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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七、八月份是湖南最热的日子,只要一出太阳气温就飙升到摄氏四十度上下。一些怕热的人因无处躲避炎热,只好整天泡在湘江里。青山街上很多年轻人上午十点钟就打着赤膊去了湘江河里,不到晚上十点钟,家里就找不到人。到了九月份,下过几场秋雨,湖南的气温总算降了下来。先是安源工人闹起大罢工,闹得沸沸扬扬,要求增加薪水,改善待遇。跟着,粤汉铁路工人也闹罢工,以声援安源工人罢工。工人们一闹,铁路就不畅通了。粤汉铁路岳州段是吴佩孚的地盘,吴佩孚很恼火,下令他的部属萧耀南率两个连的兵力赶赴岳州,镇压罢工的铁路工人。火车是从湖北开来的,开到岳州徐家棚处没法往前开了,因为有几百名罢工工人,抱着必死的决心集体卧在钢轨上。

士兵们下车驱赶,用脚踢,用枪托打,但没用,拖开了这个,那个又伏到钢轨上。僵持了两天。鄂军督军萧耀南火了,下令士兵开枪,边下令火车前行,于是徐家棚惨案发生了,罢工工人的头被钢轮压扁、碾碎,有的工人被钢轮砸成两段,钢轨上就一派血­肉­。这自然引发了长沙新河站工人的极大愤慨,立即上街游行示威,哽咽着,号召全市的工人联合起来为徐家棚段的罢工工人伸冤报仇,以抗议军阀的血腥镇压。长沙的共产党人觉得光铁路工人罢工不足以形成气候,就去鼓动泥木工人。泥木工人早就对赵省政府有意见了,大水和瘟疫让长沙街头的泥木工人对赵省政府十分失望,尤其是木工,很觉得自己愧对了死者,因为那一向他们做棺材实在做不赢,手都做肿,斧头都无力提起了,情急中只好拿几块木板钉成个木盒子,将就着应付那些死者的家属,事后又心生愧疚,感到既对不起自己的手艺,也对不起死者,就丢下斧头和锯子,跟着铁路工人闹起来。泥木工人一闹,纺织女工也觉得待遇太低了,也闹着罢工,打着标语手挽手地上街,高呼“打倒封建军阀”的口号。纺织女工一闹,缝纫女工和长沙街头那些修锁配钥匙的也跟着闹。于是长沙街头到处都是举着旗帜和标语的游行队伍,汇集在一起足有几万人,把个赵省政府天天围堵得水泄不通。以致那年秋天,爷爷的头发长长了,出门理发,三天里,居然没找到一家营业的理发店。

有天,爷爷从青山街出发,寻找理发店走了七八里路,走到小吴门时见小吴门理发店的门开着,又见店里有几名理发师,就感到幸运地走进去,坐到椅子上说:“剃头。”一理发师瞟我爷爷一眼说:“今天不剃头nAd1(”这时有个长着对大耳朵的青年走进理发店,面对要求剃头的人一愣,“爹,你怎么在这里?”这人是我大叔,他负责联络各理发店的理发师,让他们罢工。爷爷看着儿子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儿子反问爹说:“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爷爷怒道:“我走遍长沙市找不到一个剃头的。”儿子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很不错,嘿嘿一笑说:“都罢工了,爹,您回去吧。”一理发师见我爷爷的头发确实太长,他望一眼何金江说:“要不,我帮你爹剪个头?”何金江断然说:“不能剪,你不能破坏罢工。”爷爷很恼火地瞧着儿子,“你在外面就是搞这些屁事?”我大叔扬起一张因革命而快乐的脸,“爹,您回家吧。”爷爷起身,“你跟我回家。”说着,他一把揪住儿子。两个理发师见我爷爷揪他们的同志,就过来解救,爷爷只是随便一下,一个理发师就栽在地上,另一名理发师就不敢动地看着我爷爷,爷爷气得脸都红了,大声说:“我没权管你们,总有权管儿子吧?”

爷爷把我大叔关在一间陈放腊味的房里,为此,爷爷把那间房子的窗户钉死,还在门上加把锁,钥匙他一个人掌管。爷爷对­奶­­奶­和我二叔说:“他书不读书,不­干­一点正事,一天到晚在外面闹,这行的?!”­奶­­奶­只好找出剪刀为爷爷剪发,结果把爷爷那颗头剪得同狗啃过的一样。全家人都笑,爷爷却气得脸乌青,脾气就暴涨,说话声音跟打雷一样轰隆隆的。我二叔见他爹说话声音如雷,就绕开爹走,以免爹把脾气发到他身上。我二叔的伤好后,仍在明德中学读书,他很看不惯当下的社会。他的老师是共产党,一有时间就在教室里宣讲共产主义,把我二叔那张瘦长、英俊的脸蛋宣讲得红扑扑的,那是被共产主义的美好憧憬染红的,犹如枫叶把池中的水映红了样。有天,爷爷硬着他那颗被剪成­鸡­窝样的头出门后,何金林趴在窗户上说:“二哥,我会把你救出去的。”何金江说:“你想办法把钥匙偷到手。”

何金林偷不到钥匙,因为爷爷把钥匙系在裤腰带上,晚上睡觉又把钥匙放在枕头下。一天晚上,何金林攥着几只红辣椒,一打瞌睡就咬一口,辣得眼泪水横流,但恼人的瞌睡也辣跑了。半夜里,他悄悄走到他爹的房前,听见他爹打呼噜,窃喜,用事先准备的削薄了的竹片拔开门闩,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月光投在地上,他借着月光看见爹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就企图偷钥匙。爷爷是习武的,何等机警?爷爷听到竹片挑门闩的声音,就清楚是他三儿子来偷钥匙,等三儿子伸手摸他脱在椅子上的衣裤时,他冷冷地说:“你­干­什么?”何金林吓得碰翻了椅子,惊慌道:“我梦游呢,爹nAd2(”第二天早晨,何金林于晨曦中走到锁着他二哥的那张门前,“二哥,钥匙没偷到,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爷爷是个守旧的人,革命革得他想理个发都没地方理,最后被老婆杨桂花剪成个­鸡­窝,他当然觉得革命是瞎胡闹。同时,爷爷觉得他的这两个儿子都是我岳父带坏的,自从我岳父在家里宣讲革命后,他的两个儿子就跑到街上游行了,还跟军人­干­架,结果三儿子差点被军人一刀捅死,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半月才恢复元气。爷爷早就对我岳父有意见了,觉得我岳父是个会使坏的人。有天,我岳父回来,一脸的笑容,仿佛共产主义就快实现了。爷爷正在修一张椅子,他叫住我岳父说:“雁城,你站住。”我岳父看着我爷爷,爷爷从不对我岳父耍态度的,那天他跌下脸说:“你们共产党闹得我连一个头都剪不了,闹得我想改造炉灶却找不到一个泥工,那些泥工天天举着标语跑到街上游行,这行的?”我岳父尽量让脸上笑着说:“师傅,粤汉铁路罢工,遭到军阀吴佩孚调来的军队镇压,让很多罢工工人家破人亡,我们长沙各行各业的工人罢工游行是声援他们。”爷爷厌恶地摇下手,示意我岳父闭嘴,很恼火地说:“雁城,你明天搬走吧。”我岳父惊讶了下,但爽快地答道:“好的。”

我岳父当天就去沙河街找了间破房子,回来时就一脸绝情,板着瘦尖脸,不理曾经收留他和教他武艺的我爷爷,甚至都懒得与关心他的我­奶­­奶­搭话。“我们搬出去,”我岳父对梨花说,“师傅嫌我革命,可我李雁城是­射­出去的箭,不可能回头了。搬。”我岳父和梨花收拾东西弄出的响声,使我­奶­­奶­心烦意乱。在一起住了几年,住出了感情,­奶­­奶­就有点舍不得我岳父和梨花真搬出去,­奶­­奶­走拢去问:“雁城,你们真要搬?”我岳父说:“对,我在沙河街租了房。”梨花哭了,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眼泪婆娑地对我­奶­­奶­说:“师母,感谢您这几年的关心,我梨花有今天,是您师母拯救的。”­奶­­奶­听了这话很感动,鼻子就酸,­奶­­奶­擤把鼻涕,强颜欢笑地伸手整理下梨花的头发,“梨花,你们出去住,有困难,就回来找我。”我岳父没时间像梨花这么啰唆,还有很多革命的事等着他做,他提着几麻袋衣物,甩到板车上,大声对梨花说:“走啊nAd3(”­奶­­奶­把他们送到门口,我岳父把他儿子放到板车上,很坚决地拖着板车向前迈去。梨花跟在后面抹泪,走了很远了,又回头看我­奶­­奶­。­奶­­奶­对梨花挥下手,折回来道:“这个李雁城,好像我们欠了他的,简直是个黄眼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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