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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对门韩家的女儿确实十六岁了,是个文静的矮墩墩的姑娘,很少出门,在家里绣花。­奶­­奶­觉得这姑娘好,花绣得好,笑容也谦虚,像只绵羊,不是那种一张口就说脏话的街上的女孩子。这天下午,我大叔一双大脚踏得雪花四溅地奔回家,­奶­­奶­就跟金江说这事,金江抛下­奶­­奶­说:“我现在可没心想这些事。”­奶­­奶­再要说什么,大叔拿了东西又往门外走。­奶­­奶­说:“下这么大的雪,你还出去?”金江头也不回地答:“去有事。”梨花的儿子在房里哇哇哭,­奶­­奶­走过去看,梨花要给儿子洗澡,儿子怕冷,死活也不肯洗,就尖声哭。这时,李雁军背着我爹进来,李春见我爹趴在李雁军的背上,惊叫一声,人就滑倒在雪地里。­奶­­奶­望着李雁军和我爹问:“怎么回事?”李雁军答:“没大碍。”爹说了挨军棍的事。爷爷生气道:“这个赵振武。”爹感到自己也有不对,嘀咕道:“是我要把唐大哥留在身边,唐大哥跑了,我也有责任。”爹年轻,这样不动不挪地躺半个多月,ρi股上的伤就长好了。

一天下午,赵振武团长骑着枣红马来了,来看爷爷和我爹,赵振武团长不给我爹笑容,反而板着脸教训我爹:“我可以枪毙你,但我只是下令打你三十军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惜你是个可用之才。”爹心里那股怨气顿时消散了,在爹眼里非常高大的赵团长竟把爹视为可用之才,这让我年轻英俊的爹很感快慰和兴奋,忙说:“谢谢团长。”赵团长走时说:“过完年,你回团部报到。”那天晚上,爹在房里烧盆很大的炭火,炭火把房里的温度烧得很高,爹把自己脱光,也叫女人把衣服脱光,爹盯着女人那一对白­嫩­饱满的­乳­房于火光中熠熠发光,就欣喜道:“我今天最高兴,团长说我是个可用之才。”他一把将女人揽到了怀里。

翌年湖南没战事,上半年风平浪静的,长沙的街头也风和日丽。但一到六月,湖南下起了大雨,接连几十天,天天都是大雨,下得泥石流把公路冲垮,下得田里灌满了水,而即将成熟的稻子都成片成片地倒在田里。雨一个劲地狂下,把人都堵在家里。有天,­奶­­奶­打把油布伞去南门口的腊味店,淋得一身透湿,结果受了风寒,感冒了十多天,又是拉稀又是打摆子,人瘦了十斤。­奶­­奶­以为自己要死了,把儿媳­妇­拉到身边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次日,爷爷把­奶­­奶­的脉,脉还在跳,只是很微弱。又过一天,­奶­­奶­的脉跳几乎都没了,一家人就沉默和哀伤了一天。爷爷让李雁军去一师范把我大叔叫了回来,等着为­奶­­奶­送终nAd1(但到了晚上,­奶­­奶­又醒了,大家以为这是回光返照,都过来看­奶­­奶­,等­奶­­奶­发布遗言。­奶­­奶­却说她肚子有饿的感觉,要梨花替她熬碗稀饭。梨花就煮了锅稀饭,端来喂­奶­­奶­吃。­奶­­奶­吃过稀饭,再醒来时人就能下床了,一个懒腰一伸,生命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就是那几天,湘江里的水如蛟龙率领千军万马杀向敌军,迅猛地冲出湘江两岸,没一天功夫就涨到南门口的边上,长沙的市民纷纷搬到高处,静候大水退去。大水在长沙街头恣意了一星期,天晴后,水像入侵长沙的大军样撤退了,水退不久,比水更可怕的瘟疫来了。这年夏天是个瘟疫流行的夏天,长沙死了很多人,都是洪水带来的瘟疫闹的,只见这里是送葬的,那里也是送葬的,一支送葬的队伍刚过去,又一支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来。道士们忙得要提前预约,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一天要做十几个道场才能歇息。青山街的王大妈得瘟疫死了,韩家的大女儿有天嘴馋,只是去一家小面馆吃碗面,也染上瘟疫,没几天就见了阎王。韩家的女人呼天抢地地哭,­奶­­奶­也很伤心,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没逼金江娶这个短命姑娘。韩家的男人去棺材铺为女儿买棺材,棺材涨了数倍的价,韩家的男人买不起棺材就在我­奶­­奶­面前破口大骂棺材铺老板赚黑心钱。­奶­­奶­因喜欢那姑娘,曾想把那姑娘招进家做金江的媳­妇­,便拿出钱,让韩家的男人为女儿置口木料较好的棺材。青山街还有个姓周的年轻人也染上瘟疫死了,他母亲买不起棺材,拿床旧床单裹着尸体,将尸体搁在板车上,抹着泪拉到城外的荒野地埋了。回来的路上,她遇见我­奶­­奶­就伤心地抹着泪说:“到处都是送葬的人。”­奶­­奶­也看见了,有的送葬的队伍就两三个人,尸体搁在板车上,拉车的人一路哭着,鞭炮都没一个,花圈也没一只,因为鞭炮和花圈都成了长沙街头的紧俏物质。

老百姓有意见了,大水涌来没人管,大水退后也没当官的派人治理,以致瘟疫猖獗,平白无故地死去这么多人,这让众人觉得赵省政府不比张敬尧政府好,张敬尧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赵省政府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乡村里稻田淹了,稻谷还没熟就糜烂了,没有饭吃,就滋生了土匪,农村里抢不到吃的,土匪就奔到城里来抢。大白天,突然就有一伙盗贼闯入某户人家,将那家人捆在一起,把米缸里的米倒进口袋,把钱财放入另只布袋,拎着走人。待被劫的人家向军警报案,那伙强盗早跑了nAd2(于是赵省政府又像皖系在长沙­干­的一样,实行宵禁,八点钟就不许人在街上走动,看见人走动就抓,见说话的人是乡下口音就吊起来审问,拿鞭子抽,拿扁担砍,硬逼着他们承认自己是土匪,好拿着这些画了押的状纸去领赏。说话是长沙口音的就加一个通匪罪名,让人通知其父母或妻儿第二天拿赎金赎人。

我大叔何金江一天晚上从后来叫中山路的当年毛泽东创办的自修大学回家,走到沙河街口子上,突然有军警喝令我大叔站住,我大叔望着端着枪的军警说:“我是回家。”军警是两个人,一军警说:“跟我们走。”我大叔不肯走,军警举起枪,对准我大叔的脸。我大叔脸白了,军警­阴­沉着脸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你当土匪打死。”

大叔知道这些军警什么都敢­干­,就不反抗地跟着军警走进军警处,那里关着几百人,都是这两天于宵禁中抓来的,关着等家属拿赎金来赎。军警对我大叔进行登记后,把他赶进一间关着五十个人的房子,那些人挤坐在地上,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只有潮湿的地面和从满了的尿桶里溢出来的屎尿,室内臭烘烘的,刺鼻的氨气熏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有的人已关了几天,人就跟瘦猴样,睁着惊惧、困倦和灰暗的眼睛,由于家里交不出赎金,军警处就扣着他们不放。我大叔感到这个世界太无耻、太荒诞、还太可恨了,随便抓人,抓了人就当猪狗样关着,且向被抓者的家属无耻地索要赎金,难怪军警处的军警都穿皮鞋,抽美国烟,馆子里进馆子里出的。我大叔感到确实应该砸烂这个荒诞可憎的社会,建一个有秩序的新社会。大叔被关了两天。第三天上午,一个一脸疲惫的男人走进我家,问我­奶­­奶­说:“这里是何金江的家吗?”­奶­­奶­瞧着走来的男人答:“你什么事?”那男人恹恹的样子说:“何金江关在军警处,军警处让你们带二十块大洋去赎人。”

­奶­­奶­去了,一个军帽歪戴着的军警收了­奶­­奶­交的赎金,毫不避讳地把二十块大洋直接放入自己的口袋,头一歪,领着­奶­­奶­向关着她儿子的那间房子走去,把饿了整整两天的我大叔叫出来,又把门锁了,里面还关着三四十人。我大叔对他母亲饥饿地一笑,一出军警处,见到一个炸葱油饼的摊子,就如饿狗似地扑上去。他狼吞虎咽地一连吃了十七个葱油饼(­奶­­奶­付的钱),肚子一饱,心就狠起来,家也不要地朝宝南街大步而去,当时中国共产党湖南总部就设在宝南街。­奶­­奶­拉他不住,气得讲狠话道:“金江,你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我大叔头也不回地答:“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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