长道:“遵命。”一排都是些长沙街头的小伙子,十之七八都是家里揭不开锅,跑到军队里混碗饭吃的。爹要求他的士兵穿戴整洁,帽子戴正,皮带要扎好,­操­练时声音要吼出来。爹说:“不论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

爹开始训练他的三十个兵,一早起床练队列,吃过早饭便开始练拳脚,两人一组,真拳真脚地打。爹四岁时就跟爷爷学武,身手自然在他们之上。他们就很佩服我爹,爹手把手地教,一直要练到吃午饭,吃过午饭接着又练,不到天黑,一排的士兵都别想休息。爹自己都奇怪,原来他骨子里最愿意­干­的不是当兵而是带兵。在吴佩孚的军营里,他年少,没人在乎他,他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在赵团长的团里他是排长,有一个排的士兵听他指挥,他就来了劲,想把兵带好。“排长,”他的兵累得趴在地上,目光里充满乞求,“歇歇吧?”爹板着脸说:“不行,敌人可不会让你歇,继续练。”他的兵只好又爬起身重新摔打,爹自己也冲上去打,不把自己打得筋疲力尽,不把他的士兵打得叫苦不迭,他不休息。晚上,他的士兵个个趴在床上动弹不了。人家二排、三排的士兵,出了早­操­和上午­操­就解散了,我爹的士兵羡慕那些下午可以在营房里睡午觉,或上街闲逛的官兵,觉得摊在我爹这个排长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爹却不管这些,他一心要把他的三十个士兵训练成猛兽,免得像吴佩孚的兵样在战场上哭爹叫娘nAd2(他板着脸对他的士兵说:“集合。”

人家都倒下了,贺新武连长都累得坐到一株桂花树下懒懒地望着天,爹还板着脸,在大太阳下­操­练一排的士兵。吃饭的时候,贺连长的方方脸上挂着笑说:“何排长,他们都说你是二郎神,不晓得累的。”爹笑,觉得这评语并不差。贺连长又讥笑道:“今年全团比武,我们连拿冠军就靠你们排了。”爹不觉得这是嘲弄,反而觉得这是表扬和信任,爹就跟汽车加了油似的,更加勤奋地­操­练士兵,原来是凌晨五点钟起床,现在他要求一排的士兵凌晨四点钟起床,天还没亮,月亮还悬在半空,昆虫还在枝头或地缝里打瞌睡,爹却领着他的士兵绕着山头跑开了,跑完三圈,天才渐渐发白。跑完步,爹不让他的士兵休息,又带着士兵练拳脚。等到其它排的官兵起床时,他那个排的官兵个个都满身大汗了。有天,赵团长来视察,看见一排的官兵打斗时声音格外洪亮,出拳也重,高兴道:“何排长,真有你的。”

我爹长着个木脑壳,只信奉当年老秀才灌输到他脑海里的那句俗语:只要肯用功,铁杵磨成针。他把这句话写在一张白纸上,贴在床头,每天回到床边躺下,看着这句话心里就有劲。有天,贺新武连长笑我爹,说我爹的兵背着我爹议论他不是二郎神,而是阎罗王。爹警惕了,想不给点颜­色­给他的兵看,那些兵只怕会造他的反,于是爹变得更狠了,说话时口吐火焰,张口就是罚令,谁稍有一丝躲懒,他就罚那士兵围绕山头多跑十圈,或勒令那士兵在大太阳下做一百遍俯卧撑。半年下来,爹那个排的士兵个个都变得孔武有力了,瞅人的目光也凶起来。秋天里,全团以排为单位比武,比­射­击、比格斗,爹的排当之无愧地拿了全团第一。赵团长很满意,“何金山,你来独立团当警卫连连长。”

爹听了这话,仿佛打了针兴奋剂,走路就气宇轩昂,一张长脸上满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骄傲。早晨四点钟,他就叫号兵吹起床号,让警卫连的一百多名官兵起床,命令他们绕着山包奔跑八圈。这让很多没经过这种强训练的老兵很有意见。杨福全副连长对晚他两年进独立团的,却因像阎罗王一样训练和惩治士兵而受到团长嘉奖的我爹竟爬到他头上去了,很有看法。他在连里散布言论,说何连长太好表现了,“全中国哪里有凌晨四点钟就吹起床号跑步的?他未免太想­干­出名堂了nAd3(”有士兵偷偷把杨副连长的话传到我爹耳朵里,爹就拉长脸找到杨副连长,“你好像对我有意见?”杨副连长斜瞅着我爹,爹警告说:“你以后不要在士兵中说怪话,招呼我关你的禁闭。”杨副连长的脸挂不住了,狠劲道:“你不怜惜士兵的身体。”爹不能允许杨副连长当面顶撞他,对他的排长下令说:“一排长,把杨副连长拉去关禁闭。”

那是间乡下人用来喂猪的猪猡屋,又黑又脏,蚊子满天飞。三天后,杨福全副连长放出来时,脸肿得已没人认得出他是副连长杨福全了。爹瞥着他说:“连长的话你也不听,我这连长怎么当?”爹收拾了赵团长最信任的杨副连长,也就镇住了全连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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